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先天VS.後天

    有了第一次之後,蘇鶴璇開始習慣三天兩頭就待在何本心家過夜。

    但他最近的工作量好像變多了。

    本來六點半就下班的人,最近卻常常十一點才回家。最後,他干脆直接給她鑰匙,方便她自由進出,不受他的作息所限。

    听說,那間新公司本來是歐陽昭獨資創立,打算大幅減少美術的需求,好讓何本心可以放心回米蘭。

    但最後他沒走,留下來了,反而還出了一半的資本,變成了合伙人。

    想著想著,她盯著他熟睡的臉,發怔。

    她不敢自恃自己是他留下來的原因,可她多多少少也會擔憂,萬一哪天他打算搬回意大利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苞著去嗎?

    她又不會意大利文,在那兒也沒朋友、更不可能找到工作,到了那邊,他就是她的天與地,是她的一切……這樣,很不妙吧?

    般不好他很快就對她感到厭煩。

    她好像想太遠了。

    甩甩頭,她把心思拉回了現實——身旁的男人依然睡得很沉,即使是坐在沙發上,即使電視里還在上演著吵吵鬧鬧的科幻動作片,他仍是不動如山,睡得安安穩穩。

    他最近一直是這樣。

    餅了十一點才會進家門,一進家門,他會先去沖澡,然後走到客廳來,抱她一下,或吻一下,然後陪她看電視……但最後他一定會睡著。

    唉,她也習慣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麼,也不好問得太仔細。之前她試探性地問過,他卻只是說︰「在忙定稿。」

    就這樣,沒了。

    顯然他不想多作解釋,她索性也沒再問過。只是難免的,她還是會有一種被排除在圈圈之外的孤寂感……

    突然,一段曾經被她遺忘的記憶驟然浮上心頭。

    IvanHo——她想起了這個名字,一時興起,她拿來手機,輸入字串、按下「搜尋」,結果出現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唔,好吧。

    她再加入了一些關鍵字,像是「珠寶設計師」啦,「米蘭」啦……果然真被她找到了幾篇報導。

    報導上說,他二十三歲時就已經在珠寶設計的領域里嶄露光芒,以風格獨特的手工珠寶闖出了名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卷整個米蘭時尚界……

    讀到這兒,蘇鶴璇皺了眉。這個,真的是在寫他嗎?她忍不住側頭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時尚界?這麼宅的人?真的假的?

    不管,繼續讀下去。

    上頭還說,有名媛喊價十二萬美金,請IvanHo為她量身打造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項鏈與耳飾……

    媽呀,十二萬美金?!那到底是多少錢?怪不得歐陽昭會說當她知道了何本心曾

    經擁有過的成就之後,就不會相信那種鬼話了。

    「你在干麼?」

    「哇啊!」她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本能的把手機藏到身後。見她神經兮兮,還一臉心虛的樣子,他完全清醒了。

    「你藏了什麼?」

    「沒、沒有。」

    「跟小王偷偷傳情?」

    「你亂講!」

    「那你干麼那麼緊張?」他朝著她伸手,「拿來我看。」

    她咕噥了句,乖乖交出手機。

    他讀了幾行,發現是篇很熟悉的報導,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彷佛像是上輩子。

    他將手機還給了她。「想知道我的事,問我就好了,何必Google?」

    「你又不愛提……」

    「那你問吧。」

    她靜了幾秒,「真的是十二萬美金?」

    「不是。」

    「對嘛,我就想說怎麼可能那麼——」

    「是十五萬美金。」

    她臉綠了。他打造一條項鏈就值四、五百萬台幣?!她到底是跟什麼人交往?

    他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小姐,你想太多了,十五萬美金包括了材料費,光那條項鏈上的碎鑽就花了我不少錢。」

    「原來如此……」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那是一段她無法想像的過去。他曾經那麼風光,曾經是鎂光燈的焦點,曾經是時尚圈的寵兒,他難道一點兒也不想念那段時光嗎?

    「你……」她啟唇,看了他一眼,「不想回去嗎?」

    「不想。」

    也對,他失去了他的女神,失去了他的繆思。

    她神情黯然地苦笑了聲,「是因為失去了畫家的右手嗎?」

    「什麼?」他皺了眉,一臉困惑。

    「嗯?你之前的未婚妻呀……」她吶吶的提醒他,「我曾經問過,她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你說就像是畫家的右手。難、難道,我會錯意了?」

    「哦,那個啊……」他恍然大悟。

    其實,他只是想比喻失去莫妮卡像是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沒什麼太深奧的含意。不過,他沒澄清。

    「不是嗎?」

    「是沒錯,她的確是像我的右手,但——」他舉起左手,「我是左撇子。」

    「欸?!」

    「欸個屁,你不知道?」

    「可是……可是……」她錯愕,張口結舌,在片段的記憶里搜尋著,「可是你用滑鼠、吃飯、寫字,不都用右手嗎?」

    「對,但我作畫的時候用左手。」他進一步解釋︰「我小時候有一陣子是跟著外公外婆生活,他們很傳統,不準我用左手,所以生活上的大小事我慣用的都是右手,只有畫圖的時候例外。」

