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江山代有才人出》
  她注意到那個男孩很久了。
  最初會注意到他,是在大學榜單。
  位於榜首那個名字,總是特別容易被記住。
  聽說,他數理邏輯很強,勉強要說有什麼是他的弱點,那應該是文科吧!
  如果你出個「法典之于國家的意義」之類的題目,他可以洋洋灑灑給你申論個一大篇博得滿堂彩;但如果你叫他寫「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抒情文,他會直接抱鴨蛋,然後還會反問你:「秋風秋雨哪裡愁煞人?怎麼愁?」
  所以他歷屆國文老師總是對他又愛又恨。
  她想,他母親不知道咬著棉被捶心肝多少次了,他的名字與他母親對他的期許,完全是兩回事。
  沈容若,不就是希望他與納蘭容若一般,文采斐然,善感多情嗎?他一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天分都沒有!
  他成績優異,但是人緣極差,不太與人往來,也不參與任何交際活動,總是獨來獨往,知心朋友一個都沒有,於是外傳他自視甚高,瞧不起旁人。
  關於此人的傳奇事蹟,一路聽了三年多下來,對他的好奇愈堆愈高,直到大四那一年,終於有幸與他修到同一堂課。
  最初兩個禮拜,她只是在角落好奇地打量他。
  以前遠看,就覺得是個很俊秀的人,近距離看,發現他還滿耐看的,最漂亮的是那一雙眼睛,很黑,很亮。
  有一些人,眼神會飄移,讓人覺得輕浮、心思不定,但她發現他不會,總是很專注,無論是看書、看人,就是認真。
  有一回,不經意與他對上眼。
  五秒,真的只有五秒而已,她腦袋發暈、心跳失控,臉頰熱得不像話。
  糟糕的是,她開始會胡思亂想,滿腦子天馬行空,幻想那雙深邃又專注的眼神,如果是用情人的身分來看她,八成整個人都融化了吧?哪個女人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會不暈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樣……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第三個禮拜,她在他慣坐的座位,事先留了紙條,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他行事很規律,連坐的位置都不會隨意更換。
  這一天,他照慣例來得很早,教室裡只有五個人。
  走到自己習慣的那個位置,上頭用情人糖壓了一張紙條。
  他短暫困惑了一下,以為這裡已經有人坐了,可是上頭除了紙條和糖果,並沒有任何書籍文具或包包,於是他好奇地打開那張紙條。
  裡頭寫的,就是她困惑了很久的那個問題——
  容若、容若,你媽媽是希望你像納蘭容若一樣善感多情嗎?
  不過不像也好啦,納蘭容若超短命的!
  他八成覺得這張紙條很無厘頭又莫名其妙吧!因為他完全沒什麼表情,將紙條往書上隨意一夾,就認真看自己的書了。
  然後隔一個禮拜,紙條又出現了。
  沈容若,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嗎?
  這回,他目光往教室環顧了一遍,教室裡的人數與上回一樣。他想了一下,旋即拋諸腦後,重複與上回一樣的動作。
  再下一回,她抱怨上一堂課的內容好艱深,她都聽不懂,然後問他:「看你好認真,你都聽懂了嗎?」
  這一次,他確定是與他修同一堂課的人。
  一開始,他很困惑,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幹麼,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懂了。過去也有一些同學假裝對他熱絡,然後要求他幫他們作弊。
  作弊是不好的行為,他牢記父親教他的是非觀,所以拒絕了,那些人就沒再靠近他。
  他原本以為這個也是,可是後來的紙條也沒再提到課業的事,甚至沒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他開始對這個人感到好奇,每次看完紙條都會猜測,下個禮拜對方還會跟他說什麼?
