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七年,深夜的台北街頭。

    對于一群得扛學貸分擔家計、半工半讀的窮學生來說,下班無疑是他們最快樂、最放松的時刻。

    「欸,你們知不知道F大音樂系的韓乙茉?听說她長得很美很有氣質,附近的男大生都視她為女神。」阿光語氣熱切的問著大家。

    「就系花咩,能不美嗎?」阿偉說。

    「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不如我們大家找個時間一起去F大鑒賞一下?」打出生就一直單身的阿光熱血提議。

    就讀F大的大群冷冷瞟了阿光一眼,「人家是韓氏集團的千金小姐,又是音樂系的系花,氣質有差,家世背景有差,口袋深度也有差,你還是清醒點,就別去玷污人家系花了。」

    「哇哩咧,不過是想看一眼系花長什麼樣子就說我玷污她,中華民國憲法是有規定「善賈郎」不準作白日夢嗎?就算系花是餃著金湯匙出生的「白富美」,我們這里也有個「高賦率」可以跟她比評啊!對不對,阿率?」不服氣的阿光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高賦率。

    遭到點名的高賦率正摸著褲子口袋,蹙著眉,牛頭不對馬嘴的對阿光說了句,「我的手機不見了。」

    「媽的,真的假的?那你還不快點想想你放在哪里忘了拿?雖說是零元手機,也很珍貴欸!」阿光一臉緊張,壓根兒忘了前一秒還掛在嘴上說個不停的系花。

    不是系花比不上高賦率的零元手機,而是對他們這種能省則省的窮學生來說,很多臨時打工的機會就是靠著零元手機來傳遞訊息互通有無,丟掉手機就等于丟掉賺錢機會,是以阿光才會如此著急。

    斑賦率努力回想最後一次看到手機的時候——

    「應該是放在員工休息室。」

    「這時間老板肯定還沒走,你快回去拿。」大群說。

    「嗯,你們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拜。」

    斑賦率轉身往打工的餐廳快走,無意間抬頭瞥見遙遠天際里的一顆星,一抹美麗身影頓時從腦中跳了出來……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的存在,F大的韓乙茉,雖然兩人就讀不同學校,他卻常常看見她。

    毫無疑問的,她總是以一種完美的形象出現在他眼前。

    至于他,可能是五星級飯店的門房、可能是百貨公司里的計時人員、可能是高檔餐廳里的服務生,又可能是某處的泊車小弟……一切端賴他當時打工的職務而定。

    阿光說的沒錯,中華民國憲法確實沒有規定善賈郎不準作白日夢,所以他打很久以前就恣意放任自己不自量力的暗戀她,視她為心中獨一無二的女神,反正沒人知道。

    在員工休息室里找回落下的零元手機後,高賦率再次來到停放摩托車的巷子,阿光他們已經先離開,停車格里只剩下他這輛破摩托車,就在他掏出車鑰匙準備牽車之際——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嗚嗚……」

    女子求救的聲音從左手邊的巷弄里傳出來,眼看周邊的店家都已經打烊,女子的安全只怕岌岌可危。

    斑賦率二話不說拿起安全帽循聲跑去,在那幽暗的巷子,他看見了驚慌失措孤立無援的……韓乙茉?!

    他並不奢望他們之間會發生宛若電影情節般的夢幻交集,他純粹把她當作自己心里一份美好的想望,但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兩人初次真正有所交流,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酒醉的中年男子抓著韓乙茉不放,仗勢著酒意想要欺負嬌弱的她,目睹這一幕的高賦率只覺得一團火冒了出來,氣得肺都要爆炸,當下腦中閃過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她。

    「放開那個女孩——」

    他沖上前去,使盡全力將手中的安全帽狠狠砸向那個渾蛋,趁著醉漢腦袋發暈的時候,將花容失色的她從男子魔爪下解救出來,但是這樣還不足以解氣,氣憤的他和酒醉男子扭打成團,把男子打了個鼻青臉腫連聲求饒後,他抓住她的手,頭也不回的一路狂奔逃離那個可怕的暗巷。