    她太震驚,以至于說不出話……等等,慢著。

    有段很遙遠的記憶,好像緩緩浮上了她的腦海,然後漸漸清晰。

    「啊!」她擊掌。

    「干麼?」

    「你是左撇子!」她驀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咖啡廳里,見他一個人在那兒畫著首飾的草圖時……他用的是左手。

    「嘖,這不用你大聲喊我也知道。」然後他笑了笑,道︰「原來你一直沒發現啊?」

    「我有發現,只是我忘了而已——」

    「誰在跟你說那件事?」

    「嗄?」

    「我在床上用的都是左手。」獸性是很直覺的。

    「你——」抱枕丟過去。

    誰在床上還會注意那種東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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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意大利蛋餅

    他住的地方是三房格局,一間是書房,一間是工作室,一間是睡覺的地方。裝潢的風格很有義式鄉村風情,屋內,主要以鵝黃為基礎色調,有個開放式的廚房與吧台,大量的木制家具,天花板上甚至有裝飾性的木梁。

    她納悶了。

    「這房子買來就是長這樣?」

    「怎麼可能。」他噗哧笑了聲。

    「是你自己裝潢的。」

    「嗯哼。」

    「……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會?」

    「我不會寫程式。」

    呃,好吧。

    她繼續在客廳里繞,東看看西瞧瞧,好像每個角落都會發現驚喜似的。

    他實在不想破壞她的興致,可他還是得問一句——

    「你吃過了沒?」

    「嗯?」她回過頭來,過了兩秒才意會了他的問題,「哦、還沒。」

    「想吃什麼?」

    「有什麼可以選?」

    他想了下,聳聳肩,道︰「冰箱里還有一些蔬菜,幾顆蛋,沒有什麼特別的食材,但是弄幾樣小菜倒是沒問題。」

    听了,她張著嘴,愣了一陣。

    「原來是你要下蔚啊?」真令人驚喜。

    「干麼?不相信我的廚藝?」

    「我哪敢。」她笑得甜滋滋的。

    「所以你到底要吃什麼?飯?面?還是其他的?」

    「意大利蛋餅。」那是她腦海里第一個竄出來的選項。

    「……意大利蛋餅?」他有些意外,壓根兒沒想過她會說出這道菜的名字,

    「為什麼是這個?」

    沒為什麼。那是他曾經在早餐店無心提起的一道菜,她只是恰巧听見了而已。「原因很復雜,你別問。」

    「嘖,裝什麼神秘。」他失笑了聲,沒有追問下去,轉了話題,「浴室在我房間里,直走到底就看得到了,你先去洗吧。」

    「啊、好。」

    事實上,交往兩個月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住的地方。

    期間不是沒好奇過,可是她不好意思提起,而他似乎也沒有邀請她的打算。她想,或許他只是想要保留一點隱私吧?于是這事情就一直被她擱在心里面。

    直到今天。

    下了班,回到她自己的套房,門口貼了一張臨時停水通知。她考慮了十幾分鐘,心里掙扎著到底是該找姊妹淘們求救呢?還是去找他?想想,還是別為了這種小事去麻煩他好了。

    最後,她在Line群組里送出了一句︰「我這里臨時停水,誰家的浴室可以借我用一下?」

    「去你男朋友家啊。」

    「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不在家嗎?」

    「叫你男朋友來接你過去洗啊,還可以鴛鴦浴呢。」

    好樣的,真有義氣的一群女人。

    于是她打了通電話給他——

    「那個……」還真是有些難以啟齒。

    「怎麼了?」

    「我這里停水,可以去你那里借用一下浴室嗎?」他會不會覺得這是借口?雖然是事實。

    「好。」他毫不遲疑,一口答應,「我現在過去接你。」

    就這樣,說完,他把電話掛了,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反應。

    她不可置信。

    好歹這也是兩個月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要過去,他怎麼能那麼平常心?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是傻瓜,一個人在那兒窮緊張……

    意大利蛋餅真的沒有餅皮。它是一道將各式蔬菜丟到蛋汁里,然後倒入平底鍋里煎烤的家常菜。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雖然口味是有些不適應,可她還是吃得很開心——因為是出自他的手,是他專為她而下廚的愛心料理。

    他只手托著下顎,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露出了笑。

    「嗯?你不吃嗎?」她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他搖搖頭。真糟糕,他想吃的是她。

    忍了兩個月,也差不多是極限了。因為知道她是第一次,他不想顯得急躁,也不想給她壓力。

    原來聖人這麼難當,還是當禽獸容易些。

    「今天就住下來吧。」他突然開口。

    「咳!」她差點噎到。

    「或是你要我送你回去也行。」

    「呃……」她邊攪弄著盤子里的蛋餅,邊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你真的可以嗎?」他反問。

    她先是納悶,然後低笑了聲,彷佛他問了什麼笨問題,「當然可以啊,我又沒有門禁,哪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說的是另一件事。」

    一秒的怔愣之後,她懂了,就算再笨也該懂了。

    瞬間,她沒了食欲,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獵物,而掠食者就坐在她的對面,正以灼燙的目光瞅著她。

    她的身體因他視線而起了騷動,頸後泛起了一股熱感。

    見她那活像是被人抬去當祭品的模樣,他是有些于心不忍,卻也不想說出什麼「我保證不踫你」這種鬼話。

    他根本做不到。

    「別那種表情,」他苦笑了聲,道︰「你如果還沒準備好,我可以送你回去,我沒急這一時,但你留下來的話,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踫你。」

    他說得直白,她听得面紅耳赤。

    這要她該怎麼答?

