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
禦豐王朝在這一代英明皇帝的治理下,江山鞏固,少見宮鬥,民間大多一片升平景象,可是只要有陽光就有陰影,尤其在天高皇帝遠的西北最大省什刹省,那裡北部多山,中部鄰近寬闊的海域,海上坐落著幾座小島,南部則多平川,尤其是從北至南流向的寧晉渠,這條運河不僅是王朝最長最大的運河,又連接另外的海域,堪稱是最繁華也最重要的運河。
什刹省的中心易城也因貿易頻繁,形成一個航運中繼站,很多貨物在此地進行交易,糾紛也跟著多,再加上有太多商船停靠,不管是船上的貨物還是買賣雙方身上的白花花銀兩,都容易引起覬覬,不意外的,這裡也成為海賊最喜歡光顧的地方,搶船也好,搶貨也好,每個月總會發生幾次打劫的事兒。
皇帝為了掃蕩海賊,近五年來,已三度撤換易城的地方官,但礙于易城的地形,易攻難守,即使有朝廷的水師船艦來回巡邏,刁鑽的海賊仍會在易裝成商家搶掠後,從其它水道流竄逃離,讓地方官及水師來不及逮捕,還弄得灰頭土臉,也失了不少民心,甚至有流言傳出,海賊水寇能在海上橫行,是因為官員與海賊私下結黨,中飽私囊云云。
於是,不信任官府的商船旅人,大多會出高價請江湖組織“天濟盟”押船護航,天濟盟可是出過兩名武林盟主的百年老幫派,深受武林各派敬重,讓不少海賊無法得逞,商船能夠順風順水的抵達目的地,天濟盟因此成了行經易城這段海路的最佳守護神,讓地方官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
此時,正值夏末,天空一片蔚藍,海面看來風平浪靜。
中部海域上有不少貨船,也有不少島上居民往來其它大城的交通船,一艘豪華的船隻靜靜行進在碧波澄澈的海上,兩旁交錯而過的船隻不少,船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看向那甲板上一名戴著銀色面具的高大男子。
“看啊!是天濟盟的銀龍王!”
“太好了,有銀龍王現身護航,咱們這一路上也能安心多了。”
欣喜的聲音此起彼落,不少人還恭敬的朝銀龍王拱手行禮。
銀龍王是天濟盟價碼最高的護航者,傳言他也是老盟主最得意的首席弟子。
又有傳言是這麼說的,易城海賊猖獗,銀龍王看不下去,貢獻所學,護百姓生命財產之餘,也能藉此機會籌得銀子,修整幫中老舊的建物。
事實證明,這幾年來,這門生意獲利極多,除了重建住屋外,有更多餘錢得以濟弱扶傾,也為天濟盟贏得更好的名聲。
只是,沒人見過銀龍王的真面目,有關他的傳言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年紀不大,只是十幾歲的少年,有人說他其實已屆中年,有人說他相貌過人,有人說他醜得見不了人,但唯一確定的是,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他的動作極為矯捷,飛掠挪移間,僅見一道銀光閃過,數名海賊便會倒地慘死,外界因此封他為銀龍王。
但沒人知道,銀龍王其實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女,還是個悲摧的穿越女。
唐麟靜對自己成了威風凜凜的銀龍王,一點都不自豪,也不開心。
