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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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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世子,瑩璧姑娘來了。”

    聽到侍衛回話的清冷少年眉頭一挑,目光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婦人身上掃過,淡聲道:“請她過來。”

    “世子?”侍衛滿是遲疑地抬頭,想確認一下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沒聽懂?”

    “屬下這就去。”侍衛低頭應下,後背已冒出汗,急急退下。

    那趴在血泊中的婦人淒厲地嘶聲道:“你會有報應的!哈哈,你不是最疼瑩姑娘嗎?讓她看到這樣的你,你會徹底失去她的,你這個惡魔……”

    徐琇瑩就在那婦人癲狂笑聲中一腳邁進了屋子。韓瑾瑞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

    她似被嚇了一跳,小臉在瞬間刷白,目光下意識地往他這個方向看來,他冷淡地對上她的視線。

    徐琇瑩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又看了那地上的婦人一眼,“瑞哥哥。”然後她便目不斜視地朝他走過去。韓瑾瑞的目光不自覺地有了些溫度。

    “瑩姑娘,瑩姑娘……”那婦人以詭異扭曲的姿勢在地上蠕動著,“他是惡魔,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韓瑾瑞直盯著小女孩的眼睛。

    徐琇瑩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他問:“瑞哥哥,這是怎麼回事?”

    他勾了下嘴角,表情卻沒有任何溫度,“一個背主的奴才罷了。”

    聽他這樣講,徐琇瑩便沒有再問。

    韓瑾瑞伸手將她抱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與他一道坐在屋子主位的椅子上看著那婦人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消逝……

    徐琇瑩眼瞼微垂,盯著自己飽滿圓潤的指甲,心裡一時有了不少的猜測。

    那婦人終於死去,韓瑾瑞眉頭不曾動一下,道:“拖到亂葬崗曝屍。”

    “是。”

    吩咐完侍衛,韓瑾瑞便直接抱著懷裡的小姑娘起身,往外走去,慢慢向著王府的梅林而去。

    徐琇瑩不敢在這個時候多嘴,只是乖乖地待在他懷裡,有些無聊地拽著自己腰間掛著的香囊上墜的流蘇。

    “阿歡,你怕不怕?”

    “嗄?”她一回神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梅林。

    韓瑾瑞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指,“出什麼神?”

    她伸手摸摸被彈的地方,嘟著嘴,“怕什麼?剛才瑞哥哥不是在處置背主的奴才,關我什麼事?”

    “你相信?”

    徐琇瑩不懂,“為什麼不信?”

    “你不覺得我殘忍?”連他父王都說他行事作風陰狠毒辣,不像他早逝的母妃,因此不想見他。

    徐琇瑩一臉不解,“難道處置背主的奴才就是殘忍嗎?那天下殘忍的人不是多了去?”她阿娘也處置過這樣的奴才,可她阿娘才不殘忍呢!

    阿爹也杖殺過營中的士兵,可那是因為士兵違抗了軍令,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那也不是殘忍啊!在徐琇瑩小小的腦袋裡,有一些想不明白。

    “阿歡——”

    “嗯?”

    韓瑾瑞將頭埋在她纖細的頸窩處,半晌沒有說話。

    徐琇瑩一臉迷惘,可又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她總覺得這個時候的瑞哥哥有些難過,雖然她並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

    她很認真地想著,又覺得自己想不太明白,畢竟她才五歲,想不明白好像也是正常的,她忍不住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覺得自己的肩膀似乎有點濕,她狐疑地抬頭看天。奇怪,沒下雨啊!小姑娘左右看了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臉的難以置信。

    難道……難道是瑞哥哥在哭?不會吧!如果瑞哥哥在哭的話,她要怎麼辦?

