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鶴璇不認識這個男人,甚至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他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一天下午,她的心情很糟。
畢業後三個月,幾個好同學首次約出來見面,聚會的過程將她原本就已經灰白慘淡的心情更是打入了谷底。
明明是同一所大學,同樣都是應用設計系,已經有三個人確定找到工作了,兩個人正在等待最後一關的面試,唯獨她,寄出去的履歷表就像是從窗外丟出去的廢紙——偶爾有人撿起來看了眼,然後低啐一聲,又扔回地上。
她不懂,為什麼?她的畢業成績甚至是六人當中最好的。
「一定是你的自傳寫得太無趣。」
「我覺得是因為大頭照像遺照。」
「名字筆劃太多啦。」
「面試官看你的星座不爽。」
「是你的自傳太假掰吧?」
幾個人輪番上陣、提出建言,然而听在蘇鶴璇的耳里都只是一句句的風涼話。
她其實很羨慕她們。
撇開成績優劣,她們在畢業以前就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小青想走出版業、鳳君想進旅游業、小絮以後想進廣告業、凱晴說她想進時尚設計圈……總之,在這個團體里,她似乎是唯一一個對未來沒有藍圖的人。
後來,甜點吃了、飲料也喝了,各自結完帳後,幾個人又突然提議要去百貨公司逛逛。
她實在沒那個心情,便在十字路口與她們揮手道別、分兩頭離開。一群女人嬉鬧地往捷運站走,她則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向公車站牌。
不料才經過了兩個街口,一聲悶雷乍響,緊接著便是傾盆大雨,短短幾秒她已淋成了落湯雞。
她無奈地躲到騎樓內,抬頭看了看這夸張的雨勢,再瞧瞧自己,已經淋得半身濕。可惡,早知道剛才就跟著鳳君她們一起去逛街,至少大伙兒湊在一起淋雨還不至于太淒涼……
她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揪起衣角擦了擦鏡片上的水珠。
「沒帶傘嗎?」
突然,一道男人的嗓音傳入耳,緊接著是一只握著傘國的手臂,就這麼無預警地遞到了她面前。
她嚇一跳,下意識轉頭瞥了身旁一眼。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形,模模糊糊的,她趕緊戴上眼鏡一看——
然後,她呆了。
蘇鶴璇不是第一次遇見慷慨分享雨傘的陌生人,可她絕對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慷慨的花美男……
不,也許不能稱之為花美男。
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性,能夠將「秀氣」與「陽剛」這兩個形容詞融合得如此巧妙,毫無沖突。
老天,她莫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只有她一個人受到如此強烈的沖擊?抑或他在每個人的眼中都如此耀眼?
「這把傘借你吧。」男人大方地把傘遞給她。
她怔怔地接過手,傻愣了三秒。
「等等、不對啊,」她驟然清醒,搖搖頭,直覺想把傘還給對方,「你借我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對方露出了微笑,指指前方,道︰「不要緊,我在對面那一棟上班,過個馬路就到了,淋不了幾滴雨的。」
語畢,男人作勢就要邁步過街。
「啊、等一下!」她急忙地喚住對方。
男人收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等候她的下文。
「呃……那個、傘……傘要怎麼還給你?」
「不用還。」他一副毫不在乎那把傘的樣子,「反正這把傘也是某個好心的路人送我的,你就送給下一個需要的人吧。」
說了這句話,男人這回真的轉身走了,跑向對面的一棟大樓。
蘇鶴璇杵在那兒,呆愣久久,回不了神。
她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暈眩感,頭重腳輕、心律驟增、呼吸淺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最後,她做了一件自己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
她筆直走向對面大樓,步入大廳,然後問了警衛一句,「不好意思,請問正興實業是在哪一樓?」這公司名當然是她隨口胡謅的。
「不是哦,這整棟都是數位亞細亞科技。」警衛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又走了出去。
數位亞細亞科技——她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當晚,蘇鶴璇回到套房,Google了這家公司,然後把自己的履歷表徹頭徹尾重寫一遍,接著投遞到這家公司的每一個設計類職缺。
