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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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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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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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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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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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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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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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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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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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個男人來了。

    即使沒有回頭,听見溫室外的騷動,她就知道是誰大駕光臨,才會讓辦公室里的女員工們,用甜蜜蜜的聲音打招呼,忙著嘰嘰喳喳的說話引起注意。不論是未婚還是已婚︰從未成年的工讀生,到上個月才剛抱孫子的資深員工,全都少女心大爆發,熱情的迎接他。

    唯獨她置身事外,雖然少女心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卻依舊沒有回頭,視線盯著花架上一盆蘭花,嚴苛的審視土質的濕度,再用小型花剪,修去枯枝敗葉。

    只是,雙眼盯著蘭花,耳朵也沒閑著,仔細聆听身後動靜。

    「楊先生,你好幾個禮拜沒來了,我們家的工讀小妹每天都心不在焉,總是伸長脖子往門口張望。還好你今天出現了,不然她脖子都要扭傷了。」嗓門最大的,是向家資深員工,每天都陶醉在「我的孫子好可愛」的汪姊。

    「汪姊,你討厭啦!怎麼可以說出來!」嬌嬌的少女嗓音微嗔,倒也沒有否認。

    「好好好,是我不對,那你自己跟楊先生說,想不想他?」

    「汪姊!」

    辦公室里響起笑聲。

    「不過,我們還真的想知道,你這陣子怎麼失蹤了?」汪姊代表所有女性員工,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也很想念大家。」簡單一句話,沒有遺漏誰,也沒有偏心誰,讓眾人心花朵朵開。「前陣子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人都在國外,昨天才剛回來。來,這是給大家的禮物,一人一份,不成敬意。」

    渾厚低沉的男性嗓音,蘊含滿滿笑意,真誠有禮卻又不會讓人覺得疏遠,彷佛沐浴在春風中,听著他的聲音就是一種享受。

    「哇!」

    「真的嗎?真的嗎?」

    「有禮物耶!」

    「這怎麼好意思?」

    女人們驚喜歡呼,伴隨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GODIVA!」

    「我知道這個牌子的巧克力!」

    「這不是很貴嗎?」

    「對啊!」

    「這還是限量版的二十四顆松露巧克力禮盒,只有國外才有!」

    在溫室里頭,早已對眼前的蘭花視而不見,听得耳朵都要豎起的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喔喔,太巧了,她最喜歡的巧克力,恰好就是GODIVA!

    「唉啊,楊先生實在太破費了!」

    「不但破費,難得的是有心,一路從國外帶回來,這種天氣還要注意溫度,沒讓巧克力熱得變形,肯定都是親手提著,不是托運。」

    「這才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惦記。」

    他笑言笑語,體貼入微,一如既往的大方。

    甜言蜜語比昂貴的巧克力更讓女人無力招架。眾人搶著道謝,也搶著要吸引他的注意,一時之間辦公室熱鬧得很。

    嘩啦!

    遠遠的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喧鬧瞬間停住。

    「向大哥!」不速之客率先打了招呼。

    「楊孝國,在門外听到聲音就知道是你來了。」曬得一身黝黑的向榮脫下手套,打趣的說道︰「只要你一來,辦公室就陷入癱瘓狀態,大家都無心工作。」

    「別這麼說,我是來幫大家打氣,振奮一下精神,工作效率才會更好。」他口才好得很,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反倒把功勞攬上身。

    眼看老板來了,大伙兒總算收斂,不敢再纏著楊孝國,各自捧著巧克力禮盒回座位,維續中斷的工作,熟練認真的各司其職,明白老板待人寬厚,但對工作絕不馬虎。

    就連在溫室里,豎耳偷听的她,也回過神來,心虛的乖乖繼續修整蘭花,不敢再杵著像是電線桿似的,一動也不動。

    這里是台灣中部一個小鎮,以花聞名于世界。

    台灣曾有蘭花王國的美謄,全球市佔率高達百分之五十,每年有兩千萬株蝴媒蘭外銷,在異國散發芬芳,展示嬌妍花姿,花卉大國荷蘭的產量只有一百萬盆。

    品種稀有的蘭花,例如「達摩」、「大唐盛世」、「金沙樹菊」等等,在市場炒作下更是身價飛漲,一株就破千萬。

    那時,向家就是赫赫有名的養蘭世家,培育出許多珍貴品種,被高官富商們視為饋贈首選。

    但是向家長子向榮,眼光獨到,在蘭花市場泡沬化前,就轉為經營插花生意,因為把關嚴格,花卉品質有口皆碑,向家名聲更為響亮,而當初一株千萬的名蘭,身價早已一落千丈,蘭花王國的美譽更是拱手讓給荷蘭。