    徐琇瑩認真想了想,然後無奈地撇撇嘴,伸手抱住他,小手輕輕地拍撫在他的背上。

    韓瑾瑞的身子僵了下,然後便抱緊了懷裡的小小身子,人人都怕他,連父王都厭惡他,只有懷裡這個小小的人兒從第一次見到他就不怕他周身的寒氣,固執地窩在他身邊,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

    三歲的阿歡將她的糖糕分給他,完全無視他的嫌棄,一再催促他嘗一嘗,說他們府裡的廚娘做得很好吃。最後,他好像也沒吃那塊糖糕,卻把那東西拿回了王府。

    再後來,慢慢地兩個人熟悉了,她就跟個小話癆似的,把她又吃到什麼好吃的、侯府的花園裡的哪朵花開了,什麼瑣碎的東西東一榔頭西一棒地講給他聽。

    他的生活裡不知不覺便多了這麼一個軟軟白白的小人兒。

    他待她總是不同,可今天他卻突然想看看見到他另外一面的她會是什麼模樣,他害怕會見到如父王那樣厭惡嫌棄的目光。

    如果她也那樣懼怕他,害怕得掉頭就走,那麼他應該……會很生氣和失望吧。幸好,她並沒有嚇得轉身跑掉。

    現在這個小人兒正笨拙地試圖安慰他,而他竟然奇異地被她安撫了。

    “阿歡。”

    “嗯?”

    “你別怕我好不好?”

    “我不怕瑞哥哥啊!我怕你的話,就不會跟你說話了。”徐琇瑩很自然地回道。她也很挑人的,不喜歡的人,才不會跟他們多說話呢!

    韓瑾瑞不禁笑了起來。

    是呀,如果怕他的話,當初她就不會走到自己跟前,仰著一張白玉一樣的小臉問他“大哥哥,你不開心嗎?那要不要吃塊糖糕?很甜的喔”。

    那一年,定遠侯府花園的紫荊花開得很燦爛,懷裡的小人兒就像花間的精靈一樣冒出來,竄進他的眼裡,自此駐進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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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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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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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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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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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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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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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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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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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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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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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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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曆慶元十三年。

    定遠侯徐浩然謀逆事發,抄家滅門。

    兩年後,定遠侯冤案大白于天下,徐家平反,賜回府第家財。

    八年後。

    一條人影自樓中飛出,隨著“砰”的一聲,重重地落在街上,撞翻幾個躲閃不及的路人。落地之人一手撐地、一手捂著胸口半坐起身,一臉惶恐驚懼地回望自己摔出的酒樓二樓。那裡一人執扇輕搖、一臉冰冷地看著他。

    錦衣玉冠,俊顏美容,只一身的冰寒讓人不敢親近。此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堂兄,珂親王韓瑾瑞,冷酷無情,任何惹到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家毀人亡。

    而今天,這個被侍衛一腳踹下“飛彩樓”的人,便是觸到了珂親王的逆鱗。

    韓瑾瑞猶如看死人一樣看著街上那個顫巍巍從地上站起身,一臉惶恐驚懼卻仍向著飛彩樓走回來的人。不多時,樓梯處傳來聲響,很快地一個人在他身後不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隨後狠狠頭磕撞地求饒。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來人只是認罪求饒,多的一字也不敢說。

    “知道自己有罪,那你就去死吧。”清冷得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出自面窗而立的韓瑾瑞,他拿著扇子的手朝窗外一指,“跳下去。”

    跪地磕頭認罪的男子如驚弓之鳥般猛地抬頭,原本白皙的額頭上已青烏一片。他渾身顫抖,雙手撐地,艱難地起身,從二樓另一扇敞開的窗子閉目跳了下去——

    一聲清晰的“哢嚓”聲傳入眾人的耳中,這是筋骨斷裂的聲響,讓人感同身受地一哆嗦。墜樓之人一臉慘白,神情扭曲,卻不敢發出一點兒痛吟。

    站在二樓窗口的韓瑾瑞發出一聲無情的冷笑,語帶可惜道:“竟然沒死。”墜樓之人渾身一顫,只覺宛如身浸萬年塞潭,死亡之氣直襲而來。

    他很後悔,他後悔死了,他為什麼那麼嘴賤,如今後悔卻已無濟於事。

    韓瑾瑞一步一步悠哉地下樓,一步一步走出了飛彩樓,路過那扶著傷腿渾身冒冷汗的男子時連停都沒停一下,帶著身後的幾名青衣侍衛就此揚長而去。

    很久之後,街上才慢慢響起輕輕的議論聲——

    “那是誰啊?怎麼惹到了這位活閻王?”

