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底的某個午後,烈陽當空、暑氣逼人,臺北火車站附近,就是俗稱的北市補教一級戰區,放眼可見背著背包的國高中生,而此時正好是招生季節,是以只要是路過的學生,每個人手上無不拿了一堆補習班的宣傳單,某某數學、某某英文、某某……不管你想補哪一科,這兒統統都有,任君選擇。
話雖如此,但高掛名師招牌的補習班還是比較受青睞,當然,不只是學生,家長也有名師的迷思,有些家長甚至為了要替兒女畫個教室中央前三排的好位置,在開放報名的三天前就到補習班門口二十四小時排隊,而英文名師李悅所開設的補習班正是其中一家。
李悅高中英文補習班位在一商業大樓的三樓,室內空間大約兩百坪,有櫃檯大廳、教室、辦公室、員工休息室等,負責人李悅現年四十五歲,她曾是知名英文補習班的名師,以教學認真、要求嚴格著稱,十年前自立門戶,現在仍然持續開班授課,也依然備受學生與家長的愛戴與推崇。
李悅的經營理念很簡單,那就是實力、實力、實力!只要有實力,不論國籍、性別、年齡、學歷,皆可加入李悅英文這個大家庭,不過她似乎對女性比較偏愛,因為她旗下的員工幾乎都是女性,以致於坊間流傳李悅英文是個女人國,間接造成這兒男學生與女學生的人數一直維持在八比二的懸殊比例。
李悅英文目前以李悅為首,她一手培植出來的雙金釵溫舒蕾與張萃瑉為輔,溫舒蕾和張萃瑉同年,也都曾是她的學生,不過溫舒蕾走的是麻辣路線,張萃瑉則是走甜美路線,各有各的擁護者,不能說誰比較優秀,可若要以學生的人頭計,溫舒蕾略勝一籌。
再攤開兩人的學經歷比一比,溫舒蕾的最高學歷比張萃瑉高一些,而張萃瑉的教學資歷比溫舒蕾多幾年,加加減減,兩人也算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下午三點,主任辦公室裡,李悅再一次為了新學期的排課約談溫舒蕾。
「舒蕾,你真的要停掉一半的課,不再考慮一下?」溫舒蕾是補習班的招牌之一,李悅身為老闆,當然希望她能維持原來的班級與人數。
溫舒蕾原來是週一到週六晚上六點半到九點半各有一堂課,每個班的學生人數大約是兩百五十到三百名左右。
「主任,不好意思,我知道我太任性了,但我真的老了,體力不行了,您就發發慈悲成全我吧,拜託。」溫舒蕾雙手合十,擺明瞭裝可憐。
整個補習班就只有她一個人敢這麼不正經的跟自己說話。李悅斜睨著她,才不吃她這一套,「你老了?那我呢?是不是該作古了?」
「不是,當然不是。」為了以後能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溫舒蕾快快端出滿臉崇拜,再舌粲蓮花的吹捧道:「您百戰沙場、老當益壯,我只是一個初上戰場的小兵,怎麼能跟您比擬呢?」
就會耍嘴皮子!李悅忍笑瞪她一眼,「那你說,你原來的學生怎麼辦?」
有時人生的機遇就是這麼奇妙,要不是溫舒蕾到補習班來看她的那一天,正好有老師臨時請假,她也不會請完全沒有教書經驗的溫舒蕾幫忙代課,也是溫舒蕾生性太膽大又喜歡接觸新奇事物,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三個小時的課,她聽說溫舒蕾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和學生們瞎聊,沒想到學生們就上癮了。課後,當她上臺解釋原本的老師家中有事,可能必須再請假幾堂課,學生們竟異口同聲說要溫老師繼續代課。
那時溫舒蕾剛從英國回來,還沒開始找工作,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位老師其實是跳槽了,一時間也找不到人來接替,而不用問她也知道,溫舒蕾正在興頭上,肯定會答應接下那老師的班級,但為了對得起學生和家長,她要求溫舒蕾不能只顧著和學生們玩,要認真上課。
