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拒當皇家人
眼前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章幽蘭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最後落在舉起的纖纖玉手上,她眼睛眨了又眨,半晌,終於相信這不是夢,是真的,她重生回到十年前,回到影響她一生決定的轉折點—— 她改變不進皇家的心意,在一年之後嫁給太子朱孟觀。
她因何重生回到十年前?
回首前世,從嫁給太子入太子府,一心一意想著當好太子妃,卻遭遇人生第一個難以撫平的傷痛—— 小產,後來成為一國之母,進入她人生真正的悲劇,最後落得被下毒一命嗚呼……原該如此,可是死了,卻不見地府使者來收她的魂魄,她一縷幽魂在宮裡四處遊蕩,這段日子,她看盡一張張不再偽裝的面孔,原來她以為無害的人並非無害,包裹蛇蠍心腸的面具竟可以令人如沐春風,至此方知,她不過是空有聰慧之名。真心待人並非有錯,但若不懂得防備他人保護自己,只配得上「愚蠢」兩個字。
她深深悔恨著,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沒想到就在此時,她遇見來自地府的使者,說是拘錯人,她天命富貴不該早死,此次中毒雖然會害她留下病根,且不孕,但不至於死亡,偏偏調查之際遇上一連串的狀況,拖過時間害她無法回到身軀,而這樣失誤他們並非第一回遇上,通常會提供兩種方法補救,一是換個身體給她,二是讓她選擇重生於死前的某一年,以她魂魄遊蕩人間的兩個月換算,最多重生回到十年前。
理智上,她不想再當章幽蘭了,可是,她如何能佔據另外一個人的人生?因此她選擇後者,回到十年前,那正好是她隨祖母從慶餘城回來數日後,因為府裡幾個姊妹在府裡的溫泉池邊起了口角,二姊姊一時氣憤推了她一把,害她落水,昏迷將近三日方才清醒過來。
今年,正是她及笄這一年,已經二十有二的太子要選正妃。
本朝傳統,皇子過了十五就要選妃,一年之內確定正妃人選,隔年出宮建府,這也包含太子,宮內雖有太子寢殿東宮,但太子仍可在宮外另立太子府,再隔年迎娶正妃進門,可是當朱孟觀十五歲那一年,皇室正為立誰為太子一事鬧得凶,皇子選妃也就此擱置,兩年後,太子之位確定落在二皇子朱孟觀身上,按理可以為皇子選妃了,不過,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幾位適婚的皇子最後只定下一名側妃,而太子多了一名良娣和皇后賜的兩名貴妾,之後太子又逢外祖母過世,太子妃人選就延宕至今方才再度提起。
「小姐醒了!」大丫鬟靛藍發現章幽蘭張開眼睛,歡喜的扔下手上的針線活,從錦杌上站起來。
守在外間的大丫鬟石榴聽見裡面的動靜,連忙探頭,見章幽蘭正在靛藍的攙扶下坐起身,原本糾結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
「小姐真的醒了!我去端湯藥進來。」
「靛藍,這是不是夢?」雖然這一切如此真實,可是又令人難以置信。
靛藍怔愣了下,擔心的問:「小姐哪兒不舒服?」
「沒事,我以為自個兒死了。」
「呸呸呸!小姐只是染上風寒,灌了藥,發了汗,如今沒事了。」
「小姐,藥來了。」石榴難得如此不慌不忙,就怕托盤裡的湯藥灑出來。
章幽蘭看著湯藥。像墨汁似的,好噁心,以前怎能眉頭不皺一下就喝下去呢?她嘴一撇,很委屈又很可憐的樣子。「我肚子餓了。」
石榴和靛藍同時一怔。小姐何時如此孩子氣呢?
章幽蘭的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她靦腆一笑,「妳們看,肚子真的好餓。」
靛藍率先回過神來,推了石榴一把,「妳去小廚房端一碗白粥過來。」
石榴立刻將手上的湯藥遞給靛藍,轉身快步走出去。
「小姐還是先將湯藥喝了。」
章幽蘭頓了一下,終於拿起湯藥喝了。真苦,卻不能不說:活著真好。
石榴很快就端著白粥回來,章幽蘭像是見著珍饈般兩眼閃閃發亮,以往清淡無味的白粥此時竟猶如入口即化的雪片糕,美味得教人一口接一口,看得兩個丫鬟瞪直雙眼。
小姐一向講究吃食,最不喜歡這種沒滋沒味的白粥,怎麼今日有欲罷不能之勢?