長到了二十二歲,她第一次有這種「非要不可」的堅持。
她暗自想像,如此溫柔善良的人,倘若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能與他共事,那麼肯定會有很幸福的職場生活吧……
嗯,肯定是的。
「小璇。」
隱隱約約的,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
「……小璇?」
接著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嗯……」蘇鶴璇這才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從雙臂里抬起頭來,伸手摸來一旁的眼鏡戴上。
喚醒她的人是劉芳韻,隔壁業務部的助理。
「你昨天睡公司?!」對方一臉訝異。
「哦,對啊。」點點頭,她揉了揉雙眼,「營三處昨天緊急要修改一些東西,我又遇到一些Flash上的問題,所以搞了一整個晚上……」
聲音里是濃濃的睡意,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營三?又是陳彩佑那妖女?」對方驚呼,其夸張的表情不輸八點檔演員,「你怎麼不拒絕呢?你可以拒絕的吧!你本來就不是營三的人力,只是去支援而已,有盡到義務就好,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你這樣爆肝幫她做事,她又不會感激你。」
劉芳韻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被虐待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蘇鶴璇苦笑了一下,道︰「沒有啦,她真的沒有欺負我……她昨天發需求信過來,沒敲定時間,只是跟我說她想要什麼效果而已。我不會做,當然就花了很多時間在研究功能怎麼弄啊……」
她的工作桌上,擺了三、四本的Flash教學書。
「沒敲定時間?那很明顯嘛,擺明就是‘愈快愈好’的意思。小璇,你不用幫她說話沒關系,那妖女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全公司都知道。」
「呃……」她真的沒有護著誰的意思,只是據實報告而已。
來這家公司轉眼已經四個月——是,沒錯,老天還是有眷顧她的。她確實成功擠進了這家叫作「數位亞細亞科技」的公司,掙到了一個網頁美術的職位。
由于她根本不懂什麼網頁技術,剛進來的時候,會做的事情有限,于是就這樣順理成章以「支援營運三處」之名,被自己所屬的單位給踢出去。
一開始她很困惑,心想,「既然是支援,不是應該要派個比較有能力的人過去嗎?怎麼會派我這種拖油瓶去呢?」
後來,隨著脫離菜鳥身分,她漸漸懂了。自己之所以會被踢去營運三處支援,不是因為她刻苦耐勞、積極向學,也不是主管認為她是可造之材,反而正是因為她是只什麼都不會的菜鳥,所以她被推了出去——讓她去拖垮別人。
那是惡斗,辦公室里每天都在上演的戰爭。
所以,她幸福了嗎?
一點也不。
撇開這種每天烽火連天的日子不說,本來以為應征進來了就能理所當然與「那個人」共事,實際上根本是她想得太美妙,這家公司規模不算小,總計八、九百名員工,別說是共事了,連平時要見上一面都得踫踫運氣……
「啊!」對,踫運氣。她猛然想起了一件每天都得做的事。
劉芳韻被她這聲突來的驚呼給嚇了一大跳,「你、你干麼?嚇人哦?」
「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半。怎麼?」
「哇、來不及了!」她拉開抽屜,抓了皮夾就往外沖。
「來不及什麼?」
「買早餐!」
說完,蘇鶴璇就這麼風風火火地沖出辦公室,頭也沒回,留下劉芳韻一個人杵在那兒滿臉錯愕。
敝了,買早餐?早餐店不是一直都在那兒嗎?為什麼會「來不及」?嘖,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女生。
難怪人家都說學美術的人難相處。劉芳韻啐了聲,搖搖頭走開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當然也不是為了早餐,而是為了「那個人」。
蘇鶴璇每天都會到同一家早餐店報到,不管她愛不愛這家店的口味、無論她是不是已經開始吃膩了,總之,她對這家店如此忠誠的原因,只因為有一定機率可以遇上他。
這是她在兩個月前不小心發掘的秘密……呃,好吧,其實也不算秘密。
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發現那個男人經常光顧這家中式早餐店。平均一周大概會出現個三次,時間差不多就落在八點半。
很固定,所以要堵人也很容易——例如現在,他果然又出現了。
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令她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其實,只要能見上他一面,她那天的心情就會好上一整天;沒見到,也沒關系,她會繼續振作,然後等待隔天的到來。