    徐徐的晚風化作耳邊的呼嘯,她顫抖的身子是他渴望守護的唯一……

    他領著她從無人暗巷跑回熱鬧喧嘩的地方,雖然她還在發抖,可當她得以看清他的模樣時,承載在美目里的恐懼陡然不見,只剩無限驚訝。

    她瞠瞪著晶瑩美目,怔怔的看著他,「我們見過面對不對?而且還不只一次。」

    斑賦率心一突,沒想到平凡渺小的自己居然也有被她記住的時候,盡管臉上波瀾不興,心里卻是激蕩萬千。

    韓乙茉晚上和幾個朋友出去聚餐,因為聊得太開心而忘了注意回家時間,為了趕時間,也不知道哪借來的膽子,她居然一個人冒險走了小巷子,結果就遇上這種可怕的事情,若不是他及時出現,只怕自己……想到這里,好不容易緩下的驚怖又再度籠罩住她,她本能的反手抱緊發冷的自己。

    看到她這模樣,高賦率好心疼,突然覺得很慶幸自己把手機遺落在餐廳的員工休息室,要不然……他甩甩頭,不敢想象。

    「沒事了,別怕,都沒事了。」他低聲安慰。

    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理解的點點頭,接者目光觸及他滲血的嘴角,瞬間一臉歉意,「你受傷了!很痛吧?」

    當她冰涼的指尖一踫觸到傷口,高賦率吃了疼,本能的反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好軟,他的內心頓時涌起想要永遠保護她、呵護她的念頭。

    「我叫韓乙茉。」

    「我知道。」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一下,高賦率更是不自在,為了掩飾自己微微發熱的臉,他壓抑聲線道︰「時間不早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打電話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回家,別再落單了。」

    聞言,晶瑩的美目倏地黯淡下來。

    家人?如果同住一個屋檐下就是家人,她確實不缺,可真要打電話找人來接她,那還真是半個也無。罷了,她一個人沒問題的,就算剛經歷過惡夢,她也能很快逼自己堅強起來。畢竟這些年在韓家,她沒少學過如何生存。

    斑賦率還來不及捕捉什麼,只見她已重新漾開燦爛的笑容,「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搭捷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

    她看他,他亦看她。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還不走,但他很高興她並不急著走。

    他們就這樣一句不吭的面對面站著,直到細脆的嗓音輕揚——

    「你一直抓著我的手,我怎麼走?」

    手?!

    斑賦率低頭一看,果然看見自己的大掌緊緊握著人家的小手不放,他趕緊松開她的手,整張臉當場刷紅,同時不住地在心里暗罵自己蠢。

    沒看過這麼憨厚老實的人,韓乙茉忍不住笑了,對他揮揮手,轉身往捷運站的方向移動,走了幾步路,她又翩然轉過身來,掀動兩片玫瑰色的唇瓣,「嘿,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腦袋恍恍惚惚得厲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捷運站,他才踏著孤單的步伐朝停車地方走去。

    安全帽的面罩在剛才的打斗中完全破裂,不過還能將就著用,他摸摸周身口袋……

    懊死,他的車鑰匙不見了!而他住處的大門鑰匙恰巧就跟車鑰匙串在一塊。

    唉,跟女神見面的代價還真是大!

    他抬手撫額,無言仰看天際,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拿出手機打電話向阿光求救,拜托他收留他這假性游民一晚。

    雖然有點衰,但是高賦率的心里是高興的,高興微不足道的自己能夠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守護了心目中的女神。

    斑賦率一直告訴自己,那晚的偶然交集將是最初也是最終。

    可當接下來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在各個韓乙茉可能出現的地方打工、都覓不到她獨一無二的身影時,心中那股失落真是難以言喻,直教他魂不守舍、悵然若失,彷佛平淡生活里的一抹璀璨被徹底抹去,世界陡然黯淡無光。

    天空灰撲撲的沉郁著,一如高賦率此刻的心情,勉強撐完早班的工作後,已經兩天都頭重腳輕的他,不得不去診所報到。

    「重感冒。」面前的白袍醫生說。

    都頭昏腦脹了,他也沒少想過韓乙茉一秒鐘,他強烈懷疑,他是得了一種名為「韓乙茉癥候群」的怪病。

    「韓乙茉癥候群?!」白袍醫生一臉古怪的望著他,「年輕人,你還好吧?」

    斑賦率愣住。該死,他居然把腦子里想的話全說出來了!

