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田育幼院成立至今約六十年,占地約三百坪,歷經幾次增建與重建,目前的主建築為一棟三層樓的百坪樓房,一樓有大廳、辦公室、餐廳、廚房等,二樓是院童休息與學習的地方,三樓為員工宿舍,四周圍築起一道圍牆,大門旁有一扇側門,進來是前院,前院的右邊是停車場,左邊是遊戲區,有蕩秋千、溜滑梯、木馬等,兩邊的圍牆旁各種植著一整排青翠的大樹,後院是曬衣場。
福田育幼院的創始人,也就是第一代院長陳福田,幾年前逝世,享年九十歲,陳家是地方望族,他原掌管家業,後因妻子連續生了幾個孩子都早夭,他去請教算命師,算命師告訴他,他的祖先賺了太多黑心錢,他今生註定無子嗣,若他希望他們陳家不要走上衰敗之途,就多做一些善事,如此也是為他自己積德,他的來生也才會有福報。
陳福田相信了算命師的話,將家族歷代傳下來的米糧事業交給三個弟弟去打理,自己則專心投入育幼院的設立與經營,這幾十年來,他出錢出力,和妻子一起努力,為孤兒打造出一個溫暖的家,雖然他已不在人世,但他的善舉至今仍傳為美談。
秀珠奶奶,就是陳福田的妻子,她不久前過世了,同樣享壽九十,今天是她出殯的日子,但育幼院的產權問題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便浮上檯面,困擾著第二代院長顧彥鈞、輔助他管理育幼院的妻子方菁玉,和他們也在此工作的女兒顧晨曦。
微冷的初春,這天一早便下著綿綿細雨。
「晨曦,你真的要去殯儀館送秀珠奶奶?」方菁玉停下打掃院長辦公室的工作,有些憂心的問著女兒。
女兒的體質不同於一般人,有俗稱的陰陽眼,而女兒天生膽子小,陰氣那麼重的地方,當然是儘量避免不要去。
方菁玉今年五十五歲,院童都叫她院長媽媽,她在福田育幼院義務服務快三十年了,不孕症曾讓她幾度想要輕生,是秀珠奶奶的細心開導與幫助,後又領養了顧晨曦,才讓她的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及意義。
「沒有福田爺爺和秀珠奶奶就沒有今天的我,我當然要去送秀珠奶奶最後一程。」顧晨曦輕聲說道,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她穿著一身白洋裝外搭一件白色小外套,斜背著一個白色的皮包,腳下穿著一雙白色平底鞋。她喜歡白色,因為白色代表純潔、光明、善良,但她今天刻意這麼穿,是想對秀珠奶奶表示一點孝心。
她今年二十八歲,顧彥鈞夫妻是她的第二任養父母,她在三歲時被第一任養父母帶到福田育幼院,他們說她是一個不乾淨的孩子,因為她老是會說一些令他們感到害怕的話,例如鄰居家在辦喪事,她卻說那位逝者正坐在客廳聽大家說話之類的,不想再養她了。
陳福田看她十分乖巧,也長得十分可愛討喜,直覺這應該是這對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想棄養她的藉口,但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才發現他錯了,她真的看得見另外一個空間的存在。
為了不讓她的生活再受靈界干擾,也為了不影響到育幼院的其他小朋友,陳福田特地請了法師到育幼院擺陣作法,把那些靈體阻擋在育幼院的屬地之外,從此,只要她待在育幼院裡,就不會再出現那些令人膽顫的行止。
在育幼院等待領養的期間,她一直是個受領養人青睞的孩子,然而當陳福田向想領養她的夫妻提起她似乎有靈異體質的事時,那些夫妻便會紛紛打退堂鼓,改領養別的孩子。
