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場夢
大慶皇朝立國兩百餘年,近百年更因歷經三代賢明帝王統治,民風開放,政治開明,國泰民安。
皇朝立都封州澱野,京城內八街九陌,車水馬龍,繁華似錦,令人驚歎。
九華街位於京城之東,和京城內其他大街一樣熙熙攘攘,繁華熱鬧。
李家胡同就位在九華街後段巷內,巷子裡住了十餘戶人家,其中有戶人家姓衛,是十幾年前的外來戶,原來只是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兒一女與人分租一間屋子居住的人家,沒想到經過了十餘年,卻成了胡同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聲最為顯著的一家人。
說起這個衛家,不得不提一下出名的衛家女。
這個出名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而是兇悍之名。
十幾年前帶著一對女兒搬遷來此的衛姓夫妻也不知是身子早有病,抑或是操勞過度,不過幾年間夫妻倆便先後辭世,留下一對未嫁未娶的子女,當時衛家長女衛珠玉才剛及笄,衛家的兒子還不足十一歲。
正所謂長姊如母,衛珠玉雖然年輕,還是一肩挑起了養家與照顧弟弟的責任,繼承父母留下的粥攤,每日貪黑起早的到巷口賣粥養家糊口。
衛珠玉人長得清秀可人,嗓音如黃鶯出穀,嘴巴又甜,加上粥煮得也好吃,日子久了粥攤便逐漸做出了口碑,立穩了腳步,不料“粥紅是非多”,明明只是個賣粥的小攤,卻惹來一波又一波的麻煩,逼得衛珠玉不得不變得兇悍起來,與人吵架對罵是小事,持棍打人、提刀砍人也沒在怕。
總而言之,衛珠玉的悍名在九華街傳開之後,原本還對衛家女有意想上門提親的人家個個都息了心思,她的親事這麼一耽誤就耽誤了好幾年,直到二十二歲的大齡都還嫁不出去。
七年過後,衛家小弟已經長大,也已娶妻生子,鎮日都在為長姊的婚事傷透腦筋。衛家的粥攤也早已成了京城內小有名氣的一間粥鋪,偶爾還能看見一些達官貴人特地乘著轎子或馬車前來吃粥。
然後某一天,不知怎麼的就傳出衛珠玉被安慶侯府給看中,即將飛上枝頭變鳳凰高嫁的事。
安慶侯府乃是大慶皇朝的開國勳貴,身分地位貴不可言,因而此一消息傳出後簡直無人置信,但在得知衛珠玉要嫁的是侯府二少爺之後,眾人起先的難以相信與羨慕嫉妒頓時都變成了同情。
安慶侯府的二少爺上官赫宇,年紀二十有三,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紈褲子弟,與其君子端方、為人剛正的兄長完全不似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成天吃喝玩樂、不務正業,還經常夜宿花街柳巷與人爭風吃醋,名聲臭到沒有一個好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他,才會至今都二十好幾了還未娶妻。
不過別以為他未成親後宅就是空的,事實上說是人滿為患也不為過,美妾美婢多不勝數,偏偏這位二少爺還不知節制,動不動就將看中的美人往家裡帶,氣得侯爺夫人日前才發賣了一堆女人出府。
也因此,在確認衛家大齡女將成親的物件是安慶侯府二少爺上官赫宇之後,眾人除了同情還是只有同情,再無一絲的羨慕嫉妒恨。
這樣的貴夫不要也罷!
這樣的枝頭鳳凰不當也罷!
而衛家一介平民百姓能拒絕得了高高在上的侯府的求親嗎?
不可能!
所以,除了嫁,可憐的衛家女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衛珠玉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嗎?
不,她有,她可以選擇死,一死百了,所以她自盡了。
是的,衛珠玉自盡了,只是沒死成,被人救了起來,最後還是乖乖地上了侯府的花轎,嫁進了安慶侯府,成了上官赫宇的嫡妻,然後被夫婿冷落,被婆家人不喜,被府中所有下人譏諷一生,終至憂鬱成疾,四十未滿便抑鬱而終。
衛珠玉死時其實心中並無怨恨,只怪自己太過愚蠢、太過自卑、太過懦弱,才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在侯府內蹉跎浪費一生。
臨死前,往事歷歷在目,她徒留的只有無盡的悔恨。
如果有機會能夠重來,她一定不會這樣做,不會因自卑而縮手縮腳,不會因懦弱而不敢抗爭,更不會將時間都浪費在自怨自艾上頭。
她是衛珠玉,為了生活、為了弟弟,她可以和五大三粗的攤販大叔大嬸對罵掐架,可以向流氓地痞揮刀動棍,她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條命,大不了就是被侯府休棄,如此而已,不是嗎?