認真說來,她穿越到古代,過得並不好,五歲到七歲更是過得心驚膽跳,因為原主的母親謝彩容根本就是變態加瘋子,她都算不出來差點被謝彩容掐死多少回了,還時不時說她中邪,命嬤嬤拿鞭子抽她,直到邪靈魂飛魄散才能停止,每一回都是原主的父親及時趕回家,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事情會一再的發生,也是因為謝彩容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對她是挺不錯的,但發病前沒有半點預兆,她的年紀跟身體都小,根本無法應付瘋癲的母親,而且這些可怕的經驗導致她惡夢連連,還在心裡留下了陰影,害得她根本食不下嚥,常在夜裡驚醒,最後她的身體負荷不了,大病了一場。
唐介謙見女兒奄奄一息,心疼不已,終於痛下決心,將女兒送到近郊的別院休養,安排伺候的都是知悉她一人分飾兩角的忠僕。
從那一天開始,唐麟靜就被塑造成身子虛弱的藥罐子,鮮少離開別院。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必再扮演唐麟希,畢竟唐介謙只是向妻子謊稱他請好友帶兒子去拜訪一名隱居的武林高手,若能拜他為師,習得武藝,遇險也能自保。
所以,在她養好病後,就在唐介謙的要求下,再度扮成唐麟希回到家中,安撫思子心切的謝彩容,也開始習武。
唐介謙替她找的師父還真的大有來頭,原來唐介謙曾在一次遠行時救了被人設陷而身受重傷的天濟盟老盟主,當時老盟主承諾,日後若有所求,定當回報,於是唐介謙便請老盟主教她武功,這樣至少謝彩容又想傷害她時,她還能自保。
事實證明,她在現代是個讀書一級棒的天才少女,來到古代,她也是個慧根十足、聰明有加的習武奇才。
師父雖已年屆六十,可身體依舊硬朗,一身好武藝及高超的易容術正愁沒人可以傳承,當年才七歲的她,拜了師之後,便開始體驗武俠片中那些練武橋段,過起魔鬼訓練的日子。
她其實是有怨的,不,是很怨,她曾在網路上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女主角都是柔柔弱弱、嬌嬌美美的,然後遇到王爺或是皇帝,被呵護疼惜,什麼一生一世情的,她呢?七歲就得拿刀練劍、蹲馬步、打木樁,全身酸痛瘀青不斷。
“靜兒辛苦了,但你娘不能沒有希兒,又只有你能扮希兒,可是爹並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傷。”唐介謙總像個慈父般安撫她。
“爹為什麼不能努力一點讓娘再生個弟弟,也許這樣娘就會忘記哥哥了。”這話是她又要練武又要偽裝成唐麟希,都快精神分裂時,忍不住向唐介謙吼出的不平之鳴。
她永遠忘不了唐介謙當時震驚的神情。
好吧,她就是個現代魂,她覺得謝彩容的病好不了,唐介謙該負最大的責任,唐麟希死了是事實,唐介謙卻一再要求她假扮欺騙,這是不對的!
何況,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實在看不出來謝彩容身上有哪一點值得唐介謙愛得死去活來的,愛到在這個容許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的古代社會中,竟然只娶了一妻,連個妾室、通房也沒有,實在太詭異了。
她覺得唐介謙愛錯了人,也厭惡唐介謙對謝彩容的無限縱容,讓穿到唐麟靜身上的她過了一段極黑白的童年歲月,說來,她還慶倖自己並非唐介謙真正的女兒,不然有這樣一個一味護著傷害自己的娘的爹,也太可憐,她也許早就跟著瘋了。穿越的這十年來,她不時得在唐麟希與唐麟靜間交換身分,悲哀的是,謝彩容這個瘋婆子看到唐麟希時,眼中盡是愛意,一臉慈母樣,要是看到唐麟靜,冷冰冰還算好,大多時侯就像看到什麼天大的仇人似的,總會用尖銳又帶著極度厭惡的嗓音對她狂吼—“她會害死我的希兒,叫她走!”