終於有一天,原本想追隨秀珠奶奶的腳步,將一生奉獻給育幼院的方菁玉看不下去了,主動提出說想領養她,她這才擺脫被視為瑕疵品而一再被捨棄的命運,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還有了一個新名字—顧晨曦。
那時的她,正要上小學一年級。
「那你要小心一點,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就都當作不知道。」方菁玉不放心的叮嚀道。
要不是女兒到現在看到鬼還是會很害怕,她也不想當一個過度擔心的媽媽。
顧晨曦點點頭,應了聲「好」。
小時候不懂,所以不曉得怕,長大後,她才知道她看見的有些不是真正的人,如今她雖然已經適應了她看見的世界,會分辨哪個是人、哪個是鬼,也找到了與他們和平共處的方法,但她的心裡還是會害怕,畢竟沒有人看到鬼會開心,就算他們看起來和平常人一模一樣。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來,走進來一名氣衝衝的中年男子。
「就跟他們說等我們把院童全部安置好,我們就會把這裡還給他們,他們還是天天來要地,真的是……」顧彥鈞氣到都快飆罵出髒話了。
他今年五十七歲,原本是竹科工程師,受陳福田夫妻的義行所感動,隨妻子加入福田義工的行列。
當時雖已年近七十,但身體仍十分硬朗的陳福田,已未雨綢繆的開始尋覓院長的接替人選,而顧彥鈞就是他相中的最佳人選,但顧彥鈞覺得自己太年輕,能力也不足,婉拒了,直到十年前,陳福田又一次因病住院,他才答應接下院長的位置,並且舉家搬進育幼院的員工宿舍,直到今天。
「福田爺爺的侄子、侄女們又來要地了?」方菁玉的聲音好無奈,表情更是無奈。
臺北市的土地寸土寸金,這兒又位在精華地段,福田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有許多建商找上門來說要出高價買地,但都被福田爺爺回絕了,而福田爺爺沒有孩子,三個弟弟也都過世了,遺產除了留給配偶的,自是歸他的十個侄子、侄女所有。
「明明一個比一個還有錢,又不是窮到沒飯吃,也沒說不把地還給他們,他們就不能好心一點再等個幾天嗎?」顧彥鈞氣極了,用力坐到辦公椅上。
他們開來的車一輛比一輛名貴,他也早就告訴過他們,只剩下兩個院童尚未安置好,他們卻一直過來要地,他們都不會覺得這麼做很對不起秀珠奶奶嗎?今天是她老人家出殯的日子耶。
見父親為院裡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還要被那些見錢開眼的人刁難,顧晨曦怎能不站出來為父親分憂解勞?
「爸,邵董事長那裡,我去好了。」
育幼院要結束經營了,他們理當通知所有捐款人,而被分派到負責這個項目的就是顧晨曦,這幾日,她一一去電或是寫信向捐款人致謝,並且說明育幼院無法再經營下去的原因,所有接到通知的人皆同表遺憾,也都同意把捐贈的善款轉贈到其他社福單位,他們心中自是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而在這些捐款人之中,顧彥鈞覺得有個人他必須親自去道謝,那就是遠揚集團的董事長邵柏生。
邵柏生是福田育幼院的最大捐款人,近三十年來,每年年初他都會固定匯入一筆款項到育幼院的捐款帳戶,有時候育幼院募得的捐款不足以支應開銷,陳福田夫妻會連袂到他的公司拜託他再幫忙,後來是秀珠奶奶帶著顧彥鈞或是方菁玉去,他都很樂意的再慷慨解囊。