只能說溫舒蕾天生就是塊當補教老師的料,深厚的英文底子,讓她教課像是一條優遊在大海裡的魚,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一下子就上手了,且很快便教出口碑,再加上她百無禁忌、麻辣有理的風格,學生們都喜歡她,更紛紛在網上幫她發推文,她一下爆紅,直到今天。
「總要給新人表演的舞臺嘛。」溫舒蕾皮皮的說。
幫人代課的那段日子不算,連續六年,她幾乎一周都上六天課,雖然上課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但上課前要備課,下課後要為有疑問的學生解答,還要因應每學期不同的課綱編修教材,她真的想喘口氣,不想再像機械人一樣過日子。
思及此,她也想起當年代課時的一位學生黎瀞,不久前黎瀞到補習班來看她,說今年有幸參與一部電影的演出,電影預計在十月份上映,到時候會給她電影票,請她去看。
她一口就回絕黎瀞,說要自己買票去看,她也決定好了,電影上映的第一天,她就要帶父母、溫爸爸、溫媽媽以及好友何怡瑄一起進電影院捧黎瀞的場。
「你現在放掉了,不一定能再收得回去。」李悅提醒道,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一旦後浪上來,前浪就只能擱淺在沙灘上。
「如果那個人表現得比我好,把我的位置讓出去也沒關係。」溫舒蕾由衷地道。
她愛自由,不喜歡受拘束,所以補教老師這個工作適合她,但並不代表這是唯一適合她的工作。
不說家境還算不錯,光是她這些年賺的錢,就足夠她一輩子不愁吃穿,如果她老實過日子的話。
李悅沒再試著勸她,「那好吧,你去準備上課吧。」
「是,老師拜拜。」
調皮鬼!李悅搖頭失笑,想起另一個也讓她又愛又恨的學生,杜豫琛那個臭小子,考上第一志願竟然不去念,偏偏要去玩什麼電影,就不要給她逮到,不然一定有他好受的,哼!
須臾,離開主任辦公室的溫舒蕾走進教師辦公室,看見張萃瑉正低頭專心備課,她不好打擾,便沒出聲和張萃瑉打招呼,安靜的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她永遠都是那麼閃亮!張萃瑉沒有抬頭,可是依然感受到溫舒蕾的光芒。無論在哪裡,溫舒蕾都是最亮的發光體,總是能吸引眾人的目光,她知道,因為她們就讀的是同一所高中、大學與補習班。
整整七年時間,她看著溫舒蕾在學校叱吒風雲,受到老師與同學們無盡的喜愛;在補習班,她看著溫舒蕾如何沐浴在杜豫琛如朝陽般的溫柔裡,溫舒蕾是得天獨厚的,不需要辛苦付出就能擁有全世界,不像她,得在艱困的環境中獨自一個人一步一步努力的往上爬。
如今,她們終於能平起平坐,但是為何她還是覺得溫舒蕾比她耀眼?是因為她的穿著不似溫舒蕾那般奔放嗎?
六年前,溫舒蕾踏進這間補習班時就是現在這樣的打扮,一頭長卷髮,畫著淡雅的妝容,一件小背心,外頭加一件寬鬆的罩衫,一件短褲,以及一雙高跟鞋。儘管溫舒蕾的服裝會隨著季節轉換,高跟鞋偶爾也會換成皮靴,但褲子的長度始終如一,短褲等於是她的標誌。
大家都說溫舒蕾身材好,長得又很漂亮,可是在她看來,溫舒蕾不算高,大約一六二,身材也不稱上魔鬼,只能算是勻稱,臉蛋也沒長得特別漂亮,頂多是清麗,但她卻是那麼樣的自信、瀟灑,無時無刻不展現迷人的風采。
反觀自己,她做不到像溫舒蕾那樣嬌寵自己,每一季都為衣櫃大量添購新品,而除了身高,她們由裡到外都太不一樣,她甜美嬌柔,大家都說帶點古典味道的洋裝最能襯托出她的優點,所以她一年四季都穿著過膝的洋裝。
她們之間的差別太大,不應該被擺在同一個天平上,但她們卻已經被比較了六年,她想忽視,真的,但溫舒蕾天天在她眼前放光芒,這要她如何忽視?她也不想羡慕溫舒蕾,可是溫舒蕾有杜豫琛,那個在她心上留下一抹至今仍揮之不去的柔情的男人,這要她如何不羡慕?