她覺悟得太晚了,都要死了才明白這個道理,才領悟到自己這一世活得有多無奈、多憋屈。
與安慶侯府的這樁婚姻並非她所求所願,她為何要怕失去,為何要委屈自己,為何要為了非她所願的一切人事物而失去自我、蹉跎一生?她真的是太傻、太傻了。
覺悟得太晚,後悔莫及,只願在她死後,侯府能看在她沒功勞也有委曲求全苦勞的分上,別為難她的弟弟,為難衛家……
“有財,別哭了,你姊姊救回來了,現在只要等人醒過來就沒事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忽遠又忽近的出現在臨死的衛珠玉耳邊。
“是真的嗎李大夫?謝謝你,謝謝你。”
這是……弟弟的聲音?
“姊、姊,你別嚇我,快張開眼睛看看我,姊!”
耳邊忽遠又忽近的聲音突然變得極為清晰,近在咫尺,還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用力搖晃她的力道,晃得她整個人好難受。
“姊,你聽得見我說的話嗎?拜託你快點醒過來,姊——”
這是弟弟有財的聲音沒錯,雖然比她印象中的還稚嫩許多,但她確認自己不會認錯,衛珠玉心想著。可是有財他怎麼來了?是收到她快要死的消息,特地趕來見她最後一面嗎?
她也想在臨死前再見弟弟一面,於是使勁的將沉重的雙眼睜開。
“姊!”看見姊姊睜開眼睛,衛有財頓時喜極而泣。
圍繞在四周的人見狀也松了一口氣,紛紛轉頭朝週邊的人說道:“醒過來了,人醒過來了!”
四周響起一片吵雜又歡喜的聲響。
“太好了,人醒過來就好了。”
“是啊,這孩子福大命大,都溺了水了還能被救起來沒事。”
“不是福大怎能被侯府看中,即將嫁進那高門大院?”
“唉,這事是福是禍還不好說。”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這門親事八成不會有錯,這衛家姐兒也許天生就是個富貴命,註定要嫁進侯府享受榮華富貴的。”
“別的我不敢想,只希望她將來富貴了,別忘了咱們這些街坊鄰居,偶爾在街上遇見了還能打聲招呼,別當沒看見。”
圍觀的人歪了話頭,紛紛議論起近來九華街最熱門的八卦話題。
“好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有人看不過去,出聲驅趕眾人。
“有財,別哭了,快背你姊姊回家,雖說這天眼見就要入夏了,可這河水還是冷冰冰的,你姊姊剛在水裡泡了不短的時間,不好好休養恐怕會落下病根。你一會兒到我那裡,我開張藥方給你,你去藥鋪抓幾帖藥熬給你姊姊喝。”李大夫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衛有財迅速的點頭應道:“好,謝謝李大夫。姊,來,我背你回家。”
說著,他在媳婦兒的幫扶下,背起渾身濕淋淋的姊姊,大步朝李家胡同的方向走去。
衛珠玉趴伏在弟弟不算寬闊的背上,整個人因震驚而腦袋陷入一片紊亂之中。
她這是在作夢嗎?為何會夢到當年安慶侯府來提親後,自己因一時想不開而投水被救起來的事?
可是這真的是夢嗎?如果是夢,她怎能感受到弟弟身上傳來的溫度,感受到身體因畏寒而起的冷顫,感受到弟弟背著她行走的每一步震動,以及來自於四面八方或關心、或好奇、或看熱鬧的問話和目光?
她伏在弟弟背上發呆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緊跟在他們身側的弟媳,嘗試著開口出聲道:“阿蕊?”
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而她的弟媳朱蕊也聽見了,朱蕊立即上前一步來到她身邊,柔聲的安撫著她道——
“大姊,怎麼了,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你再忍一忍,一會兒就到家了。”
衛珠玉怔然的看著她,聽著她說的話,然後在心裡問自己,她真的是在夢中嗎?
記憶中,當年她被救醒之後心若死灰,連續好幾天連一句話也沒開口說,又怎會像現在這樣開口與弟媳對話?所以這一切真的是夢?
想了想,她忍不住再次開口試了一回。她問道:“阿蕊,你還沒出月子怎麼跑出來了?孩子呢?”