  他想了又想,這種「感覺」,好像叫期待吧,爸爸說的。
  他其實不是很清楚「感覺」是什麼,以往身邊的人,也會因為他的反應太無趣,沒辦法跟他們有良好的互動,最後都對他不太耐煩。
  應付那些他不懂的「情緒」,比讀課本上的東西還累,他可以理解那些有形的資料,只要順著既有的公式和邏輯就能匯出答案,但情緒那種東西並沒有公式,他永遠看不懂那些人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因為太累了,拙于應付,乾脆就不要去應付,他只要看得懂媽媽抱他的表情是溫柔,爸爸逗他、鬧他的表情叫寵愛,還有妹妹也會對他笑,小小年紀的時候就說要保護哥哥。
  但是這個人,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也弄不懂對方的意圖,從沒說自己到底要幹麼,只是與他分享生活中一些有趣的、或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有時候,跟他說學校的木棉花開了,好漂亮。
  有時候,說她在校門外被狗追,跑了好遠,那時都快嚇死了,坦承她其實很怕那種大型的犬科動物。
  有時候是問他:「前兩天在一家店看到你買糖果,你喜歡吃甜食嗎?」
  ……諸如此類的。
  他原本還不確定對方的性別,然後有一天,那些順手捜集起來的字條被爸爸看到,笑著問:「是她在追你還是你在追她?」
  「……女生嗎?」
  「很明顯啊,從思維到筆跡,都不像是出自男生的筆觸。不會吧,兒子!你不知道對方是誰?」
  他搖頭。自己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女生。
  然後爸爸多問了幾句,他跟爸爸一向沒有秘密,就把紙條來由原原本本說了。
  爸爸聽完,驚歎地說:「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近水樓臺先得月啊!手段比當年的我還高竿多了,我怎麼都沒想到要用這招!」
  ……這兩句好像不是這樣接的,而且爸爸追求媽媽的戀愛史他從小聽到大,已經強調過五百八十七遍了。
  「她很有心。你喜歡她嗎?要是喜歡,就要給人家一點回應,不然對方會以為自己在唱獨角戲,會很失望難過的。」
  那時,他怔怔地看著那疊紙條,近一學期下來,不知不覺也一大疊了。
  他喜歡嗎?
  那時的自己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一回上課時,想起她說的,便仰頭看了看那幾株木棉花,研究她眼裡的漂亮景致。
  還有一次,看到那只校外野狗又在追女學生,上前去制止,告訴它:「女生膽子很小,不可以再亂嚇人。」
  至於糖果,那是要買給媽媽,不是他要吃的,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告訴她。
  那學期最後一次上課時,他早到了,一進教室,就看到有人接近靠窗他慣坐的那個位置,鬼鬼祟祟不曉得在幹麼,放下東西後轉身要走,迎面撞上他困惑的眸,她驚嚇得退步,腰間撞上桌沿,然後像作賊被逮個正著那樣,慌慌張張地逃跑。
  是她嗎?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纖細的背影一眼。
  爸爸說得沒錯,是女孩子。
  這次,她給了他一盒巧克力,照慣例壓在下面的紙條寫著:
  最後一次上課了,以後就不能每個禮拜都看到你,希望下學期還能再跟你修同樣的課。你呢?會想念我的紙條嗎?還是在心裡想,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上回看到你買了一大包五彩繽紛的糖果,想說你應該喜歡吃甜食,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每次朋友出國我都會托人帶回來,希望你也會喜歡。
  還有,可能你已經知道了,也可能還不曉得,總之就是……那個……呵,我喜歡你。
  她這次話有點多,不像之前那樣簡潔俐落,他怔怔然看著最後那四個字,心想,她是不是在緊張?
  那一整堂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上了什麼,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看她。她就坐在他左手邊那排往上數三個座位處,以前或許目光有交會過,也或許沒有,他不是很確定,但是那一堂課,他看得很清楚。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在想,她寫那些字條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張、一張的回想,把每一張紙條,都套上她的形象。
  她耳朵紅紅的,坐姿就像他第一天上小學時那樣,有點彆扭,怎麼坐都不對,雖然知道爸爸就在教室外頭看著他,還是會不停回頭確認,對全然陌生的環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的心情也跟他那時候一樣嗎?