    幾年前鎮長推行有機花卉,向家率先響應,經營得有聲有色,制成的保養品行銷海內外,以玫瑰系列最受歡迎。

    只有少數人知道,向家雖然轉移重心,但這些年來始終沒有舍棄培育蘭花。

    「向大哥,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怎麼樣了?」楊孝國問道,態度好整以暇,耐性百分百,彷佛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消磨。

    「真是拗不過你。」

    「該說我是誠意十足。」

    「好好好,既然是要送給長輩,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替你問過了。」向榮露出笑容,朝溫室的方向微微側頭。「我爺爺的愛徒點頭了,走,你跟我過去吧!」

    呃?等等!

    拉長耳朵的女人猛地轉過頭,驚慌的瞪大雙眼,沒有預料到話題竟會繞到她頭上,碎花棉質袖套下的肌膚,立刻冒起一陣雞皮疙瘩。

    不行,她還沒準備好……啊浮浮——

    縱然內心里刮起十七級台風,像是搭雲霄飛車似的,覺得體內器官都要騰空,她也無法出聲阻止,眼睜睜看著兩個男人踩過溫室前一大盤消毒水,做好了預防措施,避免病菌破壞溫室內的生態。然後,乳白色半透明的蓬布被掀開。

    那層蓬布是高科技的奈米產品,透氣且兼具保護的作用,能隔絕外在的污染以及一部分的病蟲害一也是她習以為常的保護膜。

    向榮率先走了過來,一如往常露出溫柔的微笑,對待她就跟親生妹妹沒兩樣。「我說的麻煩家伙就是他,楊孝國。」

    原本在向榮身後,亦步亦趨的男人上前。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迎視那張好看的俊臉,雖然早已偷瞄過他無數次,但是真正四目交接時,她還是心跳加速、雙頰火燙,被他散發的男性魅力重重擊倒。

    他好看的俊臉堆滿笑容,一雙醉人黑眸格外醒目,視線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沒有移開。那眼神太專注,虎視眈眈,彷佛野獸看見獵物。

    有那麼一瞬間,她像是被擄獲住,全身無法動彈。

    向榮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體貼為兩人做介紹。

    「這位是方婉麗。」

    方婉麗。

    這三個字是父母為她取的名字。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她偏偏性格一點也不婉約,模樣更談不上美麗,每次自我介紹,或是經由旁人介紹,說出名字的時候,都羞恥得雙頰紅通通,深深覺得愧對父母。

    她習慣性的低垂視線,一只男性大手探來,肌膚黝黑、五指修長,方正的指甲修剪得干淨整齊。

    「方小姐,你好。」

    「你好。」她出聲後,發現聲音模糊,這才想起自己戴著口罩,連忙拉下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重新再說了一句︰「你好。」

    黝黑的大手伸在原處,很有耐性的等著。

    她探出手去,伸出的卻是銳利花剪,要不是他反應靈敏,用快得讓人眼花的速度躲開,尖銳的鐵器,八成就會剌傷他。

    「對不起!」

    她慌亂道歉,急著想要擱下花剪,又想到戴著手套握手不禮貌,一時忙不過來,狼狽得額頭冒汗。

    「沒關系,是我不好,沒瞧見你不方便握手。」好听的低沉嗓音,說出的話語體貼入微。「我是楊孝國。」薄唇淺笑,電力十足。

    婉麗收回雙手,好不容易稍稍冷靜,心中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可借,失去了跟他握手的機會。僅憑著一個微笑,就讓她心跳加速,要是真的握手,手心踫著手心,她說不定會被他的魅力電得頭發直豎。

    楊孝國。

    她心中回蕩著這三個字。

    其實,他根本不需自我介紹。

    小鎮上的女性,小至三歲,大至八十歲,老早因為楊家舉家返鄉,四個身材高大、模樣俊帥的兄弟而引起騷動。其中,身為老二的楊孝國,對女性最是體貼,俊臉上的笑容,不知迷倒多少人。