她記得當初便是因為自己想不開而拖累到還在坐月子的弟媳為了照顧她而傷了身子,致使之後幾年連續小產,直到成親第十年才千辛萬苦的替弟弟生下第二個孩子,此後更是再無所出。
“大姊放心,我將孩子托給了大雜院裡的梁大娘幫忙看著,沒事。”朱蕊柔聲答道。
“孩子重要,你的身子也一樣重要,別不當回事。回去之後好好給我躺著休養,沒坐完三十天的月子別想出門。”她蹙眉道。
“是,大姊。”朱蕊怯怯的朝她點頭微笑,眼裡有著明顯的感激。
“大姊,你別只是會說阿蕊,回家之後你也要好好躺著休息,身子沒康復前不許出門做生意,這回不管姊說什麼都必須聽我的。”衛有財冷不防的開口道。
“好。”衛珠玉啞聲答道,覺得鼻頭有點酸,眼眶淚意湧現。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感覺到指尖傳來一片溫熱的濕意,那是她剛剛流下的眼淚。
所以眼前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呢?她都要死了,怎麼會作夢呢?
她有些恍神,有些怔然的轉頭看著四周的景致,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感受著弟弟背著她走路的震動,覺得所聽所感受真的都好真實,真的一點都不像是一場夢。
她說話,她流淚,她感覺自己的心在跳動著。
頭頂上有太陽,四周有風動,一陣風吹來,讓渾身濕漉漉的她都忍不住的打起了冷顫。
突然間,她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問自己會不會過去她所經歷過的那一世才是一場夢,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她只是終於從惡夢中清醒過來?
她的心臟驀地跳得飛快,這不可思議的想法讓她覺得震驚,卻又充滿了期盼和希冀。雖說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不知道,她就是覺得自己此刻真的不似處於夢中,而是在現實之中。
如果,她是說如果,眼前這一切真的不是夢境是現實的話,那麼過去她所經歷過的那一世人,是不是反倒是一場夢呢?還是說時間當真能倒轉重來,人真的能回到過去,重新再活一次?
思緒太過天馬行空,混亂得讓衛珠玉頭昏腦脹,她有些難受的閉上眼睛,在弟弟衛有財一步又一步的步伐中逐漸昏睡過去,連何時到家、被安置在床上躺平都不知不覺。
當她再度清醒時已經天黑,房間裡點著燭火,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食物香氣,勾得她口中生津,饑腸轆轆。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舉目四望,眼前的一切景象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這是她出嫁之前所居住的閨房,陌生是因為它早已隨她的出嫁消失了近二十年。
可是明明都已經快被她遺忘,消失了快二十年的景象此刻竟又出現在她眼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眼前的一切是夢,還是她所經歷的那不堪回首的二十年才是夢?
衛珠玉低下頭,看著自己有些粗糙但明顯散發著年輕肌膚光澤的雙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頰充滿了彈性,不再如夢中那一世那般,松垮又佈滿了撫不平的皺紋。
她再度將雙手拿到眼前看著,正面反面,從手指、手背到手臂,還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直到感到疼痛,看見肌膚被捏紅了,這才激動的告訴自己——
沒錯,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是現實!記憶中那憋屈又自卑的人生才是夢,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是的,沒錯,她是絕對不會像夢中的那個她一樣愚蠢、自卑又懦弱的蹉跎時間,葬送自己的一輩子,即便她註定逃不開要嫁入安慶侯府的命運,她也會活出屬於自己不後悔的人生。
房門輕輕被人推開一條縫隙,發出了“咿呀”的聲響。
衛有財從門外探頭查看,見到她已經清醒,立即揚起笑容推門而入。
“姊,你醒了。我熬了粥,你先吃點粥,一會兒再喝藥。”
衛珠玉看著年輕的弟弟,眼眶有些發熱的點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