    為了不被醫生當成瘋子,他趕緊離開診間,等領完藥,他踩著蹣跚步履,學蝸牛緩緩爬向位于頂樓的出租套房。

    當他看見消失一整個月的身影就站在前方不遠處,高賦率心下一突,直覺搖搖頭,並在心里自我解嘲的反駁,不可能,一定是他病得太重,眼花了。

    他揉揉眼楮,蹲在門口的身影卻依舊清晰,他又揉揉眼楮,人還是清楚,他拼命揉眼楮……

    韓乙茉沖著他笑咪咪的站起身子,蹦跳著迎上前,像個精靈似的站在他面前,「眼楮怎麼了,進了風沙?」

    因為太震驚,他啞然無語。

    隨著她的靠近,左胸房的心跳不斷加速,咚咚咚宛若擂鼓,然後奇跡出現了,高賦率發現嚴重的鼻塞竟不藥而愈,一股來自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撲鼻而來,馨盈充斥在他鼻腔內,令他忍不住貪婪的多吸了幾口。

    其實,她已經在這苦等他好幾個小時了。說也奇怪,以前不找人時,她三天兩頭看到他,可真要找人時,卻十天半個月也踫不到一回,最後實在沒法兒了,她只好小小的仗勢欺人一番,半問半逼的讓領班經理交出他的住處地址,才順利的找到這里來。

    相較于他的緊繃,她顯得泰然自若,偏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繼而把兩只眼楮定在他臉上,笑咪咪道︰「好像要下大雨了,我沒帶傘,可以讓我在這里躲一下雨嗎?」

    靠,明明就沒下雨!

    斑賦率腦中剛閃過這樣的反駁,陰霾的天空立刻響起兩記悶雷,大雨瞬間傾盆。

    他傻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什麼詭譎的陣法?

    「我很喜歡吃甜點唷,喏,你看,我特地去繽紛蛋糕房買的,我們一起吃吧!」說話時,那雙水靈的大眼楮還不住的眨動,眩得高賦率更加發暈。

    她的笑容好甜好美,像書里描述的人間四月天,極其明媚動人,讓他黯淡的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像是著了魔,不由自主的朝她上前,然後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也有可能是病昏頭了,因為,他居然、他居然……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了她。

    「啊!」韓乙茉又氣又惱又羞又窘,當下覺得他壞透了,居然佔她便宜,活脫脫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心機分子嘛!

    可看見他那雙幽深的黑眸傻傻的盯著自己,她只覺整個人懵得厲害,根本忘了推開他,傻傻的由著他抱住自己,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魂魄像是被吸入了那宛若黑洞的眼眸里,再無法脫身。

    是說,他的體溫也太燙人了吧!該不會是生病了吧?她抬手探探他額頭。

    「嘿,你還好吧?額頭怎麼這麼燙?嘿,回答我啊,你不要嚇我喔……」

    不管她說什麼問什麼,他就像個傻瓜似的呆笑著,她只好喧賓奪主命令他速速交出鑰匙,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扭轉鑰匙打開大門,然後領著這個憨厚的傻瓜跌跌撞撞的進屋去。

    那天起,這把鑰匙再沒回過高賦率手中,還給他的,是一把新的備份鑰匙。

    至于那個喧賓奪主的韓乙茉,倒是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

    罷開始只是人來,漸漸的,女孩家的私人小物也來了,她變得比主人還主人。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會十指緊握、會擁抱、會親吻……她的存在成為這屋里最美麗的一抹風景,他成了她名正言順的守護者。

    不過,守護者還真不容易當,因為很快的高賦率便發現,那個據說很美很有氣質的韓乙茉,根本是個頑皮愛搗蛋的破壞高手!