「那間公司很大,你也沒去過,你一個人去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顧晨曦很大聲的回道,但其實她心裡是有點緊張的。
「那好吧,我們也得趕快到找房子搬家。」顧彥鈞轉望妻子,「菁玉,等我找到房子,如果還是找不到地方安置小慧和小綺姊妹倆,就先把她們帶去跟我們住,你覺得怎麼樣?」他實在不想再和那些死要錢的人周旋了。
「好。」
顧彥鈞再轉而望向女兒,「晨曦,那你快去吧,我和邵董事長約了下午兩點在他辦公室見面。」
「是。」回答的同時,顧晨曦調皮的行了個童軍禮。
真是的!看著女兒淘氣的俏模樣,顧彥鈞忍不住笑了,心情也不再那麼鬱悶,有了再奮戰的動力。
天空灰濛濛的,細雨不停的落下,顧晨曦忍著心中的恐懼,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走進市立殯儀館。
再一次來到秀珠奶奶的靈堂前,依然不見秀珠奶奶的親人,只見葬儀社的人員忙進忙出。
顧晨曦不禁再一次為秀珠奶奶感到很不值,秀珠奶奶留下那麼多的遺產給她的晚輩們,他們卻連來送她最一程也不肯,真是太沒有良心了。
等顧晨曦為秀珠奶奶上完香,排定的火化時間也到了,顧晨曦雙手合十跟著葬儀社的人員送秀珠奶奶到火化的地方,等火化完畢,她再送秀珠奶奶上葬儀社的車子,直到看不見葬儀社的車子,她才離開殯儀館,朝公車站牌走去,準備坐公車到遠揚集團拜見邵柏生。
她是一個父母不要、養父母也不要的孩子,但她並未因此變得不幸,福田爺爺和秀珠奶奶收留了她,雖然她一直被領養人拒絕,可是他們最終還是幫她找到一個溫暖的家,和一對真正愛她的養父母。
秀珠奶奶的心腸太好、太善良,知道自己生病,來日無多,她不想拖累別人,就自己到安養院住,她和父母怎麼攔都攔不住。
秀珠奶奶是一個偉大的人,福田爺爺也是,她今生無以為報,只能承繼他們的遺志,幫助像她一樣的孤兒找到一個安穩的家,無奈的是,這世上大多數人覺得自己的利益更重要……
這時,顧晨曦忽然看見一個女鬼左顧右盼,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快步朝自己走來,她下意識往右跨了一步讓出道路,免得她穿越過自己的身體,隨即加步腳步往前走。
等等,剛剛走過去的那個女人看得見自己?女鬼慢半拍的發現,同時頓住腳步,繼而轉身快快追了上去。
「你看得見我對不對?」女鬼難掩喜色,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
她覺得她看起來比自己更像個鬼,她的皮膚白得似雪,穿著一身白,長到腰的頭髮又黑又直,可不是完完全全符合一般世俗認定的女鬼形象嗎?
顧晨曦假裝沒聽見,目不斜視的走著,因為過往的經驗告訴她,和鬼打交道通常沒有好下場,所以她早學會了自保的方法—無視他們。不過說句老實話,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靚的女鬼,使得她對她好奇多過於害怕。
她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留著一頭俐落的旁分短髮,頭髮較少的那一邊用髮膠往耳後順梳,雙耳各戴著一個長長的銀制耳環,臉上畫著淡妝,但口紅卻是鮮紅色,穿著一件黑色小背心,外搭一件紅色皮衣,下身是黑皮褲與一雙細跟的黑色長皮靴,再加上她自然流露出來的那股狠勁,她猜,她生前若不是個黑道老大,就是黑道大哥的女人。
「喂,我在跟你講話,你……」女鬼伸手想攔住她,但她是鬼,當然什麼也抓不到,只得再快步追上去。「喂,你別裝了,我知道你看得見我。」