    “誰知道呢。”

    “我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嘴上沒上閂,竟然說定遠侯一家早就死絕了,空留一座府第不過浪費而已。”

    “真是找死!”無數人附和。

    十年前定遠侯牽扯進謀逆事件,全家被滅。事發兩年後,定遠侯謀逆一案平反,賜還家財。可是,死去的人終歸是死去了,偌大的定遠侯府再也沒有主人,這些年來就那麼閒置著。

    定遠侯府所在的位置極為不錯,可惜定遠侯已無後代,不過即使定遠侯府荒蕪多年,卻不曾被皇家收回,另行賞賜他人。

    不是沒有人有異議,也不是沒有人覬覦那片地方。但無論是異議的人,還是覬覦的人,最後都悄無聲息。定遠侯府是珂親王的逆鱗,任何人都不能碰觸,否則後果慘烈。

    尤其不能說定遠侯斷子絕孫之類的話,否則就不是慘烈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而今天,有人偏偏不知死活地觸到了活閻王的逆鱗,也是他自己找死。雖然最後傷重,至少沒死,留了條命,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他簡直應該立刻前去廟裡謝謝佛祖保佑。

    不過,有不少人心裡暗自揣測,隨著離那件事的時間越來越久,可能珂親王自己也明白定遠侯府是真的不可能有倖存者,所以即使是觸到了他的逆鱗,也不像先前那些年非將人置之死地不可。

    顯然,珂親王和定遠侯一家定是情誼深厚。

    離開了飛彩樓的韓瑾瑞,不知不覺地便走到了一座府第之前,抬頭看去,匾額之上那筆鋒銳利的“定遠侯府”四個字便映入眼簾。

    門第依舊,可是當年的人卻早已經不在了……

    韓瑾瑞在門前默立了好一會兒,才收起了手中扇面,右手無意識地收緊,然後慢慢地、一步一頓地向前走去,慢慢地踏上了臺階,慢慢地走到了朱漆大門之前,最後猶如慢動作一般探手一點一點推開了大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久無人居住而散發的陰寒之氣。

    依舊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他只是站在門口駐足遠眺,並沒有再進一步。當年繁華錦繡的定遠侯府一去不復返,留下的只有這一府的蒼涼與淒清。

    或許,他不應該再執著了。徐家真的沒有人了,十年了,再怎麼樣也該有消息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那道駐立的頎長身影彷佛要化為一尊雕塑時,一道清冷中帶著深深寥落的聲音突地響起——

    “關門吧。”

    有青衣侍衛立即上前將朱漆大門拉上,將這座空寂的府第再次與外界隔絕起來。

    “站住,別跑!”

    喧鬧的街市中一道敏捷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惹得不少行人紛紛駐足側目。

    追在那道身影之後的是一個青衫布裙的少女,或許是對街市的陌生,讓她追起前方奔逃的少年來有些綁手綁腳,只勉強追在後面,不讓少年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

    兩人一追一逃,在鬧市中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卻沒有好心人願意介入。這樣的情形在街市中並不罕見,顯然是遇到了扒手行竊之類。

    甚至有不少人認出了那在前方奔逃的少年正是東市有名的潑皮混混劉二,素日很是張狂,才讓人們寧願旁觀也不願插手,免得惹禍上身。

    有人禁不住在心裡替那少女感歎起來,只怕她是不可能追回失物了。

    果然不久後,原本一直在視線之中的賊人身影便消失在徐琇瑩的視線中。

    她扶著巷口的牆壁微喘,抬頭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一雙明眸中泛著懊惱與憤恨。該死的小賊!恨恨地在牆上捶了一記,徐琇瑩低頭吐了口氣,情緒十分低落。