    瞧,這不是又出包了……

    韓乙茉卑躬屈膝的跪坐在地板上,明明在懺悔,可那雙媲美小鹿斑比的眼楮,卻不時往他端在手里的舒芙蕾偷瞄,臉上表情盡是饞樣,哪里還有一點女神樣?

    罷出爐的香草舒芙蕾,傲嬌得就像是剛接受加冕的皇室貴冑,可趾高氣揚了,擠上一朵婀娜的奶油花,再點綴鮮嫩嬌綠的薄荷葉……

    她看得兩眼發直、口水直流,肚里饞蟲不住鬧騰喧天,雙手卻遲遲不敢伸手去接。

    「不想吃?」薄唇吐出一句低問。

    想!當然想!只是……

    韓乙茉抬頭,飛快的看了高賦率一眼,連忙低下頭,臉頰燒燙燙的紅著。

    太丟臉了,真的是太丟臉了!她巴不得拿塊豆腐往自己腦門上痛砸,或者拿根面條吊死算了。

    今天是他們交往滿一周年的日子,韓乙茉原本還自信滿滿的想要給他一份超級紀念日大驚喜,結果……

    她只差沒放把火把廚房給燒了!

    驚喜搞成這樣,饒是她再蠢再笨再嗜吃甜食,為人處事那麼一點基本的羞恥心還是有的,哪里還敢厚顏無恥的覬覦男友大人親自下海救援做出來的香草舒芙蕾?雖然她很想很想這麼做。

    本嚕咕嚕……可惡!肚子里的饞蟲又在作亂了。韓乙茉用雙手死死壓住鳴響不休的肚皮,佯裝鎮定。

    斑賦率將這一切都清楚的看在眼里,他忍住笑意,故作遺憾嘆道︰「既然你不想吃,我拿去隔壁給秀美學妹吃好了。」

    什麼?!那、那、那……當然不行啊!

    捍衛主權的意識陡升,韓乙茉二話不說,一把將他端在手里的舒芙蕾給搶了過來,連湯匙都來不及使用,直接張口咬出一個缺口,佔為己有先,行徑霸道野蠻得一點都不輸給撒尿佔地盤的小狗。

    「舒芙蕾這麼好吃,我是怕秀美學妹吃了會愛上你,這樣你會很困擾的。」不過她可不忘為自己這番唐突的行為找理由。

    「喔,那還真是委屈你了。」高賦率沒好氣的捏捏她的小俏鼻。

    「呵呵,不委屈,自己人,別客氣。」女神很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膀,似是想起什麼,忍不住嘀咕,「不過說真的,你確定你以後真的要當甜點師傅?」

    「不然呢?你不喜歡?」

    「也不是這樣說,只是……這麼夢幻的工作太招蜂引蝶了。想到以後女顧客會趁著上門買甜點時,暗地里對你遐想聯翩,我就覺得我的主權被侵犯了。」

    臉上三條黑線的高賦率很無言,啼笑皆非的他只好用眼神狂睨她,可嘴里一邊嗟她,一邊又忍不住覺得此刻這正在亂吃飛醋的她好真實好可愛喔,可愛到會令人好想要欺負她。

    他一把抱住她,飛快的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後旋即放開,不忘拉出安全距離,好維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

    韓乙茉不愧是甜食獸來投胎,才三兩下光景,烤杯里的美物已然淨空。

    她意猶未盡的舔著小湯匙,那咂嘴弄舌誓死不放過絲毫美味的執著,逗笑高賦率的同時,也更堅定了他畢業後赴法進修,將來開一家甜點屋,滿足每一張像她這樣嗜甜小嘴的夢想。

    「沾到奶油了。」

    斑賦率伸手抹去她嘴邊的奶油,韓乙茉這只貪吃的甜食獸想也不想的就張口餃住他手指,貪婪的吮舔他指尖上的甜。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忘了把手收回來,反而更加認真的感受這番奇異的觸感,玫瑰色的唇瓣極其柔軟,吸吮的力道亦極輕,口中柔軟而濕熱的舌尖還不時來回刷過他的指腹……

