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光好,水色波光瀲灩。
小舟之上,一個嬌嫩圓潤,粉光致致的小姑子正屏氣凝神地埋伏在一蓬蓬大朵荷葉之間,耳朵豎得老高──
「……嗯嗯啊浮……好人……別……奴家要吃受不住了……」
嘖嘖嘖,光天化日,yin聲浪語……就不能低調一點嗎?
荷葉後面的常峨嵋搖了搖頭,雖是听得心兒怦怦跳,雪嫩小臉發燙,可本著「求真、求知、求實」的精神,她還是吞了口口水,舔舔莫名發干的豐潤小嘴之後,繼續側耳傾听,手下細細長長的炭筆停在一卷羊皮上,就等著抄錄下有用的訊息。
「啊……啊……」
「弄死你!弄死你!」
「奴家不成了……真不成了……」
「爺厲不厲害?爺厲不厲害?」
荷葉重重那頭,嬌吟嘶吼,疊字連篇,一個是奴家不要不要,一個是大爺好猛好猛,聲驚水鴨亂亂飛,力震湖面蕩蕩搖……
常峨嵋再也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娘喂,她對于以後嫁人這件事都要落下陰影了。
也不知做那件事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失心瘋似的鬼吼鬼叫,一男一女還赤身**交疊得跟兩只水蛙似地抽啊抽、抽啊抽……這畫面真心不美呀!
常峨嵋強忍下翻第二個白眼的沖動,無聊到從懷里掏出了一荷包松子糖,扔一顆進嘴里嚼了起來。
唔,不過這綏南公府竇二爺的體力確實比綏南公好太多了,這才弄得綏南公夫人嬌啼亂語死去活來,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高傲的貴婦姿態?
就在常峨嵋吃完第四顆松子糖時,荷葉深處另一端的兩人終于重重抖抽著消停了下來。
她精神一振,握緊炭筆和羊皮。
「二爺,你可比你那軟鼻蟲似的大兄勇猛太多了,弄得奴家都腫了。」綏南公夫人滿滿饜足地嬌慵咯咯笑道。
「嫂子這麼浪,也只有爺能喂飽你了。」竇二爺邪佞地調笑。
常峨嵋都有點同情起綏南公了。這爵位封號當初就取得不好,綏南,衰男,可不正是預備著頭頂綠帽當烏龜的衰男嗎?
只不過綏南公本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年近六十了,還四處搜羅糟蹋年輕鮮活小姑子,可惜他再不濟也是世襲公爺,多的是貪圖錢財富貴的狠心父母將自家美麗女兒送進綏南公府。
可常峨嵋知道,亂七八糟的綏南公府明年就會倒大霉,被英明果敢的北周宇文帝一舉奪爵。
但,她等不到明年了。
常峨嵋雪白如可口粉團子的小臉神情嚴肅,隱隱咬牙切齒,冷笑微微。
要不是她那位「好」長姊在阿父面前多嘴,提及綏南公府是何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尤其是公府家的嬌嬌貴為北周宇文帝的叔父泰北王世子妃,日後等老泰北王兩腿一伸,扛去皇家陵寢種……呃,是入陵後,這世子為王,世子妃就是王妃,將來綏南公府靠著這王妃女兒,那在皇城中更是耀武揚威、橫行無阻了。
沒錯,她就是即將被送進綏南公府成為綏南公第十七房小妾的倒霉鬼。
「常崢玥,這一世回來,我本是打算橋歸橋,路歸路的,只沒想到……」她嘴角微勾,渾圓如小鹿般的眼楮閃過一抹清冷凜冽。「也好,那我就沒什麼好留情的了。」
有時候某些親情血脈,還值不上一枚充饑用的大餅啊!