章幽蘭覺得再來三碗也不夠,不過來不及再要一碗,就聽見外面的丫鬟們喊著,「老太太。」
「三丫頭醒了嗎?」
章幽蘭接過靛藍遞過來的手絹,優雅的輕拭嘴巴,抬頭看著在床頭坐下,神情激動的章老太太,她道:「孫女兒讓祖母操心了。」
「這不是妳的錯,二丫頭太不像話了,事情還未證實,不過是聽見幾個丫鬟嘴碎,就動了歪心思,使用這種下賤的手段,她也不掂一掂自個兒的斤兩,難道沒了妳,就會輪到她嗎?前面可還有個大丫頭呢!」
章家姑娘這一輩排行在前的三個是章如蘭、章妍蘭和章幽蘭,三人分別出自二房、三房和大房,皆為嫡長女,皆是今年及笄,可是同為章家嫡出的姑娘,章幽蘭的身價卻是頭一份,因她是章家的頂梁柱章老太爺—— 三代重臣,如今位居宰相地位的內閣首輔一手帶大的。
「二姊姊並非有意。」這事,祖父前一日方在她面前略微一提,為何隔一日二姊姊就不經意從丫鬟口中得知?前世她何嘗不知此事有蹊蹺,可是未曾深思,也許不願意相信和樂融融的章家竟有算計之事,以至於沒認清楚二姊姊被有心人當槍使,目的讓她改變心意嫁給太子,當然,更沒有察覺這事透著一個訊息—— 祖父的致遠齋有某人的奸細。
「妳護著她,她可不會領妳的情。」
「祖母還不清楚二姊姊嗎?二姊姊是性子衝動,但非膽大妄為,豈會不知我若有個意外,她連嫁給太子的機會都沒有?二姊姊不會刻意傷害我。」
「妳也知道二丫頭性子衝動,她絕不能嫁給太子。」
「祖父說了,這門親事章家姑娘高攀不起。」
「這是違心之論,他親自教養妳,還不是盼著有朝一日妳嫁進皇家。」眾人以為老太爺因為大媳婦產後血崩,無法照顧孩子,便將三丫頭養在膝下,其實不然,三丫頭出生那日,院子的鳥兒叫得格外歡快,老太爺才會動了親手教養三丫頭的心思。
「祖父不願意我嫁進皇家,我就不會嫁進皇家。」
沒錯,若非抱著有朝一日將她嫁進皇家,祖父豈會親自教養她?可是,卻也因為親手帶大她,祖父對她的感情特別深,反而不放心將她送進太子府。她嫁給太子,固然可以助章家更上一層,但同時也將章家罝於危險之中,章家兒孫若是成材,倒也應付得了明槍暗箭,可惜兒孫沒有一個可以撐得起章家的,祖父又豈敢輕言將她嫁給太子?前世時,她天真得很可悲,竟以為自個兒可以扛起章家。
「妳祖父不是不願意,只是……」
「祖父親口向我言明,不願意章家姑娘嫁進皇家。」
「若妳出言相勸,妳祖父便會改變心意。」
「祖父深謀遠慮,凡事都是再三考量,我不想改變祖父的決定。」
「妳……今日二丫頭為了這事將妳推進溫泉池,難保明日不會再鬧出其他風波,若有流言傳出去,章家姑娘的名聲豈不是全完了?」
「祖母只要向姊妹們說清楚祖父的意思,此事也不值得爭鬧不休。」會發生落水事件,是因有人故意誤導二姊姊。
前世,她竟沒看清楚這一點,為了避免姊妹們鬧出更大的風波,因此答應嫁給太子,還出面說服祖父。
章老太太頓時啞口無言。
「祖母,孫女累了。」
章老太太知道多說無益,交代一聲好好養身子,便起身離開。
章幽蘭並未躺下歇息,而是讓靛藍取來引枕放在身後,靠著引枕閉目靜思。是誰故意誤導二姊姊的?祖母,或者是那個懦弱由著繼室擺佈的父親?祖母滿腹心思都是章家,最計較的莫過於孫兒孫女們的親事,為此不惜跟祖父爭鬧,可是冒險以她的性命算計親事,祖母是絕對做不到的。
至於父親,最怕祖父了,更不可能背著祖父搞鬼,但若非是他們,那會是誰?說到貪婪自私,想必沒有幾個人可以倖免,可是論野心,三叔父的心最大,不過他是個孝順的,況且不久前才被調到益城,應該忙得沒有心思將手伸到京城來……
無論是誰,只要祖父在的一日,章家就不會亂,而前世祖父在她成了皇后不久就死了,說是誤食毒果意外身亡的,她心存懷疑,但是若說親人下毒害死祖父,她也不願意相信。
總之重來一世,既然決心不嫁太子,那她就可以防止祖父誤食毒果的意外發生。
「三姊姊是不是醒了?」
章幽蘭睜開眼睛,看著咚咚咚跑進來的大房唯一庶女章蕙蘭,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柔情似水。前世,為了守護章家,她最後孤伶伶閉上雙眼,她一生無愧於章家,唯獨對七妹妹……為了鞏固她這個姊姊的皇后之位,七妹妹背信捨愛入宮,當時她並不知情,還埋怨七妹妹得到皇上的寵愛,姊妹倆因此離心,直至魂魄在宮裡遊蕩的時日,看著七妹妹一邊埋怨一邊為了失去她而痛哭流淚,方知七妹妹的委屈、怨恨。
今世,換她來守護這個只有十歲的妹妹,將來盡己所能成全她的幸福。
「三姊姊,妳可嚇壞我了,哪有人睡了三日的?」
章幽蘭請靛藍去妝奩取來她慣常用的梳篦,親手將妹妹紊亂的頭髮打散,重新梳了一垂髫雙鬟髻,打趣道:「我瞧妳還是一樣活蹦亂跳的,哪有被嚇壞的樣子?」
「三姊姊病得昏昏沉沉的,祖母怕我們打擾姊姊,不准我們上妳這兒,見不到姊姊,我都蔫蔫的。」章蕙蘭唱作俱佳的耷拉著腦袋瓜。
章幽蘭見了噗哧一笑,「讓妳靜靜坐上一個時辰,妳就蔫蔫的,這與我何干?」
「……三姊姊不知道,這幾日府裡悶死人了,就是大聲喘口氣都會挨白眼。」
「我只是染了風寒,沒想到將大夥兒都嚇壞了。」
「不想驚擾三姊姊,祖母暫時壓著這事不處置,可是也發話了,那日在場的誰也別想置身事外,一個個等著領罰。」
「祖母故意嚇唬妳們,要不,妳一氣之下跑去打二姊姊,事情豈不鬧大了?」
頓了一下,章蕙蘭吐了吐舌頭。當下,她確實很想衝去揍二姊姊一頓,二姊姊是腦子進水了嗎?若皇后娘娘真的有意為太子求娶章家姑娘,又豈會隨隨便便哪個章家姑娘皆成?太子要娶妻,又不是要納妾,她怎麼會鬧出這樣的蠢事來?