    尤其他這陣子,時常往向家辦公室走動,每次都還送上讓人驚喜的禮物,哄得女職員們心花怒放,連她也養成習慣,在溫室里修整蘭花時,總不由自主的期待他出現。

    站在一旁的向榮,瞧著她滿臉通紅,淡淡莞爾一笑,口吻依舊溫和,繼續為她介紹。

    「這些日子以來,就是他三不五時跑來騷擾,非要求一盆蘭花,做楊伯父六十歲生日的賀禮。」他笑著搖搖頭,早已不堪其擾。「還好,你願意答應替他養一盆,不然我只能拿掃把,把他趕出門去。」

    「向大哥,你太愛開玩笑了。鎮上哪個人不知道你脾氣好得很,怎麼可能會拿掃把轟人出門呢?」楊孝國簡單幾句話,看著是夸獎,暗里其實討了張護身符,厚著臉皮就是不肯放棄。

    「夠了,別對我灌迷湯。」向榮揮了揮手,轉頭看向大大雙眸比平時晶亮好幾倍,直盯盯望著楊孝國的俊臉,甚至忘了該要害羞的婉麗。「我把他交給你了。」

    她看得太出神,好奇男人的睫毛,為什麼可以那麼長。

    「婉麗?婉麗?」

    幾聲叫喚,驚得她總算回過神來。

    「啊?怎麼了?」

    向榮斂下笑意,好聲好氣的重復說道。

    「我把他交給你了。」

    「好、好,沒問題。」她連連點頭,簡直迫不及待。

    向榮又補了一句。

    「要是他對你毛手毛腳,你不用客氣,用力拿花剪扎下去。」

    「知道了。」她的臉兒變得更紅。

    唉啊浮浮,其實……其實……她比較擔心,自己會對他毛手毛腳!說不定還會用花剪逼他就範不知早已身陷「險境」的孝國,還禮貌的對向榮頷首道別。

    「向大哥慢走。」

    終于,暖熱的溫室里,只剩下她跟他。

    婉麗不自覺的上下打量著楊孝國,再度在心中贊嘆著。

    他真的好高大,跟向大哥差不多高,是她少數必須仰頭,才能看著對方雙眼說話的男人……

    自卑的情緒,像是一只又一只小螞蟻,爬上她的心頭。

    她,方婉麗,身高一百七十九點五公分,不但沒有如父母的期望,生得婉約美麗,而是身高過人,總習慣低頭說話,長得比一般女人高,甚至也比一般男人高。她總羨慕別的女人,嬌小得讓人憐愛,細致的妝容,連指甲都修長粉嫩,豐胸細腰更是引得男人跪倒在高跟鞋下。

    反觀她,大概一輩子都穿不了那些瓖著水鑽的美麗高跟鞋,她長得太高了,高得很自卑,只有在面對花草時才覺得自在。

    為了養護蘭花,她不敢使用防曬用品,雖然該遮的遮、該穿的穿,沒有曬得黝黑,卻永遠不夠白皙。

    而她的指甲,更必須勤于修剪,要是一不小心,很容易就藏了泥。

    像她這樣的女人,是很難得跟男人單獨相處的一尤其是像楊孝國這樣的超級優質好男人!

    婉麗一邊想著,一邊無意識的壓著花剪,喀喀喀喀喀喀的聲響,規律的回蕩在溫室里。

    啊,他真的好英俊!

    而且,那張俊臉好像愈靠愈近、愈靠愈近,近到幾乎要踫上她的鼻子——

    「方小姐,」熱燙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雙頰,近到不能在近。「請問我臉上有什麼怪東西嗎?」

    糟糕!

    不是錯覺,是他真的靠在她臉旁說話!