顧晨曦在公車站牌前停了下來,真的很不想再吸引更多鬼的注意,但女鬼一直對著她叫囂,讓那些路過的鬼想不好奇的湊過來也難。
「滾!」女鬼不開心的趕著其他的鬼。
這個看得見鬼的女人是她發現的,在她還沒利用完畢之前,誰也別想來搶。
哇塞,超兇悍!她果然是個狠角色。顧晨曦默默的想著,不禁要感謝女鬼替自己趕鬼,心裡對她的害怕不由得又減少了幾分。
公車來了,她收起雨傘上車,女鬼也跟了上去。
「老娘幾百年沒坐過公車了,又髒又顛的,下車,老娘好歹要坐計程車。」女鬼說得理直氣壯,但其實她壓根不記得生前的事。
不會吧,都當鬼了,還想著要享受喔?真的沒遇過這麼妙又有趣的鬼,顧晨曦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她的恐懼感頓時煙消雲散。
「笑什麼笑?」女鬼斥道,見她在一個靠窗的雙人位子坐下,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到她身旁的空位,氣不過的再繼續嫌棄,「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會出門還只能坐公車?」
坐公車好啊,坐公車很環保,現在全世界都在提倡綠能、減少污染,你……也是啦,你是鬼,哪會在乎這個!顧晨曦在心裡回嗆,忽然覺得有一個這麼犀利的女鬼跟著自己一起去大公司見大人物給自己壯壯膽,似乎也挺不錯的。
不久,公車停了下來,上來一位老奶奶。
顧晨曦忙不迭起身,想過去攙扶那位老奶奶到自己的座位坐。
女鬼卻以為她改變心意願意搭計程車了,立刻笑嘻嘻的站起來讓她過去,可是很快的她就發現她不只沒下車,還扶著老奶奶往回走,她頓時又是一陣腹誹,什麼嘛,害她白高興一場。
「謝謝你啊小丫頭,你也坐啊。」坐好後,老奶奶感謝的說道。
「沒關係,我站著就好。」顧晨曦微笑著回道。
聽到她這麼說,跟在老奶奶後頭上車的一名中年男子,二話不說一屁股坐上那個空位。
見狀,才剛再次入座的女鬼火速從位子上跳開,「他媽的,你這個王八蛋,沒看到老娘坐在這兒嗎?」
就是沒看到啊。顧晨曦在心裡說著風涼話,又想笑了。
又笑話她!女鬼登時惱羞成怒的對著顧晨曦咆哮,「下車,老娘要坐計程車!」
好吧,就當作是她剛剛幫自己趕鬼和等等為自己壯膽的謝禮吧。這麼想著,顧晨曦按了下車鈴,改坐計程車。
遠揚集團,由現任董事長邵柏生一手創立,原本是一間磚塊工廠,如今營運項目遍及建築、飯店與金融業。
他今年七十三歲,原本有一兒一女,但兒子邵璟宏在退伍當天,和前去接他的妻子,在回程途中發生嚴重車禍,母子倆送醫後雙雙不治,那是他今生最深的痛。
後來他整理兒子的遺物時,發現兒子會到福田育幼院當義工,還一直用他和妻子的名義捐款,他便決定延續兒子生前的善行,每年固定捐一筆錢給福田育幼院,不過他改為用兒子的名義。
失去了妻子、兒子,幸好他還有個女兒邵淇芬,女兒不負他所望,表現得十分優秀,還有他的女婿宋展鵬和外孫宋建岳、外孫女宋欣恬,個個都是英才,他不怕後繼無人了。
距離約定時間兩點還有二十分鐘,此刻邵柏生正在會議室開會,是以秘書小姐請顧晨曦先到會客室坐著等一下。
「真無聊。」才坐下不到三分鐘,女鬼就大聲道,「喂,顧晨曦,反正這裡沒別人,你就開口跟我聊一下天嘛。」
她剛剛聽到她向秘書小姐介紹自己,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顧晨曦,來自福田育幼院。
顧晨曦繼續保持沉默,在心中酸她,拜託,瞧她自來熟的咧,她是請她坐了計程車沒錯,可這不代表她要和她做朋友,好嗎?