    她靠著小巷的牆壁呆愣了半晌,才重新收拾好情緒,慢慢地直起身子,最後歎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小巷。而在另一個地方,成功逃脫失主追擊的劉二得意地拋了幾下那只舊荷包,然後從裡面摸出了一隻通體瑩潤、羊脂白玉所制的玉璧,一看就知是好貨。

    劉二看得眉開眼笑,忍不住仔細地摩挲著玉璧,想像著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會是多大的一筆錢。

    一輛馬車倏地從小巷口經過,車內之人恰巧朝巷口看了一眼,劉二手中迎著日光鑒賞的玉璧猝不及防間撞入他的眼簾,讓他的瞳孔為之一縮,一貫冷凝的聲線瞬間尖厲起來,“停車!將那人拿下!”

    正開心幻想發財夢的劉二,在毫無防備之下狼狽不堪地被人踩踏在腳下,嘔的血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那只原本在他手中的玉璧已落到馬車主人的手中。

    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撫弄著這只瑩潤剔透的玉璧,手的主人輕緩而又冷冽地開口,“說,這玉璧你從哪兒得來的?”

    踏在劉二身上的那只腳一用力,他就忍不住痛叫一聲,“偷的,是小人從一個姑娘身上偷的。”

    韓瑾瑞的目光一凜,手亦收緊,聲音忍不住帶了一絲急切地追問:“那姑娘呢?”

    劉二微微遲疑,不料身上的大腳馬上加重了力道,嚇得他急忙回道:“剛才……剛才還追在後面的……”但他成功甩掉她了。

    韓瑾瑞的目光往旁邊一掃,立時有兩名青衣侍衛快步而去。

    這邊,對劉二遭遇的一切一無所知的徐琇瑩,無精打采地回到投宿的客棧,一回房就撲到床上懊惱地直捶床板。

    最喜歡的一件舊物也沒了,好鬱悶啊!

    她都已經把它放到舊荷包裡了,竟然還會被人偷了去,太讓人愁悶了。

    原本是因為肚子餓上街找小吃,結果因為丟了寶貝的東西,她現在一點兒食欲都沒有了。好一會後,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兩眼無神地直盯著青色的幔頂。

    殊不知樓下的掌櫃正戰戰兢兢地向兩名青衣侍衛回話,“記錄所有投宿客人的名簿就在這裡了。”一名侍衛拿著名簿轉身離開,另一名則留了下來。

    很快地,名簿便出現在韓瑾瑞的手中,他迅速地翻閱名簿,最後目光停在一個名字上,再也不動。徐瑩……徐?

    “徐”字刺目地映入他的眼中,讓他的瞳孔為之一縮,太久的期盼、太多的失望讓他已經不太敢抱有希望,或許又是一次希望的破滅吧。

    韓瑾瑞的眼中劃過一抹深沉得化不開的陰鬱,手指微微攥緊。再失望一次又怎麼樣呢?反正他都已經習慣了,不是嗎?

    不久,劉二被人像提破布一樣提下了馬車,然後隨手扔到地上。

    “王爺,到了。”

    車外響起侍衛的聲音,讓韓瑾瑞收回了自己的思緒,他伸手挑開車簾,矮身下了馬車。當他一腳邁進客棧大門的時候,正聽到一個嬌俏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師兄,我真的很不開心啊。”

    韓瑾瑞循聲看去,就見一個青衫布裙的少女邊微嘟著嘴沖著一個藍衣男子撒嬌,邊下樓。

    那少女年約十七、八歲,膚若凝脂,眉若刀裁,高鼻樑,薄嘴唇,並不是傾國傾城之貌,卻遠勝小家碧玉,此時唇微嘟,面帶懊惱失落,側臉對她身邊的那位藍衣俊朗青年男子說話。

    藍衣男子寵溺地笑著彈了那少女額頭一下,聲音悅耳如流泉般,“你這是沒吃到想吃的東西,肚子饞蟲鬧騰吧?”