常峨嵋斂下冷意和淡淡的自嘲,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在竇二爺與公府夫人這對偷情男女的竊竊密語。
細碎音浪隔著水光荷影而來,當中間隔著「馬場」、「羌人」等字眼,她眼楮一亮,手中炭筆迅速在羊皮上重重刻劃著。
幸虧她重生而來,關于上一世皇城曾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事,竟神奇地在她腦子中越發鮮明深刻,其中,就有當年綏南公府竇二爺和其長嫂奸情泄漏,被竇公爺無意中撞破,而後竇二爺為求保命,不惜舉報竇公爺私自和羌人戶市,賣出五百匹駿馬予羌人。
北周國勢鼎盛,自然不將小打小鬧的羌人一族當回事兒,但是竇公爺私賣駿馬給羌人,雖然貪的是羌人給的大筆金銀玉帛,可貪婪膽大愚蠢的竇公爺此舉不啻是通敵叛國,便是被抄家滅族也不算冤枉。
只宇文帝還是看在前綏南老公爺英雄一世的功勞份上,除卻將主事者竇公爺斬首示眾,知情不報且犯下通奸大罪的竇二爺和公爺夫人黥面流配邊疆為奴外,其余人等則是流放千里,終生不得返京。
「總算得了些有用的東西,也不枉我偷偷摸摸听了這麼久的壁角啊!」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然。
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常峨嵋渾然不知在如碧浪起伏般的重重荷葉後頭,有個寬肩蜂腰長腿,剽悍深沉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膝坐在一只形窄如劍的小舟上,興味濃厚地瞅著「鬼鬼祟祟」的她。
今日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沒料想臥于荷海中卻听見了一出擾人午後清夢的yin穢戲碼,還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鬼頭鬼腦卻頗為趣致的小女孩兒。
「有意思。」豻鷹目如電,陽剛味十足的男性臉龐泛起了一絲微笑。
方才在那陣陣yin聲浪語下,她猶能听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這小姑子若非天生遲鈍就是定力驚人……
靶覺是個能被吸收為暗衛的好苗子啊!
豻摩挲著下巴,最終還是忍痛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現下執掌的是宗師部,已經很久沒有從事那種引誘無知少男少女入火坑……咳,是招募新人新血入暗衛部的活兒了,所以再好的苗子此刻也不歸他管。
不過,他倒是很有興趣知道這個小姑子打算將今日所听所聞的陰私拿來做什麼用?
是勒索?還是……
豻鷹眸微眯。
北周皇城 西城
常家位于西城犄角,恰好是在離庶民之區和官宦門戶中間,不大不小尷尬的市坊里。
常家老爺的身分呢,也是這麼上不上下不下的「備選皇商」。
說起常家,人人口中最常提起的一句就是──
「喔,常家啊,就是那家賣綢緞的,萬年老二嘛!」
「噗哇哈哈哈……就是就是,可惜了,常家差一點兒就是皇商了,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兒,照我說啊,常老爺真該回鄉改改祖墳風水了。」
而此刻的「萬年老二,備選皇商」常老爺,正怒氣沖沖地將檀木矮案上的昂貴茶碗一掃而落。
「可惡!郭家欺人太甚!」
堂屋內服侍的奴僕們見狀,識相地哆嗦著跪地低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唯獨屋內一名美貌少女還能噙著淡笑,為暴怒的常老爺遞上另一碗新煮的茶,柔聲勸道︰「阿父莫惱,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呢。照女兒看來,郭家不過是攀了貴人的高枝,這才能在此次的皇商甄選中領先了咱們常家一頭。女兒打听過,郭家走的是戶部右侍郎寵妾的路子,女兒想,咱們缺的就是這一道通天梯啊!」
常老爺看著侃侃而談的美麗長女,神情有些欣慰,可一想到她話里話外提醒的意涵,又有些許猶豫了。
