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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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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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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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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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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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大黎朝最熱鬧的地方,除了京城之外,就屬馨州的松見府了,原因無他,佔盡地利之便。

    馨州偏南,與鄰近的姚州皆是農業重地,稻米蔬果收獲之盛,直逼大黎朝一半的產量,而松見府不但是馨州首府,還位處齊江,範江這兩條東西河道,以及檀江這條南北河道的交會處,北抵京城,南至南兆國,往東可至都林國境,往西則是川流入海,另有春暖湖,花香湖兩大湖泊,商業往來之興盛不在話下,就連異族人都帶著家鄉的香料以及水果種子在這里落地生根。

    民生一旦富庶,各種娛樂場所便應運而生,酒樓,飯館,青樓,棋院,賭坊等等,各種好吃好玩的不亞于京城,至于閑話傳播的速度……當然也不遑多讓。

    最近松見府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趙家出了進士這件事情。

    馨州人趨利,商人地位並不低,故比起其他地方來說,讀書人少了許多,算算已經十五年沒出過進士了,故當京城的報喜人趨馬入趙家門院,大聲喊出「恭賀趙老爺光宗高中進士十二名」時,那個熱鬧就別說了,誰會想到農商家居然能出個官老爺!

    趙家家里有幾座大果園,冬日產橘子隻果,夏天產水梨香瓜,山坡地專產葡萄,各有管理之人,采收完畢便運到河港,一路往北送。而趙家便是看看帳本,對對農產數量,把銀子入庫房,這是馨州姚州特有的景象,既是農家也是商家,故稱農商家。

    趙家三代單傳,趙光宗能高中,趙家自是喜出望外,只是趙光宗一時之間還不能回松見府——既然榜上有名,趁這時機在京城多認識些人才是正經,那些個大儒,名師都得去拜訪,邀請新官爺的春宴更是不計其數,為了不得罪人,每場都得參加。

    而就在這樣密集的酒宴中,晚春初夏時,一個自稱姓周的媒婆上門,開門見山就問趙光宗成親沒。

    見趙光宗一臉懵,周媒婆陪笑,「是這樣的,戶部的張大人覺得官爺您呢,一表人才又滿腹經綸,甚為欣賞,張家的嫡小姐還沒訂親,正等著有緣人呢。」

    經過這陣子春宴,趙光宗迅速地懂了,張大人是想招他為婿,所以叫媒婆來透透口風,讓他上門提親。這自然是一門大大的好親事,張大人可是正五品,有個正五品岳父幫襯,官運想不亨通都不行。

    只是,他已經成親兩年多了……

    他與妻子田氏是指腹為婚,當初兩家門戶差不多,都穿得起綾羅綢緞,出入有馬車,誰知道田家後來出了個敗家子,把家產輸了個干淨,等到他適婚時,趙家依然是小富人家,田家卻已經一貧如洗。

    按趙家的意思,是要給田家一筆銀子,雙方退親,田家原本已經口頭同意,卻不知怎麼讓田氏知道了,大哭大鬧著要嫁進趙家當少奶奶,不然就要撞牆,當時趙光宗剛剛考上舉人,名聲至為重要,禁不起田氏的一哭二鬧,只好娶她進門。

    新婚之夜,趙光宗才剛踏入新房,田氏便自己拉下蓋頭,搶上前服侍,諂媚得把他從頭到腳夸了一番,偏偏她又沒讀什麼書,講來講去就只有「夫君真是人中龍鳳」這一句,讓長年詩書為伴的他覺得倒盡胃口,想自己堂堂一個讀書人卻要跟這種女人過一輩子,實在提不起興致,一把推開她便往書房去了。

    棒日去趙老太太的滿福院奉茶,田氏竟將滿福院的老嬤嬤誤認為趙老太太,不停夸她駐顏有術,看不出來已經是當祖母的人,還把人摁入椅子幫她捶背,那動作之快,旁人想解釋都來不及,等趙老太太出來看到她在幫一個啞巴下人按肩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一陣混亂後,總算見禮完畢,趙老太太沉默許久,說了一句「委屈你了」,趙光宗正覺得辛酸,沒想到田氏以為是在指她,搶著說「孫媳婦不委屈」,實在令他無言。