    若是說「好」,形同答應獻身,但她真的準備好了嗎?她不確定,然而若是說要離開,便又像是拒絕了他的求愛——矛盾的是她並不想拒絕。

    她就這麼僵在那兒,一副為難的樣子。

    那表情讓何本心覺得自己好像是逼良為娼的混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別想了,吃飽之後我送你回去吧。」

    她沒答話。心中有一種好像松了口氣,卻又同時失望的心情。

    餐後,她主動清洗了碗盤,替他擦了餐桌。之後,他拿了車鑰匙,她則帶走了換洗下來的衣服,準備回她自己的住處。

    在電梯前等待的時候,氣氛有點尷尬,她試圖尋找話題。

    「新公司那邊最近怎麼樣?」

    「還可以。」他淡淡應聲。

    「哦……」被句點了。

    知道自己不擅長搭話,她干脆認命閉嘴。兩個人肩並肩,看著電梯上方的樓層燈號。

    十五……十六……十七……叮,電梯到了十八樓,兩扇不銹鋼門開啟,可卻沒有人率先舉步踏進。

    他倆看了看彼此。

    他在她的眼里讀到了一絲絲的不願意——她不想回去。

    「你確定?」

    「確定。」她不再猶疑了。

    他胸口一陣悸動,上前俯首就是深深一吻。

    凌亂的衣物散落在床邊,床上是兩副胴體忘情交纏。

    他留了一盞微弱昏黃的夜燈。

    房間里只剩下她那細碎淺促的喘息聲。他的手掌,輕緩地撫過她每一寸肌膚,像是探索,像是開發,像是在一步步地誘她打開情/yu的大門。

    在他的懷里,她顫抖得厲害,分不清是因害怕還是快感。

    「還可以嗎?」他在她的耳根旁低語。

    她喘吁吁的,點頭。

    「但你看起來好像快休克了。」這是實話。在他的身下,她顯得脆弱無助,一雙眼楮因染了情潮而氤氳迷蒙。

    「我只是……」她緊張得都快哭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他俯首吻了她的眼瞼。

    「別想太多,閉著眼楮感覺就好。」他是想當禽獸沒錯,可他終究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人性。他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不舒服隨時可以說不要。不用勉強,不要忍耐,不必顧慮我,好嗎?」

    她點點頭,閉上了眼。

    男女之間的雲雨歡合,她沒做過,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群組里那幫女人偶爾拿出來聊,听多了就有了一些概念。

    她預期自己可能會有一些生理上的疼痛,也可能會象征性地流點血,不過,她們也說,痛只是一下子,很快就會轉為酥麻的快意……

    天,誰還有腦袋想那種事?

    當她真的躺在這張床上、赤.luo.luo地把自己呈現在他的眼前時,過往所听來的知識根本只是紙上談兵。

    沒人跟她說過,她會全身軟癱、腦中一片空白。

    接下來的一整夜,人性敗陣下來,獸欲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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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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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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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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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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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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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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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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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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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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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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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蘇鶴璇不認識這個男人,甚至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他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一天下午,她的心情很糟。

    畢業後三個月,幾個好同學首次約出來見面,聚會的過程將她原本就已經灰白慘淡的心情更是打入了谷底。

    明明是同一所大學,同樣都是應用設計系,已經有三個人確定找到工作了,兩個人正在等待最後一關的面試,唯獨她,寄出去的履歷表就像是從窗外丟出去的廢紙——偶爾有人撿起來看了眼,然後低啐一聲,又扔回地上。

    她不懂,為什麼?她的畢業成績甚至是六人當中最好的。

    「一定是你的自傳寫得太無趣。」

    「我覺得是因為大頭照像遺照。」

    「名字筆劃太多啦。」

    「面試官看你的星座不爽。」

    「是你的自傳太假掰吧?」

    幾個人輪番上陣、提出建言,然而听在蘇鶴璇的耳里都只是一句句的風涼話。

    她其實很羨慕她們。

    撇開成績優劣,她們在畢業以前就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小青想走出版業、鳳君想進旅游業、小絮以後想進廣告業、凱晴說她想進時尚設計圈……總之,在這個團體里,她似乎是唯一一個對未來沒有藍圖的人。

    後來,甜點吃了、飲料也喝了,各自結完帳後,幾個人又突然提議要去百貨公司逛逛。

    她實在沒那個心情,便在十字路口與她們揮手道別、分兩頭離開。一群女人嬉鬧地往捷運站走,她則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向公車站牌。