「可那竇公爺年紀比阿父還大,做阿嵋的祖父都綽綽有余了……」常老爺略感不忍,雖然平素對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兒不甚重視,但畢竟是自個兒親生血脈,當真要送到綏南公府去被個老頭子糟蹋……常老爺覺得自己肯定會被人猛戳脊梁骨的。
「若非女兒早已訂了親,女兒當自心甘情願入公府為妾,只為襄助阿父揚眉吐氣。阿父,您難道不希望咱們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後富貴昌盛傲視群商嗎?」常崢玥眸底幽微光芒一閃而過,神態真摯地道︰「阿嵋妹妹的心,想來是和女兒一樣的。」
常崢玥原就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又是巧語如珠,每每哄得常老爺老懷大慰,對她滿滿寵愛偏疼。
筆此常老爺連面對此番為難骯髒之事,盡管心底微感不安,可還是慣性地听從了大女兒的話。
「也罷,想那公爺身分貴重,雖然年歲大了些,可年長有年長的好,老夫疼幼婦,也是段佳話。」常老爺掩去內心隱隱浮動的愧疚,自我說服道,「阿嵋那兒,為父多給她添些豐厚的私房帶進公府里也就是了。」
有了財帛做底氣,便是成了小妾,日子也好過的。再說要是這個小女兒爭氣些,博得了公爺的愛寵,到時候吹吹枕邊風,光是從公府手中漏點子的好處,他們常家就受用無窮了。
靜靜佇立在大門邊的常峨嵋嬌小的身子站得挺直,雪白嬌艷可愛的小臉面無表情,歷經前一世的種種陰私不公後,此刻她對于面前這一切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痛苦、悲哀、憤怒……那是對在乎的人才會有的情緒,可對她血緣上掛名的父親與長姊,她有那個空糾結悲憤難受,還不如多扒幾大碗老米飯呢!
沒辦法,上輩子是餓死的人,重生再來,再沒什麼比吃飽穿暖重要了……喔,等等,當然「知道仇人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這件事亦是重中之重啊!
「阿父,阿玥姊姊,你們聊什麼聊得那麼歡喜呀?」她笑咪咪地跨步而入。
「咳。」常老爺面色一僵,尷尬心虛地別過頭去,咳了一聲。
常崢玥眼皮連眨都不眨一下,笑意嫣然地抬頭道︰「阿嵋妹妹,你來得正巧,姊姊和阿父正說到你的終身大事呢!」
就算重來一回,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常峨嵋對自家長姊的臉皮厚心腸黑,還是萬分敬佩、嘆為觀止的。
這得修練幾世,才能修練來這樣「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從頭壞到腳,睜眼說瞎話」的深厚功力啊?
擺在歷史上,恐怕也只有妲己、妹喜之流才能勉強和這位長姊匹敵了吧!
常峨嵋想了想,做出害羞之態。「姊姊說什麼呢,人家還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嵋是咱們家寶貝的嬌嬌,這婚姻大事,自然得早早就籌備起來的。」常崢玥柔聲道。
「咳,你長姊說得有道理。」常老爺在度過最初的不自在後,也理直氣壯了,擺出父親的威嚴道︰「你即將及笄,年歲也不算小了,正是該好好議親的時候了,你雖是家中幼女,可阿父一定為你挑一個有權有勢的富貴夫婿──」
常峨嵋用手捏住自己大腿,才能強忍住自己別失控發出那個大不敬的「嗤」笑聲!
「阿嵋當然知道阿父和阿玥姊姊是最疼我的了,絕不會像那些賣女求榮的下三濫人家,把自家女兒弄進富貴人家後院里當個一輩子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就為了滿足一己之私的貪念和圖那麼一丁點子蠅頭小利,哎呀呀……」常峨嵋滿面「信任崇拜」之色,烏溜溜如小鹿的大眼望著父姊,笑得好不嬌憨。「所以婚事有阿父和姊姊做主,阿嵋很是安心呢!」
常老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常崢玥神情一僵,隨即恢復溫婉雍容笑意,眸光三分銳利審視地盯著這個從來被自己拿捏在掌心的幼妹。
「阿嵋,是有誰人跟你說了什麼渾話嗎?」
常家如今是常崢玥主持中饋執掌大權,無論內院外院都是她的人馬,只要她想瞞的事兒,就是一字半句都近不了常峨嵋跟前。
可若非有人在阿嵋耳邊碎嘴,這個蠢鈍天真的幼妹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做此感嘆?