    後來他就搬去客院,以讀書為名不準她來打擾,剛開始田氏還闖過幾次,被他打了兩板子後終于乖了。說實話,這種妻子休了也不虧。

    「不知道張大人能否等等,我得回家鄉處理一些事情。」

    媒婆是人精,一听便知道他在家鄉是有妻子的,想著張家小姐對他很是中意,張大人對他也挺看好,于是多問了幾句,「老太婆無禮,官爺見諒,不知道那一位可有犯過大錯?」

    趙光宗覺得有點好笑,男人休女人還需要理由嗎?他讓田氏在趙家當了兩年多的少奶奶,已經算大仁大義了。

    「大錯是沒有,不過理由總找得到的。」

    「老婆子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官爺不妨一听。」媒婆陪笑說,「約莫十幾年前,有個窮書生考上探花,當然很快有人想招之為婿,不過這探花郎在家鄉卻是有妻子的,探花郎心想那也沒什麼,把妻子休了,另娶名門淑女,卻沒想到此事讓政敵探出來,向皇上告了一狀,說此人涼薄,品德不足以侍奉皇上。

    「探花郎卻道,和離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女方自慚形穢,因而求去,可那政敵找到妻子本人,那女子道自己是被逼的,家中下人都能作證,她並無失德,而是丈夫薄幸,皇上大怒,一道聖旨就把他打回白身。」

    趙光宗听了之後背脊一涼,他居然忘了政敵這種事情。

    他若成了張家的女婿,張大人的對頭肯定會想找他的錯處,他若休了田氏,田氏到時大哭大鬧怎麼辦?所以田氏休不得,但是讓張家小姐為平妻,對方肯定不願。

    難道……難道這麼好的機會他就得白白錯過了嗎?

    趙光宗患得患失的表情,媒婆都看在眼底,勸道︰「官爺也不用惱,老婆子只是來傳個話,安排事情的時間總是有的,老婆子多嘴一句,張家小姐的樣貌可是拔尖兒的,這等家世,這等人品,官爺可得好好把握。」

    趙光宗並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事情,于是直接寫了信,讓母親跟祖母想辦法把田氏弄走,信中又把利害關系說了,囑咐別逼她,得讓她心甘情願離開,省得以後他順風順水時,有人拿她的事情來大作文章。

    趙家後宅一向沒什麼勾心斗角的事兒,下人也老實,因此沒有什麼手段,見家里的獨苗交代了這等事情,著實為難。畢竟休一個女人簡單,但要讓她心甘情願出門卻不容易,趙老太太跟人商量怎麼辦,趙太太也跟人商量怎麼辦,這商量來商量去,事情就流出來了。

    等連廚娘都知道的時候,事情終于傳入了田氏的院子。

    「小姐!」紫草急吼吼沖進秀香院,「婢子听到一個消息,說姑爺準備——」

    田青梅好整以暇地說︰「休了我?」

    紫草嘴巴張得大大的,「小,小姐怎麼知道?」

    她伸手戳了戳紫草的額頭,「我若連這都猜不到,能在趙家安身立命兩年多?」算算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只不過趙家的動靜比她想得還大。

    原本以為只會有嬤嬤跟大丫頭知道,不想居然連廚娘都知道了,除非趙光宗以後新娶的娘子有手段,不然看趙老太太跟趙太太這等理家方法,一旦忠僕走了,大概就要完蛋。

    紫草捂著額頭,「小姐怎麼不傷心呢?」

    「你希望我傷心啊?」

    「不是,婢子就是擔心小姐,好不容易等到姑爺高中,要當上官太太了,沒想到姑爺居然想休妻。」紫草忿忿不平,「趙家真是沒一個好人!」

    田青梅一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當初趙家見田家沒落,便想毀婚,現在趙光宗高中,自然不可能繼續與她當夫妻……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婚後,自己可是日日期待趙光宗高中,因為她很清楚京城是怎麼回事,他又是怎麼回事,男人一表人才,肯定會有名門貴女看上,而一旦能與貴女成親,他又怎麼願意繼續忍受她這種粗俗無比的妻子呢。