她家是低收入戶,根本沒有多餘的閒錢讓她補習,要不是李悅老師每年每個年級都至少提供五個免費的名額,給想補習但繳不起學費的學生申請,她大概也沒機會認識杜豫琛。
想起杜豫琛,還有他那厚實又溫暖的懷抱,張萃瑉忍不住再一次悸動,她知道他當時只是見義勇為,想幫她趕走糾纏她的混混,但是她怎麼能忘記他曾經大聲的宣告她是他的女朋友。
「舒蕾,你為什麼要停掉一半的課?」張萃瑉低著頭,狀似不經意的問。
每天她都好渴望能從溫舒蕾的口中聽到一些有關杜豫琛的消息,所以會刻意找話題聊天。
聞言,也正在備課的溫舒蕾抬起頭來,笑著回答,「想休息一下。」
「我以為……」張萃瑉故意不把話說完。
其實她早就打聽清楚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杜豫琛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盡盡孝道之餘也見見老朋友,至於會待多久,得看他手邊的工作忙不忙。
「以為什麼?」
「沒什麼。」張萃瑉又一次欲言又止。
溫舒蕾看著雙頰微微泛紅的張萃瑉,第N次心軟了,「暑假快到了,不知道豫琛會不會回來?」她狀似無心的說給空氣聽,實則有心的在說給張萃瑉聽。
她必須承認,她不是一個細心的人,和張萃瑉私下也沒有什麼交情,她是來補習班上班後才知道,原來她們不只都是老師的學生,還上同一所高中和大學,而在她們做了六年的同事之後,她再粗枝大葉,也該察覺到張萃瑉暗戀杜豫琛的事,更何況——
在杜豫琛那本以「我的第一次」為開頭的記事本裡,寫著「第一個向我告白的女生,名字叫做張萃瑉」,而時間是他們高一的時候……
張萃瑉忙不迭地抬起頭來鼓吹,「你可以打電話給他問問看啊。」
瞧,反應這麼大,她還需要再確定兩個張萃瑉是不是同一個人嗎?溫舒蕾無奈的笑了笑,「基本上他不會接我的電話。」
除非她運氣好,他正好有空理她,但這樣的機率微乎其微,所以她早就放棄了。
「你還是可以打打看。」
念在她一片癡心的分上,溫舒蕾破天荒在沒有急事的狀況下,撥電話給杜豫琛,再好人做到底的按下擴音鍵。
「Hello。」
手機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嚇了溫舒蕾一小跳,「我找杜豫琛。」她下意識用中文說,懷疑自己打錯電話了。
不料對方竟用中文回答她,「豫琛在忙,請問你哪裡找?」
「溫舒蕾。」
溫舒蕾還來不及反問對方是誰,就聽見對方的驚呼聲——
「溫舒蕾!我知道你,你是豫琛最疼愛的鄰居妹妹,對不對?」
這個女人認識她?溫舒蕾更訝異了,「對。」
「你好,我是豫琛的工作夥伴,蘇珊。」
蘇珊?他的前妻?溫舒蕾心裡震驚,表面上卻故作鎮定再道:「你好,可以麻煩你轉告豫琛,請他有空時回個電話給我嗎?」
「好。不過他今天很忙,你很急嗎?」
溫舒蕾本來想說不急,但話到嘴邊卻改口了,「有點。」
「好,我會請他儘快回電話給你。」蘇珊頓了一下又道:「不好意思,豫琛在叫我了,我得去忙了,再見。」
「再見。」語畢,溫舒蕾瞪著斷訊的手機,消化著她竟意外與杜豫琛的前妻通上電話的事實。
「蘇珊是誰?」張萃瑉迫不及待的問道,心裡想著,這個叫蘇珊的女子可以接杜豫琛的手機,可見兩人的關係不一般。
「不知道。」溫舒蕾回過神來回道。
她會知道杜豫琛的前妻叫蘇珊,也是因為他那本「我的第一次」的記事本裡有記錄,其實那本記事本是她在無意間發現的,所以她認為自己這麼回答張萃瑉也是無可厚非,不算說謊。
張萃瑉不相信,「你怎麼會不知道?」是不想告訴她吧。
溫舒蕾奇怪的看她一眼,「豫琛又沒告訴過我,我怎麼會知道。」
這是事實,杜豫琛在美國的事她一件也不知道,除非他主動告訴她,相同的,她在英國發生的事,他也都不知道,除非她自己提起。
「你們的感情不是很要好嗎?」
張萃瑉咄咄逼人的語氣讓溫舒蕾感覺有些不舒服,她的表情一沉,「他有他的隱私,我無權過問。」
張萃瑉敏感的察覺她的語氣冷了幾分,這才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以為……」
又是我以為!溫舒蕾這次沒再心軟,她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於是她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先進教室了。」語畢,她抓起桌上的講義,轉身就走。
如果是正常情況,張萃瑉會很擔心溫舒蕾是不是發現她鍾情杜豫琛的事,但現在她一顆心都掛在可能的情敵蘇珊身上,根本沒有心思多想什麼。
蘇珊是誰?杜豫琛的女朋友嗎?還是……不管蘇珊的身分是什麼,只要杜豫琛還是單身,她就有資格追求他,只要他回來,只要他回來……
美國,加州洛杉磯,早上八點。
「你是不是接了我的手機?」送錄音師到門口又走回客廳的杜豫琛,問著他的經紀人兼前妻蘇珊,因為他的手機不是放在他習慣的位置。
他的身高約莫一八五,相貌偏斯文,全身散發著一股冷峻的桀驁之氣,讓人感覺不太好親近,他上身穿著一件淺色襯衫,袖子往上隨意地反折了幾折,下身一件深色西褲,這是他進入社會後,一直維持不變的穿著打扮。