    「沒、沒有。」她急忙後退三大步,羞得想用頭去撞牆壁,才能冷靜下來。

    「沒有就好。」他彎著唇淺笑,瞧了瞧她手上開闔不停的花剪。「我還以為,你想幫我動個臉部小手術。」

    喀喀作響的花剪驀地停住,她尷尬不已。

    「對不起,這是我的壞習慣。」

    「不用道歉,每個人都會有些習慣的小動作。」

    如此紳士、如此體貼,讓她感動不已,也難怪鎮上的三姑六婆們,最近除了聚在一起看電視劇,討論無限神展開的劇情之外,還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老早就摸清他尚未結婚,甚至沒有女朋友,怎能不讓女姓同胞見獵心高大的男性身軀,在溫室中移動,靈敏矯健得沒有半點腳步聲。

    楊孝國環顧著溫室里,一株又一株,品種個個不同的蘭花時,嘴角始終餐著淡淡的笑。他很有耐心,看得興味盎然。

    「今年雨水太多,沒想到你照料的蘭花,還能開得這麼好。」他佩服不已,黑眸綻放精光,在一盆葉片修長、花瓣如梅的蘭花前停佇腳步。

    「是爺爺教得好。」她不敢居功,因為害羞與緊張,手中的花剪又喀喀作響。

    小時候,爸媽帶她來向家玩耍,她就愛往溫室里鑽,在向爺爺身旁繞,學著養護蘭花,往往一學就會,老人家樂得把養蘭的本事全都教給她。當年,別的小朋友暑假作業,觀察的是牽牛花,她是把市價高不可攀的蘭花,大剌剌的剪下來直接貼在作業本上,嚇得級任導師腿都軟了。

    她只是單純喜愛蘭花,從不在意市價高低,只要能照料蘭花,就覺得心滿意足,每一株蘭花都是她的心血。

    所以,看著他傾身探看,認真欣賞每株蘭花,不像有些人會隨意出手,粗魯的觸踫花葉時,她心中的好感度瞬間又登登登登升高好幾級。

    「我老爸也愛蘭花,搬離鎮上前,我時常幫忙跑腿,來跟向爺爺買蘭花,久而久之連我也迷上養蘭。」他說道。

    瞬間,婉麗的雙眸瞪得好大。

    「你?」她好訝異。「你養蘭花?」

    探望花卉的黑眸,轉過來落在她那張雖不白皙,卻膚色如濃甜蜂蜜的臉上。

    「怎麼了?」他挑起濃眉。

    「你、你不像是會養蘭的人。」她誠實回答,想不到這麼高大威武,彷佛跟一支軍隊單打獨斗,也能輕易獲勝的男人,竟也會有文人雅士的嗜好。

    「為什麼?」他問得很直接。

    「養護蘭花需要很多耐心。」

    「你覺得,我沒有耐心?」他笑意更濃,彌漫黑眸。「或許,我的耐心多得出乎你意料之外。」

    他的笑容,輕易感染了她,一時之間忘了緊張,也跟著放松,紅唇彎彎的笑了起來。

    「話說,溫室的規模跟以前向爺爺在世時相比,縮小了許多。」他不著痕跡的換了話題,又走到另一株蘭花面前,低頭仔細端詳。

    「爺爺在世時,養蘭的人手比較多,能照顧的蘭花也多。」她解釋著。「前幾年溫室都由向柔姊照料,去年我回台灣後,才正式接手。」

    小腦袋習慣性的低頭,詫異的發現,雖然溫室的燈光不強,但是映照他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就能籠罩她,不由自主再度因為他的高大感動不已。

    她是個女人。

    一個很單純的女人。

    一個懷抱著小小的願望,希望某天可以小鳥依人,依靠在心愛男人的肩膀上,甜甜蜜蜜的說著情話……

    偏偏,她像雨後春筍般,身高一長就停不住。等到過了青春期,立刻體驗到幻滅的滋味,絕大部分的男人都長得比她矮,要不就跟她差不多,但不管高的矮的,在看到她的身高之後,幾乎都避之唯恐不及。

    她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了一個非但高大,還俊帥得讓全鎮女人們都垂涎不已的男人出現。

    包神奇的是,在他面前,她不會覺得手足無措,可以輕松的跟他對答,討論的還是她最熟悉的蘭花,讓她不像是面對其他男人時,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幾次都咬到舌頭。

    是不是因為她一直肋人為善、不亂丟垃圾、不說髒話、不闖紅燈、願意攙扶老人家過馬路,所以蒼天開眼,終于讓她美夢成真?