    為了讓趙光宗對她倒胃口,她也是很努力的,畢竟……

    田青梅站起身,跨過門檻走到廊下,看著湛藍色的天空,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意。快了,她很快就能從這里飛出去。

    秀香院是趙家為了趙光宗這獨苗成親特地蓋的院子,華美精細,春有春花,秋有秋葉,漏窗一扇一扇圖案都不相同,沿牆而種的竹子更添清雅氣息,比起田家不知道好上幾倍,可是啊,過了兩年多的好日子,她還是只想念田家。

    想念田家小小的兩進院子,想念母親的擁抱,還有,大弟已經成親,娃兒都生了,她卻因為是出嫁的女兒,至今沒見過那女娃兒,真想見見她,抱抱她,聞聞娃娃身上有多香。

    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兩年多來,她睡在百合繡花床上,想的卻是田家的破爛被子。

    可以的話,真想在田家當老小姐,但沒辦法,年紀到了,不嫁不行。

    田大娘原本想把女兒嫁給葫蘆巷李家的大兒子,李家人口簡單,長輩也好相處,重點是李家兒子是從小看到大的,勤奮老實,嫁給他的女人不用害怕挨打挨餓,但田青梅實在不想。

    她完全能想像嫁過去的日子,伺候丈夫,侍奉公婆,扶養小孩……光想就覺得很累,提不起勁,她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人勤奮老實就把自己嫁過去啊?

    提起這件可能的婚事,她沒一點開心的感覺,只覺得肩膀好痛好沉重,她一點都不喜歡李家的小子,不想伺候他,不想幫他侍奉雙親,當然更不想跟他生小孩。

    但現實問題就是她年齡到了,不能一直待在家,否則弟弟們都不用成親了,除了長幼問題,人家也會想,姑娘該嫁還硬留在家里幫忙,肯定不疼女兒,自己的女兒都不疼了,會疼別人的女兒嗎?

    所以即便田青梅不想嫁,但她一定得嫁。

    這時候趙家派人來了,說願意賠三百兩,雙方解除親事。

    其實田大娘原本也想著過幾個月要去趙家說這件事情的。她是真心疼女兒,覺得門戶差異過大,女兒嫁過去了不會過得好,意外的趙家主動來了,還願意送上三百兩,田大娘簡直樂翻了,打算過幾日便去李家透消息讓他們來提親,至于這三百兩就給女兒當私房。

    田青梅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門親事,一番打听後便想出計策,哭鬧著要嫁,還當著趙家派來的人面前說自己要進門當少奶奶,要綾羅綢緞,要山珍海味,這是兩家老太爺定下的,趙光宗若是毀婚就是不孝,到時她定要讓松見府的人知道他不听從祖父的話。

    趙光宗自幼聰穎,自詡是讀書人,肯定看不上粗俗的女人,那自己只要厚顏無恥,魯鈍愚昧就好了,果不其然,她一粗俗起來,趙家沒人受得了。

    新婚之夜撲上去幫他脫衣服,連說三次「夫君真是人中龍鳳」,其中一次還故意講成「夫君真是鳳中人龍」,馬上把他氣得面色鐵青,拂袖而去。

    棒日奉茶,知道一個老嬤嬤不會說話,馬上撲上去喊著見過老太太,亂夸她看起來年輕,身體硬朗,還把她扶到椅子上替她松肩膀,等到後來趙家真正的老太太出來了,立刻改口說「我就覺得那嬤嬤欠了什麼,還是祖母看起來高貴」,瞬間讓趙老太太傻眼。

    後來的日子也很好過,見到首飾眼楮就瞪得大大的,垂涎著問那值多少錢,看到好料子馬上伸手摸,說這一尺可要一兩銀子?還有一次直接問趙太太手上的玉鐲能不能賞給她,吃東西呼嚕出聲,上菜時筷子直接戳下去,不到幾日,趙老太太連每日一起早飯的規矩都免了,讓她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

    田青梅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聰明,只不過花了幾天,就讓趙家人都不想看到她,悠悠閑閑過著少奶奶生活,不用伺候丈夫,不用侍奉公婆,當然也不用幫不喜歡的人生小孩。