遲遲沒等到回應,女鬼不開心地又嚷嚷道:「喂,幹麼不理我?」
人鬼殊途,她不理她才是正常的吧?這麼想著,顧晨曦喝了口秘書小姐替她泡的咖啡,而後慢半拍的發現自己今天真的太反常了,竟然一直默默的跟鬼小姐對話。
「你不要以為你一直不說話我就會放過你。」女鬼站了起來,「無聊死了,我去出逛逛。」說完,她便穿牆出去了。
須臾,秘書小姐走進會客室,「顧小姐,請跟我來。」
顧晨曦含笑點頭,跟著秘書小姐來到董事長的私人辦公室。
「邵董事長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福田育幼院院長顧彥鈞的女兒顧晨曦。」一見到邵柏生,顧晨曦馬上有禮的問候,「家父因為工作繁忙不克前來,還請邵董事長見諒。」
邵柏生微笑搖頭,指著沙發,「請坐。」
捐款近三十年,他不曾去過福田育幼院,一則是因為他相信陳福田夫妻會善用他的捐款,二則是因為他不想他們為了招呼他,影響到育幼院的工作。
「是。」顧晨曦以為就算邵柏生是一個大善人,但大人物總是會有些威儀,但沒想到他如此和藹可親。
待送來飲品的秘書小姐離開後,邵柏生才又開口,「你叫晨曦是吧?」
「是。」
「你也在育幼院工作嗎?」他親切的笑問。
「是。秀珠奶奶說,我到外面工作賺回來的錢,抵不過她請的一個廚娘,就叫我乖乖的待在育幼院,繼續當一條不事生產的米蟲。」
「是嗎?」邵柏生哈哈笑了兩聲,果然是秀珠奶奶的風格,說話真風趣。
「邵董事長,我代表所有的院童,謝謝您對福田育幼院多年來的支持。」顧晨曦適時的致上謝意,她也是受惠者之一,感受更深。
「略盡心意而已。」他見她文靜又識大體,愈看愈喜歡,「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八。」
「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那正好,我的外孫宋建岳,今年三十歲,也還沒有女朋友,我改天介紹給你認識。」
話題怎麼會扯到這裡來?顧晨曦一怔,連忙婉拒,「邵董事長說笑了,晨曦高攀不起。」
「哪會。」邵柏生接著又道:「你就別再叫我邵董事長,喊我邵爺爺吧。」
「這……」
「聽話。」
恩人都這樣要求了,顧晨曦雖覺不妥,但也不好不答應,「是,邵爺爺。」
邵柏生笑到眼睛眯成一條線,不由得想,同樣都是二十八歲,外孫女宋欣恬的性情烈得像火,顧晨曦正好相反,柔得似水,那他那個未曾謀面的孫女呢?她的性情會比較偏向哪一種?
顧晨曦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麼,接著告知福田育幼院無法再經營的事實,邵柏生大感可惜,顧晨曦接著也建議他可以將善款捐到其他單位,這令他更覺得她很用心。
「邵爺爺。」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看該說的都說了,顧晨曦站了起來,「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攪您工作了。」
「好,有空記得再來看看我。」
「是,邵爺爺再見。」
「我請秘書小姐送你出去。」
顧晨曦趕緊出聲阻止他伸向話筒的手,「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謝謝邵爺爺。」
「那好吧。」邵柏生收回手,不忘再一次提醒,「記得要再來看我喔。」
「是,邵爺爺再見。」她彎身再向他行個禮,才轉身離開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顧晨曦向坐在外頭的秘書小姐點個頭致意,才按著原路往外走。
走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那個女鬼呢?逛到哪兒去了?
她一邊走一邊找,沒注意到前面的轉角處一前一後正走過來兩名女子,就這麼迎面撞上走在前方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拿在左手正在看的公文因而掉到地上,拿在右手的那杯熱咖啡也因此灑了一些出來。
「啊!」宋欣恬尖叫,「好燙。」
她本能的保護自己,是以後來再灑出來的熱咖啡,幾乎都潑到顧晨曦身上了。
見狀,走在她後頭的助理登時明哲保身的退到一旁,免得被上司遷怒。