    他感覺到一股微弱的電流正透過指尖竄入他的身體,激起熱流,他不由自主的微眯起眼楮,異樣的暗潮在黑曜石般的眸里閃爍涌動。

    明知她的舉動純粹就是孩子氣的貪吃,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渾身躁熱了起來,隱約間,好像有什麼被喚醒,隨時就要從身體里暴沖出來似的。

    他咬牙隱忍。

    當柔軟的唇瓣終于放開自己,高賦率松了一口氣,卻有更多更多的失落……

    她笑嘻嘻的望著他,頗對自己的貪吃感到得意,渾然不知道她的無心之舉,已經點燃那條足以令一個男人徹底爆炸的引線。

    他繃緊下顎,兩只眼楮直直的看著正得意揚揚、對他漾開甜笑的韓乙茉,用充滿壓抑的沙啞聲音問︰「好吃嗎?」她還來不及張口回答,他又說︰「我嘗嘗。」

    眼前的他瞬間放大,下一秒,韓乙茉的兩片粉唇就被某人霸道的佔領。

    「……嗯?!」

    徒留一聲無助曖昧的嚶嚀。

    較之以往的含蓄、淺嘗即止,這個吻分外充滿侵略性,像是恨不得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似的狂狷。

    可她不懂,親吻自己的,明明就還是她熟悉的那個人呀!

    從沒想過總是守禮淡定的他,竟也有如此狂放的一面,才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已經被吻得幾乎要昏厥,舒芙蕾的味道無所不在,在她嘴里、在他口中、在他們熱烈的深吻里。

    一吻方休,他們額頭抵著額頭,急促而壓抑的呼吸不斷噴薄到對方臉上。

    「可以嗎?」他的聲音更沙啞了,帶著一種引人沉淪的魅惑。

    黑睫一陣輕顫,繼而緩緩睜開,然後,她看見兩簇火焰在他清澈黑亮的眼眸里跳躍閃爍著。

    那一瞬間,她清楚意識到那句簡短的詢問意味著什麼,也很明白應允之後,自己所要交付的又是什麼,盡管心口跳得厲害、掌心直冒汗,答案卻是再肯定不過。

    韓乙茉羞澀的咬了咬下唇,將發燙的臉龐埋進他的頸窩,軟軟的唇瓣貼向他頸間的脈動,無聲應許。

    她的臣服讓高賦率理智徹底斷線,下一秒,纏綿再起,熱吻不休,密不可分的不只是嘴唇,還有彼此的身體。

    她嗜甜,他亦是,嗜的是她的甜……

    神色不再恬然溫和,淡定亦煙消雲散,他將平日斂藏在骨子里的野性、霸道、陽剛且充滿掌控欲的那一面,毫不保留的展現在她面前,徹底征服她。

    歡暢淋灕的肢體糾纏之後,好半晌兩人都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相擁,品味高潮過後的美好余韻。

    斑賦率溫柔的撫摸著韓乙茉圓滑的肩線,一路蜿蜒而下,最終十指交握,他側身親吻她宛若兩只休憩小蝶的眼睫,啞聲憐惜問︰「還好嗎?」

    她張開微潤的水眸,輕輕點了點頭。

    她才沒那麼嬌貴哩!不過被他這樣體貼關懷,心里就是開心,甚至有點想哭。

    看她眼眶紅了,他慌了,以為自己弄疼她了,急忙忙的抱住她,連聲哄慰。

    听他這樣心疼自己,她忍不住又笑了,從他胸前抬起頭,眨動精靈可愛的大眼楮,反手抱住他。

    韓乙茉不是那種疼了痛了傷心了就哭的人,都那麼慘了還哭,未免悲摧,她的淚腺跟人家不一樣,總是在高興的時候才特別發達。

    「好端端的為什麼哭?」

    她半撐半趴的偎在他胸口,听著他的心跳,手指逐一劃過他濃黑的雙眉、明亮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稜的嘴唇,還有那隨著他說話上下滾動的喉結。

    哇嗚,全部她都好喜歡!真不敢相信,像他這麼好的人,竟能被她這外表光鮮亮麗,真實身分卻無比尷尬的豪門外遇私生女所擁有!