    趙家有水果園,她便命人各送幾十斤進來,在丫頭的幫忙下,自己釀起各種水果酒,每天都超開心,當然,她也清楚這種日子不會太久,她見過趙光宗的文章,的確文采出眾,來日高中勢必休妻另娶。

    休妻也無所謂,反正大黎朝的下堂妻又不只她一人。

    「小姐。」茜草的聲音。

    田青梅轉過頭,見茜草端了個烏絲盤,上面放了描金碗,笑問︰「這是什麼?」

    「天氣熱,廚房做了綠豆湯,小姐要在屋子里喝,還是去涼亭喝?」

    「涼亭吧。」

    主僕到了涼亭,茜草一邊替她打開碗蓋,一面笑著說︰「剛才紫草問婢子,小姐是不是真的不傷心。」田青梅一笑,「那你怎麼說?」

    「婢子回她,小姐若說自己不傷心,那便是不傷心。」

    「好茜草,這種高牆里的大宅院,我沒一天喜歡過,要是連你也以為我是故作堅強,那我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小姐哪是那種人呢。」

    見自家小姐拿起瓷羹,茜草連忙把盤子捧高,方便小姐拿碗——當時要不是小姐從人牙子手上買下她,下一次就是到青樓被挑了,她想都不敢想到時自己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因為知道下一輪就是青樓選人,故雖然知道是給小戶人家的小姐當陪嫁丫頭,她依然發誓會盡心盡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補償自己,在給了自己一個賭鬼爹酒鬼娘後,給了她一個好性子的小姐。

    以前在家里,她日日被罵,煮飯,洗衣,家務,刺繡,什麼都要做,要是手腳慢一點就會被打,爹娘偏寵弟弟,連弟弟都可以打她,她明明是盧家的長女,卻過得跟下女一樣,因為需要她操持家務,一直不給她許親,最後因為弟弟要娶妻,于是把她賣了出去。

    在人牙子手上有十幾個姑娘,有些就是從青樓被賣出來的,她也听了很多,總是怕得不行,有些人想進大戶人家,看看能不能博個姨娘當當,但她卻不想,覺得只要不被打罵就行,富貴什麼的倒是沒想過。

    後來人牙子說,有個姓田的人家要嫁女兒,得找兩個陪嫁,她跟徐家的丫頭就這樣被挑上去,因為田家以前

    做的是染布的工作,所以給她們起名染料植物的名字,她當時穿著一件褪色的紅色裙子,便叫茜草,徐家的丫頭就叫紫草了。

    田家很小,她跟紫草是打地鋪睡覺,但田家人都很好,她總是一覺到天亮,她在田家只待了兩個多月,婚禮就舉行了。

    惴惴不安的跟著小姐到了趙家,看著一向和善的小姐用各種失態換來平靜,心里真是佩服得不行,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過日子。

    兩年多的相處,她已經不會懷疑小姐的決定了,小姐的每一個決定都讓她們主僕過得更好,她又有什麼好懷疑的?

    紫草人不壞,她只是直腸子,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衡量一切,所以才擔心小姐,終歸一句話,都是因為忠心使然。

    又過了幾日,滿福院的老嬤嬤過來傳話,說老太太請少奶奶過去喝茶,都是自家人,不用特意梳妝。田青梅心想,來了!

    而既然老太太言明,她也就順勢而為不換衣服,帶著紫草和茜草就跟著嬤嬤前往滿福院。

    到了那里,趙老太太跟趙太太都在,她故意行了一個不怎樣的禮,又盯著趙太太的鳳凰步搖看了一會,喃喃說了句「看起來就很值錢」後,自己坐下。

    茜草知道自家小姐是故意的,忍耐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至于堂上的趙老太太跟趙太太,臉色自然十分不好看——別說張大人看上自家孩子,就算沒有張大人,田氏也得休,光宗好不容易要當上官老爺了,這種嫡妻定會讓他成為笑話。

    趙老太太清清嗓子,開口道︰「孫媳婦,我們趙家三代單傳,原本只期望光宗平平安安,卻沒想到他能考中進士,我老太婆操持了一輩子,除了光宗出生的那日,最高興的就是報喜人踏過咱們趙家門檻那日了。」