「小姐,大夫來了。」石榴的聲音傳了進來。
章蕙蘭連忙退到一旁,靛藍立刻上前將幔帳放下,出聲喚大夫進來診脈。
* * *
章老太爺治家嚴謹,章家姑娘皆是明理守禮,姊妹之間吵嘴鬥氣,當然免不了,但是動歪心思陷害人的,卻也不曾有過,可想而知,章妍蘭真的嚇壞了,萬萬沒想到衝動的伸手一推,章幽蘭就落水了,還病得昏迷不醒……若非祖父這幾日隨皇上去京城西郊的皇家別院,而祖母的心思全撲在三妹妹身上,她早被關進祠堂了。
緊閉的房門悄悄打開來,章伊蘭嬌小的身子鑽進來,章妍蘭立馬從榻上跳起來,心急的問:「是不是醒了?」
章伊蘭點點頭,終於鬆口氣了,「醒了,剛剛大夫來過,確定沒事了。」雖然那日章家姑娘無一缺席,可惹事的是二姊姊,牽連最大當然是她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
「我就說嘛,那是溫泉池,又不是荷花池,怎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要了她的命?什麼昏迷不醒,我看啊,根本是她院子裡的丫鬟大驚小怪,故意鬧得大夥兒不安生。」章妍蘭又生氣又委屈,三妹妹有何了不起,憑什麼大夥兒都得繞著她打轉?
「章家上上下下都盯著清荷苑,這事還能假得了嗎?」
「她沒裝病,只是嬌貴了點,小小風寒就搞得要死不活的,當人家沒生過病啊。」章妍蘭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明知三姊姊嬌貴,二姊姊何必惹她?」
「我就是不服氣,同是章家姑娘,為何好事先落在她頭上?說起來,父親比大伯父有本事,而我琴棋書畫樣樣在三妹妹之上,姿色也不遜於她,憑什麼嫁給太子的人是她……」
章妍蘭的嘴巴被章伊蘭給捂住,她憤怒的瞪大眼睛。
「二姊姊知道祖母為何壓著此事不發作嗎?這只是傳聞,並不確定是否屬實,妳為了真假不明之事就將三姊姊推進池子裡,已經惹得祖母不滿了,如今再大聲嚷嚷,是要祖母將妳關進祠堂一輩子嗎?」
章妍蘭瞬間蔫了。
二姊姊自覺各方面皆在三姊姊之上,可是從來不想,為何眾人都認為她遠遠不及三姊姊呢?三姊姊不輕易在人前展現琴棋書畫,功力如何,無法說清楚,但是若論氣度、見識,別說是二姊姊了,京中還真沒有幾個貴女比得上三姊姊。
半晌,章伊蘭鬆開手。「我覺得二姊姊著了人家的道。」
「什麼?」
「這幾日我私下打探過了,若非二姊姊鬧事,無人知道皇后娘娘有意為太子求娶章家姑娘。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姊姊真的是無意間聽見丫鬟們提起此事,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刻意為之……這是為何?」章妍蘭想一口否絕,可是又覺得有點不對勁。章家很重視規矩,丫鬟婆子一旦被逮著私下議論主子的事,直接送到莊子,而那日,她並非無意間窩在某個角落品茶賞景,而是一如往常從祖母那兒用過早膳返回水煙閣,丫鬟如何敢在她必經之路竊竊私語?當下得知皇后娘娘看上章家的姑娘,而祖父屬意三妹妹,她滿心憤怒、不甘、嫉妒,根本沒有想到要查證是否屬實。
「三姊姊不是說了,不願意嫁給太子嗎?」
「妳相信?」章妍蘭冷冷一笑。「我可不信,她就喜歡擺姿態。」
「三姊姊是祖父一手帶大的,難免自恃甚高,可是她不會說違心之論。」
「她不說違心之論,是認為沒必要。」
「三姊姊為何要違背心意宣稱不嫁太子?難道不怕弄巧成拙嗎?」
張著嘴巴,章妍蘭懊惱的一瞪,「妳究竟是誰的妹妹?」
「雖然二姊姊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皇后娘娘看上的章家姑娘只會是三姊姊,今日三姊姊病了,或出了意外,太子妃也不可能落在其他姊妹身上。記得小時候,祖父曾經帶三姊姊進宮,皇后娘娘賞了許多東西給三姊姊。」
「……我不信皇后娘娘還記得如此久遠的事。」章妍蘭倔強的揚起下巴。
「二姊姊想爭就去爭,可是莫教自個兒成了笑話,還拖累妹妹。」章伊蘭惱了,腳一跺,輕盈的身子一轉眼就竄至門邊,鑽出房門。
「這個臭丫頭,竟敢說我是笑話……」她很不服氣,更覺得委屈,人人搶破頭的事,三妹妹總是不當一回事,還教人高看一等,這不嘔人嗎?這一次,她就是成了笑話也要爭,非要逼得三妹妹現出原形不可。
* * *
在大周,皇子選妃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公侯權貴之家不選,手掌兵權的武將之家不選,這是為了避免妻族的勢力過大影響皇子,引來禍亂,可是皇子妃的出生也不能太差,要不,如何配得上尊貴的龍子?也因此,皇子妃往往為皇上重用的大臣之女,或是士子景仰敬重的大儒之女,當今皇后元彤紋正是三朝老臣之嫡孫女。
元彤紋端莊溫柔,深受皇上朱德清敬重寵愛,可是她始終有一位無法超越的敵人—— 皇上當初還是親王身份時的親王妃和涓。
皇上與和涓乃少年夫妻,情感與一般人原就不同,而和涓又為了生下大公主朱貞儀難產而亡,和涓便成了皇上一生最深的遺憾與思念,因此和家將與和涓八分相似的堂妹和芯惠送進宮,立刻得到皇上寵信,不但位居四妃之首,封為珍貴妃,更為皇上生下四皇子朱孟懷。