    不料才經過了兩個街口,一聲悶雷乍響,緊接著便是傾盆大雨,短短幾秒她已淋成了落湯雞。

    她無奈地躲到騎樓內,抬頭看了看這夸張的雨勢,再瞧瞧自己,已經淋得半身濕。可惡,早知道剛才就跟著鳳君她們一起去逛街,至少大伙兒湊在一起淋雨還不至于太淒涼……

    她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揪起衣角擦了擦鏡片上的水珠。

    「沒帶傘嗎?」

    突然,一道男人的嗓音傳入耳,緊接著是一只握著傘國的手臂,就這麼無預警地遞到了她面前。

    她嚇一跳,下意識轉頭瞥了身旁一眼。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形,模模糊糊的,她趕緊戴上眼鏡一看——

    然後,她呆了。

    蘇鶴璇不是第一次遇見慷慨分享雨傘的陌生人,可她絕對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慷慨的花美男……

    不,也許不能稱之為花美男。

    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性,能夠將「秀氣」與「陽剛」這兩個形容詞融合得如此巧妙,毫無沖突。

    老天,她莫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只有她一個人受到如此強烈的沖擊?抑或他在每個人的眼中都如此耀眼?

    「這把傘借你吧。」男人大方地把傘遞給她。

    她怔怔地接過手,傻愣了三秒。

    「等等、不對啊,」她驟然清醒,搖搖頭,直覺想把傘還給對方,「你借我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對方露出了微笑,指指前方,道︰「不要緊,我在對面那一棟上班,過個馬路就到了,淋不了幾滴雨的。」

    語畢,男人作勢就要邁步過街。

    「啊、等一下!」她急忙地喚住對方。

    男人收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等候她的下文。

    「呃……那個、傘……傘要怎麼還給你?」

    「不用還。」他一副毫不在乎那把傘的樣子,「反正這把傘也是某個好心的路人送我的,你就送給下一個需要的人吧。」

    說了這句話,男人這回真的轉身走了,跑向對面的一棟大樓。

    蘇鶴璇杵在那兒,呆愣久久,回不了神。

    她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暈眩感,頭重腳輕、心律驟增、呼吸淺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最後,她做了一件自己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

    她筆直走向對面大樓,步入大廳,然後問了警衛一句,「不好意思,請問正興實業是在哪一樓?」這公司名當然是她隨口胡謅的。

    「不是哦,這整棟都是數位亞細亞科技。」警衛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又走了出去。

    數位亞細亞科技——她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當晚,蘇鶴璇回到套房,Google了這家公司,然後把自己的履歷表徹頭徹尾重寫一遍,接著投遞到這家公司的每一個設計類職缺。

    長到了二十二歲,她第一次有這種「非要不可」的堅持。

    她暗自想像,如此溫柔善良的人,倘若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能與他共事,那麼肯定會有很幸福的職場生活吧……

    嗯,肯定是的。

    「小璇。」

    隱隱約約的,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

    「……小璇?」

    接著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嗯……」蘇鶴璇這才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從雙臂里抬起頭來,伸手摸來一旁的眼鏡戴上。

    喚醒她的人是劉芳韻,隔壁業務部的助理。

    「你昨天睡公司?!」對方一臉訝異。

    「哦,對啊。」點點頭,她揉了揉雙眼,「營三處昨天緊急要修改一些東西,我又遇到一些Flash上的問題,所以搞了一整個晚上……」

    聲音里是濃濃的睡意,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營三?又是陳彩佑那妖女?」對方驚呼,其夸張的表情不輸八點檔演員,「你怎麼不拒絕呢?你可以拒絕的吧!你本來就不是營三的人力,只是去支援而已,有盡到義務就好,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你這樣爆肝幫她做事,她又不會感激你。」

    劉芳韻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被虐待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蘇鶴璇苦笑了一下,道︰「沒有啦,她真的沒有欺負我……她昨天發需求信過來,沒敲定時間,只是跟我說她想要什麼效果而已。我不會做,當然就花了很多時間在研究功能怎麼弄啊……」

    她的工作桌上,擺了三、四本的Flash教學書。

    「沒敲定時間?那很明顯嘛,擺明就是‘愈快愈好’的意思。小璇,你不用幫她說話沒關系,那妖女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全公司都知道。」

    「呃……」她真的沒有護著誰的意思,只是據實報告而已。

    來這家公司轉眼已經四個月——是,沒錯,老天還是有眷顧她的。她確實成功擠進了這家叫作「數位亞細亞科技」的公司,掙到了一個網頁美術的職位。

    由于她根本不懂什麼網頁技術,剛進來的時候,會做的事情有限,于是就這樣順理成章以「支援營運三處」之名,被自己所屬的單位給踢出去。

    一開始她很困惑,心想,「既然是支援,不是應該要派個比較有能力的人過去嗎?怎麼會派我這種拖油瓶去呢?」

    後來,隨著脫離菜鳥身分,她漸漸懂了。自己之所以會被踢去營運三處支援,不是因為她刻苦耐勞、積極向學,也不是主管認為她是可造之材,反而正是因為她是只什麼都不會的菜鳥,所以她被推了出去——讓她去拖垮別人。

    那是惡斗,辦公室里每天都在上演的戰爭。

    所以,她幸福了嗎?