回想這一段日子,她不但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擠進一家公司、還每天鬼鬼祟祟跑到早餐店前偷看人家。
有時候她真擔心自己是不是心理變態還是什麼的。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無法自拔。于是,每天每天的她,都在「慚愧」與「幸福」之間矛盾地糾結拉扯。
可是,其實她的野心也就只有這樣而已,就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隱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靜靜地看著他的每一個表情,听他與老板娘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他太優秀,高高在上,彷佛與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知道他的名字叫作何本心,是樓上研發一處的美術總監,據說他是被公司的金牌制作人——歐陽昭,特地從意大利挖角過來的。
他與歐陽昭聯手打造出來的成就,在業界里一直都是個傳說。公司的人私下都稱他倆是「數位亞細亞的兩大天王」,缺一不可。
面對這樣一個天菜級的人物,她自然不會產生太多的奢望。
只要能夠看見他、感受到他的存在,那麼她就有足夠的能量可以應付辦公室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嘿!」
一只手掌突然搭上她的肩,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頭,凝神一看,居然是妖女……唔,不是,是陳彩佑,她也算是業界里的傳奇人物。
蘇鶴璇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干了什麼事,只知道公司內部幾乎有八成以上的人都討厭她。
八成欸,這很不容易吧?所以也算是一種傳奇。
「早呀,買早餐啊?」對方打了聲招呼。
「早、早安……」她禮貌性點了下頭,不自覺地移開目光。
不是厭惡的那種撇開,而是不好意思直視著對方的臉蛋。
客觀來看,陳彩佑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穿著打扮總是前衛時尚,卻不張揚,有時候會刻意露一下身材,卻又不會顯得暴露。
鮑司內都謠傳她是靠著外表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還說她是個城府很深、心狠手辣的女人。
想當初,她被正式派到營三處支援的時候,部門里的同事老是對她投以同情的眼光,彷佛她是獻給妖女的祭品似的,害她那陣子每天上班都戰戰兢兢,連在公司里看到黑影都會嚇一跳。
然而,真正共事了幾個月之後,她發現這女人並不如謠言里那般邪惡,甚至是對她照顧有加。偶爾幾次,陳彩佑見她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還會主動幫她買晚餐、備宵夜。
「你臉色怎麼不太好?」對方突然問了句。
「嗯?」她抬起頭來,摸摸自己的臉,「有、有嗎?」
「不舒服?」
「沒有啊……」搖頭。
陳彩佑眯起了眼,打量著她,「該不會你又加班了吧?」
「呃……因為測試了一些Javascript功能,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幾點?」
「啊?」
「加班到幾點?」
蘇鶴璇靜了幾秒,支吾道︰「就……剛才……」
「剛才?」陳彩佑皺了眉,然後像是突然懂了她的意思,「我的媽,你該不會整夜都沒回家吧?」
或許是她的嗓門太大,引起了前方「那個人」的注意,他不經意地回頭瞧了她倆一眼。
視線與他對上了,蘇鶴璇瑟縮了下,連忙低下頭,耳垂瞬間變得灼燙。
「唷,本心大人,這麼巧,你也愛吃這家店的早餐啊?」見了熟面孔,陳彩佑隨口寒暄。
「老板娘的蛋餅皮是手作的,很好吃。」何本心也隨意回應。
「意大利沒蛋餅嗎?」
「有。」
「真的?」
「但是意大利蛋餅沒有餅皮。」
「那是什麼鬼東西?」
「自己去Google,我懶得解釋。」
「小氣。」
兩個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像是同事也像朋友,直到何本心付了帳,提著早餐先行離去。
蘇鶴璇好羨慕陳彩佑,不但可以自在地與那個人攀談,听說他倆現在還在同一個專案里共事。
再看看她自己,別說是共事的資格了,她連點頭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
記得她剛來報到沒多久的時候,有一天下班時,她在電梯里遇上他,而且電梯里就只有他們倆,像是禮貌性的,他給了她一記微笑。
當時,她緊張得幾乎快要窒息,她不斷在心里掙扎著——怎麼辦?要主動打招呼嗎?他會記得我嗎?我要趁機跟他說雨傘的事嗎?不對,提起傘的事情太詭異了,哪有人會為了一把雨傘而擠進這家公司?會被人家當成神經病干?