發覺自己撞到人了,顧晨曦顧不得身上被熱咖啡潑灑到的刺痛,不停的向對方點頭致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你沒長眼睛嗎?」無視顧晨曦的慘況,宋欣恬看見自己新買的名牌套裝被咖啡毀了,當下更火了,她揚起右手,就想把手裡的馬克杯往眼前這個女人丟去。
眼看著杯子就要砸向自己,顧晨曦下意識低下頭閉上眼睛縮起脖子,但杯子並未如她所想的砸到自己,她不解的緩緩張開眼睛,一抬眸便看見女子高舉的右手被一隻大手抓住,接著杯子被另外一隻大手取走,她的視線很自然的跟著杯子往左上方移去,哇,好英挺帥氣的男人。
宋欣恬本來想罵是誰那麼大膽,竟然敢阻攔她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女人,轉身一看是自己的心上人,她立刻收起怒氣,拉著他的手臂嬌滴滴的告狀,「鎮凜,你看她啦,走路不看路,把我的手都燙傷了,衣服也弄髒了。」
雷鎮凜,今年三十二歲,是個非常敢沖且前途看好的檢察官,外號「雷神」,他的父親雷至峰是邵柏生的機要秘書兼好友,他在這個時間點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邵柏生今早打電話給他,說有事想請他幫忙,約他下午三點到辦公室見面。
把馬克杯交給一旁的助理,雷鎮凜像在調查似的看著意外現場,看樣子是這位穿白衣服的小姐撞到宋欣恬沒錯,但宋欣恬並無大礙,反倒是這位小姐……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他不禁心神一晃。
好清靈的一個女人!完全就是他的理想型。
見雷鎮凜看著其他女人發呆,宋欣恬登時吃味的大聲喊道:「鎮凜!」
雷鎮凜這才回過神來,他現在是……對了,他正在為宋欣恬和這位小姐調解糾紛,他再次集中精神,冷靜判斷著,宋欣恬並無大礙,反倒是這位小姐的衣服左半邊多處被熱咖啡潑灑到,他當然是關心這位小姐先,「小姐,你沒事吧?」
哇,他不只人長得帥、正義感十足,連聲音都……想到這裡,顧晨曦突然臉色一陣發青,媽呀,打哪兒冒出來那麼多鬼?她連忙低下頭,下意識偎近他身邊尋求庇護。
「喂!」宋欣恬不快的喊了一聲,伸手就想把她從心上人身邊拉開。「你……」
雷鎮凜再一次出手阻止宋欣恬無禮的行為,以為她是怕宋欣恬又攻擊她,才會往他這邊躲,「欣恬,你嚇到這位小姐了。」
「我嚇到她?」宋欣恬不服氣地叫道,「是她撞到我耶。」
那些鬼看起來好可怕喔!顧晨曦偷瞄著,忍不住全身發抖,其他人在說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見,就怕那些鬼發現她看得見他們會來找她的麻煩,那個女鬼呢?怎麼不快來幫她把那些鬼趕走?
感覺到震動,雷鎮凜不可思議的想著,宋欣恬對她是不太友善,但這樣她就嚇到全身發抖,她的膽子未免也太小了吧?想是這麼想,但他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安撫她的不安。
宋欣恬見了更為光火,「鎮凜?」
可惡,那個臂彎一直是她專屬的,這個像鬼的女人竟敢……她咬著牙,立即決定開除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懷裡的人兒仍抖得厲害,雷鎮凜不理會宋欣恬,擔心的低頭輕喊,「小姐?」見她沒反應,他又喊了一聲,「小姐?」她還是沒反應,他再低下頭,同時輕搖了下她的肩膀,「小姐?」
發覺有人在搖晃她,顧晨曦應了聲,「啊?」同時抬起頭來。
角度剛剛好,雷鎮凜來不及閃,她的唇就這麼輕輕擦過他的,但她完全沒感覺,滿心只想著她怎麼閃過那一群鬼回家去。「你叫我?」
她碰到他的唇、她碰到他的唇……雷鎮凜心跳飛快,差一點點就要失去鎮定,卻見她眼底只有滿滿的驚恐,他登時不敢相信的暗喊,不會吧,宋欣恬有這麼恐怖嗎,把她嚇到不小心親到他她都發現?
沒親到嗎?宋欣恬也不禁瞠大雙眼,可是自己剛剛明明……不對啊,如果有親到,她不可能是這種反應啊?
不對,現在不是追究她有沒有發現她親到自己的時候,雷鎮凜趕緊再拉回因為這個女人而丟失的心魂,要以最公正廉明的態度,把眼下這個糾紛處理完畢,他收回摟著她的手,問道:「你是這裡的員工?」
「不是。」
「那沒事了,你可以離開了。」
顧晨曦也想離開啊,但是那些鬼擋住了去路,她沒有辦法不碰到他們走過去,她顧不得丟臉,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請求道:「拜託你送我出去坐車好不好?」男人陽氣重,應該可以讓那些鬼躲避吧?