    一點也不。

    撇開這種每天烽火連天的日子不說,本來以為應征進來了就能理所當然與「那個人」共事,實際上根本是她想得太美妙,這家公司規模不算小,總計八、九百名員工,別說是共事了,連平時要見上一面都得踫踫運氣……

    「啊!」對,踫運氣。她猛然想起了一件每天都得做的事。

    劉芳韻被她這聲突來的驚呼給嚇了一大跳,「你、你干麼?嚇人哦?」

    「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半。怎麼?」

    「哇、來不及了!」她拉開抽屜,抓了皮夾就往外沖。

    「來不及什麼?」

    「買早餐!」

    說完,蘇鶴璇就這麼風風火火地沖出辦公室,頭也沒回,留下劉芳韻一個人杵在那兒滿臉錯愕。

    敝了,買早餐?早餐店不是一直都在那兒嗎?為什麼會「來不及」?嘖,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女生。

    難怪人家都說學美術的人難相處。劉芳韻啐了聲,搖搖頭走開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當然也不是為了早餐,而是為了「那個人」。

    蘇鶴璇每天都會到同一家早餐店報到,不管她愛不愛這家店的口味、無論她是不是已經開始吃膩了,總之,她對這家店如此忠誠的原因,只因為有一定機率可以遇上他。

    這是她在兩個月前不小心發掘的秘密……呃,好吧,其實也不算秘密。

    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發現那個男人經常光顧這家中式早餐店。平均一周大概會出現個三次,時間差不多就落在八點半。

    很固定,所以要堵人也很容易——例如現在,他果然又出現了。

    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令她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其實,只要能見上他一面,她那天的心情就會好上一整天;沒見到,也沒關系,她會繼續振作,然後等待隔天的到來。

    回想這一段日子,她不但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擠進一家公司、還每天鬼鬼祟祟跑到早餐店前偷看人家。

    有時候她真擔心自己是不是心理變態還是什麼的。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無法自拔。于是,每天每天的她,都在「慚愧」與「幸福」之間矛盾地糾結拉扯。

    可是,其實她的野心也就只有這樣而已,就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隱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靜靜地看著他的每一個表情,听他與老板娘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他太優秀,高高在上,彷佛與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知道他的名字叫作何本心,是樓上研發一處的美術總監,據說他是被公司的金牌制作人——歐陽昭,特地從意大利挖角過來的。

    他與歐陽昭聯手打造出來的成就,在業界里一直都是個傳說。公司的人私下都稱他倆是「數位亞細亞的兩大天王」,缺一不可。

    面對這樣一個天菜級的人物,她自然不會產生太多的奢望。

    只要能夠看見他、感受到他的存在,那麼她就有足夠的能量可以應付辦公室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嘿!」

    一只手掌突然搭上她的肩,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頭,凝神一看,居然是妖女……唔,不是,是陳彩佑,她也算是業界里的傳奇人物。

    蘇鶴璇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干了什麼事,只知道公司內部幾乎有八成以上的人都討厭她。

    八成欸,這很不容易吧?所以也算是一種傳奇。

    「早呀,買早餐啊?」對方打了聲招呼。

    「早、早安……」她禮貌性點了下頭,不自覺地移開目光。

    不是厭惡的那種撇開,而是不好意思直視著對方的臉蛋。

    客觀來看,陳彩佑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穿著打扮總是前衛時尚,卻不張揚,有時候會刻意露一下身材,卻又不會顯得暴露。

    鮑司內都謠傳她是靠著外表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還說她是個城府很深、心狠手辣的女人。

    想當初,她被正式派到營三處支援的時候,部門里的同事老是對她投以同情的眼光,彷佛她是獻給妖女的祭品似的,害她那陣子每天上班都戰戰兢兢,連在公司里看到黑影都會嚇一跳。

    然而,真正共事了幾個月之後,她發現這女人並不如謠言里那般邪惡,甚至是對她照顧有加。偶爾幾次,陳彩佑見她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還會主動幫她買晚餐、備宵夜。

    「你臉色怎麼不太好?」對方突然問了句。

    「嗯?」她抬起頭來,摸摸自己的臉,「有、有嗎?」

    「不舒服?」

    「沒有啊……」搖頭。

    陳彩佑眯起了眼,打量著她,「該不會你又加班了吧?」

    「呃……因為測試了一些Javascript功能,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幾點?」