常峨嵋小臉紅了紅,兩手搓揉著衣角,吶吶道︰「阿玥姊姊,那個……八嬸嬸家遠親的女兒,不就是被自己的阿娘狠心賣給了大了她二十幾歲的吳老爺做妾嗎?我听了也很是害怕……那個女孩兒還小我一歲呢,她家的人怎麼就能做出這麼禽獸不如泯滅人倫的事來?」
「住口!」常老爺冷汗涔涔,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
常峨嵋哆嗦了一下。「阿、阿父……」
常崢玥臉上那抹常駐如面具的溫柔笑意也掛不住了,語氣生硬地道︰「阿嵋,莫怪阿父生氣,這樣污穢不堪的言詞也是咱們這些嬌嬌能說得的嗎?」
「是阿嵋錯啦。」常峨嵋慚愧怯弱地低頭作懺悔狀,內心則是悄悄「我呸」!
污穢不堪的話不能說,只能做……常家的家規還真是別開生面,獨樹一格。
「下去下去,為父看見你就心煩!」常老爺滿臉煩躁,毫不留情地攆了她回房。
駑鈍平庸,不堪調教,真真是蠢物!
「是……」常峨嵋裝作滿腹委屈驚惶,淚汪汪地走了。
常崢玥面色陰沉,還是強笑道︰「阿父息怒。妹妹只是年紀尚稚,等進了綏南公府後,經歷得多了,自然就懂事了。」
常老爺頭疼不已,心下對長女此次的決策,首度生起了幾分質疑。「阿玥,就你妹妹這樣子,日後入了公府,萬一惹惱了公爺,那豈不是更反倒帶累了咱們家?咱們要不要……想想旁的法子?」
「阿父,您以為女兒搭上綏南公府這條路子容易嗎?」常崢玥聞言心頭火起,然而面上卻笑得比誰都溫柔和氣。「自來士農工商,咱們商戶之家雖說營生得利,日子過得寬裕舒坦,可在世人眼中,商者地位本就低下,像公府那樣的權貴,咱們便是再過幾輩子都攀不上的;此番若非嚴家姊姊的婆母和公爺是表親,在公爺面前有幾分面子,稍稍提及了咱們家阿嵋妹妹的玉雪可愛嬌憨可人,咱們常家又怎能遇上這樣的好事兒呢?」
常老爺猶豫了,面色和緩大半,撫須頷首道︰「你這未來的大姑姊可是威武將軍家的長子媳婦,夫婿又初初被選入金羽衛,將來榮光鼎盛,指日可待,她既能待你這般親厚,日後我兒嫁入嚴府後,為父的也能放心了。只是,卻不知這嚴家為何還遲遲未過府前來,訂下婚期……」
「女兒嫁入嚴府,也是為求將來嚴府能多幫襯咱們常家幾分。」常崢玥眼神陰郁了一瞬,隨即面露羞澀,卻依然落落大方地道︰「阿父,嚴家大郎君如今正全心攻讀,便是想著能在此番官試中大放異彩,得貴人和名師舉薦入仕,一旦有了官身,對于兩家親事更是錦上添花,女兒知他的鴻鵠之志,自然一心一意等他的。」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家阿玥選中的佳婿啊!」常老爺朗聲大笑,滿意至極。
常崢玥臉紅了,越發顯得燦若桃花,鮮艷奪目……腦海中那個長身玉立、宛若清風的身影彷佛就在眼前。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都等了他那麼多年了。」她喃喃自語,眸中異色大盛。他是怎麼也不能辜負我的。
就在常崢玥和常老爺盤算得滿滿當當的時候,在皇城的另一端,一處寬闊而低調古樸的宅院內,高大挺拔的大宗師豻緩步自演武場走來,半敞開的胸膛上汗水淋灕,一方雪白布巾被他隨手在結實賁起的胸肌上胡亂抹了一把,而後扔回恭敬侍立一旁的武奴手上。