呿!她巴不得走人呢!而且謝彩容明明不想見到她,卻又能三不五時的,很“剛好”的在她身邊的丫鬟都不在時,摸到床上掐她的脖子,想要殺了她……
想到這裡,唐麟靜吐了一口長氣,看著另一艘雙桅風帆小船在海中搖啊晃的。
老實說她不是沒懷疑過謝彩容是刻意裝瘋要傷害她,畢竟謝彩容實在沒理由這麼討厭唐麟靜,但是莫老太醫卻說謝彩容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謝彩容其實知道兒子已經死了,只是自欺欺人的不肯正視這個問題。
當然,莫老太醫也是收下重金保守這個不能說的秘密,畢竟唐家在皇城也是有點地位的侯門世家。
唐家老祖宗曾為王朝開鑿運河,整治河川,化解水患,利國利民,因而封侯,即使已經歷兩代,慶安侯府仍受皇室敬重,一舉一動都受皇城百姓矚目,尤其唐介謙是老侯爺的嫡長子,他所出的龍鳳胎也是很受重視。
所以現在問題又來了,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就算長大成人,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婚姻大事,慘的是,她就快迎接這一天,但她很清楚,她無法嫁人,更不可能娶妻,但侯門子女的身分擺在那兒,這一年來上門求親說媒的皇親國戚、豪門世家不少,所以,在婚事來臨之前,她必須另做打算,一人分飾兩角已經夠刺激了,要是再多個丈夫或妻子,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反正,她不是真的唐麟靜,而且自從穿來後,她事事配合唐介謙,也算是代替原主盡了孝道,已經仁至義盡了。
兩世為人,她不願意過得委屈求全,她有功夫和超強的易容術,還有數不完的錢,這些錢都是她替天濟盟開啟護航這門生意,事先與師父談好的分紅條件,再轉開鋪子賺來的。
沒錯,她十五歲以後就可以自由了,她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笑了笑,再往前走了幾步,低頭看著海面上隱隱浮動的倒影。
為了扮演唐麟希,她的鞋子是特製的,將她的身高足足拉高十五公分,發育良好的胸部除了以白布紮緊外,還有一片她想辦法特製的橡膠薄板,若有人不小心撞上來,感覺到的是精實的肌肉,至於纖細的小蠻腰,也靠特製的橡膠腰套變得寬厚,就連雙手,她也有特製的人皮手套,可以是寬厚帶繭的男人手,也可以恢復成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說來,她就像個克難版的變形金剛。
這十年來,她時而是高大英挺的唐麟希,時而是嬌小纖細的唐麟靜,真是累死她了。
至於聲音,她早已練就神一般的口技,該男就男,該女就女,慶倖的是一張臉不必動工,不僅僅是因為雙胞胎,而且基因良好,謝彩容曾被封為皇城第一美人,唐介謙也是相貌出眾,俊男美女生出來的後代,卻是女相較顯,不管是唐麟希還是唐麟靜都是一張美人胚子的臉。
當然,唐麟希在五歲就離世,誰也不知道他長大會不會陽剛一點,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裝備已經夠多了,她實在不想在臉上再黏上什麼人皮面具,何況她當銀龍王時還得戴上銀面具。
她就是銀龍王的這個秘密絕對不能曝光,畢竟王朝在護航這一塊被她狠狠打臉,一些文武大官放話抹黑天濟盟,說是與海賊同盟,打著護航大旗大賺黑心錢,他們一定要查出證據,將天濟盟法辦云云。
不過這種話那些官員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年了,天濟盟只有生意愈來愈好,還沒人進過牢房呢。
思緒間,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內功精湛,一聽就知道是她的隨從兼師兄葉寬,他也是少數知道她真實身分的人之一。
“主子,再過一個時辰船就會進入大運河,可以準備進港了。”戴著黑色面具的葉寬畢恭畢敬的拱手道。
他的身分與唐麟靜同樣敏感,他既是天濟盟的弟子,也是眾所周知侯府世子唐麟希的貼身隨侍,所以他的臉一樣不能讓外界看到。
“我知道了。”唐麟靜用有些低沉的醇厚男嗓回道,再配上身高體形的巧妙裝扮及英挺站姿,偽裝超完美。
葉寬行禮,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著她站得直挺挺的高大身影,遲疑了一下,仍是先行退開。
他十一歲時認識唐麟靜,當年的她才八歲,他等於是看著她從一個小不點,蛻變成一個在變男變女間已習以為常的聰敏女子,他常想著,若不是他心裡有小他兩歲的師妹謝盈,兩人還定了娃娃親,他應該會愛上她吧。
現在,他視唐麟靜為妹妹,心疼她貴為侯府千金,卻被迫偽裝成男人,不時得舞刀弄劍的,還成了海賊們的眼中釘。
唐麟靜站在甲板上,看著她守護的大船沉穩的在海面上航行。