    「啊?」

    「加班到幾點?」

    蘇鶴璇靜了幾秒,支吾道︰「就……剛才……」

    「剛才?」陳彩佑皺了眉,然後像是突然懂了她的意思,「我的媽,你該不會整夜都沒回家吧?」

    或許是她的嗓門太大,引起了前方「那個人」的注意,他不經意地回頭瞧了她倆一眼。

    視線與他對上了,蘇鶴璇瑟縮了下,連忙低下頭,耳垂瞬間變得灼燙。

    「唷,本心大人,這麼巧,你也愛吃這家店的早餐啊?」見了熟面孔,陳彩佑隨口寒暄。

    「老板娘的蛋餅皮是手作的,很好吃。」何本心也隨意回應。

    「意大利沒蛋餅嗎?」

    「有。」

    「真的?」

    「但是意大利蛋餅沒有餅皮。」

    「那是什麼鬼東西?」

    「自己去Google,我懶得解釋。」

    「小氣。」

    兩個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像是同事也像朋友,直到何本心付了帳,提著早餐先行離去。

    蘇鶴璇好羨慕陳彩佑,不但可以自在地與那個人攀談,听說他倆現在還在同一個專案里共事。

    再看看她自己,別說是共事的資格了,她連點頭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

    記得她剛來報到沒多久的時候,有一天下班時,她在電梯里遇上他,而且電梯里就只有他們倆,像是禮貌性的,他給了她一記微笑。

    當時,她緊張得幾乎快要窒息,她不斷在心里掙扎著——怎麼辦?要主動打招呼嗎?他會記得我嗎?我要趁機跟他說雨傘的事嗎?不對,提起傘的事情太詭異了,哪有人會為了一把雨傘而擠進這家公司?會被人家當成神經病干?

    最後,她還是沒能主動說出那句,「嗨,你記得我嗎?」

    她想他是不記得她了。

    「妹妹,你今天要吃什麼?」

    老板娘招呼了她一聲,她如夢方醒,這才想起自己根本還沒點餐。

    「原味蛋餅和豆漿,謝謝。」她很直覺地挑了那個人的最愛。

    「要冰的還熱的?」

    「熱的。」

    「你臉好紅呢。」陳彩佑突然開口道。

    「嗄?」她作賊心虛,嚇了一跳,頓時語無倫次,「那、那是因為我站在這里,有熱氣會吹到我臉上……」

    「是嗎?」陳彩佑眯起了眼,擠到了她的前方,「騙人,哪有?我吹到的還是冷風啊。」

    她無法反駁。

    「嘿嘿嘿……我知道了,」見狀,陳彩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詭笑,「一定是被剛剛那個人給電暈了齁?你在偷偷想什麼壞事?」

    「我哪有!」

    「這麼凶?肯定有鬼。」

    「沒有!你少亂說。」

    「欸,干麼那麼介意?公司里被他直視的女人,很少不臉紅的,」陳彩佑說得理所當然,「哦,還有啊,偷偷跟你說,也是有很多男員工會對他臉紅,所以你就大方承認沒關系啦。」

    說得跟真的一樣。

    「那你自己呢?」

    「啊?」

    「被他盯著時,你也會臉紅嗎?」蘇鶴璇不甘示弱,發動反擊。

    「我?」沒想到陳彩佑哼哼兩聲,撥了下長發,道︰「開玩笑,我是什麼樣的人物?只有男人會對我臉紅,我才不會有那種純情又可愛的反應咧。」

    「……果然是妖女。」

    「什麼?」

    「沒事。」

    「我听到了哦。」

    當何本心把車停在便利商店前的時候,他注意到門口那把鐵灰色折疊傘。

    那把傘的顏色是很特別,但也不至于是獨一無二的程度……所以,只是巧合嗎?還是那真的是「他的傘」?

    他想起了夏天的那件事。

    他還記得那天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從早上九點一直開到了下午四點。中場休息時,他說他腦袋不怎麼清醒了,想出去透透氣。

    于是,不顧外頭是否正下著傾盆大雨,他拿了把傘,就這麼走出了辦公室,在附近閑晃了大約十五分鐘。

    他便是在折回公司的時候,發現了那個女孩子。

    那女孩的背影很瘦小,還被這場豪大雨淋得一身濕,她背對著他,望著天空,整個人彷佛被一團低氣壓給籠罩著。

    他想,她那一天肯定也過得不是很好吧?

    只因為這個毫無根據的猜測,他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傘讓給了她,還謊稱這把傘是別人給他的。

    想想,他根本不記得那女孩的長相,薄弱的印象中,那女孩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頭發齊肩,是個瘦瘦小小、又極度容易臉紅的小女生。

    不知道她後來過得怎麼樣?

    說來也好笑,這段記憶他其實早就拋到腦後了,若非今日看見了那把一模一樣的雨傘,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起這件事。

