第一章
九月,塞北朔風已帶著寒意,站在城樓上向遠處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
銀鳳翅盔,頂飾紅纓,輕裘軟甲,劍眉如裁,虎目湛湛,鼻樑高挺,薄唇輕抿,好一個英挺俊武的青年,此人正是軍中威名赫赫的白袍將軍雷飛雲,在雷老將軍之後鎮守北疆,憑著手中一杆銀槍震懾北狄。
雷飛雲望著遠方,眸色深幽。
不久前的一場大戰,讓來犯的北狄再次飲恨關前,如今風中已無當日深濃的血腥味,盡忠扞衛國門的忠骨已掩埋在黃土之下。
邊塞關前,年復一年不知有多少忠骨埋葬,活著的人仍要繼續保衛疆土,直至天下靖平。
有人騎著馬從遠方朝城牆賓士而來,來人下了馬,疾步登上城牆,來到雷飛雲身後停下腳步,“將軍,有人送信至將軍行轅,南邊來的。”此人還特意加重最後四個字的語氣。
雷飛雲轉身,伸出一手。
親衛將信雙手遞上。
雷飛雲拆開信封,抽出信箋,信手抖開,快速看完了信,他有片刻的默然。
他出身公侯將門,元勳貴戚,子繼父業,為國守門,軍權在握,誰不說一聲年少得志,唯獨婚事幾番波折,年近而立仍是孑然一身。
年少時他曾有過兩次婚約,可是女方都未及成親便香消玉殞,他也因此落下了克妻的臭名,讓京城閨秀聞名便退避三舍,加之京城後來又流傳他和某人是斷袖的流言,他要說親更是難上加難,時日一久,他倒也絕了成婚之心,一心駐守邊疆。
而今這封信,乃是他第三位未婚妻周佩華親筆所寫。
這第三樁婚約來得意外,他幾年前回京述職,閒暇之際到江南散心,看到有輛馬車的馬兒失控,拖著馬車狂奔,車上一名臉色蒼白的素衣少女毅然決然地往下跳,他恰好把人給接了個正著。
從此,他便多了一樁婚約在身。
彼時岳父因父喪,回原籍丁憂守制,而周佩華也尚未及笄,婚期自然就定在她及笄之後。
只不過,之後因著周家老太君也身故,周家喪期增加,緊接著周佩華的外祖父母也相繼病故,婚事也因周佩華身上有孝而一拖再拖。
當年周佩華及笄之後,他也想趁著周老太君熱孝期間將人迎娶過門,誰知道偏偏碰上周佩華生病,婚事便又耽擱了下來。再之後,邊關戰事一緊,他便也沒再多想。
看著手中的信,雷飛雲忍不住歎了口氣,現在未婚妻身上的孝除盡,卻有了殺身之禍,他當然不想頂著個克妻的名頭,天災無法避免,人禍必然不能讓對方得逞。
哼,岳父繼室貪圖周佩華生母給她留下的豐厚嫁妝,竟然不惜暗下毒手害她性命?真當他這個鎮國公平北大將軍是泥捏的不成!
雷飛雲微微眯眼,之前周家來信說長女疾病纏身,婚期一拖再拖,原來裡面還有這樣的因由,若不是周佩華想方設法托了人送來這封信,只怕最後他得到的又是未婚妻病故的消息。
“回府。”雷飛雲將信往懷中一揣,轉身大步離開。
親衛急忙跟上。
下城牆,上馬,回行轅。
一路無話。
回到行轅,雷飛雲把跟在自己身邊的老管家叫到前廳議事。
“去江南?”老管家有些訝然。
雷飛雲點頭,“對,去江南周家迎親。”
“迎親?”實在不是老管家要大驚小怪,婚期未定,就這麼直接前去迎親,不合規矩啊!
雷飛雲理所當然地道:“婚期一拖再拖,便是這次你們前去碰到周家再有喪事,也得趁著尚在熱孝期把人給我接回來。”
老管家心裡一陣激動,敢情國公爺這是動了春心想娶夫人進門了啊,真是老天開眼,老國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這麼多年了,他甚至都要覺得國公爺這是打算一輩子打光棍了,謝天謝地,可算是柳暗花明了啊!