這艘船的旗杆上方還掛了一張隨風飛揚的黑色大旗,旗幟上有個大大的“濟”字,代表這艘船由天濟盟護航,一些較膽小的海賊就不敢亂事。
只是,一些要錢不要命的還是敢招惹。
當然,也有一些頤指氣使的金主,忘了天濟盟也不是每一筆生意都接的,唐麟靜一聽後方傳來重量不輕的腳步聲,心裡決定將此次的客人列入黑名單。
“銀龍王,你的人來告知只在易城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就要啟航?”一名婦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陡起。
唐麟靜轉過身,看著這一次包船的客人,她是皇城首富的大太太羅嘉香,全身珠光寶氣,相貌看來是不錯,就是妝厚了些。
她身後有兩名婆子,葉寬被那兩名婆子擋著,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己,當然,他不能動武,也不能碰到她們,不然兩名婆子就會捶胸喳呼,這兩個月從闌城航行到這裡,他已經受夠了她們動不動就尖叫了。
“銀龍王,我可是花大錢雇請你的人,咱們好不容易到這貿易大城,船長要添購一些用品,船員們也要活動活動筋骨、找些樂子,停船個三天也是應該的。”羅嘉香氣勢不小。
“這些事,一天便已足矣。”唐麟靜直言回道。
“才一天怎麼夠?更何況我還得接個貴客上船,我得去拜訪他。”羅嘉香怒道。
“接貴客上船一事,船長已告知,對方總共有七個人,但我天濟盟只是護船,若這七人讓船隻出事,按照合約,責任不在我方。”唐麟靜這話的弦外之音就是,什麼貴客都和天濟盟無關。當初開發護航這門生意時,她也引進了現代那種簽合約的概念,每次客人找上門來,雙方要是談妥後,都一定得白紙黑字簽好合約。
“他們當然沒有問題,但一定要在易城停留三天。”羅嘉香相當堅持,這樣她才有機會將一些事情安排妥當,畢竟能有機會接近那名貴客,也只有在下船這幾天,一旦回到船上,她也沒把握能否近得了他的身。
“這一點很抱歉,合約上寫得一清二楚,基於安全考慮,船停時間或停泊在哪個港口,全由我方說了算。”唐麟靜平靜提醒。
“你!”羅嘉香氣得牙癢癢的。“那我再多付些錢,合約重新簽過。”
“一次航行不打兩次約。”唐麟靜說得斬釘截鐵。
羅嘉香惱怒的還想說些什麼,但見銀龍王的眼眸微眯,射出一抹狠戾,全身上下也散發著一股懾人的氣勢,讓她有滿肚子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氣呼呼的轉身回艙房,兩名婆子也急急的跟上前去。
唐麟靜收斂了氣勢,得意一笑。“想跟我鬥?下輩子吧!”
這也是葉寬最佩服唐麟靜的一點,客人百百種,但她總能從容應付,辦事能力及縝密心思讓天濟盟上下心悅誠服,以她馬首是瞻,有時候,連他都會忘記她不過是個即將十五歲的小姑娘。
風平浪靜,曆恩號繼續前行。
沒多久,曆恩號抵達易城港灣,放眼望去,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但夾雜著一絲緊張氛圍。
貨船、漁船等大小船隻停泊在偌大的港灣,碼頭處也有幾艘水師的戰船,不少官兵在岸上盤查,也有些官兵是直接登船檢查,就怕有海賊假裝商船,混水摸魚上岸打家劫舍。
至於曆恩號這艘船,一來掛著天濟盟的大旗,二來,進港前,已遞了公文向地方官府報關,官府僅意思意思的上船看了一下,就讓他們進港。
羅嘉香一行人先行下船,船員則分批留守或下船,天濟盟的人有二十名,唐麟靜留下四人戒備,其它人連同她跟葉寬全下船。
她帶人帶心,二十人在護船開始,哪個碼頭誰留船護衛已事先排定,雖是抽籤決定,但一切公開公平,她也沒有特權,所以沒有人有異議。
上一次靠岸,唐麟靜留在船上守著,這次再度踏上陸地,她的感覺極好,心情也輕鬆許多。
易城的交通四通八達,各國旅人來往,奇裝異服、戴著帷帽的不少,加上銀龍王的聲名遠播,鋪子也販賣類似的面具,此刻,迎面而來,就有不少戴著跟她同樣面具的男女老少,只是他們的面具顏色更多,看起來很逗趣,就像威尼斯的面具嘉年華。
首開先例販賣這種面具的鋪子,就位在最熱鬧的宏平大街上,名為“廣金坊”,鋪子裡還販賣茶葉、瓷器、玉石、字畫古董等各式雜貨。
唐麟靜跟葉寬經過廣金坊,看著鋪子門庭若市,她忍不住笑了。
“主子要進去嗎?”葉寬問。
“不了,赫管事將鋪子打理得很好,帳務又清楚,每月盈餘也固定存入夏家錢莊,我很放心。”
葉寬點點頭,這是他佩服她的另一點,她在經營生意方面極有一套,賺了許多銀子,私下買了宅院,還開了廣金坊,找來一名家道中落的老掌櫃幫忙打理,而讓這家鋪子一炮而紅的,就是仿造她所戴的銀色面具販賣,這也是她的點子,事實證明,此舉不僅讓她賺得許多銀兩,就是戴著面具走在易城大街上,她跟他再也不會像以往那麼受人矚目,自在多了。
“主子,我想替盈妹買個禮物。”葉寬雖然戴著面具,但雙頰絕對是泛紅的。
唐麟靜的眼睛浮現笑意。“師兄對師姊的感情真令人羡慕,去吧。”
“需要我替你買些什麼嗎?”