    「之前你都在新加坡?」

    「是啊。」

    他的口氣太輕松,她毫無防備,回答之後才察覺不對,雙眼猛眨。

    「是向大哥跟你說的嗎?」之前,她在新加坡的植物園里,待了許多年,在那里培植蘭花。

    新加坡以萬代蘭為國花,自然對培植蘭花非常重視。

    萬代蘭寓意為「卓越錦繡、萬代不朽」,這種蘭花能在高溫三十五度下存活,罕見的怕熱不怕冷,綻放的時候,花形碩壯、花色艷麗,數量又多,煞是壯觀熱鬧。

    楊孝國看著她,故意延遲回答,笑得有些神秘,黑眸鎖住大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答案。

    「我從鎮長的網頁上看來的。」

    那就表示,鎮上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喔。」她忍不住發出呻吟,用掌心拍著額頭。

    這件事本來是該保密的!

    「我看到照片了。」他宣布,語氣有著毫不保留的贊嘆。「你培植的那盆萬代蘭,花瓣白中帶著淡淡的紫色,綻放得真美。」

    得意之作被人提起,她卻沒有歡欣雀躍,反倒懊惱得好想挖個地洞,當場鑽進去,埋得深深的,不再出來見人。

    去年,英國威廉王子與凱特王妃訪問新加坡,她培植的一盆萬代蘭,被選中成為以王子夫婦的名字命名,照片堂堂登上國際媒體。在王家夫妻身旁,那盆萬代蘭搶盡鋒頭。

    卻也是那盆萬代蘭的關系,她才會離開新加坡,回到台灣來。新加坡植物園本來還不肯放人,是她堅持辭職,費了一番工夫才離開。

    只是,回到家鄉小鎮,住進向家之後,雖然她想清靜清靜,已經請大家保密,別提起那盆萬代蘭的事,只是百密一疏,向榮溫柔善良的愛妻欣欣,只不過說漏了一次,事情卻透過電話、網路,以及三姑六婆的嘴,迅速傳遍全鎮。

    這麼光榮的事跡,鎮上的人們都津津樂道,小鎮本來就以花卉聞名,精明干練的女鎮長,還把新聞整理得詳詳細細,全都放上網站,趁機大大宣傳。

    「听說,先前來求蘭花的人不少,都被向大哥擋下了?」孝國挑眉問道,視線描繪著清麗的眉目,沒錯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

    「嗯。」她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還好我過了向大哥那關。」他呼了一口氣,真心誠意的高興。「也謝謝你同意幫我這個忙。」最重要的,還是她肯答應。

    「不用客氣,」她神情羞赧,總不好直接說,因為他俊帥得沒了邊,她才肯破例,只能另外搪塞了個理由。

    「畢竟,你送了那麼多零食,我吃都吃了,當然不好意思再拒絕。」

    「只用零食,就能換到養蘭高手同意,實在太幸運了。」真不枉他每次工作結束,還要費盡心思,想著該帶什麼伴手禮,送禮送到心坎里。

    婉麗臉色羞羞,主動提問。

    「請問,你想送給伯父做生日禮物的,是哪一種蘭花?」他那麼大方,她也不能小氣。「溫室里有的,你都可以挑選。」

    是她的錯覺,還是他的呼吸真的暫停了好一會兒?

    黑眸里的光芒,閃亮得有些異常。高大的身軀凝凍不動,彷佛承受最強大的誘惑,非要用堅初無比的自制,才能抵抗不被動搖。

    「不用了。」他嘴角帶笑,聲音卻有些沙啞。

    「喔。」

    她困惑的歪著腦袋。

    只是眨眼的工夫,孝國又恢復從容,重拾誘人魅力。「機會難得,我還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方小姐。」

    「請說。」

    「還是今年雨水過多的問題,」他微微一笑。「我家里養的那盆蝴蝶蘭開得不好,已經奄奄一息,想帶過來請你指點該怎麼養護。」

    「不,最好不要移動它。」提起蘭花的事,她半點都不敢輕忽。

    「那只能麻煩你,到我家里去看看那盆蝴蝶蘭了。」他沒有聲息的靠近,眸光鎖定她。「我明天開車來接你,好嗎?」陷阱已經布下。

    婉麗渾然不知,半點也沒有警覺,乖乖的往陷阱里跳。

    她點了點頭,有些兒羞、有些兒喜,懷抱著滿滿的、滿滿的粉紅色甜蜜期待同意。

    「好。」

    孝國斂下黑眸,笑容不改。

    獵物,入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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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那天早晨,陽光很耀眼。