無論嫡庶或氣度能力,太子朱孟觀皆無人能夠取代,可是因著皇上對和家特殊的情感,朝中依然有許多大臣支持朱孟懷,伺機拉下朱孟觀,這也讓皇后在挑選太子妃一事更為謹慎用心,空有家世而無腦的太子妃只會給太子添麻煩,太子需要的是助力,而非絆腳石。
五年前,皇后就開始琢磨太子妃人選,當時適齡人選少有才貌雙全,勉強一個符合皇子妃標準,不久就鬧出不好的傳聞,暗中查探,竟是珍貴妃動的手腳。
反正尋不到滿意的,她索性藉著上建國寺祈福,為太子求了一卦—— 太子宜過二十娶妻。可是太后為了皇家子嗣,堅持先定下側妃和良娣。
「璿之意下如何?」皇后將几案上的宣紙推到朱孟觀面前,宣紙上寫著「章家、歐陽家、董家」。
目光輕輕掠過,朱孟觀無所謂的道:「母后決定就好了。」
「這可是你的太子妃,總要你自個兒滿意。」
「母后為何相中這三家的姑娘?」朱孟觀可謂皇后精心養大的皇位繼承人,情感淡薄,心繫天下,遇事只論利弊得失。
「章閣老睿智謙和,乃文官之首,而養在他膝下的孫女更是聰慧沉穩;歐陽大人的學生遍滿大周,對士林極有影響力,他唯一的孫女是有名的才女;至於董家,是你皇祖母娘家,子嗣看似平凡,卻勾連著無法動搖的根基。」
「董家不要考慮,父皇不會喜歡兒臣娶董家的姑娘。」若非董家,父皇這位先皇最小的嫡子也不可能坐上龍椅,可是正因如此,父皇更恨不得擺脫董家,不能教人以為沒有了董家,父皇就坐不穩龍椅。
「可是,你皇祖母一直希望董家的姑娘能進太子府。」
「若說皇祖母沒有提拔董家的私心,絕不可能,但對皇祖母而言,大周的江山遠比董家的未來更為重要。皇祖母是真正的大公無私,誰有能力守護大周,就會支持誰。」他由衷欽佩皇祖母,若非皇祖母壓著,董家豈會安分守己,在京城權貴之中毫不引人注意?
是啊,若非太后大公無私,當初坐上皇后之位就不是她了,而是董家的姑娘,不過也因為如此,皇上才沒有堅持立和家的姑娘為皇后。
「璿之對章家和歐陽家有何想法?」
略一思忖,朱孟觀指著章家。「章閣老相當受武官敬重。」
自古以來,文臣看不起武將,武將看不上文臣,尤其聖祖之後,重文輕武,更加深文臣與武將之間的對立,而章閣老竟能在水火不容的敵對之中得到武將們的敬重,足以說明他有過人之處。
「本宮也覺得章家更好,可惜,章閣老似乎無意將孫女兒嫁進皇家。」這正是她左右為難的原因,大周祖制言明,若非大臣請求賜婚,皇上不得充當媒人,隨意撮合兩家兒女,這當然也包括皇家在內,否則直接一道聖旨,太子就是想納章家的姑娘為妾,那也是章家姑娘的福氣,何至於好像太子被人家瞧不上。
「章閣老只怕是不想捲入皇家的爭鬥。」章家若急著將女兒送進太子府,他反而看不上章家,今日的太子妃乃將來的國母,過於貪戀權力鬥爭的外戚將來勢必成為一國之君的麻煩。
「想要明哲保身,也要有這個本事。」
是啊,大臣選邊站不全是貪得從龍之功,有時是情勢逼人,尤其這些幾代為官的家族,牽連的關係是一張大網,想撈幾條魚並非難事,若是網子下對地方,還能捕條大魚,如此一來,豈能由著你不選邊站?只是,如今他太子之位穩固,其他皇子不會輕舉撒網,就怕連條小魚都還沒撈到,就成了眾矢之的。
「章閣老絕對是有本事的,倒是他的三個兒子資質平庸,不過安分守己,但求無過,不求有功。」朱孟觀向來關注幾位受到皇上重用的內閣大臣。
「若真的安分守己,最好。」和家就是不肯安分守己,死了一個和涓,再送一個和芯惠進宮,如今還想再送和妍寧進四皇子府,接下來呢?當然是弄下太子,將四皇子送上太子之位……和家是她見過最不安分的,偏偏皇上為了一個早死的和涓凡事睜隻眼閉隻眼,還縱容和涓留下來的女兒大公主搶人家的夫君。
「過些日子,兒臣再請八皇爺爺出面,八皇爺爺與章閣老有點交情。」雖然八皇爺爺早就過起閒雲野鶴的日子,可終究是父皇唯一的嫡親叔父,京裡的權貴沒有一個說話比他還有分量的。
皇后點了點頭,可是不能不做其他打算。「你的親事不可再拖延,若是章閣老堅持不將孫女兒嫁進皇家,就定下歐陽家的姑娘。當然,若你有其他想法也無妨,總要合你的心意。」
「兒臣知道了。」朱孟觀不在乎娶誰,最重要的是,對方要能成為他的助力,更要能體諒他胸懷天下的心情,他後院的女人不是用來寵愛,是為了平衡權力,他無法容忍一個不清楚自個兒身分的妻子。
「最近行事多留點心眼,如今麗和宮那一位只怕盯著你不放,本宮千挑萬選的媳婦兒可別教她給算計了。」
「母后不必擔心,過些日子她應該很忙,無心關注兒臣的親事。」平心而論,四弟是個好的,可惜性子太過綿軟,不懂得堅持自個兒的立場,就好比明明不喜歡和妍寧,卻連「不想娶她」都說不出口……他會幫助四弟,擾得四弟對和妍寧的耐性盡失,不鬧上一鬧難以心平氣和,珍貴妃想必會忙得安撫寶貝兒子,無心關注他。
皇后微微挑起眉,朱孟觀信心滿滿的回以一笑,無意多做解釋,皇后也不追問。別人看不清楚他,她還會不了解他嗎?自從坐上太子之位,他的性子更見沉穩內斂,處事不疾不徐,知道應該如何達到自個兒的目的……單是這一點,她就贏過麗和宮那一位,四皇子並非愚拙,只是珍貴妃凡事喜歡指手畫腳,硬是讓四皇子有羽翼也飛不起來。