雷飛雲接著又吩咐道:“帶上一百名親衛,日夜兼程趕去,婚嫁所需之物可至江南再置辦。”
一百名親衛?
老管家忍不住抬手往額頭抹了一把,國公爺真不怕嚇著未來的夫人啊?那些個親衛都是跟著國公爺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拚殺下來的,那一身的凶煞之氣掩都掩不住,一言不發往那兒一站就能當鎮宅的門神,夫人那種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嬌弱女子,恐怕禁不住這種煞氣驚嚇吧?
看著老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樣,雷飛雲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不是我心急,實在是照信上所說,我怕你們去得晚了,本將軍又要克死一個未婚妻了。”
老管家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國公爺話裡的意思他聽明白了,他鄭重其事地道:“老奴明白了,馬上就點一百名親衛南下去迎夫人。”
聘禮什麼的不用考慮,早幾年就已經送到周家去了,他們這次只管去把人迎來,至於沒有提前捎個信什麼的,事情都這樣緊急了,這種小事還管得著嗎?
“迎親之事交由文先生代勞,這一路行程恐勞累些,山叔你還是不要去了。”眼看老管家就要出去安排一切,雷飛雲趕緊又補充道。
老管家想了想,明白主子的用心良苦,點點頭道:“那我去幫著準備東西和挑挑人。”
留在廳裡的雷飛雲把懷裡的那封信又拿了出來,展開看向信中最後那句話—只等一月,君若不來,我自離去。
這絕對是威脅!
她的意思很清楚,要是一個月之內不見他的人前去,他就得再次擔下克妻的臭名,而她則會死遁離開。
看著信箋上娟秀卻有帶著風骨的字跡,不難想像其主人是何等性情。
雷飛雲伸手捏了捏眉心,這一月之期是指他接到信開始算,還是信發出便開始算?
雷大將軍突然覺得頭好疼。
這一趟恐怕只能勞煩文先生了,他覺得他這個未婚妻不太好對付,還是請文先生出馬更保險些。
深夜,萬籟俱寂。
園中的竹林被風吹拂,發出沙沙聲響,在慘白的月光下如鬼影搖曳,膽小一點兒的只怕會驚出一身的白毛汗。
一名半夜巡邏的家丁,剛剛從東廂出來,正系著腰帶,正巧看到一道白影從竹林閃過,下一瞬,一道劃破天際的尖叫聲如春雷一般炸響了。
很快地,整個周府熱鬧了起來,頓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只有一個院落仍舊悄無聲息。
紅燭映出一室的昏黃,床帷挑起,半靠在床頭的少女一臉菜色,嘴唇發白,雙眼黯淡,顯是久病之相。
一名青衣丫鬟端了一杯水從桌前走過來,坐到床邊,將手中杯子遞過去,道:“小姐,喝口水潤潤吧。”
周佩華張嘴喝了兩口水,抬起眼皮問了聲,“外面鬧什麼呢?”
荷香漠不關心地道:“誰知道!大半夜的也不消停,左右也跟咱們無關,小姐就別管了吧。”
周佩華微微一笑,伸手推開杯子,示意自己不喝了,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道:“還是出去打聽一下,不定又出什麼夭蛾子呢。”
荷香一想也是,便點了點頭,“那小姐先歇著,奴婢這就出去看看。”
“好。”
荷香先把杯子放回桌上,再扶著小姐躺下,放下床帷,這才轉身出了屋子。
周佩華並沒有睡著,她眼也不眨地盯著床頂,心思轉來轉去。
現在書信應該已經上路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距離她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也沒幾天功夫了,得安排一下後事了。
她根本不想嫁給雷飛雲,一個自打訂親之後就對她漠不關心,只在年節時派人送來節禮,一切只聽由繼母說詞的男人,粗心大意至此,不是對她毫不在意,便是馬虎大意之輩。
若非他如此行事,繼母也不會生出心思謀害她性命,奪取母親留給她的嫁妝。
歸根結底,事情發展至此,雷飛雲亦有責任。
無謀匹夫,不足以攜手百年。
即便她要脫身而去,也要在臨去前給他一記重擊,縱然日後再見,他也無顏對她說道什麼,正是因為他的大意,才導致她殺機臨身,為了自保不得不百般籌謀。
輕輕地籲出一口氣,周佩華慢慢閉上眼睛,精神實在是差,還是先睡吧。
未等周佩華睡沉,便聽到荷香的腳步聲,她又睜開了眼睛,輕喚道:“荷香。”
荷香快步進了內室,走到床邊隔著床帳低聲道:“說是府裡花園鬧鬼了。”
“鬧鬼?”周佩華不由得微微蹙眉。
荷香安撫道:“小姐不用擔心,這又不關咱們的事,還是先睡吧。”
不關她的事嗎?