    徐琇瑩伸手捂著額哼了一聲,道:“才不是呢。”

    “那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楊清逸好整以暇地笑問。

    她皺皺鼻子,伸手在鬢邊撓了撓,洩氣地道:“丟了件東西。”

    楊清逸失笑道:“喲,小師妹丟東西了啊,丟了什麼寶貝?又是什麼人能從小師妹的手裡偷走東西呢?”她不依地跺腳,惱道:“師兄討厭死了,人有失手,馬有亂蹄,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嘛,人家就是被人偷了東西,師兄想笑就笑吧。”

    楊清逸真的很不客氣地笑出聲來。

    韓瑾瑞嘴角也微微勾了勾,恍惚間似又見到了那個紮著雙髻、振振有辭跟自己祖父爭辯的小小女童。時光荏苒,女童已然褪去青澀,成長為青蔥少女,芳華正茂,顏色正妍。

    隨著那藍衣男子伸手又去彈少女額頭的動作,韓瑾瑞的眉頭不由得一蹙,他很不喜歡男子對少女的親昵。

    “姑娘,小的錯了,小的錯了,求姑娘救命。”

    突如其來的呼救聲讓仍在樓梯上言笑晏晏的一對師兄妹聞聲側目,然後就看到了客棧樓下淒慘狼狽的劉二。

    “是你!”徐琇瑩目露訝然,然後甩下一旁的師兄,“咚咚咚”地從樓梯上跑了下去,沖到劉二面前,“我的荷包呢?”

    劉二尚不及答話,旁邊已有人先開口——

    “在這裡。”

    徐琇瑩一抬頭就撞進了一雙黑沉若海、幽靜如淵的眼眸中,令她有片刻的怔忡,最後忍不住眨了眨眼。那人唇角上揚,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沖她揚了揚拿在手中的那只起了毛邊的舊荷包。“這是姑娘的吧。”那人,那笑,似舊夢重來,十年前的美少年變成了如今的美青年,而她卻早已物是人非。

    徐琇瑩垂眸,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攥緊,努力保持聲音平穩,道:“嗯,是我的,謝謝公子。”然後她伸手去接自己的東西。

    韓瑾瑞將荷包輕輕地放到她手中,“姑娘不看看裡面的東西嗎?”

    徐琇瑩笑了一下,低頭從荷包內取出玉璧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脆聲回道:“嗯,東西沒錯。”

    楊清逸從樓上緩步而下,沖著韓瑾瑞笑道:“多謝這位公子替我小師妹尋回失物。”心裡暗忖,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他家小師妹單純天真,可別不小心招惹對方不快。

    韓瑾瑞嘴角扯平,沖他冷淡地一點頭,“不客氣。”

    徐琇瑩扭頭對自家師兄笑道:“師兄,我東西找到了。”

    楊清逸笑著搖頭,“我看到了,還不過來。”

    “嗯。”徐琇瑩腳步輕快地跑回他身邊,討好地沖著他笑。

    韓瑾瑞見狀卻緊皺眉,很是看不慣,覺得這畫面有些刺眼睛。從前那個會對著他橫眉冷目也時嬌憨討乖的女孩突然變成對別人這麼做,這讓他無法控制地從心底升起一股戾氣。

    楊清逸抬頭又沖著韓瑾瑞拱手為禮,“相逢即是有緣,公子若不嫌棄,容在下請杯清茶。”

    韓瑾瑞簡單回個字,“好。”

    徐琇瑩眼睛瞄了瞄地上那狀況淒慘的小偷,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幫無良小偷說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就算不是碰到自己這塊鐵板,總有一天也會踢到別的鐵板,遲早而已。

    她的神情卻沒有逃過韓瑾瑞的眼睛,他伸手一揮,就像揮趕一隻蒼蠅一般看著劉二道:“滾吧。”

    劉二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客棧。

    徐琇瑩不由得朝韓瑾瑞看了一眼。

    兩人目光才撞上,她便猶如受驚的小鹿般立時收回了視線,老老實實地站在自家師兄身邊做鵪鶉樣。韓瑾瑞看了,微微揚眉。

    楊清逸手往旁邊一擺,道:“這位公子,請。”

    韓瑾瑞抬腳便往他所指的桌子走過去。

    三個人很快便分主客落了坐,夥計手腳麻利地上了茶。

    韓瑾瑞摩挲著手裡的茶碗卻沒有要喝的意思,他看著楊清逸直截了當地道:“這位兄台,在下有話想同令師妹單獨說,不知可否?”