* * *
珍貴妃不是盯著朱孟觀,而是盯著慈寧宮的皇后娘娘。她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太子的正妃絕對不可能由著太子挑三揀四,必是皇后娘娘拍板定案,既是如此,又何必將心思浪費在太子身上?不過,自從五年前暗中擾亂太子選妃,慈寧宮就大肆整頓一番,如今跟個鐵桶子似的,想打探消息實在不易。
可是教她關上耳朵不管不問,說什麼也做不到,只能派出一個又一個宮女,試圖透過各種管道打聽慈寧宮的消息。
這幾日,珍貴妃可謂坐立難安,一有丁點兒聲音響起,就驚慌焦急的望向宮門,以為是派出去的人遞消息回來了,可是即使有人來回覆消息,也是一次次落空,慈寧宮竟連一絲風兒都沒透出來。
「真是一群飯桶,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好!」珍貴妃氣急敗壞的將手上茶盞摔了出去,瓷片碎了一地,劃過跪在地上宮女的手,白皙瞬間多了一道血紅,可是她好似沒有察覺,動也不動。
「慈寧宮如今進出都有記錄,且不可單獨行動,奴婢難以接近慈寧宮的宮女,因此無法打探消息。」
「瞧這樣子,她很看重這次相中的姑娘……會是哪家姑娘呢?」珍貴妃柳眉輕挑,仔細回想前不久賞梅宴上的大臣千金,各個才貌雙全,當得起太子妃。不過,慈寧宮那位眼光毒辣,富麗的牡丹在她眼中也成了庸俗,實在教人摸不透她會看上哪家的姑娘。
越想越混亂,珍貴妃無法忍受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索性直接下達最後通牒,「本宮不管妳們用什麼法子,總之,十日之內給本宮打聽得清清楚楚,否則就別回來了,本宮不養廢人。」
「娘怎麼又鬧脾氣了?」進了麗和宮見到滿目瘡痍,朱孟懷已經習以為常。
珍貴妃擺了擺手,負責打探消息的宮女悄悄退出去,侍立在旁的宮女趕緊收拾清理地上的碎片,接著有人上茶點,然後一一退下,只留珍貴妃的親信大宮女琴兒。
珍貴妃執起茶盞,優雅的呷了一口,輕聲問:「你怎麼來了?」
朱孟懷完全感覺不到珍貴妃營造的從容祥和,火藥味十足的道:「我不要娶那個心胸狹隘的醋醰子!」
怔愣了下,珍貴妃微蹙著眉,「怎麼了?」
「娘知道她有多可怕嗎?我不過是在胭脂鋪子跟一位姑娘說幾句話,她就口出惡言,咒罵人家姑娘水性楊花、不知羞恥、賤蹄子……」
朱孟懷眼前又浮現和妍寧那張血盆大口,一直有聲音從裡面跑出來,呱呱呱……漸漸的,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這是一場惡夢,夜裡果然就作了惡夢—— 一隻隻青蛙從她嘴中跳出來,最後將他嚇醒了,再想到他要娶她為妻,一個月至少有十日躺在她身邊,他還吃得下飯嗎?
雖然知道兒子不會無中生有,可是和家的姑娘自幼熟讀《女論語》、《女誡》,怎可能有如此失當的言論?珍貴妃一嘆,不難想像此事如何發生。
「寧兒絕非不知輕重的姑娘,你是不是故意惹她生氣?」
「我豈知她在那間胭脂鋪子?又為何要惹她生氣?」
「本宮知道和家的姑娘當中,寧兒的姿色算不上最好,你覺得委屈,可是本宮已經答應你了,你就是看上平民的姑娘,本宮也同意你納入後院。」
可是若他看上高門大戶的嫡女呢?朱孟懷沒有膽量脫口問,只是不服氣的道:「為何我非要娶和妍寧?」
「寧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有何不滿?」
「琴棋書畫精通又如何?她不能討我歡心,我如何與她共度一生?」
珍貴妃惱了,「你不要胡鬧了!」
朱孟懷可不認為自個兒在胡鬧。太子不但不必娶元家的姑娘,還可以自個兒決定挑哪家的姑娘,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不娶和家姑娘,和家就不站在我這一邊嗎?」說白了,因為娘的關係,和家應該搭上他這條船,他娶和家的姑娘不過是錦上添花,無利可圖。
珍貴妃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比起其他家姑娘,她更信任和家的姑娘。
「和家的姑娘有何不好?」
「京中的貴女隨便一個都比和家的姑娘好。」
臉色一沉,珍貴妃也是和家的姑娘。「本宮不准你再對和家的姑娘說三道四。」
朱孟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訕訕一笑。
緩了口氣,珍貴妃突然想起一事,「你為何會去胭脂鋪子?」
「我遇見祈世邦,他在打鐵鋪弄到一把上等的寶劍,我跟著一起去瞧瞧,順道繞到胭脂鋪子取他先前訂的貨。」
「敬國公世子……怎麼會遇見他?」珍貴妃的眼神轉為銳利。敬國公與父親交好,敬國公府算得上四皇子一派,可是敬國公世子只知吃喝玩樂,不堪大任,她言明懷兒不可與之往來。
「我上天香樓吃飯,就遇上了。」
這真是巧合嗎?珍貴妃始終認為巧合來自於陰謀。可是若說敬國公世子幫著太子算計懷兒,她也不信,此人太不著調了,太子行事何其謹慎,豈敢將事情託付給他?