“不用,謝謝。”
有時能夠獨處還挺好的,至少對她這個穿越來的現代人而言,這是可以暫時輕鬆一下的好時機,她也不必時時提醒自己現在是唐麟希還是唐麟靜。
易城臨海,空氣中都帶著抹腥鹹味,大街上來往行人眾多,摩肩接踵,太過熱鬧,也太過擁擠,她下意識轉往靜巷走去,透透氣兒。
確定四下無人後,唐麟靜拿下面具。
下一瞬,一旁的高牆內突然傳出女子的悶叫聲,“不要!唔……”
唐麟靜想也沒想的立刻將面具戴好,施展輕功掠向高牆,透過枝葉的縫隙看到這座精緻豪奢的宅子裡,一名美人兒衣衫不整的站在燈火通明的閣樓門口,粉臉上青紅交加,一名黑袍男子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也無法再開口呼救。
隨即,那名男子轉過身,施展輕功往她這方掠來,雖然他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她還是毫不遲疑的擊出一掌。“採花賊,哪裡逃!”
韓靖今晚遇到的倒楣事已經夠多了,沒想到這會兒居然還有人偷襲他,而且這一掌虎虎生風破空而來,還真不客氣,他險險避開,越過高牆,飛掠離開,沒想到對方竟迅速追了上來,他一個轉身,輕鬆的躲開另一掌後,身形後移,看到溶溶月光下,身材高大英挺、戴著銀龍王面具的男子殺氣凜然的又要朝自己擊出一掌,他勾起嘴角笑道:“慢!現在滿街都是銀龍王,閣下是真的銀龍王還是假的銀龍王?”
“不論真假,只要是有點道德良知的人都不會放過你這個廢渣!”
唐麟靜目光冷然的瞅著他,此人五官俊美,還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之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恐怕還是皇親國戚來著,但……身分尊貴又如何?難道就不會作奸犯科嗎?
韓靖聽著他略顯低沉的嗓音,再直視面具後方的冷眸,還有面具下方露出的粉唇白齒,他腦海中立即浮現曾見過的銀龍王畫像,他嘴唇一彎,沒想到他們提前見面了。
他原本想轉身就走的,但既然遇上了,他總得讓銀龍王印象深刻。他先以內力傳音給潛伏在黑暗中的暗衛,要他們暫做壁上觀,別出手壞了他的興致,這才看著銀龍王,低低一笑。“看來兄弟是個正義之人,才攬閒事上身,只是兄弟誤會了,剛剛差點被人采的花,可是本……我這朵花,如果不是我逃得快,如今被霸王硬上弓、惹得一身腥的就是我了。”
“胡言亂語!”“不,這是實話,是那個女人自己扯開衣服貼到我身上的,兄弟不妨仔細打量我,這天下鮮有男子長得比我俊美,我又何須用強的?”韓請邪魅一笑,刻意稍微挪動身子,讓自己的一張臉完全沐浴在月光下。
唐麟靜受不了他這副自傲的表情和口氣,但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著絕世的俊美外貌,即使唐麟希仍在世,也未必能有這男人狂傲的陽剛味兒。
“是不是採花賊,與那名姑娘當面對質便有答案!”話甫結束,她出手再擊。
他大笑一聲,跟著出招。
轉眼間兩人已經過了幾十招,唐麟靜不由得心驚,這男人不只長得好看,功夫極可能還高過自己,果然,一個反身,她竟被他一手扣住手臂,一扯,她臉色丕變。
該死!她的面具竟被他摘了去。
韓靖一手拿著銀面具,一雙黑眸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張在皎潔月光下美麗出塵的天仙容顏。
美,真是美極了!若非那雙美眸透著氣憤與倉皇,添了點人味,他都要以為自己看到下凡仙子了。
在他怔愣的瞬間,唐麟靜已閃電般飛掠上前,奪走他手中的面具,足尖一點,輕易的拔地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韓靖不由得失笑,能讓神秘莫測的銀龍王落荒而逃,他的本事真不小,只是他雖然已經看過銀龍王的畫像不下百次,但真正見到那出塵如仙之貌,那股驚豔仍絲毫未減半分,甚至讓同為男人的他都看得癡然。
銀龍王一離開,三十名暗衛從夜色中現出,其中三名迅速來到韓靖身邊跪下,其中一人問道:“主子,要追上去嗎?”