「宗師,有線報。」另一名昂藏挺拔、神采奕奕的宗衛巍疾步而來,單膝跪下奉上,表情卻有一絲欲言又止。
斑大年輕男子乃北周宇文帝心腹大宗師豻,平素除了隱于暗處護衛帝王之外,更身兼監察百官的宗師部堂主,聞言微挑濃眉,接過的剎那不忙展卷,而是淡然問道。
「有異?」
「稟宗師,昨日午時一刻,有一羊皮卷投入我堂搜集密報的隱處之一,屬下等人在未查核詳實前,不敢擅自上報,先行遣三名梟部宗衛分三路搜查,方才消息傳來,此份線報果然為實,請宗師過目。」巍沉聲稟報。
「嗯。」他緩緩展開了羊皮卷,看見上頭娟秀小字時一頓,心有所感,似笑非笑。「這是女子手書,可查過了此女是誰?目的為何?」
「隱處的衛士畫下此女容貌,屬下已命人前往查詢皇城戶民錄,望能盡速盤查出此女身分。」
北周新制,落籍京城之百姓,戶籍皆由戶部底下的戶民司掌管,出生、及笄、冠禮、嫁娶、休離、義絕甚至亡故,皆須登記在冊,尤其是女子及笄,男子冠禮之後,均需畫下一份影真肖像入官方紀錄,以方便管理丁口。
當然,此女若已及笄,身分自然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但假如此女容貌尚未入冊錄,想查出她是何方神聖,也不過是稍稍延宕上數日罷了。
暗衛部和宗師部在北周宇文帝的執掌中,眼線及勢力遍布天下,只有不想查的,就沒有查不到的。
「那女子畫像何在?」他揚眉。
「此為其一。」巍恭敬奉上。
豻展開一看,頓時笑了。
那隻婆果似的小臉,鬼頭鬼腦的鬼祟模樣,不是那日听壁角的小嬌嬌還有誰?
然,她又是怎麼知道此一密報隱處的?
豻心中警戒乍起,卻也不禁對這個行事處處顯露幾分詭秘的小女人生出了濃濃奇罕探究之心。
「宗師識得此女?」巍見狀一怔。
豻但笑不語,緩緩卷起羊皮卷,在掌心輕敲了敲,嘴角微揚。「嗯,近來主公正愁沒人可緊一緊皮,既然綏南公都自動送上門來了,便從他開始吧。」
「諾!」巍虎眸一亮,露出嗜血愉悅的笑來。「屬下自請領辦這趟差事,請宗師允可。」
宗衛們閑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又怎麼能不歡欣鼓舞嗷嗷叫呢?
手領皇命,破門而入,抄家拿人什麼的,最他娘的痛快了,哇哈哈哈!
「悠著點,別讓人以為咱們宗師部都是一群只知喊打喊殺的大老粗。」豻閑閑地提醒,「風度還是需要有的,干活的時候,切記那個『請』字,別讓那些老御史有機會亂噴唾沫星子。」
雖然宗師部和暗衛部從來只奉君王令,不鳥百官爽不爽,但是老御史們個個年紀大了,動不動就要撞柱直諫,畫面挺不好看的,總之是能免則免吧。
「諾!」巍有些不好意思,訕然一笑,頗有些憨厚之態,通身的猙獰血氣霎時也消散了大半。「多虧宗師提點,否則屬下又要忘了。」
幸虧大宗師精明睿智,想出了出勤之時,行動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宗衛們配合一口一個「請束手就擒」、「請莫做困獸之斗」、「請乖乖把你的狗頭套進本宗衛的狼枷」,諸如此類禮儀客套詞匯,從此堵得那些老成迂腐冬烘的御史噎得滿口老血,再也沒理由沒機會沒借口彈劾他們言語太過暴力,行事太過狠辣,監察百官等于恫嚇百官,非朝廷之福等等屁話。
就連吾皇主公也因此耳根子清淨了不少呢,嘿嘿嘿!