略微一頓,朱孟懷忍不住道:「娘,難道除了和妍寧,我不能娶其他姑娘嗎?」
她決定的事,懷兒向來不會說不,今日這麼一鬧,已是破天荒了,為何他還糾著此事不放?這說明什麼?他心裡有惦記的姑娘?「你想要娶哪家姑娘?」
「我……沒有,我只是不喜歡和妍寧。」對娘來說,他可以不娶和妍寧,但是不可以對任何女子上心。娘總是說,男子應當胸懷天下,不可兒女情長,若教娘知道他惦記著誰,娘會怎麼做?當然是揮劍幫他斬了情絲。
「你不必喜歡她。」
「我不喜歡她,如何與她共度一生?」
「你確信她能夠與你共度一生嗎?」珍貴妃彷彿未見朱孟懷驚愕的瞪大眼睛,唇角冷冷一勾,自顧自的又道:「若沒有本事,你以為她可以穩坐四皇子妃嗎?」聚集女人的後院能夠和睦不生事嗎?身分高、地位高,原本就惹眼,若不懂得自保,那也只能任人宰割。
生在皇家,朱孟懷豈會不知道女人的爭鬥,只是珍貴妃如此漠然看待此事,教他不由得心都涼了。雖然和妍寧那個丫頭不討人喜歡,但好歹是他表妹啊。
今日急匆匆的跑進宮,不但沒成事,還被澆了一盆冷水,朱孟懷也沒了心情,意興闌珊的告退出宮。
珍貴妃目送兒子離去,略一沉吟,低聲問:「琴兒,妳有何看法?」
「奴婢擔心有心人知道四皇子心有所屬,故意挑起四皇子與娘娘反抗。」
沒錯,定下和妍寧為四皇子妃是早已確定之事,懷兒過去不曾說過什麼,如今為何反抗?是誰在搞鬼倒是不重要,要緊的是懷兒擱在心上的是哪家姑娘。
「琴兒,讓畫兒留意四皇子。」
琴兒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 * *
前世,章幽蘭到死都不知道自個兒著了誰的道,如今可以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當個有眼卻什麼也看不見的瞎子,誰不知這些人前溫婉賢淑的千金小姐在後宅鬥得又凶又狠,她們各個都是精於算計的高手。
可是,如何避免當個「瞎子」?學子官吏喜歡聚在茶館酒樓互通消息,而夫人小姐最愛胭脂珠寶首飾鋪子,不過女子不同於男子,出門不易,胭脂珠寶首飾鋪子又不似茶館酒樓活絡,收集到的消息少之又少,但無奈的是這是她唯一可用的途徑,只是如何達到茶館酒樓的效果,就需要好好琢磨了。
論到做生意,她就想起前世生意合夥人蘇以薇。蘇姑娘有言,做生意嘛,給客人方便是應該的。她們相識在慶餘,當時蘇姑娘只是在小麵店旁邊擺上小攤子,因為做的點心糕餅精緻美味,享有盛名,因此吸引她找上門,請求蘇姑娘做出可以贈人的點心。
蘇姑娘有許多奇思異想,可真正令她佩服的是態度,不辭辛勞一次次上她當時作客的武成侯府,針對她提出來的想法進行修改,直到她滿意為止,當時她還覺得自個兒很失禮——
「這些日子有勞蘇姑娘來回奔波,著實過意不去。」
「不會不會,到府服務一點都不麻煩,重要的是我做成了生意。」
「到府服務?」
「我一次又一次來武成候府,豈不是到府服務嗎?」
當時她莞爾一笑,只覺有趣,並未放在心上,如今不能不說,這個主意好極了,到府服務就能廣泛接觸到內宅的人,也能主動掌握消息。
是啊,她的鋪子不但提供到府服務,且是主動提供到府服務。
母親留了不少嫁妝給她,其中就有胭脂鋪子,可是若教人瞧出其中有她的影子,就難以達到打探消息的目的,她還是另外開一間鋪子,且這間鋪子提供越多服務越好……她原不懂這些,不過前世與蘇姑娘合夥做生意,從蘇姑娘那兒學到不少,如今可以派上用場了。
經過一世,做生意難不倒她,可是她手上沒有可用之人,特別是既會做生意,又會打探消息的人,不過,她的哥哥就不同了,不到十歲就跟著商隊到北夷做生意,如今都二十了,已經擁有自個兒的商隊,不但有銀子,還有形形色色可用之人。
她的同胞哥哥章莫恩是章家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存在,不愛讀書,只愛黃白之物。前世,她看不上這個哥哥,覺得他不學無術、庸俗不堪,後來他又力排眾議娶了藥材商的女兒宋玉荷,更教她無法諒解,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不思上進,可當自己閉上眼睛時,她最羨慕的人卻是他,他與嫂子心意相通、一生恩愛,若有機會重來一次,她不要尊貴權勢,她不要成日爭鬥的日子,只要一個願意單單守護著她的平凡男子。
一個人能不畏家族壓力,堅持走自個兒的路,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而此人是她至親哥哥,她應該感到驕傲,而不是隨著旁人一樣輕看他,最後還由著眾人逼迫哥哥帶著妻兒遠走江南,讓她心底始終覺得愧對早逝的娘親。
這一世,她要成為哥哥的好妹妹,還要助哥哥接替祖父成為章家的頂梁柱。
雖然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可能嚇壞哥哥了,可是這間鋪子只有哥哥幫得上忙。
聽完妹妹的話,章莫恩果然嚇得目瞪口呆。這可是祖父最寶貝的孫女?祖父還曾經感慨,若非三妹妹是女兒身,她絕對是兩榜進士、壯元之質,如今為何對黃白之物起了鑽營之心?
章幽蘭不慌不忙的將熬夜書寫的冊子擺在章莫恩前面。「這是鋪子計劃書,我已做好萬全準備,唯一缺的是可用之人,還望哥哥出手相助。」
「鋪子計劃書?」章莫恩怔愣地將目光轉向案上的冊子,漫不經心的伸手一翻,看著看著,兩眼都發直了。這間鋪子以衣裳為主,珠寶首飾為輔,可是在這之外,更重要的是提供量身打造的搭配打扮服務……
他經商好些年了,見識不少,不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做生意方式,這個丫頭何時懂這些東西的?