    突然,副駕駛座邊的車門突然打了開來,一抹身影擠進車內。

    何本心自回憶里抽離,思緒回到了現實,他瞥了坐上車的男人一眼,輕笑了聲,道︰「雨這麼大還不撐傘?耍什麼青春?」

    「什麼青春?」歐陽昭皺了眉。

    「還是你要我說耍浪漫?」

    「你瘋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話鋒一轉,問︰「你約房東了沒?」

    「是房仲,不是房東。」

    「管他是誰,有人開門就好。」

    「嗯,約了。」

    「OK,那走吧,快去快回,我還得回來公司。」

    「還要再回來啊?」听了,何本心冷笑了聲,發動了引擎,「嘖,你這工作狂,老板到底是付你多少錢?」

    「這是原則問題。」

    「不,是你有病,老是想做更多,都不怕過勞死啊?」

    他們兩人,一個是 谷回來的工程師,做事一絲不苟,既有效率又有條理;另一個則是意大利回來的設計師,做事隨興不羈、奔放脫序,卻每次都能交出令人驚艷的成績。

    他倆是在歐洲的一場博覽會上相識的。

    作風大相逕庭的兩人,一開始確實是處不來,可日子久了,摸清了彼此的個性,倒也培養出了「英雄惜英雄」的心情。

    十幾分鐘的車程之後,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棟位于內湖區的辦公大樓,赴約的房仲是個很年輕的男人,感覺上像是剛退伍的小鮮肉。

    辦公室的空間不大,頂多容納十人。但無所謂,歐陽昭本來就喜歡小型團隊,因為他相信——人愈多,意見愈多,麻煩也就愈多。

    房仲的態度相當積極,一下建議這里可以當成會議室、一下推薦那里可以作為休息室,一下又說角落的空間用來當茶水間很適合……

    「不好意思,」何本心突然打斷了房仲的吱吱喳喳,「可以讓我們單獨談一下嗎?」

    房仲頓了下,隨後擠出一抹生澀的傻笑,道︰「好!沒問題,我出去外面打通電話,有任何需要馬上叫我。」

    說完,對方識相地回避了。

    何本心則收回了視線,盯著歐陽昭一會兒。

    「干麼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歐陽昭奇怪地睨了他一眼。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你是臨時起意,做了這個決定。」

    听了,歐陽昭笑了一笑,繼續在這空間里四處走動,到處探看,「不是臨時起意,而且我也還沒下決定。」

    「你想做IndieGame?」

    「不一定。」歐陽昭聳聳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先聲明,我不討厭游戲開發,但我更希望能同時開發其他的應用軟體。」

    聞言,何本心似乎懂了。「原來如此。」

    「你呢?」話題突然落到了何本心身上,「你沒想過要回米蘭嗎?很多人希望你回去吧?」

    這個問題,何本心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沒這個打算,是因為你覺得我還需要你。」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不是完全的……」

    歐陽昭卻打斷了他的話,「我承認你很優秀、他媽的優秀,但沒有你,我還是可以獨立作業。你懂我的工作性質,我不是非要美術來協助,我甚至可以把美術的部分外包出去。」

    「我知道你絕對可以獨立作業,我沒懷疑過。」何本心點了點頭,帶著淺淺的微笑,「不過你想太多了,是我自己不想回米蘭。」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連對我也不肯說實話?」

    「就跟你說不為什麼了,哪來的實話。」

    「最好是。」

    在意大利,不論是建築業還是珠寶界,IvanHo這個名字可是赫赫有名,他沒道理甘願屈于一個美術總監的位置。

    歐陽昭當初找何本心來幫忙,是因為當時何本心正處在人生的低潮。他失去了創作的靈感,還飽受部分平面媒體的惡意攻擊。歐陽昭得知了這事之後,死馬當活馬醫,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要不要跨足科技業,把你的藝術感和我的技術結合?」

    「好。」

    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隔一星期之後,他飛來了台灣,跟著進入了數位亞細亞科技。

    罷開始,他懂的技術並不多,卻在短短的兩年內,達到了許多人追求不到的境界。

    別人看他也許會覺得他天資聰穎、才智過人,但唯有歐陽昭明白,他其實是拚了命的用學習和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填滿,把所有的痛苦都轉化成了往上爬的力量。

    「你好了沒?我要走了。」突然,何本心催促了他。

    「這麼急?」

    「喂,急著要回公司的人不是你嗎?」

    「你都看過了?」

    「反正就只是四面牆、有隔間,有什麼好看的。走,我送你回公司,趁時間還早,我想去書店逛一逛。」

    很明顯,何本心是企圖回避話題。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他提起意大利的事,不管是談論那兒的生活、還是提起他在珠寶界的豐功偉業,何本心總會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往別的方向。

    歐陽昭很早就看穿他的伎倆,卻從沒去戳破他。

    已經五年了,他還走不出來嗎?

    坦白說,何本心的感受,他可以理解,卻無法體會;所以,事發至今,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矯情的安慰。

    最後,他倆在上車前,何本心忍不住聲明一句。

    「我是說真的,」

    「嗯?」

    「我還在這里,是因為我還不想回米蘭,不是因為放不下這里的工作。」

    歐陽昭靜了幾秒,回答,「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會繼續竭盡所能壓棒你。」

    「壓榨我?」何本心冷笑了聲,「那請你先好好照顧你自己的肝,請務必活到明年吧。」

    「我肯定活得比你久。」

    「哦?根據什麼?」

    「藝術家通常都不太長壽。」

    「听你在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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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定居米蘭已久。