「算來綏南公一家子沆瀣一氣,恐怕連門口那對石獅子都不干淨,便是全數抄拿了也不算冤枉。」豻指尖恍似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畫卷邊緣,悠然道︰「待罪證齊全後,五日內,你們便好好松松筋骨去吧。」
「謝宗師!」巍慨然抱拳,樂顛顛地去了。
常峨嵋可能作夢也沒料想到,上輩子纏繞了她好幾年的最大惡夢之一,竟在此人短短兩三句笑談間,轉瞬就要灰飛煙滅……
此刻的常峨嵋回到了自己房中,看著兩名眼神畏縮閃躲,怯怯迎上來的婢女,卻是忍不住笑了。
不錯,這次挺乖的,沒有她前腳出了房門,她們後腳就忙著跑到常崢玥面前把她給賣了。
她笑著笑著,不禁嘆了一口氣。
……回首前塵,這兩個隨她「出嫁」的婢女混得還比她好咧!
上輩子她要是懂得借力使力,以牙還牙,恩威並施的道理就好了,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在閨中被親人算計,還遭貼身婢女背叛,最後更落得半生淒慘饑寒交迫而死……
「二娘子,婢子們什麼都沒說,真的什麼都沒說。」婢子松女長得妖妖嬈嬈,前世最是不安分,才一進綏南公府就勾搭了世子,被養為外室,哄得世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在她身上花錢無數。
世子夫人為此恨透了常峨嵋,以為她故意指使賤婢去爭搶世子的歡心……
常峨嵋閉上了眼,彷佛還可以感覺到世子夫人命人亂棍落在她身上的劇烈痛楚,玉雪可愛如隻婆果的小臉微微扭曲。
……無須怕,這輩子再也不會了。
綏南公府這個地兒,她就是拼盡全力一把火燒了,也絕不會再踏進半步!
「去煮碗茶來,我渴了。」她睜開眼,渾圓美麗的眸子已恢復清明平靜,淡然地道。
「諾,婢子這就去煮。」松女忙退了下去,再不敢扭著她的水蛇腰。
另一名婢子竹女則是殷殷勤勤討好地上前,跪在她腳邊。「二嬌嬌,您腿酸不酸?婢子幫您捶捶。」
「捏捏肩吧。」她漫不經心地道,比了比自己肩頭。
「諾。」竹女不輕不重地替她捶起肩膀來。
常峨嵋享受著那松快舒服的滋味,嘴角笑意隱帶諷刺。不過就是拿著她倆的身契在手,揮上一揮,提醒她們若是敢背主,就等著被賣入那見不得人的地兒,並且在她倆嚇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饒的當兒,再各賞了她們兩枚金葉子,告訴她們但凡忠主,往後自然少不了她們的好處。
一手鞭子一手甜頭,還怕駕馭驅使不了奴才嗎?
什麼把婢女當成好姊妹……那也得看自己遇上的是什麼鬼吧?
「二娘子,大娘子身邊的蓮女稍早來過,說是大娘子讓您大後日精心打扮一番,她要親自帶您赴晏家的花宴呢!」竹女討好地道。
常峨嵋閑散的神色微微一怔,須臾後不禁笑了,懶洋洋地道︰「嗯,知道了。」
不提她還真給忘了,太史令晏家本次的花宴,可是精彩可期呢!