最後,她還是沒能主動說出那句,「嗨,你記得我嗎?」
她想他是不記得她了。
「妹妹,你今天要吃什麼?」
老板娘招呼了她一聲,她如夢方醒,這才想起自己根本還沒點餐。
「原味蛋餅和豆漿,謝謝。」她很直覺地挑了那個人的最愛。
「要冰的還熱的?」
「熱的。」
「你臉好紅呢。」陳彩佑突然開口道。
「嗄?」她作賊心虛,嚇了一跳,頓時語無倫次,「那、那是因為我站在這里,有熱氣會吹到我臉上……」
「是嗎?」陳彩佑眯起了眼,擠到了她的前方,「騙人,哪有?我吹到的還是冷風啊。」
她無法反駁。
「嘿嘿嘿……我知道了,」見狀,陳彩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詭笑,「一定是被剛剛那個人給電暈了齁?你在偷偷想什麼壞事?」
「我哪有!」
「這麼凶?肯定有鬼。」
「沒有!你少亂說。」
「欸,干麼那麼介意?公司里被他直視的女人,很少不臉紅的,」陳彩佑說得理所當然,「哦,還有啊,偷偷跟你說,也是有很多男員工會對他臉紅,所以你就大方承認沒關系啦。」
說得跟真的一樣。
「那你自己呢?」
「啊?」
「被他盯著時,你也會臉紅嗎?」蘇鶴璇不甘示弱,發動反擊。
「我?」沒想到陳彩佑哼哼兩聲,撥了下長發,道︰「開玩笑,我是什麼樣的人物?只有男人會對我臉紅,我才不會有那種純情又可愛的反應咧。」
「……果然是妖女。」
「什麼?」
「沒事。」
「我听到了哦。」
當何本心把車停在便利商店前的時候,他注意到門口那把鐵灰色折疊傘。
那把傘的顏色是很特別,但也不至于是獨一無二的程度……所以,只是巧合嗎?還是那真的是「他的傘」?
他想起了夏天的那件事。
他還記得那天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從早上九點一直開到了下午四點。中場休息時,他說他腦袋不怎麼清醒了,想出去透透氣。
于是,不顧外頭是否正下著傾盆大雨,他拿了把傘,就這麼走出了辦公室,在附近閑晃了大約十五分鐘。
他便是在折回公司的時候,發現了那個女孩子。
那女孩的背影很瘦小,還被這場豪大雨淋得一身濕,她背對著他,望著天空,整個人彷佛被一團低氣壓給籠罩著。
他想,她那一天肯定也過得不是很好吧?
只因為這個毫無根據的猜測,他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傘讓給了她,還謊稱這把傘是別人給他的。
想想,他根本不記得那女孩的長相,薄弱的印象中,那女孩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頭發齊肩,是個瘦瘦小小、又極度容易臉紅的小女生。
不知道她後來過得怎麼樣?
說來也好笑,這段記憶他其實早就拋到腦後了,若非今日看見了那把一模一樣的雨傘,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起這件事。
突然,副駕駛座邊的車門突然打了開來,一抹身影擠進車內。
何本心自回憶里抽離,思緒回到了現實,他瞥了坐上車的男人一眼,輕笑了聲,道︰「雨這麼大還不撐傘?耍什麼青春?」
「什麼青春?」歐陽昭皺了眉。
「還是你要我說耍浪漫?」
「你瘋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話鋒一轉,問︰「你約房東了沒?」
「是房仲,不是房東。」
「管他是誰,有人開門就好。」
「嗯,約了。」
「OK,那走吧,快去快回,我還得回來公司。」
「還要再回來啊?」听了,何本心冷笑了聲,發動了引擎,「嘖,你這工作狂,老板到底是付你多少錢?」
「這是原則問題。」
「不,是你有病,老是想做更多,都不怕過勞死啊?」
他們兩人,一個是 谷回來的工程師,做事一絲不苟,既有效率又有條理;另一個則是意大利回來的設計師,做事隨興不羈、奔放脫序,卻每次都能交出令人驚艷的成績。
他倆是在歐洲的一場博覽會上相識的。
作風大相逕庭的兩人,一開始確實是處不來,可日子久了,摸清了彼此的個性,倒也培養出了「英雄惜英雄」的心情。
十幾分鐘的車程之後,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棟位于內湖區的辦公大樓,赴約的房仲是個很年輕的男人,感覺上像是剛退伍的小鮮肉。
辦公室的空間不大,頂多容納十人。但無所謂,歐陽昭本來就喜歡小型團隊,因為他相信——人愈多,意見愈多,麻煩也就愈多。
房仲的態度相當積極,一下建議這里可以當成會議室、一下推薦那里可以作為休息室,一下又說角落的空間用來當茶水間很適合……
「不好意思,」何本心突然打斷了房仲的吱吱喳喳,「可以讓我們單獨談一下嗎?」