周佩華揚起一抹譏諷的笑,自打繼母入府,許多與她無關的事都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她頭上,害得她遇事不得不多想,否則,如今她墳上的草只怕有人高了。
俗話說得好,有後娘就有後爹,她完全體會到是怎麼一回事,在繼母手下討生活,她實是艱難了一段時間,隨著年紀漸長情況才慢慢轉好,但她依舊時刻小心謹慎,唯恐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陷阱害了自己。
荷香沒聽到小姐再說話,以為小姐這是睡了,到桌前剪過燈芯,然後到一旁的榻上安置,方便值夜。
周佩華想了一會兒,決定不管了,見招拆招吧。
事情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怕什麼?情況不可能再更糟了。
想通了之後,她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翌日一早院子裡便有了動靜。
荷香急匆匆地出門查看。
被驚醒的周佩華披衣起身,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一會兒,一行人便進了她的閨房,當先一人錦衣華服,頭上一片金珠銀飾,華貴豔麗,正是她的繼母,後頭還跟著幾名丫鬟。
周佩華扶著床欄顫巍巍地站起身,勉強一福身,十分虛弱地道:“給母親請安。”
周李氏皺了皺眉,從袖中抽出帕子掩在鼻前,道:“不用多禮,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坐下吧。”
“謝母親。”周佩華從善如流地坐在床邊,病弱地將頭靠著床欄,“不知母親來此有何吩咐?”
周李氏神色略顯煩躁,但仍耐著性子假裝和善地道:“你如今病勢如此沉重,我想了想,你先前說的很對,還是送你到庵門去靜養,說不得菩薩慈悲,讓你少受些苦痛。”
“謝母親體諒。”
周李氏壓根不想在這間彌漫著濃濃藥味的屋內久待,說完了該說的話,便起身道:“那你和荷香收拾一下,一會兒就走吧。”
周佩華低垂著頭,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是。”
周李氏如來時一般快速離開。
直到周李氏一行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院門外,荷香這才提著裙角快步回屋,一進內室,便看到小姐扶著床欄,神色莫名。
荷香輕輕咬了咬下唇,表情氣憤又難掩悲戚,“小姐,他們……他們欺人太甚!”
周佩華擺了擺手,吐了口氣,道:“不用理他們,幫我梳妝,收拾收拾,咱們等會兒就出門。”
荷香紅著眼眶幫她洗漱穿衣。
半個時辰後,周佩華主僕倆已經坐在前往城外清心庵的馬車上,車內鋪了一床厚褥,還有四、五個主僕倆的隨身包裹,這就是她們所有的家當了。
她們心裡都清楚,這一次離開周府,是不會再回去)了。
荷香掀起車簾往後看了看,然後才悻悻地放下簾子。
周佩華歪在靠枕上,嘴角帶了一絲淡笑,“不是早知道了,還氣個什麼勁兒?”
荷香嘟嘴憋著一口氣,沒回話。
周佩華也不再說話。
可過了沒多久,荷香就忍不住低聲罵道:“老天要有眼,就該讓那些狼心狗肺的都不落好!”