    天空好藍好藍,偶爾有白白的雲飄過。

    起床之後,媽媽就替她穿上前幾天,特地去百貨公閔買的漂亮白色洋裝。能穿新衣服她好高興,何況是這麼好看的洋裝,跟故事書里的公主穿的好像。

    就連百貨公司,也大得像是城堡,還有香香的味道。那香香的味道,沾在衣服上,讓她這時也香香的。

    媽媽還幫她梳頭發,綁了公主頭,別上一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

    「哇,婉麗,我的小公主,你好漂亮。」爸爸對著她笑,在她臉上親了好多下,然後幫她穿上一雙粉紅色,綴著小花的鞋鞋。

    爸爸跟媽媽,分別牽握著她的左右手,帶她上了車。

    「我們今天要去看爺爺。」爸爸這麼說。

    「爺爺是什麼?」她好奇的問。「可以吃嗎?」她喜歡吃東西,每餐都把飯菜吃得干干淨淨,吃到小肚子都凸出來。

    爸爸听了哈哈大笑,媽媽更是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爺爺是爸爸的爸爸,不能吃的。」媽媽邊擦眼淚邊告訴她。

    雖然不是食物,讓她有點失望,但是媽媽說的話,讓她好吃驚,雙眼睜得圓圓的。

    「貧貧,你也有貧貧嗎?」

    爸爸看著她,臉上出現一種她從未看過,也無法分辨的表情。那個表情很快消失,爸爸恢復她熟悉的表情,露出溫柔微笑。

    「是的,爸爸也有自己的爸爸。」

    然後,爸爸開了好久好久的車,久到她中間都睡著了。當車子停下來,她被媽媽喚醒時,太陽公公已經爬得好高好高了。

    媽媽把她抱下了車,拿梳子再次幫她把亂掉的瀏海梳整齊,表情跟看到白色的、一張張疊在桌上,叫帳單的紙的時候很像,媽媽說那代表緊張。

    她睡眼惺忪,揉揉眼楮,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好大好大,又好高好高的鐵門前,鐵門上還有硬硬冷冷,卻好漂亮的花草,圍繞著中間一個大大額倒的7。

    「爸爸,為什麼這個7是倒過來的?」她伸出胖胖的食指,困惑的指著那個顛倒的7。

    爸爸笑出聲來,握著她另一只手,蹲在她身邊。

    「這不是7,是英文字母L。百合Lily的L,爸爸姓李,爺爺也姓李,所以這鍛鐵大門上就鑄了一個L。」

    她這才領悟過來,張開小嘴,露出沒長齊的小缸牙,笑咪咪的說︰「我喜歡Lily,大大白白香香的。」

    爸爸又笑了,低頭再親了一下她的小嫩臉。「沒錯,它大大白白香香的,像我們家婉麗一樣漂亮。」

    她被親得癢癢,直縮下巴,然後嘟起嘴,也啾了爸爸的臉頰一下。

    爸爸笑著抱起她,牽著媽媽的手,一起走到大門旁邊,伸手按下電鈴,好听的音樂就響起。因為被抱著,所以她可以隔著鐵欄桿,看見門里的景象,那里有好多花、好多樹,還有石板道路,路的盡頭,有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屋子。