這兒是他的住所,位於比佛利山莊,占地與周圍的豪華別墅相比雖然小了許多,但是是一棟相當具有特色的別墅,由於工作的關係,他在家裡隔出了一間錄音室。
他是一個音效師,按照道理不需要請經紀人,至於他會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工作不似父母與溫家人所知悉的那樣,只有他最愛的音效,他還有一份比音效更早獲得成就、更賺錢的工作——配音。
配音是他初到美國時賴以為生的工作之一,原本只是兼差性質,直到幸運之神降臨到他身上。
那是他到美國的第二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他透過朋友介紹替一部獨立製作的電影預告片配音,電影的票房尚可,但他別樹一格、清新又絕妙的配音,吸引了許多觀眾及大製片家的注意,因而踏上配音這條路,如今他接一個商業廣告的配音價碼至少十萬美元以上。
這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結果,除了運氣,也證明了「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這句話,他為了做一個真正的電影人,大學四年不只在學校努力學習,更實地去片場打工,從幕後到幕前,他要求自己就算無法樣樣精通,至少要能上手,表演是他的最弱項,可要不是他對幕前沒興趣,拒絕了多位經紀人的邀請,他現在可能已經是一個亞洲巨星了。
蘇珊是他到美國後在華人圈認識的朋友之一,她今年三十歲,是個土生土長的華裔,她和許多年輕人一樣,大學畢業後滿懷熱血勇闖好萊塢追尋夢想,如今她是一位頗有名氣的經紀人。
蘇珊心知杜豫琛極重隱私,但她覺得自己身為他的經紀人,替他接手機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於是她理直氣壯的回道:「溫舒蕾說有急事找你。」
聽到是溫舒蕾打來的電話,杜豫琛更不開心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的道:「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接我的電話。」
說到溫舒蕾,她不得不再問一次,「你真的要暫停好萊塢的事業?」
他的事業已然起飛,又有她幫他運籌帷幄,他的未來只會更好,她實在無法理解他竟選擇在這種時候暫時放下工作。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
父母大約在兩個月前打電話給他,說他們已和溫爸爸、溫媽媽約好七月要搭郵輪去環遊世界,要他回臺灣幫忙照顧溫舒蕾,所以這兩個月他都在忙著「還債」,幸好一切工作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可以在四個老頑童出國旅遊之前,無約一身輕的返回臺灣。
「豫琛,你再考慮一下……」
杜豫琛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道:「我決定好的事不會改變。」
就像當初他身邊的人都認為他值得一位更好的經紀人,他卻執意選擇她一樣。
當然,他並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只是單純想著既然非得請一個經紀人幫自己處理配音工作的事務,那就請同樣身為華人的她吧。
可是後來他的想法改變了,他必須老實承認,他一直沒換經紀人並不是因為他們合作無間,或是他欣賞她的工作能力,而是為了補償她,無論在兩人結婚的當下他是不是酒醉意識不清,他確實害她變成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他責無旁貸。
他們都合作這麼久了,蘇珊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個性,只是她還是無法接受他的決定,「難道我不值得你為我留下?」
雖然兩人都同意他們的婚姻是一個酒後的玩笑,但這並不表示她對他的感情只有友情。
「跟我的家人相比,你是不值得。」杜豫琛答得果決。
「溫舒蕾並不是你的家人。」
聽到她這麼說,他更想換經紀人了,「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對他而言,溫家人就是他的家人,初到美國時,他因為不想讓家人為他擔心,因此在家人面前幾乎絕口不提在美國發生的大小事,只有他覺得非說不可的事,才會主動提起,例如他和蘇珊結婚又離婚,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認識杜豫琛七年多,蘇珊第一次覺得他好無情,「在你心裡當真沒有我的位置?」