    「是,我也很高興。」田青梅一臉胸無城府的樣子,「以前街坊鄰居看田家窮,多少看不起我,等我成了官太太,一定回去讓他們好看,命令他們通通跟我下跪參拜,讓他們知道我夫君的厲害!嘻嘻。」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互看一眼,在心里嘆了口大氣。

    以前想著光宗委屈,但總覺得委屈三年,到時無子休妻就好,可沒想到那孩子兩年多就高中,這下可好,即便無子也不能休了,不然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家孩子負心薄幸。

    扁宗信上說,一般老百姓負心不妨事,但若當了官還負心,那可是大事,被參上一本可有得瞧,讓她們一定要讓田氏心甘情願的出門。

    可看看這田氏,她這老太婆才起頭呢,就說什麼要給以前的街坊好看,講話還顛顛倒倒沒個順序,下跪就算了,還參拜,她當自己是神仙嗎?尤其最後那個嘻嘻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這幾日,她跟媳婦都與身邊的人商量,這女人如此貪婪無知,要讓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光宗是不可能的,只能嚇嚇她,反正她啥事也不懂,總之,一定要幫光宗去掉這個大麻煩!

    「孫媳婦,你性子直爽……」

    田青梅咧嘴一笑,「謝謝祖母夸獎。」

    趙老太太當家多年,沒想過有人會打斷自己的話,怔了怔,只好假裝沒事繼續說︰「你性子直爽,祖母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光宗這次考到十二名,來日皇上賜官,他就是官老爺,我們全家都得搬到京城去,你要知道,京城貴人多,規矩多,媳婦你心直口快,我擔心會惹禍上身,所以為了保全你,我跟你婆婆想了個辦法,你不會拒絕吧?」

    「如果是對我好,我當然接受,如果不是,那我當然要拒絕啊。」

    趙老太太听她都不自稱「孫媳婦」,實在頭疼,這規矩怎麼能差成這樣,連跟長輩講話不能自稱「我」都不知道。

    「你過門兩年多,我捫心自問,對你是很好了,為了怕你惹事而致性命不保,打算替光宗休了你,另外會再給你五百兩銀子,重新幫你說一門親事,你覺得如何?」

    田青梅聞言,裝出困惑的表情,「為什麼我要放著官太太不當,拿著休書再嫁,再嫁哪會比當官太太好?」看著趙老太太一副噎到的樣子,田青梅只覺得想笑。

    老家伙也算挺聰明的啊,幫她說一門親事,若哪日趙光宗的政敵找來,發現他的前妻已經再嫁,那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有哪個再嫁的女人會跟著別人上京去討前夫婿的公道。

    其實這主意不能說差,如果她是一般人,的確會被嚇到,丈夫為官,喜宴,壽宴,春宴,福宴等等,各種來往眾多,不可能不跟著出門應酬,更別說滿城貴人,什麼時候會得罪人都不知道,京城的貴人那可是貴不可言,一個不小心不是道歉可以了結的。

    名分再好,也沒有小命留著好,帶著銀兩,和離保平安,何況兩人又沒孩子,也沒感情,沒有舍不得的問題。

    但她田青梅可不是一般人啊,她才不會被這老太婆嚇到。

    「祖母說是為我好,但我怎麼想都很虧,所以不會同意的。」她搖搖頭。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互看一眼,「京城貴人可是很多的……」田青梅嘻的一聲,「我不怕。」

    「萬一有什麼,光宗可保不住你……」

    「我也不怕。」

    「從此離家千里,再也見不到娘家人……」

    「我嫁入趙家兩年多,也沒見過娘家人啊。」

    趙老太太長嘆一聲,一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媳婦,你來」的表情,趙太太眉頭蹙得緊緊的,哄騙不成,只能講條件了。