    當時的他,住豪宅、開名車,有個人人稱羨的工作,還有個亮麗絕倫、賢慧干練的女朋友。

    人生若有顛峰,他肯定已經站在頂端。

    于是,他想定下來了,在一個飄著細雪的耶誕夜里屈膝求婚。

    若以男性平均結婚年齡來看的話,他這個時候「想婚」確實是早了些,哥兒們紛紛勸他再想清楚點,沒必要急著斷送自己的黃金年華。

    「結婚之後你會失去自由。」

    「你會失去你的薪水。」

    「身為男人,你的‘行情’會一落千丈。」

    「而且,你再也不能去酒吧獵艷。」

    「你會從此失去你的男子氣概。」

    是啊,如此不智的行為,好友們當然要全力制止,可他一句也沒听進耳里,堅信自己只會得到幸福,而不會失去任何東西。

    對他而言,「莫妮卡.拉薩契」絕對不只是一個情人而已。

    她是道地的意大利人,在米蘭土生土長,拉薩契家族從事藝術品買賣已經長達一百多年,在上流社會中佔有很高的地位。

    而他,初到米蘭時,只是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文化差異加上種族因素,即使他的意大利語已經相當流利,他仍是一個朋友也沒有。

    直到遇上了她。

    莫妮卡是鄰近一所貴族學校的學生,她高雅奪目、早熟沉穩。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意圖追求她的雄性生物,小自六歲、大至六十五歲,人數更是排隊排到十條街之外。

    可是,她卻偏偏鐘情他,一個來自台灣的亞洲男孩。

    正因為有了她的親近,他才得以打進當地人的社交圈,她甚至帶領他踏入了米蘭的上流世界。

    後來升上了大學,他主修建築、副修珠寶設計,他的天賦讓他在畢業之後立刻找到了一份羨煞所有人的夢幻工作,再加上莫妮卡的引薦,他的客戶非富即貴,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在米蘭的珠寶界里立足。

    當然,不少人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吃軟飯的娘娘腔、說他今日的成就全憑莫妮卡一手拉拔。可是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那些人說的,其實有一部分也是事實,不是嗎?

    「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今日的我。」

    何本心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帶半分自卑,反而以女人為榮。

    「那我了解你的意思了。」一杯威士忌下肚,安伽利嗤笑,帶點嘲弄地調侃對方,「你想結婚,只是為了報恩吧?」

    「報恩?」何本心听了,隨即大笑出聲,「當然不是!你以為我把婚姻當成什麼?更何況她是什麼地位的女人?我想報恩,她還嫌多余。」

    坐在對面的男人挑了眉,似是不以為然,同時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還是,你只是為了她的地位而娶她?」

    這句話無疑是一種侮辱與指控。

    若是出自別人的嘴里,他只會一笑置之,不會在意;可對方是安伽利,是他大學四年來最親近的朋友、更是出了社會之後的好伙伴。

    兩人的情誼算算也有十年了,他與莫妮卡之間的深厚感情,安伽利又怎會不明白?

    何本心臉上的笑容淡去,板起了臉。

    「怎麼連你也不看好?其他人怎麼調侃我、嘲弄我,我都可以當作沒听見,但唯獨你不行。你認識我多久了?我和莫妮卡這一路的風風雨雨,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不是嗎?」

    安伽利移開了目光,盯著酒吧窗外的路人、車潮,靜了半晌,才道︰「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希望你真的已經想清楚……」

    「為什麼這麼說?」他不明白,他只是想結婚,又不是要上火星,為何人人都想阻止他?

    听了,安伽利淺淺一笑,道︰「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是很贊同。你自己想想,你才二十七歲,不但有實力、也有潛力,未來不可限量。別說是米蘭了,你不想繼續征服其他國家的珠寶圈嗎?巴黎?紐約?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征戰國際?」

    「這跟我的婚姻並不沖突。」

    「也許三年後你就會愛上別的女人。」畢竟從他十幾歲開始,就只有交過莫妮卡這個女朋友。

    「不可能。」何本心斷然否定了對方的疑慮。

    「若是她愛上別人呢?」

    「如果她會移情別戀,這十年來她多的是機會,不是嗎?」說完,何本心舉杯敬酒,笑道︰「干了這杯吧,你不需要替我煩惱那麼多,只管祝福我就好。」

    安伽利盯著對方手里的酒杯,半晌才終于露出了一抹淺笑。

    「早就知道我勸不動你。」說罷,他亦是舉起酒杯,道︰「那就干吧,我只是擔心你婚後太安逸了,荒廢了你的事業。」

    「什麼呀?你是我媽嗎?管這麼多。」

    「這叫關心你的未來,懂不懂啊?」

    「是是,你還是喝酒吧,少羅唆這麼一堆。」

    「嫌我羅唆?這是好哥兒們的良心勸阻。」

    「嘖,根本是你神經質。」

    于是,兩個人就這麼嘻嘻哈哈喝了好幾杯,然後肩搭著肩,醉醺醺地走出了酒吧,各自上了計程車回家。

    他真心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再無所求。

    當然,他知道沒人能夠永遠站在人生的顛峰上,可是,他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墜到谷底。

    一個月後,就在婚禮的前一夜,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接到了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他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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