“我竟然昏睡了這麼久嗎?”她喃喃自語,因為她記得自己突然想不開,著魔似的投水自盡是在巳時,那時河邊洗衣的人大多散去,只剩三三兩兩晚來的人,她也算其一。
“大姊的身子受了涼,先前發熱燒了好一會兒才會昏睡半天。李大夫來看過,說沒事,要我們別擔心,你只要好好歇息個幾天就能痊癒。所以接下來這幾天,大姊一定要乖乖地待在家裡休息,哪兒也別想去。”
“鋪子裡——”
“鋪子裡有我在,姊就別再擔心這些事了,我能處理好的。”衛有財迅速地打斷她道。
衛珠玉怔愣了一下,喃喃自語般的答道:“也是,等我出嫁了,店裡的一切還是要交給你來打理,侯府的人是絕對不會允許我再拋頭露面的。”她的語氣有些失落,畢竟這間粥鋪不僅是她的心血,也是她的興趣所在。
看著姊姊臉上失落的神情,衛有財忍不住衝動的開口道:“大姊,咱們跟侯府退親吧,就算他們是咱們衛家得罪不起的貴人,也不能犧牲姊姊的幸福與一生來護我周全,咱們姊弟能相依為命就能同生共死,弟弟不怕死。”
“別說胡話,你才剛當上爹,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什麼死不死的?”衛珠玉輕斥弟弟。
“大姊,我是認真的。”衛有財一臉嚴肅的神情。
“我知道,可是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阿蕊和孩子想一想。”她對他說,一頓後又改用輕鬆的語氣接著道:“況且以姊姊這種平民百姓的身分,能讓安慶侯府相中聘為妻而不是納為妾,已是咱們衛家祖上積德,是姊姊求之不得的福分了。”
“可是姊姊並不想要這樣的福分。”衛有財皺緊眉頭。
衛珠玉搖了搖頭,道:“是人都會想要擁有榮華富貴,姊姊也是個人。”
“大姊你別騙我了,如果真這樣,你今日又怎會做出投河這樣的傻事?”衛有財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直言道。
姊姊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外柔內剛,堅強不屈,百折不撓,似乎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將她擊倒,可是今日之事真的把他嚇壞了,他作夢都想不到姊姊會做出自盡這樣的傻事。
由此可見,姊姊對嫁入安慶侯府這門親事有多麼的抗拒,抗拒到寧死不屈,一點也不像她表面上逆來順受的平靜。
他既然都已經知道姊姊的真心了,就不能再視若無睹的讓姊姊犧牲自己來保護他這個弟弟。
他已經長大娶妻生子了,再也不是七年前需要姊姊保護的孩子,這回換他來保護姊姊。
“什麼投河?什麼傻事?我是不小心落水的。”衛珠玉堅定的否認道。
衛有財壓根不信。他說:“姊,咱們離開京城吧。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會沒有咱們一家人的容身之處。”
衛珠玉搖搖頭,對弟弟說:“有財,你別擔心姊姊,也別再胡思亂想了,姊姊在大街上都敢拿棍棒和刀子與地痞流氓拚命了,就算是嫁進侯府,這不畏強權的性子也不會改變,不會任人欺負的。”
“姊——”
“好了,這事到此為止,別再提離開的事了,免得被人聽去引發什麼誤會,無端惹是生非。”她打斷他。“阿弟,姊姊肚子餓了,你不是說熬了粥嗎?快點端來給姊姊吃,不然你姊姊就要餓昏了。”
衛有財無奈又無力的看了難得與他撒嬌的姊姊一眼,只得乖乖地轉身走出房門去為姊姊端粥。
衛珠玉這回完全遵從弟命,乖乖地在家裡休息了三天才恢復日常作息,重回粥鋪掌勺賣粥。
這次的事令她連續三天沒進粥鋪做生意,與她夢境裡的那一輩子一樣,不同的是心情與心境。
她記得夢裡人生中的她在重回粥鋪後,整個人變得陰沉沉的,除了教導弟弟傳承粥鋪的經營之法外,她鮮少開口與人說話,更別提是笑了。
也因此,她投河自盡的事便被散播開來,進而傳進侯府,致使日後整個侯府的人都不待見她,連下人們都瞧不起她,說她根本認不清自己的身分,以她的身分即便是給二少爺做小妾或通房都是抬舉她了,能成為二少爺的嫡妻完全是撞了大運,不知道她還在矯情、假清高什麼。
因為這件事,夢境中的她在嫁進侯府之後完全是舉步維艱,四面楚歌,想找個可以陪她說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憐又可悲。
總而言之,既然那場夢讓她知道這件事可能會導致出什麼樣的後果,她就得想辦法將那個可能性扼殺,絕不允許那場惡夢有成真的機會,絕不!
深吸一口氣,她揚起笑臉面對每一位前來吃粥的客人。
“王大叔,好一陣子沒見,近來可好?今天要吃什麼粥?”
“吳大嬸,又來買粥回家給您寶貝金孫吃啦?一樣要吃肉粥,還是要換新口味?”
“趙爺爺,您上回說腿疼,可曾請大夫看了?大夫怎麼說?”