「這是我琢磨了多日寫下來的,哥哥應該看得出來,這間鋪子一定可以賺錢,可是再好的鋪子也要有善於經營的掌櫃,要不,只會糟蹋了。」
章莫恩同意的點點頭,如今他買賣可以做遍大江南北,賺得缽滿盆滿,可不是單靠自個兒,更重要的是手下有許多能幹得用的人。
「哥哥只要出人,我給哥哥兩成營利。」
這真的是他的三妹妹嗎?章莫恩不確定的喚道︰「章幽蘭?」
章幽蘭展顏一笑,「我是,哥哥可以幫我嗎?」
好吧,雖然不對勁,但是世上不會有人跟三妹妹長得一模一樣來冒充……不對,說是一樣,又不太一樣,以往的三妹妹是高傲,而眼前的她是俏皮靈動……總之,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她受了刺激,因此一反過去的清高,追求黃白之物……這是好事,他一直覺得章家的人太自以為清高了,也不想想看,若非章家原就殷實,單靠祖父那點俸祿,章家能夠不當貪官嗎?不過,他總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為何生出這樣的心思?」
章幽蘭可是有備而來,「哥哥知道我被二姐姐推下池子嗎?」
「是,她倒是不敢做絕了,只是讓你進了溫泉池,要不,這種天氣很容易留下病根。」
他很同情章妍蘭,這般愚蠢至極的事如何做得出來?
這種天氣只有溫泉池可以賞花,有誰會去荷花池吹冷風?章幽蘭懶得糾正,可是她與哥哥心情一樣,也很同情二姐姐,二姐姐很可能至今還未察覺自己被利用了。
「二姐姐如此衝動,是因為不明白太子妃之選取決於皇後娘娘,而非章家。」
「她是個傻的。」
「她不傻,只是章家的姑娘缺了心眼,落了人家的套子也不自知。」
劍眉一挑,章莫恩語帶戲謔的道︰「如今,你也多了心眼了,是嗎?」
「我是章家的姑娘,章家從來沒有那種藏污納垢之事,自知難以看透人心之險,只好多尋幾雙眼睛,助我看得更清楚些,往後不至於被人蒙蔽。」
章莫恩頓時明白了。「這間鋪子真正目的是幫你打探消息。」
「祖父何其聰明睿智,可是也有幾個幕僚;哥哥經商的才能無人能及,可是依然要有許多手下……這難道不是為了多方打探消息嗎?」
章莫恩不由得發出讚嘆,「難怪祖父如此看重你。」
章幽蘭聞言苦笑。若非經歷上一世的悲劇,她豈會知道自個兒應該多個心眼?
「我很好奇,你真的不想當太子妃嗎?」
「哥哥認為我應該當太子妃嗎?」
「權力尊貴固然迷人,可是也容易招來禍端。」
「是啊,人在高處不勝寒。」
「你能明白最好,不過,祖父是否也能夠明白?」
「祖父從來都是一個明白人,只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已。」
章莫恩不以為然的唇角一勾。人從來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身不由已不過是爭權奪利的藉口,若不是粉身碎骨,絕不會認清楚「捨」其實是「得」。
章幽蘭輕啟朱唇又闔上。祖父肩負整個章家,章家更因為祖父而走向高峰,教祖父看著章家後繼無力走向沒落,這不是在剜他的心嗎?而哥哥眼中看見的並非章家,他始終為自個兒而活,活得恣意瀟灑,豈能體貼祖父的心情?
「此事交給我了,不過,我不會白拿你兩成的營利,我也出銀子。」章莫恩舉起手上的冊子,揮了揮,第一次在自己的嫡親妹妹面前如此神氣,他當然要有所表示。
「謝謝哥哥,我就不客氣了。」
章莫恩調皮的擠眉弄眼,「手足之間何必言謝?」
重生以後,章幽蘭第一次發自內心綻放笑靨。這就是她至親的哥哥,真好,今世她定要好好珍惜這份手足之情。
「對了,三妹妹給鋪子定下名字了嗎?」
「琳瓏閣。」她拿筆在紙上書寫。
章莫恩低聲念了一遍,拍掌道︰「這個名字好,琳瓏閣!」
約過三日,章莫恩就遞了消息給章幽蘭,不但一口氣弄來三位掌櫃——位大掌櫃,專司到府服務,另外兩位同為二掌櫃,分管衣裳和珠寶首飾,還看好鋪子,待她——見過點個頭,此事就可定下來了。
章幽蘭不能將三位掌櫃召進府,還要查看章莫恩看上的鋪子,便藉著上莊子住幾日為由出府。以往到了京城各名媛閨女繁忙的賞花季,她總是避開前往莊子住上幾日,府裡眾人都習慣了,章老太太按例囑咐幾句,根本沒留意這回陪同的不是二房的二哥哥,而是她的嫡親哥哥。
這一日,章幽蘭隨著章莫恩出了府,先看了鋪子,接著去章莫恩名下的綢緞莊見三位掌櫃,經一番考校,確定她們可以為她所用,便提出自個兒對琳瓏閣的計劃,說明往後彼此如何合作、配搭。
當一切商討完畢,已經過了晌午。
「我原本想帶你去天香樓用膳,可是你再不趕緊出發去莊子,天黑之前只怕到不了。我剛剛讓人去買了糕點,你先吃一點墊個肚子,到了莊子,再好好吃一頓。」章莫恩讓貼身小廝將食盒交給靛藍。
「哥哥不跟我去莊子嗎?」
「我要親自去通州碼頭接一批貨,不能陪你去莊子,只能在你回府之前趕去莊子跟你會合,所以你還是扮成男兒身,姑娘家出門在外總是不便。」章莫恩接著將手上的藍色包袱遞給章幽蘭。
她原先就覺得出門在外扮成男兒身更為方便,只是出府之時若做此打扮,勢必會引發騷動,不得不歇了這個心思。
「還是哥哥細心,哥哥費心了。」
「我在外面經商,難免遇到合作的商家是姑娘,她們往往都扮成男兒身。好啦,你們趕緊上路了。」
從綢鍛莊的後門上了馬車,換了衣裳,重新梳理頭髮,再吃了一些糕點,章幽蘭心想閉上眼睛打個盹,應該就到莊子了。
誰知她才剛剛有了睡意,馬車突然整個歪了一邊,接著停住,靛藍和石榴同時伸手護住了她。