    看來老天爺也不是真忘了她。

    她彎了彎唇,毫不掩飾情緒的對他說︰「高興。高興我有你、高興我一點都不孤單唷……」

    交往這一年來,高賦率多少明白她的家庭狀況,在大家稱羨的豪宅里住著花心的父親、軟弱的母親、強勢的大媽和冷言冷語的姐姐……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心疼她,心疼那可愛的笑容下,竟藏著不為人知的心酸。

    有時他真恨自己太年輕,沒有足夠的能力為她改變現狀,但他發誓,她渴望擁有一個屬于自己溫暖家庭的夢想,他一定為她完成。

    「阿率,如果哪天我無家可歸了,你一定要收留我喔。」

    「我以為這里早已經是你的家了,浴室里那支兒童專用的粉紅牙刷可不是我的。」高賦率故意加重兒童專用這四個字揶揄她。

    「那如果哪天我不告而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也會等我嗎?」

    他愣了一下,「你會嗎?不告而別?」

    「我是說如果。」

    「如果有那麼一天,請你永遠都不要回來,因為,我會恨你。」他噙著溫柔淺笑,貌似淡定,語氣卻很決絕。

    恨她?!

    韓乙茉微愣,這還是她第一次听見他說出這樣強烈的字眼。

    印象中的他修養好到即便生氣,用字遣詞仍是一派溫和如斯。

    而讓她不能理解的是,眼前的他明明溫柔的笑著,為什麼卻讓她有種像是胸口被大石壓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錯覺?

    他還在笑著,無聲的笑著,漸漸的,原本微勾的嘴角陡地往兩邊咧開,笑容變得異常燦爛,一度還笑到前仰後合,卻仍沒有發出半點笑聲。

    她越看越覺得心底發毛,整個人像是被一股惡寒緊緊包圍,她很不安,剛想伸手拉他,要他別再這樣笑了,奇怪而詭譎的事情發生了——

    前一秒鐘還緊緊和她頭挨著頭的他,一下子就遠遠的站在她伸手無法觸及的彼端,他們之間彷佛隔著一條巨大的無形河流,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別走!桂就這樣離開她!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心慌至極的她,撕心裂肺的大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阿率,不要走,不要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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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二一三年,美國。

    清早的南加州,陽光燦爛的灑在每個角落,風兒徐徐拂過人們的臉,一輛房車緩緩駛出韓氏集團董事長韓成位于比佛利山莊的華宅。

    韓乙茉坐在駕駛座上,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回想過去這一個月內所發生的種種,不免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因為六年前一場失敗的腦部手術而陷入昏迷的母親,先是奇跡蘇醒,接著又在短短幾天之內,戲劇性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然後,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從未正眼瞧過她這私生女的大媽,竟在這時候突然關心起她的終身大事——

    「羅德的張董事長你見過吧?他是你爸爸生意上的好朋友,為人很是成熟穩重。」穿著一襲香奈兒套裝的大媽,姿態驕矜的對韓乙茉說。

    以年紀來說,年過五十的張董確實很重;以體型來看,能夠胖到無法彎腰、看不到自己的腳趾頭,確實是超乎常人想象的穩重。

    韓乙茉無從反駁,只能點點頭當作回答。

    「他很喜歡你。」

    聞言,她猛地抬頭,驚疑不定的目光直直望向大媽那雙足以媲美童話故事里巫婆的銳利眼楮,「什、什麼意思?」她希望是自己會錯意。

    「意思就是你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同父異母的姐姐韓薇玲笑嘻嘻說。

    「……其實我覺得茉茉還年輕,真的不用急著嫁。」

    說話的男人是韓薇玲的未婚夫趙大偉,這幾年韓乙茉沒少受他騷擾。

    「趙大偉你個王八蛋,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听到未婚夫居然幫韓乙茉說話,韓薇玲揪著他的耳朵一陣痛罵,眼楮更是一直瞪著韓乙茉。