    楊清逸看了自家小師妹一眼,然後對他道:“可以。”

    徐琇瑩看著師兄逕自起身離開,略有不滿地撇了下嘴。師兄這麼乾脆地扔下小師妹,真的好嗎?

    “徐姑娘。”

    “嗯?”她回頭看向韓瑾瑞。他嘴角一勾,“徐瑩?”

    徐琇瑩點頭,“嗯。”

    韓瑾瑞拿起茶蓋撇了撇茶沫,似漫不經心地道:“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我記得你的名字應該是琇瑩才對,是不是,阿歡?”最後兩個字,他喚得極輕,彷佛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徐琇瑩唇抿成一條線,有一會兒沒說話。阿歡是她的乳名,自從家逢巨變,再無人喚她這個名字,而她午夜夢回聽到這兩個字總是不禁淚濕枕畔。

    韓瑾瑞很有耐心地等著。

    好半晌徐琇瑩才悶悶地道:“前塵往事,何必再提。”

    韓瑾瑞哼了一聲,道:“我以為你會否認。”

    徐琇瑩輕輕歎了口氣,“徐家平反了。”她又為什麼不敢承認自己的身分呢!

    韓瑾瑞卻不肯放過她,追問:“八年來,定遠侯墳前缺了祭香,你就半點兒不心虛嗎?”

    徐琇瑩霍然抬頭,瞪了他一眼,道:“拜祭又不是非得到墳前才能拜祭,我還沒有那麼不孝。”

    韓瑾瑞仍不滿意,語氣咄咄逼人地道:“八年前徐家便已平反,你為何一直不回來?”

    徐琇瑩眉宇間漫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戚,舌間泛著苦澀,反問似地道:“回來獨自面對那座空宅嗎?”那太悲哀了,她相信父母在天之靈也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無論生活在什麼地方。

    更何況起先是背負罪名在身,後來即使得知徐家已經平反,可她年紀幼小,師父不肯放她獨自外出,今年還是搭著師兄來京訪友的順風車,才得以跟了出來。

    十年了,她也想掃祭一下父母的墳塋,替他們做一場法事,告訴他們,如今她活得很好,讓他們放心。

    韓瑾瑞聲音緩和了些,道:“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徐琇瑩的聲音帶了幾分輕鬆,道:“嗯,還好。”人要想活下去,總會讓自己活得容易些。

    韓瑾瑞垂眸想了一下,再次開口,“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徐琇瑩輕輕咬了咬下唇,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韓瑾瑞,心尖不禁一顫。

    “拜祭過父母後,我就跟師兄回去了。”京城是她的傷心地,她下意識想要躲開。

    “要走?”韓瑾瑞的眉宇蹙緊,聲音也有些發緊,周身不由自主的散發出迫人的寒氣。

    徐琇瑩對他外放的寒氣毫不在意。這個人從小便是這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樣子,向來不得人緣。

    “是呀,這麼多年了,我再也沒辦法做回那世家小姐了。”她言語之間頗帶了些自我調侃的意味。

    “徐家的家財在平反之時俱已賜回,你不回去查收一下?”

    徐琇瑩笑了,“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接收了那些東西便要承擔那些東西所附帶的責任,她如今孑然一身,早已習慣了簡單生活,並不想太為難自己。

    韓瑾瑞挑眉,開口直擊重心,“你母親留給你的妝奩也不要了?”

    徐琇瑩聞言一愣。

    韓瑾瑞打鐵趁熱,繼續道:“便是不要其他的東西,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總是要的吧?”