韓靖微微一笑,“不必。”因為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翌日,曆恩號準備就緒,即將啟航。
唐麟靜的精神有些不好,想到昨晚想行俠仗義,結果卻失敗又狼狽,她不知罵了自己幾百次白癡,直至半夜才睡著。
一早用完早膳,葉寬已向她報告貴客皆已上船,但羅嘉香等人仍未上船。
她不會真的想留下三天吧?唐麟靜邊想邊從船艙步出,來到甲板上,腳步倏地一停,她怎麼會在這裡?昨晚被採花賊點了穴道的女子,此時娥眉淡掃,一身粉紅裙裝,嬌柔的坐在椅子上,身旁還有兩名丫鬟。
兩鬢斑白的聶老船長一見到銀龍王,快步走了過來,向兩方介紹,“這位是伍姑娘,這位就是負責護航的銀龍王。”
昨晚由於夜色及樹影,看得不清楚,所以伍妍丹並沒有認出眼前人就是昨夜仗義的人。
對於銀龍王,她與多數人一樣,好奇他的長相,然而礙於他身上散發的淡漠氣息,她也不好多問,只是微微點個頭,至於她為何沒有起身,那是因為她可是西安公府的嫡女,銀龍王再怎麼赫赫有名,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個粗鄙的江湖人。
唐麟靜後悔了,這個女人眼中的輕蔑那麼明顯,她昨晚替她出什麼頭!
“伍姑娘與另一位貴客韓公子身分特殊,若是真有危險之事發生,還請銀龍王的人以護衛他們安全為先。”聶老船長又道。
唐麟靜明白的點點頭,護航與鏢局押鏢沒啥兩樣,神神秘秘的人事物她已見識不少,當然,愈會搞神秘的,她要求的費用愈高。
“韓公子。”聶老船長突然朝唐麟靜身後拱手一揖。
唐麟靜下意識的回身一看,差點讓她崩潰了,昨晚與她對打的的男子竟朝她走過來,他身後還跟著三名隨侍。
葉寬瞧她身子一震,再瞧見她怔愕的眼神,他不解的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主子?”
唐麟靜搖搖頭。“沒事。”
沒事嗎?那個男人一身華服可比昨晚更耀眼,圓領紫緞袍服,高大英挺,整個人帶著完全掩飾不了的貴氣,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狂妄,而最令她討厭的就是那雙帶著促狹的眼神,明擺著在告訴她他們又見面了!
聶老船長恭敬的上前,再替兩人互相介紹,“這位就是韓公子。韓公子,這位就是銀龍王。”
兩人互相點頭,唐麟靜眼神淡漠,但韓靖的表情卻是相當愉快。
伍妍丹不甘被眾人遺忘,朝韓靖軟軟一笑,再柔柔一福。“韓……公子。”她差點喊錯了,只是她實在不懂,為何韓靖不願讓船上的人得知他的真實身分?