其實再耽擱下去他就要遲到了,可是看她這麼害怕的樣子,他終究還是點點頭。
他真是個大好人,顧晨曦感激不已,「謝謝。」
見她沒有要鬆手的意思,雷鎮凜心想自己不如就好人做到底,輕擁著她送她出去坐車。
「鎮凜?」宋欣恬埋怨地喊,想阻擋卻不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上人摟著別的女人走掉。
雨停了,陽光微微透出雲層。
直到走出遠揚集團的辦公大樓,兩人站在人行道上,顧晨曦才放開了他,但她依然不敢離開他身邊一步,因為那些鬼跟著他們出來了。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雷鎮凜長這麼大沒見過膽子這麼小的女人,接著他掏出了口袋裡的手帕,「擦一下。」
「啊?」
算了,還是他來比較快,他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她的臉、脖子、頭髮……所有看得見咖啡漬的地方,不過她的衣服是沒救了。
原來……顧晨曦俯視著蹲下身替她擦鞋子的雷鎮凜,心中好不感動,他們素昧平生,他卻這麼幫她,他真是個大好人。
「好了。」
雷鎮凜站了起來,想把手帕放回口袋裡,卻被她奪了去。
「我會把手帕洗乾淨再還給你。」
聽到她這麼說,他剛毅的臉孔因為忍不住的笑意,顯得較為溫柔俊美,「好。」這樣他們就可以再見面了。
這時,一輛計程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司機按了一聲喇叭,降下車窗問道:「你們要坐車嗎?」
「要。」顧晨曦大聲回應司機後,看向他道:「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久,再見。」
「再見。」
顧晨曦再向他點個頭道謝,打開車門坐上計程車。
待計程車一駛離,雷鎮凜立刻舉起拳頭,暗喊了聲「Yes」,他終於……等等,他好像忘了什麼事……對了對了,他和邵伯伯三點有約,不敢再耽擱,他快速轉身走進遠揚集團的辦公大樓,免得自己真的遲到了。
坐在計程車裡的顧晨曦回頭看他,正好看見那些鬼或左或右或尾隨全部跟著他走,她登時瞠大了雙眼,他是那麼好的人,為什麼那些鬼要跟著他?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顧晨曦才轉回頭,這才想到她忘了問他的聯絡方式了。
怎麼辦,她要回去問他嗎?她皺著眉心,看著他的手帕自問著,卻沒有答案,直到下車前,她罵了自己好幾次大笨蛋。
邵柏生的辦公室裡。
「邵伯伯,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雷鎮凜並沒有遲到,是剛剛秘書小姐說邵柏生等他很久了,他才會這麼說。
「沒事。」邵柏生先在沙發上落坐。「坐吧。」
他是看著雷鎮凜長大的,雷鎮凜就像是他的第二個兒子,不過他知道外孫女很喜歡雷鎮凜,所以他已等不及聽雷鎮凜喊他一聲外公。
「是。」雷鎮凜隨後跟上。
兩人都坐定後,邵柏生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鎮凜,我將要拜託你的這件事,不能讓第三者知道。」
「是。」
「我收到消息,說我有一個孫女。」
「孫女?」雷鎮凜難掩震驚。
他也認識邵璟巨集,但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且邵璟宏去世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對邵璟宏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但他什麼時候有了女兒的?