「二娘子,您喝喝這茶合不合口味?」松女自外而來,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茶香四溢的茶碗,顛顛兒地呈上前,美艷的眸子不禁閃動著異光,興奮道︰「大娘子待二娘子真好,太史令晏家的花宴請的都是城里官宦家的嬌嬌,一般的商戶人家便是再豪富都不見得拿得到這珍貴的花帖──」
「那日你想去嗎?」常峨嵋笑咪咪地問道。
松女接觸到她雪白嬌嫩可愛的笑臉,卻不知怎地一凜,有些結巴起來。「奴、奴不敢……」
「你是我的婢女,那日自然是得跟著我去的,又何來不敢?」她慢吞吞地啜飲著茶,微笑道。
松女大喜。「謝二娘子。」
竹女難掩忌妒艷羨,卻不敢斗膽央求。
說也奇怪,自半個月前二娘子大病一場醒來後,雖然還是往昔那個嬌嫩如粉團子的少女,可又彷佛有什麼不一樣了,她身上總帶著一股令人不敢輕慢的凜冽煞氣,明明是笑得恁般嬌憨,那眸中的冰冷常常叫竹女害怕。
竹女往常對這個渾然天真如未鑿璞玉的二娘子是瞧不起的,只因二娘子軟軟糯糯沒脾氣,既不被老爺看重,又是一向唯大娘子馬首是瞻,就是對她們這些婢女奴僕也毫無主子的威勢氣派,明知妝匣子里的飾物被她們偷賣了不少,也不敢吭聲兒。
可是現在……
「竹女,你想去嗎?」
竹女一抖,忙低眉垂眼地謙卑道︰「二娘子是奴的主子,您讓奴去,奴自然忠心隨侍在側,您若讓奴留守府中,奴也會看管好院子的。」
常峨嵋清亮的眸子高高揚起,噙笑瞅著這腦子靈光伶俐的婢女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倒是個精乖的。」
無怪乎前世竹女能夠審時度勢,借機攀上了前來綏南公府抄家的一個低階牙將,雖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妾,也比她們這些被當牛馬般驅趕流放的女眷們幸運太多了。
竹女此人能用,但更要防著她反過來狠咬一口!
看著常峨嵋像是對竹女「眼露激賞」之色,松女嬌美的臉龐悄悄變了,暗自忿忿地瞪了竹女一眼。
竹女感覺到松女的憤恨,在常峨嵋面前,頭垂得更低了,彷佛把自己低進了塵埃底一般。
常峨嵋冷眼旁觀,但笑不語,自顧自慢慢地將那碗茶飲盡。
……那卷舉報的羊皮卷,也不知是否到了那人的手上?
她臉上神情有些恍惚,想著前世曾驚鴻一瞥的那個高大陽剛、冷峻神氣身影,心口不由自主地密密細疼了起來。
可惜在她死去後,那人和他心儀傾慕卻虐戀深深的女子,依然不能修成正果。
「那樣的好男子,本就注定該妻賢子孝、合和終老。」她喃喃自語,眼神溫暖中透著一絲淒涼。「宗師,這一次,我定會幫你的。」
就當是,謝他前世為她收尸吧……
深夜,萬籟俱寂,正是偷香竊玉好時機──那是對專職采花賊慣犯而言。
然,對于大宗師豻來說,夤夜匿蹤躡足而來,通常不是為了任務,就是……嗯,還是為了任務。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常峨嵋甜香沁然的寢房內,高大身影完美地和黑夜融為一體,穩穩盤踞在高梁之上。
常峨嵋,商賈常氏幼女,今載芳齡十五,性情天真懦弱,琴棋書畫,無一突出處。
豻腦中閃過這些時日來宗衛調查過後,奉上來的關于這常小姑子的生平種種,只得出四個字──乏善可陳。
可這一點都不符合那日他驚鴻一瞥下,對那張氣定神閑、滿眼狡獪小臉蛋的印象。
如若不是他麾下的宗衛們統統都該拖出去砍掉重練,那麼便是常峨嵋此女,隱藏得夠深,大有玄機。
他眸色更顯幽深,隱約有縷殺氣一閃而逝。
倘若此女包藏禍心,蓄意作妖,在查清之際,他自會毫不留情將任何一絲細小的危險掐斷于搖籃之中。