    她期待著能快快進去玩耍,但是左等右等,就是沒有人來開門。

    爸爸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伸手再次按了一下電鈴。這次,按得比上次久一些。

    餅了一會兒,終于有人出來了。

    一個老老的老人家走了出來,她以為那人就是爺爺,興奮的準備在大門打開時,大聲的打招呼。

    可是,對方沒有開門,只是隔著大門,一臉抱歉的看著爸爸。

    「少爺,抱歉,老爺出門去了。」

    矮斧的臉色變差了,讓她有點緊張。

    「廷偉,既然老人家出門去了,我們下次再來就好了。」媽媽很溫柔的說。

    「出去總也是會回來的,我們等。」爸爸很難得不听媽媽的話。

    媽媽看著爸爸,點頭同意。

    「好,那我們等他回來。」

    爸爸把她放下來,傾身跟門里的老人家說話。

    大人們之間的對話,她不怎麼感興趣,于是在一對白色的蝴蝶鍤鍤飛來時,開心的追上去。她沒有跑遠,因為媽媽曾經交代過,不可以一個人跑開。

    所以,她只在爸爸媽媽周圍繞圈,即使蝴蝶飛遠了,也忍住不去追。

    太陽公公又亮又熱,她一下子就流了汗,媽媽從包包里拿香香的手帕幫她擦汗,又拿出面包給她吃。

    當她開始覺得有些無聊時,媽咪蹲在她身邊,唱著好听的歌給她听。

    爸爸從車上拿來了大傘,為她跟媽媽撐傘。他們三個人一起吃了,爸爸在出門前做的三明治。爸爸做的三明治最好吃了,會加好多媽媽種的番茄跟水果。

    吃飽之後,她拿著礦泉水瓶子,唱歌跳舞給爸媽看。

    表演完畢,爸媽一邊鼓掌,一邊搶著親她,害她咯咯咯笑個不停。

    然後不知何時,太陽公公被雲遮住了。

    風開始吹了。

    媽媽從包包里拿出外套,仔細讓她穿上,為了打發時間,還再一次替她梳頭,重新把頭發綁好。

    他們一直待在好大好漂亮的鐵門前,可是,爸爸的爸爸一直沒有回來。

    她撐不住了,愈來愈累、愈來愈想睡覺,爸媽輪流抱著她。

    然後,下雨了。

    濕濕冷冷的空氣,讓她趴在爸爸強壯的肩頭上,累得睡著。就在半夢半醒間,她听見媽媽說話。

    「廷偉,算了,我們回去吧。」

    「他在里面,我知道。」爸爸很堅持。

    「就算他在里面,那又怎麼樣呢?你們父子這樣斗氣,只會兩敗俱傷。他不想見我沒關系,下次,你自己帶婉麗來。」

    「你是我的妻子,要見就一家三口都見。」爸爸的聲音氣鼓鼓的。「不見就三個都不用見。」

    媽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的說。

    「我不奢求什麼,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可以開開心心一起過日子就好了。」

    爸爸伸出另一只手擁抱媽媽,她被夾在中間,知道爸爸一定又在親媽媽了。她很習慣被擠在中間,所以連眼楮都沒睜開,繼續趴著睡覺。

    「淑媛,我愛你。」爸爸說。

    「我知道。」媽媽的聲音好溫柔,跟唱搖籃曲時一樣。「我們回去吧,天都黑了,你不餓,我都餓了,婉麗剛剛吃得不多,醒來肯定也要吃東西。她還小,不能餓著。」

    「好,我們回去。」

    貧貧說著,抱著她轉身。

    冷冷的雨迎面撲來,她冷得睜開眼楮,看見那棟美麗大屋子里,亮起了一盞盞的燈。

    瞬間,一老一小,在這時對上眼。

    棒著好大一段距離,她仍能看見,老人冷著臉在瞪她。

    她困惑的看著老人,不知為什麼,隱隱約約知道那就是爺爺,雖然很想睡覺,但是她還是張開嘴,對老人露出笑容。

    老人面無表情,還是瞪著她。

    她正想告訴爸爸,爺爺真的在家,但是下一秒,窗簾就被用力拉上,心中涌起陌生的感覺,悶悶的,很不快樂,有點想哭,她閉上嘴,沒有開口。

    餅了很久很久之後,她才曉得,那一天,爸爸媽媽帶著她在那間大屋子外面,從白天站到晚上,中間還刮起風、下起雨,爺爺卻故意不開門讓他們進去,甚至很沒禮貌的沒有出來打招呼。

    爸爸跟媽媽是私奔結婚,住在大屋子里的爺爺,從來就不喜歡、更瞧不起農家出身的媽媽,更不想認她這個孫女。

    不過,不喜歡媽媽的人,她反正也不要喜歡。

    那天之後,爸爸再也沒帶她去過那棟大屋子,還替她改了姓,她從李婉麗變成方婉麗。

    從此,他們一家三口,跟老人家還有那棟大屋,再沒有任何瓜葛。

    這是個游戲。

    一個狩獵游戲。

    而她,已經變成了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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