周佩華沒說什麼,只是笑睨她一眼,聽著馬蹄噠噠,她倒有了幾分愜意悠然,閉目養神。
只要到了清心庵就好了,很快她就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而被馬車遠遠甩在後頭的周府大宅內卻是另一幅情景。
周李氏的親生女兒周佩錦倚在母親跟前,嬌滴滴地道:“娘,這下可好了,總算把那個掃把星弄出去了。”
周李氏笑著拍拍女兒的手,道:“以後可就好了。”
周佩錦笑得燦爛,道:“可不是,她那副嫁妝可真厚實,等她一咽氣,就都屬於我的了。”
周李氏點點頭道:“是呀,要不是鎮國公實在煞氣太重、八字太硬,由你替嫁也是很好,可惜了。”
周佩錦不以為然地道:“娘,你可別把我跟那個煞星扯在一塊兒,你看,自從那個掃把星跟那人定下親事,咱們家裡就喪事不斷,這幾年我身上的喪服就沒斷過,連她自己都被那人克得快死了。”
“你這麼說倒也是。”周李氏不由得擰眉,“好在那呂家也算門當戶對,你嫁過去也能享福。”
周佩錦被母親說得粉面緋紅,扯著母親的袖子嬌喊不依。
周李氏滿面帶笑。
母女倆倒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光景,襯得乘坐一輛青布馬車離府的周家大小姐更顯淒然。
十日後的傍晚時分,一行百餘人風塵僕僕地來到周府,渾身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猶似帶著戰場的鐵馬金戈之氣。
門房被這股氣勢嚇得腿肚子直發軟,面色慘白,嘴張不開,聲兒發不出,直愣愣地看著那個頷下三絡青須的中年文士踏上了臺階,走到自己面前。
“敢問這裡可是周文瑞周大人府上?”
門房呆呆地點頭。
文思遠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張名帖遞過去,道:“在下不才,忝在雷將軍帳下效命,此來乃是替我家將軍迎娶夫人,今日天色已晚,名帖投上,明日再過府相議。”
門房就那麼看著文思遠又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登鞍上馬,接著手一揮,領著百騎殺神縱馬離去。
過了好半晌,門房才如夢初醒,拿著名帖急著往裡跑,往日走慣的路,今日卻接連摔了幾個大跟頭,滾得一身灰塵滿身狼狽。
天呐!這可真是不得了,大將軍來迎娶大小姐了!
聽完門房來報的周李氏也是臉色大變,雷家怎麼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就來迎娶了?
明天再過府相議?
周李氏心浮氣躁地在廳內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高聲道:“來人,趕緊派人去清心庵接大小姐回府,再讓人趕緊去把大小姐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
府裡的僕役立時一陣兵荒馬亂。
前天庵裡還送來消息說大小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怕是撐不過去了,興許也就這兩天的功夫,這樣要怎麼把人給接回來,要是半路就咽過氣去……
還是夫人打的就是這麼個主意?
這麼一想,許多人心中倏然一驚。
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在周府派出馬車之後,半路就有兩道身影遠遠跟上。
清心庵離城甚遠,地處偏僻,倒是極為清靜之所在,山腳遍植青竹,山路蜿蜒從林間一路向上到達坐落在半山腰的清心庵。
庵堂周圍翠竹叢叢,山風拂過,一片綠濤洶湧,此時山門緊閉,在太陽最後餘暉的映射下顯得清冷極了。
周府管家上前叩門。
不一會兒,一名模樣清秀的小尼姑打開了庵門,問道:“不知施主何事?”