石榴懊惱的皺著眉,張口正準備詢問發生什麼事,章幽蘭連忙伸手阻止她,示意她不必著急,外面有那麼多人護著,相信他們有能力處理。雖然與哥哥互動時日不長,可是她已經發現哥哥用人的本領。
果然,過了半晌,車夫劉老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少爺,馬車的車軸斷裂了。」
石榴狐疑的看著章幽蘭,開口問︰「出府之前,馬車不是會先檢查嗎?」
「是,可是當時沒發現異樣,應該是在路上撞了什麼,車軸才會斷裂。」
石榴和靛藍一前一後跳下馬車,接著伸手扶章幽蘭下馬車,章幽蘭走到劉老身邊看著車軸斷裂的車輪,瞧了一會兒,並非太嚴重。「馬車可以撐到莊子嗎?」
「少爺身子金貴,若是出了意外,老奴擔當不起。」
「這會兒可以修嗎?」
「馬車必須拖到莊子才能修,少爺要不要改騎馬去莊子?」
「我可以騎馬,石榴和靛藍不行。」
「要不,少爺先歇個腳,讓護衛跑一趟莊子,請莊子的管事派馬車過來。」
眼前看來,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章幽蘭還沒下達指示,就聽見有馬蹄聲響起,石榴和靛藍立馬走到章幽蘭身側,一左一右護衛她,看著那漸漸逼近的數名黑衣黑騎。
當目光觸及到那張恨不得遺忘的俊顏時,章幽蘭不由得心中一顫,為何會遇見他?重生前,落水醒來之後,她改變心意嫁給太子朱孟觀,從此待在府裡備嫁,因此新婚之夜才見到朱孟觀……
其實無論重生前或重生後,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更早以前,當時她五歲,第一次隨祖父進宮。那日祖父是奉聖旨帶她進宮陪皇上下棋,而幾個皇子因為陪太后賞花來到御花園,兩方就此遇上了。沒想到重生後的這一世,她堅持不嫁太子,兩人竟然還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
石榴和靛藍同時看了章幽蘭一眼,她們感覺得到小姐因為黑騎們的出現變得緊張不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小姐認識對方嗎?
數位黑騎在距離馬車約三步的地方勒馬停住,黑騎上的黑衣人齊整翻身下馬。
「這是章閣老府上的馬車?」朱孟觀是因為馬車上掛著章府的牌子才靠過來的。
章幽蘭深吸了口氣,上前恭敬行禮道︰「是,請問公子是?」
「我與章閣老是舊識,人稱二爺,不知公子是章家哪一位?」朱孟觀的眼神閃過一瞬的迷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透著淡淡的蘭花香中,揉和著一股揪心?
「在下排行第三。」
「章三公子是要去章家的莊子嗎?」
「二爺知道章家的莊子?」
「我去西郊馬場正好經過章家的莊子,有幾次在那兒巧遇章閣老。」
祖父幾乎每月都會上莊子住上兩三日,說是來垂釣、登高,其實是想沉澱心情,而朱孟觀經常會去八王爺的馬場,在此巧遇祖父也很正常。
「章三公子的馬車有何問題?」
「車軸斷裂,在下正想派護衛跑一趟莊子,請管事派馬車過來。」
「這會兒快日落了,不如讓我的馬車送你們一程。」
她沒看見馬車,可是他不會無端說出這樣的話……這種感覺不太妙,她只想離他遠遠的,不願意跟他牽扯不清。
朱孟觀顯然看出她的疑惑,便道︰「今日隨我出門的還有一輛馬車,因為馬車載了不少物資,行駛較慢。
雖然坐我的馬車可能擁擠不便,但至少能在天黑之前到達莊子。」
有一瞬間,她差點脫口說「不必了」,還好最後一刻忍下來,她的拒絕勢必讓人困惑不解,朱孟觀這個人的心思很細膩,她若是讓他起了疑心,反而自添麻煩。
「不過,不知道二爺的馬車何時會到?」她盼著朱孟觀的馬車太過笨重,半路翻車……
這是不是太惡毒了?
「應該到了。」話落,馬車果然出現了,行駛的速度並不慢,只因為朱孟觀和幾名侍衛騎馬,當然不是馬車可以跟上的。
章幽蘭無聲一嘆,道一聲謝謝,轉頭吩咐劉老慢慢將馬車駕回莊子,便帶著石榴和靛藍坐上朱孟觀的馬車。
「小姐,這位二爺是誰?」靛藍低聲詢問。小姐行事向來謹慎,不可能隨意上人家的馬車,且這位二爺並未清楚表明身分。
「你認為有誰敢在京城自稱二爺?」
靛藍怔愣了下,驚愕的瞪大眼睛,「太子?!」
章幽蘭蔫蔫的點點頭,石榴不由得驚聲一叫,立馬招來靛藍斜眼一瞪,她連忙用手梧住嘴巴,無辜的眨著眼睛。
「小姐,萬一教他發現你是章家三姑娘,如何是好?」靛藍與石榴心情一樣,皆憂心忡忡。如今小姐最怕的莫過於那位太子,沒想到一出城就遇見了,還在他的面前假冒另外一個人……怎麼覺得「天要亡小姐」呢?
章幽蘭的目光轉為嚴厲。「你們只要管緊嘴巴,別再小姐叫個不停,他絕不會發現。」嘴上很有信心,心裡卻不踏實,說真格的,若非祖父嚴令章家子弟不能與任何皇子往來,她這個冒牌的章三公子很快就露餡了。
「是,少爺。」
不過,今日的巧遇如同一塊壓在心上的石頭,再來一次,難保不會就此牽扯不清……
呸呸,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可別庸人自擾,先將自個兒嚇出病來。今世,他是他,她是她,他們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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