“伍姑娘。”韓靖禮貌點頭。
伍妍丹笑得羞答答的,昨晚她鼓起勇氣要把自己給他,沒想到他卻點了她的穴道跑了,她還因此擔心他會一人上船,幸好如同祖父說的,他是一諾千金之人,答應會護送她回皇城,就會做到,並沒有丟下她不管,想到這裡,她愛慕的眼神又忍不住定在他身上。
韓靖刻意看了銀龍王一眼,眼神傳遞的訊息可明白了,瞧!到底誰比較像淫賊?
唐麟靜好無言,伍姑娘這個花癡可以再無恥一點,虧她一看就是出身名門的千金,什麼禮儀都白學了。
席高、袁七、董信三名隨侍看到伍妍丹目中無人,不是,是目中只有主子,再想到昨晚主子差點被她陷害,毀她清白,要負責她一輩子的事,他們可是努力的壓抑心中的厭惡感。
他們看過很多心儀主子的女子,但沒有一個像她這般毫無矜持。
唐麟靜沒興趣看花癡女耍花癡,低聲交代葉寬派人去將羅嘉香找回來,便轉身往甲板的另一頭走去。
韓靖想也沒想的就跟上去,伍妍丹也連忙跟上,但席高等人早已接收到主子的眼神示意,同時上前擋住她的去路。“我家主子跟銀龍王有事要私下談。”
伍妍丹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一前一後轉往船首,氣得她用力跺腳,便領著兩名丫鬟回艙房了。
“咱們昨晚才比試過一場,銀龍王的反應也太冷漠了。”韓靖對於眼前人全身散發著“離我遠一點”的氣息視而不見,笑咪咪的走近。
“韓公子認錯人了。”唐麟靜說得直接。
“是嗎?只要我能再摘下你的面具,就可以證明我是不是認錯人。”話音方落,韓靖便出手了。
唐麟靜急急往後一退。“技不如人,我承認了。”
四周的船隻不少,還有許多雙眼睛是看著他們這裡的,她的面容絕對不能曝光。
“我就說嘛,雖然戴銀龍王面具的人不少,但能有這般威嚴氣勢,還有一身好功夫的,也只有銀龍王才夠格。”韓靖笑吟吟的說著。
威嚴?她是他手下敗將,這是故意嘲諷她吧!
望著那雙冒火的黑眸,韓靖更加快意,他的手下花了半年時間調查銀龍王,近一個月才好不容易有所斬獲,昨晚能摘下銀龍王的面具真是意外之喜,想到後續的計畫能夠因此更容易進行,他的心情更是大好。
“真沒想到咱們這麼有緣,不只不打不相識,還修得同船渡。”韓靖笑道。
這種事也值得拿來說嘴?依她現在的職業,搭船打架的人還會少嗎?難道她跟所有人都有緣?她嗤之以鼻,懶得理他。
正巧,葉寬、聶老船長跟韓靖的三名侍從說了些話後,走了過來。
聶老船長先恭敬的向韓靖拱手一揖,這才向著唐麟靜道:“剛剛羅夫人派人過來通知想在易城多待幾日,她也已另行安排船隻,所以只要銀龍王照合約護送曆恩號安全抵達皇城即可,我們可以準備開船了。”
韓靖微微一笑,那位夫人其實不是自願留在易城的,但這艘船上有一個纏人精就夠了,他可不想在接下來一個半月的航程中,耳根都難清淨。
“坐船的人跟當初的不同,這可不符合我們簽定的合約內容。”唐麟靜說道。
依照護送的人或貨物的價值高低,收費標準也跟著不同,風險愈高的,收費自然得提高,這一點,天濟盟與各船長合作時皆有言在先。
聶老船長面露困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韓靖看著唐麟靜,好整以暇的開口了,“船長已告訴過你會增加七名船客,據我所知,你接受了,況且你也說過,因為這七名船客而發生的災難,責任不在天濟盟。”意思是,責任早已撇得一乾二淨,何來符不符合之說?
“話是沒錯,但你們看來並非普通百姓。”唐麟靜也不拐彎抹角。
“天濟盟護航標榜的就是一次航行不打兩次約,所以一旦合約簽定了,坐船的人是誰、又是什麼身分,應該不是問題吧?”韓靖饒富興味的反問。
悶!唐麟靜的明眸瞪著眼前志得意滿的俊顏,辯才無礙的她難得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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