“荷花姊姊,您今日這樣穿真美,這衣裳不會又是你家小姐賞您的吧?你家小姐對您可真好。”
“這位大爺有點兒面生,您是第一次來吧?”
衛珠玉帶著滿面笑容,用著黃鶯出穀般美妙的嗓音親切周到的招呼著每一位上門吃粥或買粥的客人,讓鋪子裡的人都有一種賓至如歸的舒適感受,不由得也面帶微笑,鋪子內因而充滿了愉悅的氣氛。
“喲,我沒看錯吧?這不是前幾日尋死的衛掌櫃嗎?”
突如其來的聲響來自於店門口,瞬間便將粥鋪內的愉悅氣氛破壞殆盡。
九華街的地痞張三嘴上叼著一根竹簽,身後跟著兩個一樣與他一身流裡流氣的跟班,三個人大搖大擺的走進鋪子裡來。
衛珠玉面色一沉,直接抓起放在灶臺上的菜刀面對那三人。
“你們想做什麼?”她冷聲問道。
“別緊張,先把刀放下,我和兄弟是來向衛掌櫃討個答案,不是來鬧事的。”張三說。
衛珠玉輕怔了一下,問:“什麼答案?”
“我聽說你前幾天投河自盡了,不知是真是假?”張三朝她問道。
“真假與你們何干?”她蹙起眉頭。
“自然有關係了。”張三提高嗓門大聲地道:“我和兄弟們與人打了個賭,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像衛掌櫃這麼一個女漢子怎麼可能會尋死呢?偏偏那傢伙硬要跟我辯、跟我賭。你快點給我個答案,告訴我到底誰輸誰贏。”
“我是為了撿掉到河裡快飄走的衣服才不小心落水的。”衛珠玉毫不猶豫的道,也對在場的每一個人澄清她尋死之事全是子虛烏有,並非事實。
“我就知道那是謠言。”
當場就有不少客人信了她說的話。
“我聽見那傳言時,第一時間也不相信那是真的。”
“跟我一樣。我都在這兒吃粥吃了五年多,以我對這姑娘的瞭解,怎麼也不信她會做出那樣的傻事。也不知道是哪個傢伙道聽塗說,胡說亂傳的。”
店裡的客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討論著。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這樣,我贏了!”張三在愣了一會兒後,得意的哈哈大笑。“兄弟,咱們走,來去收銀兩了。”
說完,三人如來時那般突然,轉身就這麼離去了。
衛珠玉偷偷地松了一口氣,將手上的菜刀放回灶臺上後,轉身對店裡的客人歉然的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受驚了。”
“沒事。”趙爺爺笑著說:“張三那個混小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本來打算他敢在這裡鬧事,我就要代替他爹他娘好好教訓教訓他的,可惜了。”
“趙大爺,你怎麼一臉惋惜的表情,好像恨不得張三那小子在這裡鬧事啊?”有人笑道。
“趙大爺惋惜的不是張三沒鬧事,而是沒理由出手教訓張三那小子,趙大爺想揍張三那小子想很久了。”
此話一出,鋪子裡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衛珠玉也忍不住跟著大夥笑了起來,臉上看不見一絲外傳她對即將嫁入安慶侯府、嫁給京城出了名的紈褲上官二少爺的不滿、怨懟與陰霾。
想想也是,衛家是士農工商四民中最末流的商,還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商戶,以他們這種身分能嫁進侯府,還是當正妻,而不是做小妾通房,那真是祖上燒高香了,衛姑娘又怎麼會不樂意呢?
上官二少爺是個紈褲又怎樣?總比病秧子或是有龍陽癖好的好吧?只要她在成親後趕緊生個兒子,就能坐穩安慶侯府二少奶奶的位置,一輩子坐擁榮華富貴,過著成群婢女服侍、不愁吃穿的生活,只有傻瓜才會不想嫁。
看樣子投河自盡之說當真是無稽之談,為了撿被河水沖走的衣裳不小心落水才是實情,謠言果然是不可盡信。
坐在鋪子裡吃粥的幾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如此心想著。
幾日之後,關於衛家女投河自盡的謠言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衛家女不小心落水,差點溺斃卻大難不死,是個有後福之人,安慶侯府之所以相中她做媳婦,便是得到高人的開示與指引,要不然又怎麼會選這麼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結親?
總而言之,謠言傳來傳去,真真假假沒有人知道,而距離衛珠玉嫁入侯府的日子卻愈來愈近,轉瞬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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