「是的,消息來源十分可靠,但是她被送養了,不知現在人在何處,我會給你一份資料,拜託你幫我找人,你不用向我報告找人的過程,只要告訴我最後的結果。」
邵柏生沒說出口的是,他早在知道自己還有個孫女的隔天,便委託女婿秘密幫忙找人,好不容易找到孫女的養父母,他們帶來了一張孫女過三歲生日時拍的照片,說孫女過完生日沒多久就因為急病死了,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當然得再找一個信得過的人重新再找一次。
「邵伯伯,這或許是詐騙。」雖然會傷到邵柏生的心,但雷鎮凜不得不實話實說,這種騙財的技倆他見多了。
「是不是詐騙,等你看過我給你的資料你可以自行再做判斷。」他也曾經這麼懷疑過,但自稱是兒子女友的那個女人寄來的包裹中,放著一樣足以證明兒子深愛她的證據,所以他願意相信她的說法。
「我會盡力,不過邵伯伯……」
邵柏生點頭表示瞭解,「時隔已久,我知道這並不容易。」
「這件事也不可以讓我爸知道嗎?」雷鎮凜問道。
他的母親在他十歲時過世了,所以他才沒提到母親。
「如果你覺得這對你尋人有幫助,讓至峰知道也無妨,但最多只能讓他知道。」邵柏生之所以沒在第一時間告知老友這件事,只是因為他覺得在還沒找到孫女之前,這件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是。」
正事談完了,邵柏生改談私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不準備讓至峰抱孫子?」男人重視事業是好,但像他這樣把所有時間心力都放在工作上,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提起這個話題,雷鎮凜一如往常地想溜了,「謝謝邵伯伯關心,我會努力。」
「努力?你一個人怎麼努力?」
招架不住,雷鎮凜只能陪笑臉。
「還是不考慮一下欣恬?」邵柏生知道是外孫女單方面喜歡雷鎮凜,但他做人家外公的,怎麼可以不幫外孫女一把?
這個問題困擾他已久,雷鎮凜覺得再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索性一次和邵柏生說清楚,「邵伯伯,我就直說了,欣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邵柏生知道愛情不能勉強,但還是要試一下,於是他追問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聞言,雷鎮凜的腦海中立刻浮現顧晨曦嬌柔的臉龐,「文靜一點的女孩。」
「文靜?」邵柏生立刻聯想到顧晨曦。「我剛剛認識一個很文靜、識大體,又長得很漂亮的女孩,我本來是想把她介紹給建嶽,既然你喜歡這類型的女孩,就讓給你吧。」
還真的說風就是影呢,雷鎮凜婉拒道:「要是欣恬知道了,您會不好交代。」
邵柏生點點頭,「也是,如果欣恬知道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理我了。」
說曹操曹操到,宋欣恬邊抱怨邊走了進來,「外公,人家在外面等很久了,您是說好了沒有?快把鎮凜還給人家啦!」
「欣恬。」邵柏生有些責備的喊,她就是這麼嬌縱,雷鎮凜才會無法將她視為妻子的人選。
頭疼人物又追來了,這下子,雷鎮凜非閃人不可了,「邵伯伯,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邵柏生接著暗示,「我辦公桌上的牛皮紙袋記得拿。」
「是。」雷鎮凜東西拿了,快閃。
「鎮凜,你別走啊,我……」
「欣恬!」邵柏生大聲喝停她想要追趕上去的腳步。
宋欣恬跳腳,「外公。」
邵柏生走到她身邊,「文靜一點、文靜一點,鎮凜說他喜歡文靜的女孩。」
難怪他剛剛會對那個像鬼的女人那麼好!宋欣恬不禁抗議,「文靜的女孩哪裡好?」
「不是文靜的女孩哪裡好,是鎮凜喜歡那種類型的女孩。」
「外公。」宋欣恬拉著他的手撒嬌道,「您幫人家想想辦法啦,人家不能沒有鎮凜啦。」
天知道他有多努力在幫她,但雷鎮凜就是不為所動,他又能怎麼辦?邵柏生無奈的看著外孫女,真是有口難言。
「外公……」
拿她沒轍,邵柏生隨便找個理由支開她,「這裡是公司,有什事我們回家再說。」
「好嘛。」宋欣恬放開手,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憑良心說,如果要在外孫女和顧晨曦之中選一個,他也會選顧晨曦,畢竟外孫女的性子……邵柏生搖搖頭,光想他就覺得頭疼了,娶回家做妻子?看是下輩子都不用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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