「你想要什麼位置?」杜豫琛冷淡的看著她,他不是沒發現她對他的情意,只是他對她只有普通朋友的感情,而他向來最討厭處理被倒追這種事。
「你真的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他繼續裝傻。
雖然工作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但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當然也會想談戀愛,只是來到美國這些年,他還沒遇到一個讓他想要留在身邊的女人,所以這個家的女主人才會一直從缺。
蘇珊知道這種事不能說破,一旦說破了,他們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於是她適時的住口,正如六年前她明明不想和他離婚,卻仍然答應了,就是期待著有朝一日他能愛上她,進而真心誠意的向她求婚。
「我答應提前終止經紀約,但有一個廣告你必須接。」她提出交換條件。
她和杜豫琛的經紀約是一年一簽,而這一次的約還有一個月到期。
「什麼廣告?」
「S牌汽車新一季的廣告。」這是世界性的商業廣告,而他現在配音的價碼雖然比不上好萊塢的大明星,但在配音界來說算是天價了。
「什麼時候?」
「廣告已經在拍了。」
意思就是配音的時間不確定,杜豫琛當機立斷地道:「推掉。」
蘇珊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寧願把手上最大的廣告客戶拱手讓人,也不願放溫舒蕾在臺灣等他幾天,「這是我的條件。」
不願受她脅迫,他乾脆地道:「我賠違約金給你好了。」
他不在乎他自己,但是她在乎!她心知他最重視的是什麼,於是她掐住他的死穴,冷聲威脅,「相不相信我會追到臺灣去?」
萬萬沒想到她竟敢明著要脅自己,杜豫琛目光一冷,「你!」
「保護你是經紀人的責任。」
說得真好聽!他冷冷的說道:「我知道了,確定時間後通知我,你現在可以走了。」語畢,他走向廚房,不再理會她。
太好了,他答應了!蘇珊暗自感到欣慰,卻有著更多的惆悵,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無論什麼事,只要碰到溫舒蕾,他就什麼原則、堅持都沒有了,他真的只是把溫舒蕾當成一個鄰家妹妹而已嗎?
她凝望著他的背影,好想問卻不敢,最後再留戀的看了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直到聽不見蘇珊的腳步聲,杜豫琛才動手為自己倒一杯咖啡。
經此一事,他決定要換經紀人。
他邊喝著咖啡邊走回客廳,調整著被蘇珊搞得很惡劣的心情,在他最常坐的那張沙發前停下腳步,彎身將咖啡杯放到茶几上,拿起被蘇珊移動過的手機後,他才悠閒的坐下來回撥電話給溫舒蕾。
待手機一接通,他即溫柔的開口,「到家了嗎?」
「早就到了。」溫舒蕾沒好氣地回道。
此刻臺灣時間已過午夜,而她正在杜豫琛的房裡,坐在書桌前,書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記事本,她晶亮的雙眸惡狠狠的瞪著寫在上頭的蘇珊兩個字。
為了方便溫舒蕾出入,周琴君特地打了一副家裡鑰匙給她;而她從英國回來的第四天,杜豫琛的書桌上也出現一副溫家的鑰匙,不過他至今從未使用過。
明明她的口氣不是太好,但杜豫琛太久沒聽見她的聲音了,此時聽起來覺得宛如仙樂,「聽說你有急事找我?」
過去這幾年,他們並不常通電話,一是他們本身都很忙碌,二是他們很有默契的不想打擾對方的生活,而在這之前,他們有將近十六年的時間幾乎沒有分開過,直到二十二歲那年,他們的生命才出現分岔點。
這些年雖然他們的心依然貼近彼此,但他們的人卻愈走離對方愈遠。
原本形影不離的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每當思念她時,他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卻怎麼也想不到答案,最後只能安慰自己,就算他們是親兄妹,長大了也會各奔前程,更何況他們不是親兄妹,各走各的路,豈非更加自然。
「一定要有急事才能打電話找你嗎?」溫舒蕾一邊抱怨,一邊從筆筒裡拿出一枝鉛筆,把記事本翻到第一頁,一如過去的這三、四年來他每一次惹惱她一樣,在每一個句子的後頭下眉批,並在錯誤的地方打叉再訂正。
聽她的口氣像吃了炸藥似的,杜豫琛直覺聯想,問道:「學生又不乖了?」
他以前就想過她未來的職業肯定會與她所愛所學有關,就是沒想過她會成為補教老師,不過她的個性確實非常適合這份深具挑戰性與開創性的工作。
不理會他的問話,溫舒蕾質問道:「蘇珊是誰?」
杜豫琛挑眉,他以為她不會過問他在美國遇到的人和事,「一個普通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他有多機車她怎麼會不知道,連她幫他接手機都會被罵到狗血淋頭,他會讓一個普通朋友幫他接手機?鬼才相信!