周府管家一邊抬袖擦汗,一邊道:“我是周府的管家,奉我們夫人之命前來接大小姐回府。”
聞言,小尼姑皺起眉頭,不太友善地道:“周施主病情嚴重,已是臥床起不得身,如何還能這般折騰?”周家的夫人實在不善。
管家的額頭上冒出更多汗了,只能重複道:“我家夫人有命,我們做下人的也是無法,小師父就讓我們進去吧。”佛門清淨之地到底不是任人擅闖的。
“既然周大小姐病重,留在庵中靜養就行了。”
突如其來的冷冽男聲讓庵門內外的人齊齊吃了一驚,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兩名褐衣大漢站在不遠處,左手齊齊按在腰懸長劍的劍柄上,雙目如冰朝著管家一行人直射而去,大有一言不和就拔劍之意。
管家身子一僵,彷佛被冰水浸了一般,上下牙齒直打顫,思緒快速轉了轉,隱隱猜到了來人身分,心下更是惶然。
毫無徵兆地前來迎娶,現在又突然出現在大小姐靜養的庵堂之外,越想越讓人心驚。
世襲鎮國公,又是欽命鎮守北疆的大將軍,周家就算有個在朝為官的老爺,也不過堪堪五品,如何能與之相抗?更何況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只怕夫人也落不了好。
管家馬上判斷了利害關係,向小尼姑說道:“既然小師父這樣說,那我們就先離開了,還請小師父轉告我家大小姐,請她安心靜養,早日康復為要。”
小尼姑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點頭答應,接著便慢慢關上了庵門。
管家看都不敢再看兩名大漢一眼,領著僕役匆匆離去。
那兩名大漢則留了下來,猶如門神般守在清心庵外。
小尼姑回到禪房,將外頭發生的事稟告了師父。
庵主清心師太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
等小弟子離開,模樣秀美的清心師太輕笑著搖了搖頭,要是再晚個兩日,周佩華也就能成功死遁,偏偏不巧雷家在這個時候上門,看來也許周佩華命中註定要嫁入雷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清心師太想了一會兒,起身去見周佩華,此事該讓她知道。
當周佩華聽說了雷家之事,頓感晴天霹靂。
清心師太拍了拍她乾瘦的手背,溫聲道:“盡人事,聽天命,凡事看開些。”
周佩華扯了扯嘴角,到底沒能扯出一抹笑來,她低落地道:“我知道了,可惜白白受這一番苦楚。”
為了把自己弄到這副瘦骨嶙峋、面無人色的虛弱樣,她吃了多少苦頭啊!
如今倒好,一切盡付諸流水。
周佩華氣惱地用力磨牙,她明明都算好日子了,北邊來人時,她的“頭七”應該已經過了,可是怎麼她人都還沒“死”,他們就到了?
難不成他們是日夜兼程,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趕過來的?
周佩華不自覺抬手揪住衣襟,頓時覺得無比憋悶。
訂親六年,這位雷大將軍第一次主動關心她,卻讓她恨不得當面捶死他,他這根本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啊!
清心師太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一切都是命,你也別想太多了,好好把身子養好才是。”
周佩華悶悶地應了聲,“嗯。”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著,我先走了。”
“荷香,替我送送師太。”
荷香應聲,“是,小姐。”
不一會兒,荷香回到了屋內。
見自家小姐一臉不豫,她開口勸道:“小姐,你別想那麼多了,雷家既然來人了,嫁過去至少也比繼續留在周家要強得多,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周佩華就是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吐不出也咽不下,太難受了。
見小姐還是不吭聲,荷香繼續道:“從明天開始小姐可要好好用飯,咱們還是得先把身體將養好,這些日子小姐把自個兒的身子都糟蹋成什麼樣了,奴婢看著都心疼。”
周佩華吐出口濁氣,道:“我曉得,這些日子我是把自己餓得狠了些,不過只要好好調理一番就沒事了。”
為了能成功瞞過繼母的耳目,她最近這段時日每頓飯都只吃個三、四分飽,就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病得快死了一樣,但現在她不用再這樣折騰自己了,唉,這也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壞。
荷香點點頭,接著又問:“那咱們還回府裡嗎?”
周佩華微微皺了皺眉,道:“看情況再說。”
荷香想到周家來人要把小姐接回去,又忍不住來氣,咬牙切齒地道:“那些人明知道小姐病重,竟然還想著要把小姐接回去,簡直不是人!”
周佩華沒說話,只是輕哼一聲,雷家來人這樣迅速,不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恐怕也讓繼母無法招架,繼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不知道要心疼懊惱成什麼樣了。
想到這裡,她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荷香上前服侍自家小姐安歇,主僕倆聽著竹濤之聲,沉入夢鄉。
與此同時,城中的周府內,主母周李氏卻是滿懷心事,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被一夢驚醒,冷汗浸背,惶惶然睜大雙眼坐在帳中,直到天明。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可若是心內有鬼,風吹草動便要疑心生暗鬼,自己就能把自己嚇個半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