房仲頓了下,隨後擠出一抹生澀的傻笑,道︰「好!沒問題,我出去外面打通電話,有任何需要馬上叫我。」
說完,對方識相地回避了。
何本心則收回了視線,盯著歐陽昭一會兒。
「干麼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歐陽昭奇怪地睨了他一眼。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你是臨時起意,做了這個決定。」
听了,歐陽昭笑了一笑,繼續在這空間里四處走動,到處探看,「不是臨時起意,而且我也還沒下決定。」
「你想做IndieGame?」
「不一定。」歐陽昭聳聳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先聲明,我不討厭游戲開發,但我更希望能同時開發其他的應用軟體。」
聞言,何本心似乎懂了。「原來如此。」
「你呢?」話題突然落到了何本心身上,「你沒想過要回米蘭嗎?很多人希望你回去吧?」
這個問題,何本心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沒這個打算,是因為你覺得我還需要你。」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不是完全的……」
歐陽昭卻打斷了他的話,「我承認你很優秀、他媽的優秀,但沒有你,我還是可以獨立作業。你懂我的工作性質,我不是非要美術來協助,我甚至可以把美術的部分外包出去。」
「我知道你絕對可以獨立作業,我沒懷疑過。」何本心點了點頭,帶著淺淺的微笑,「不過你想太多了,是我自己不想回米蘭。」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連對我也不肯說實話?」
「就跟你說不為什麼了,哪來的實話。」
「最好是。」
在意大利,不論是建築業還是珠寶界,IvanHo這個名字可是赫赫有名,他沒道理甘願屈于一個美術總監的位置。
歐陽昭當初找何本心來幫忙,是因為當時何本心正處在人生的低潮。他失去了創作的靈感,還飽受部分平面媒體的惡意攻擊。歐陽昭得知了這事之後,死馬當活馬醫,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要不要跨足科技業,把你的藝術感和我的技術結合?」
「好。」
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隔一星期之後,他飛來了台灣,跟著進入了數位亞細亞科技。
罷開始,他懂的技術並不多,卻在短短的兩年內,達到了許多人追求不到的境界。
別人看他也許會覺得他天資聰穎、才智過人,但唯有歐陽昭明白,他其實是拚了命的用學習和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填滿,把所有的痛苦都轉化成了往上爬的力量。
「你好了沒?我要走了。」突然,何本心催促了他。
「這麼急?」
「喂,急著要回公司的人不是你嗎?」
「你都看過了?」
「反正就只是四面牆、有隔間,有什麼好看的。走,我送你回公司,趁時間還早,我想去書店逛一逛。」
很明顯,何本心是企圖回避話題。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他提起意大利的事,不管是談論那兒的生活、還是提起他在珠寶界的豐功偉業,何本心總會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往別的方向。
歐陽昭很早就看穿他的伎倆,卻從沒去戳破他。
已經五年了,他還走不出來嗎?
坦白說,何本心的感受,他可以理解,卻無法體會;所以,事發至今,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矯情的安慰。
最後,他倆在上車前,何本心忍不住聲明一句。
「我是說真的,」
「嗯?」
「我還在這里,是因為我還不想回米蘭,不是因為放不下這里的工作。」
歐陽昭靜了幾秒,回答,「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會繼續竭盡所能壓棒你。」
「壓榨我?」何本心冷笑了聲,「那請你先好好照顧你自己的肝,請務必活到明年吧。」
「我肯定活得比你久。」
「哦?根據什麼?」
「藝術家通常都不太長壽。」
「听你在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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