「就是因為太普通了,才會不知道我的規矩。」前一句話是事實,後一句話就不是了,但這事他自己知道就好。
算他強辯有理,溫舒蕾的心情頓時好一點了,連帶書寫的力道輕了些,眉批的用字也溫和多了,「所以她真的不是你的誰?」
杜豫琛輕笑,認為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希望她是我的誰?」
「沒有啊。」她悶聲道,所以那個蘇珊到底是不是他的前妻?
「吃醋了?」他的話語裡滿是笑意。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只要看見他對別的女生好,她就會生悶氣。
「神經病,我幹麼要吃醋?」溫舒蕾哇哇叫道,好想把手機拿開,因為她知道他接下來一定會說那句她最不想聽的話。
「你放心,我最疼愛的妹妹永遠是你。」杜豫琛輕聲安撫,他早就習慣被她當成所有物。
果然!她一如往常,耍脾氣地啐道:「哼,誰希罕!」
他也一如往常的和她說笑,「真的不希罕?可是有很多人在排隊等這個位置喔!」
「誰?」溫舒蕾隨口回道:「蘇珊嗎?」
杜豫琛微微皺眉,不禁懷疑是不是蘇珊對她說了什麼讓她誤解的話,她才會這麼耿耿於懷,「她對你說了什麼?」
「什麼?」
「這是你在五分鐘之內第二次提起蘇珊這個名字。」繼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之後,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在意他身邊的女人,不太對勁。
他的心思還是這麼細膩!溫舒蕾心一驚,為了避免自己偷看他記事本的事被他那顆精明的腦袋循線挖出來,她連忙岔開話題,「要回來嗎?」
原來她是為了這件事急著找他。杜豫琛突然想給她一個驚喜,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最近很忙,過陣子再看看。」
「喔……」忽然沒心情再和他講電話,她道:「不說了,去休息吧,我也要去睡覺了,再見。」
「嗯。」話落,杜豫琛隨即結束通話。
每次都不跟她說再見,這個小氣鬼!溫舒蕾冒火的把手機往桌上用力一放,不過她至今仍舊沒有發現,他們每次通話都是她先說再見,他才會掛上電話。
杜豫琛之所以對待她比在家時多一點溫柔,是受了距離的影響,因為她遠在天邊,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當她的情緒垃圾筒,因此吵架那種事當然得完全避免。
至於他們分離的這些年,他幾乎不接她的電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不想草率的接了她的電話,卻又沒空聽她多說,所以像今天這樣,等排開一切所有會干擾他們通話的外務後,再回電話給她。
溫大小姐又怒了,眉批的用字自然又選擇那些不是太好聽的,她氣憤的不停寫著。
「可惡,大壞蛋!」
她懊惱的瞪著眼前那兩行字大罵,隨之用力的打叉叉,再寫上正確的答案,她奮筆疾書了好一會兒,才停筆拿起橡皮擦滅證,但她一個字都還來不及擦掉,便聽見——
「舒蕾。」走出房間想確定溫舒蕾回家了沒的周琴君,看見樓梯的燈亮著,邊往上走邊大聲問道:「你還沒回去嗎?」
「是,杜媽媽,我還在豫琛房裡找一些編講義要用的資料。」溫舒蕾一邊大聲回道,一邊快速把記事本放回抽屜裡,再把筆和橡皮擦收好,起身來到門邊。
沒錯,當年她就是來杜豫琛房中找一些編講義的資料,才會無意間發現他這個習慣,而當時她實在太好奇了,才會那麼沒品的翻閱內容。
「很晚了,明天再找吧。」周琴君來到兒子的房門口,寵愛的笑道。
她已很習慣溫舒蕾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隨時想過來就過來。
「好,我明天再來找。」
「嗯,燈我來關,你快回去睡覺吧。」
「好,杜媽媽晚安。」溫舒蕾給了周琴君一個甜蜜蜜的晚安吻。
「晚安。」周琴君拍拍她的背,心底不由湧上一股歉意,舒蕾,請你一定要原諒杜媽媽,杜媽媽真的好想、好想聽你喊我一聲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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