    「大媽,如果我沒記錯,張董已經有老婆了。」而且還是第二任。

    「張董上個月剛離婚,目前單身的他想要再找個伴。」大媽說。

    原來如此,真是夠了!深吸一口,韓乙茉忍住惡心與憤怒,捏緊拳頭,凝聲說︰「謝謝大媽的好意,但母親才剛走,我暫時還不打算結婚。」

    「韓乙茉,少給我假惺惺,你不會還在想著台灣那個姓高的窮小子吧?」

    她怎麼會知道阿率的存在?韓乙茉兩只眼楮直直的看著笑得不懷好意的韓薇玲,企圖從她的表情看出些什麼。

    「還記得你當初交給福嬸的生日禮物和信吧?」

    當初因為母親突然病倒,急需立刻前往美國接受腦部手術,韓乙茉第一時間聯絡不上男友高賦率,不想這一去一返會錯過他的生日,遂提前準備了禮物和信,請福嬸幫她轉送。

    信中,她詳細告知一切,並承諾等母親身體康復後會盡快回來,要他別心急找她、耐心等她,孰料——

    她看著韓薇玲,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韓薇玲走到她身後,虛情假意的伸手攀在她肩上,笑嘻嘻的靠在她耳邊說︰「我還不就是怕福嬸年紀大了會丟三落四,就自告奮勇想幫你跑一趟,可是我又想,那個窮小子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不想你被騙,姐姐我索性就把禮物跟信都扔了,你不會怪我吧?」

    韓乙茉不知該說什麼,盡管氣得全身發抖,卻也只能絕望的閉了閉眼楮。

    原來,阿率根本就沒有收到她的信,他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不對,那她之後寫回台灣的信呢?

    她目光急切的看著韓薇玲,聲音微微發顫,「那這些年我在美國寫的信呢,我拜托李嫂寄的信呢?是不是也都被你給扔了?」她本是想著手寫信才能真正表達對高賦率的想念和感情,怎知……

    所以他遲遲未和她聯系,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壓根不知她的去向。

    「沒錯。」韓薇玲跩跩的笑著。

    韓乙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內心的感受,听見她滿不在乎的口吻,冷到極點的心口突然冒出一團怒火,她並非沒脾氣,只是一直為了母親再三忍耐著,如今,忍耐的理由不在了,她也不想忍了!

    她一把推開韓薇玲擱在她肩上的手,起身作勢就要甩她一巴掌。

    「媽,救命啊,韓乙茉要打人了。」韓薇玲一溜煙的躲到母親身後。

    「夠了,韓乙茉!我不計前嫌讓你這私生女認祖歸宗,還把你養得白白嫩嫩的,姑且不說你從小的吃穿用度,光是這些年你母親的醫療費用就不知道燒掉韓家多少錢,現在也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了!這樁婚事關系到我們韓氏集團的興衰,明天晚上我約了張董吃飯,你非去不可。」說完,母女倆趾高氣揚的離開。

    至于趙大偉則是回她一抹饒富興趣、曖昧的笑,便跟著走了。

    想到那一幕,韓乙茉將手中的方向盤握得更緊了,心中不斷發出質疑,怎麼可以?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把別人的人生當作游戲,把別人的幸福當成籌碼,把別人的感情如此踐踏……

    幾乎要被憤怒逼瘋之際,耳邊驟然響起一記童嗓——

    「茉茉,我們要去哪里?」

    她茫茫然的想,是呀,她要去哪里?她還能去哪里?她打包了行李,滿腦子想著要逃離韓家,可她卻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里。

    突然,她想起了一個地方,一個她心之所系的地方……

    「睿睿,你想不想跟茉茉去台灣?」

    對于今年才五歲的韓書睿來說,台灣究竟在哪里、該怎麼去,他渾然不知,但是他知道,茉茉口中常常提起的阿率就住在台灣,如果可以見到阿率,他想去。

    「是阿率住的那個台灣嗎?」

    韓乙茉點點頭,「是呀,以前茉茉跟阿率都住在台灣。」

    「我想去,茉茉,我想去找阿率,我們現在就去台灣找阿率。」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台灣,也許他已去了法國尋夢,她不知道六年的缺席,他身邊是不是還有她的位置,但縱使如此,她還是渴望歸去。

    她想要回台灣……

    她想要回到那個曾經有過屬于韓乙茉和高賦率美好記憶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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