    扁宗信上說,張大人近期可能再升,一定要在這個月內讓她心甘情願和離,自己要娶張家小姐,讓岳家幫忙鋪前程。

    「媳婦,我就老實說吧,我們趙家不能要你這樣的兒媳婦,你要怎麼樣才肯和離?五百兩你嫌少,一千兩總行了吧。」

    松見府一間一進房舍只要三百兩,一千兩的確不少,但不夠。田青梅暗暗冷笑,她就等這一天。

    當年爹爹把家產賭光,連地契都拿去抵押,賭場上門趕人,他們被迫搬到一間臨時租賃的破屋子,母親曾帶著她到趙家來借銀子,想說借個二十兩,好歹租間不破的房子,畢竟冬天快來了,松見府的冬天即便不下雪,卻也寒風刺骨。

    結果呢,以前總說很喜歡母親的趙老太太推說身體不舒服沒出來,跟母親一度情同姊妹的趙太太借了,卻是一匣子銅錢。

    當時她很小,但依然記得母親的眼淚,銅錢啊,實在太羞辱人了。

    田青梅沒忘記過這件事,所以她完全能理解母親為什麼從不跟她說指腹為婚的事情。

    既然對方已經開價,她也就沒有必要裝下去了,至于「婆婆」或者「您」這種敬稱也免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匣子的重量。

    于是,她緩緩說︰「你們覺得夫君的前途只值一千兩?」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呆住了,因為她們認識的田青梅很蠢很貪,但這句話卻有著大局觀點。她居然知道光宗休妻是為了要更好的前途?

    田青梅趁著她們還在呆滯,說道︰「既然你說白了,我也說白了,我要趙家的隻果園跟葡萄園,另外還要五千兩,什麼時候給我,我就什麼時候接休書。」

    趙老太太終于回過神來,臉色之沉重,如她身上的醬紫色衣領,「你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不大,倒是兩位膽子忒大,夫君剛剛考上進士,就想替他休妻,兩位倒是猜猜,第十三名想不想看到夫君出錯,後面的十四名,十五名想不想看到夫君出錯?別的不說,光是今日你們哄騙我之言,就已經足夠讓吏部記上一筆了,雖然沒有成真,但哪日指不定皇上在選擇新官時,這就成了關鍵,有個翻臉無情的祖母與母親,夫君的品行只怕也會讓人起疑,更別說我嫁進趙家兩年多,只要我說一句夫君身體不好,所以至今有妻有通房卻膝下猶虛,兩位猜猜,哪個大戶人家肯嫁女兒給身體不好的人?」

    「你胡說八道什麼!」趙太太怒斥。

    田青梅雙手一攤,「我哪有胡說,難不成夫君膝下有子有女?」

    趙太太氣極,卻又沒辦法。兩年多前,兒子本該洞房花燭,嬤嬤卻跑來說他進了書房睡覺,知道他不喜歡田氏,想著先讓通房生,畢竟三代單傳,總要快點有孩子,嬤嬤卻又說不行,庶生嫡前會讓光宗變成笑話,因為沒規矩。

    這下可好,二十歲膝下猶虛,這女人竟要誣賴光宗身體不好,要不是她品行不端,光宗哪會在大婚之日睡在書房!

    「一旦和離,夫君便可另娶貴女,來日可期,別說隻果園,葡萄園跟五千兩,十座隻果園,十座葡萄園,五萬兩銀子也不過就是轉眼,更別說步步高升之後,那銀子可是如雪花般飛來,一邊充裕著庫房,一邊光耀著門楣,兩位難不成因為舍不得這點東西就要擋了夫君的富貴路?」

    田青梅頓了一頓,繼續說︰「若趙家舍得這些產業,我便請歐陽大夫來診,說自己是鄉村陋婦,實在害怕進京,故夜不成眠,有時想著想著甚至會突然怕暈過去,屆時再塞點銀子讓藥童把事情傳出去,到時即便有人想找夫君麻煩,也抓不到錯處,如何?」

    趙老太太眉毛一上一下的動著,許久,一拍扶手,「好。」

    趙太太大驚,趙家也不過就五座果園,這死丫頭一次就要了兩座,婆婆居然還允了?!但她身為媳婦,掌家的也不是她,不好說什麼,只得暗恨在心里。

    于是,那年的小滿之前,田青梅在松見府眾人的可憐聲中,揣著五千兩銀票,以及兩張果園地契,帶著茜草,紫草,以及在趙家收服的寡婦喬大娘母子一起回到了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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