    徐琇瑩思量了一會兒,終是緩緩點了下頭,自語般地道:“說的也是。”

    韓瑾瑞眉頭終於舒展,悠然地搖起了手中的摺扇。

    而另一邊,楊清逸適時地走了過來,溫聲道:“想必公子已經跟我小師妹說完了吧?”

    韓瑾瑞不禁微微蹙眉,“多謝了。”

    楊清逸笑得很是和煦,一撩衣袍在自家小師妹身邊坐下,完全無視對面男子瞬間的寒氣外放,淡定地道:“我家小師妹慣是有口無心,若是對公子有什麼得罪的話,還請見諒。”

    韓瑾瑞語氣冷硬地回道:“你多慮了。”

    他看著阿歡長大的,還不知道阿歡是什麼脾性嗎?

    有口無心?那小丫頭從小就七竅玲瓏心,小小的人兒端坐在廳堂之上訓斥侯府刁奴的時候,威風八面……想著想著,韓瑾瑞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下來。

    再看看如今出落得如花朵一般的少女,他的目光越發柔和。

    她長大了,也終於回到了他身邊,他不會再讓她離開的!失去一次已經足夠。

    當年得知她自滅門之禍中脫逃他是如何的慶倖,可是之後多年的杳無音訊又叫他擔心受怕,生恐她脫逃之後又碰到了什麼無法度過的致命難關……

    好在,她無事,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

    楊清逸一臉微笑地看著韓瑾瑞,從容隨意地道:“如果公子已經跟小師妹敘舊完了的話,在下就要帶小師妹出門了。”

    韓瑾瑞冷冷地看向他。

    徐琇瑩如火上加油,出聲道:“我跟他說完了,師兄,咱們走吧。”

    韓瑾瑞忍不住瞪她。十年不見,她對他竟然如此生分,卻對別的人這般親近……一股無名火自他心頭竄起,手中的摺扇越握越緊。

    徐琇瑩毫不在意他的怒氣,一揚眉,對他說道:“我跟師兄先去忙,剛才說的事改天再說。”

    韓瑾瑞跟著她一道起身,“我明日來接你。”

    楊清逸眉頭一皺,有人覬覦他家小師妹,不太妙。

    尤其這個覬覦之人還敢對他這個未來大舅子不太友善,他的心情當然沒法開心起來。小師妹的身世雖然師父不曾具體說過,卻明確告訴過他小師妹來歷不凡,且往事莫問。

    如今看來,確實是不凡得很,單就眼前這個一身清貴之氣的男子跟他家小師妹是舊識便可證明。只是這人跩得二五八萬似的,實在惹人厭。

    還是他家小師妹好,討人喜歡,不會眼睛長在頭頂上、用鼻孔看人。

    韓瑾瑞的要求,讓徐琇瑩怔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點了下頭,說:“好的,明天見。”

    楊清逸沒說一句,直接拎著小師妹走人。

    這讓被留在原地的韓瑾瑞忍不住暗暗磨牙,心忖,這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師兄,你那朋友的妻子真的很會做飯嗎?”心思完全轉移的徐琇瑩已經在興致勃勃地詢問自己感興趣的事。

    “你個吃貨。”楊清逸很不客氣地伸手拍了下她的頭。

    偏偏徐琇瑩依舊堅定地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愛吃有什麼不對?”

    楊清逸笑著搖頭,忍不住調侃她道:“小心吃成小豬仔,將來嫁不出去。”

    徐琇瑩半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地回道:“嫁不出去就留在師門讓師兄師嫂養唄。”

    楊清逸哼了一聲,很不客氣地道:“我跟你師嫂才不要養你。”

    徐琇瑩一揚頭,得意無比地道:“我很快就要有一筆豐厚的嫁妝銀子了,沒人養我也餓不著,哈哈哈。”

    楊清逸無言。小師妹一點兒都不害臊,真是讓人好操心。

    跟出客棧的韓瑾瑞看著遠去的嬌俏身影。還是那個精怪的小丫頭,而且更活潑了。

    或許,這些年她過得確實不錯吧,這麼一想,他的心情就好了起來。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丫頭的身影,他才慢慢轉身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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