可假若她不是……
「嘖,還是覺得她不當暗衛很可惜啊!」他揉了揉高挺的鼻梁。
就在此時,門口隱隱傳來腳步聲,豻居高臨下地牢牢緊盯著那小巧少女的一舉一動──
腳下虛浮無力,骨肉均勻嬌軟,氣息細碎輕微,絕非習武之人。
他微蹙的濃眉,不著痕跡地略松了開來。
「二娘子,大娘子今兒特意吩咐讓奴這兩日看緊了您,說是千萬不能讓您擅自出了這個門子。」一名秀美婢女邊替顯然方才沐浴完畢,透著滿身清新馨香女兒氣息的少女擦淨一頭青絲,邊低聲殷勤地道︰「奴料想,大娘子定是有所圖,您得小心才是。」
「不礙事,我原也沒打算在花宴之前生什麼事兒。」少女閉著眼,像是享受著婢女的細心服侍,豻卻敏銳地感覺到她嬌小身子在看似閑散慵懶底下的緊繃戒備,心中微感奇異。
這小姑子……里里外外總流露出幾分奇異的矛盾有趣。
像是一個看似單純淺白,卻越拆解越發曲折迂回的謎。
「大娘子也問了奴,您這些時日可有異狀不曾?奴只說二娘子一切如常,還是如同先時那樣好吃好睡,天真蠢笨,時而發點小性子,也不曾提防懷疑過奴等。」竹女討好地道。
「嗯,你的功勞我都記著呢。」常峨嵋懶懶地一笑,隨即揮揮手道︰「下去歇息吧,讓松女也回房,我這兒不用人值夜。」
「雖然是二娘子您體恤,可奴也不敢亂了規矩。」竹女恭敬地笑道,「奴在,總是能在您起夜時幫忙遞個茶水什麼的──」
「我說了,不用值夜。」常峨嵋笑容未變,可語氣里的凜冽威儀霎時令竹女一個哆嗦,連忙垂手下拜往後退去。
「諾,諾,奴這就下去了。」
常峨嵋嘴角含笑,杏眼清冷地看著竹女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直到輕手輕腳的步履聲去遠了,她隨即如箭般彈射而起,緊緊地落栓,直到確定所有門戶都鎖得嚴實了,嬌小的身子這才真正的松懈了下來,回到榻上往迎枕一靠,小手撐著額頭,神態倦然疲憊地低低嘆了一口氣。
「哈,」她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似笑似自嘲。「你們值夜啊……我只怕睡一睡半夜怎麼死都不知道呢!」
暗處的豻聞言,鷹眸深處的瞳孔微微暴漲,心中沒來由掠過一抹異樣的感覺,隱隱有些窒悶了一下,隨即稍縱即逝。
常峨嵋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拉開了拔步床雕花欄邊的一處暗匣,手勢輕巧鬼祟得令人生疑,豻目光銳利地緊盯著那只暗匣,眼神冷了冷──
丙然有古怪。
只是下一刻,當看清那暗匣里的物事後,豻陽剛冷峻的神情旋即有一瞬間的呆滯了。
別花酥、蓮蓉糕、胭脂鴨脯、糟魚香片等等,甜的咸的擠得滿匣子都是,那各種迥異的香味混雜成一團,令人聞來……呃,嗯。
相較于豻神色之怪異,常峨嵋對著這一暗匣的甜咸餌食,卻是笑容燦爛得幾可燃亮滿室夜色,黑白分明澄澈可愛的大眼楮深情款款地、滿滿愛戀地注視著每一樣餌食,邊吞口水邊語氣纏綿繾綣的說──
「對不起啊,寶貝們,我竟拖到現在才來吃你們,可是我今晚不小心又吃撐了,因為夕食那一大碗紅燒羊腩子炖得又爛又香又豐腴滑口,還有那條蔥油蒸鰣魚也肥得太犯規了,我、我實在受不住誘惑……而且珍珠米實在太噴香了,我足足嗑了三大碗,撐得我差點翻白眼……還好我剛剛泡完一桶熱水以後也消食得差不多了,現在吃你們正是時候呢,呵呵呵。」
豻差點從高梁之上腳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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