  他還發現,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轉呀轉的,很靈活生動。
  她說他的眼睛漂亮,但是他覺得,她的比較漂亮。
  他還在思考下課後要跟她說什麼,鐘聲一打,她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他以為他們的緣分應該只到這裡了,但是下一學期,紙條又出現了。
  嗨,又是我。
  我賄賂你們班的人,打聽到你的選課單了。
  還有,我叫葉舒涵。
  角落畫了個V字型的俏皮手勢。
  其實……不必這樣,她來問的話,他也會告訴她。
  他指腹撫過最後那三個字,牢牢記在腦海。
  她還是沒有過來跟他說話,但是已經不會像最初放紙條被他撞見時那樣手足無措了,偶爾回過頭,淺淺地對他一笑,然後臉紅紅地轉開視線:
  他覺得,這樣很好,一直沒想過要改變什麼,直到那一天——
  他忘了帶課本。
  出門時太倉促,因為快遲到了,他不想錯過與她共有的這堂課,還有——
  怕紙條被別人拿走。
  當他呆呆看著桌面、腦袋空白時,嘉嘉隨後就替他將課本送來了,還附帶媽媽剛做好的早餐。
  「要專心上課喔!」沈容嘉仰首親親他的頰,他回應地摸摸對方的頭。
  「那是你吧?」他一直都很專心,爸爸說她比較皮,還會跟老師頂嘴、上課看漫畫,他又不會。
  「唉唷,幹麼這樣講啦——」女孩不依了,拉拉他手臂,賴進他懷中撒嬌。與妹妹聊完後,再進到教室,視線短暫與葉舒涵交會,但是她很快地移開。
  在那過後的幾天,他在圖書館遇見她。那時候,她找書找得很專心,他站在她後面好久,她都沒發現,然後轉身看到他時,嚇了一大跳,差點撞在一起,手中的書也掉了。
  他蹲下身幫她檢,等著她接過,然後,給他一記像以前那樣的甜甜笑容。
  但是,沒有。
  她表情僵住,然後退開一步,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連書都沒有拿。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不曉得她是怎麼了,校園中遇見,再也不對他笑。
  那個禮拜去上他們共同的那堂課時,有好一會兒,他只是盯著空空如也的桌面,什麼也無法思考。
  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她低頭很專心地看書,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紙條,再也沒出現過。
  過往,那些突然便疏遠他的人不算少,他有很多這樣的經驗,知道自己八成是被討厭了,這並不難理解,他其實更困惑的是,自己怎麼了?
  那很像小時候,有一次爸爸不見,他以為再也不會來的時候,心裡很空,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然後媽媽抱著他掉淚。
  他不知道該怎麼哭,可是那種空空的感覺,他不想。
  好像、好像又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那種「感覺」,爸爸說,叫做在乎。
  因為喜歡,才會在乎。
  他喜歡爸爸,不願意失去,所以會慌;那,他也喜歡她、害怕失去,才會有同樣的心慌感覺嗎?
  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再對他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讓她再也不想理他。
  他想了好久,想起爸爸說的,喜歡,要給對方回應才可以。
  那,她再也不傳紙條了,他要怎麼回應?
  那個變態男人在幹麼?
  葉舒涵在等公車處,遠遠就看到有個男人在糾纏沈容若,對方幾度推開,他還不要臉地硬纏上去,亂親亂抱。
  太、過、分、了!
  雖然長得人模人樣,但行為太無恥!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失戀創傷,比起心裡那點小彆扭,保護沈容若的貞操更重要!
  她氣急敗壞,想上前去「護草」——
  「寶貝、寶貝,別這麼無情嘛,理我一下啦!告訴我你的小心肝哪兒受傷,我替你——」
  「爸!」兩道聲音很無奈地喊出來,也同時讓殺氣騰騰的她止住腳步。
  ……爸?!
  「不要玩了啦,媽在等我們回去吃飯。」女孩趴在車窗邊,等得太無聊,都快翻白眼了。
  她很快認出,那張嬌美的小臉蛋,不就是近期猛往她心窩剌的那道傷嗎?
  他、還有她,都喊那個人「爸」,所以根據國小學到的基本倫理常識推論——她是不是搞了個大烏龍?
  自以為失戀了,在那裡哀怨糾結,結果人家只是兄妹?!
  坦白說,她之前真的是有一點氣他,原先滿心以為,他會收她的紙條,在她對他笑時,定定地望住她,是一種朦朧的情感交流,他並不討厭她的示好。
  到頭來,全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那種難堪、可能還加上一部分的惱羞成怒,讓她表現得很沒風度,無法假裝若無其事去祝福他。
  然後到今天,她發現自己弄錯了。這樣是不是表示——她還是有機會的,對不對?
  關於他的傳聞,她聽了很多,還專程上網去查什麼叫「情緒表達障礙」,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去K那些資料,朋友覺得她失心瘋,叫她不要自找麻煩,可是她不覺得。
  他不是沒有感覺,只是無法像平常人那麼有條理地厘清那些感覺、並且表達出來而已,所以他就算從來沒有回應她的笑,也不代表他無動於衷。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專注。她相信他真的有把她這個人看進心坎裡。
  如果,她能和他一起挖掘那些感覺,並且陪著他認識、體會,那麼,是不是也有相愛的可能?是不是,也可以幸福?
  失心瘋就失心瘋吧,她真的,很喜歡他,沒有道理的迷戀。
  你比較喜歡喜劇電影還是悲劇?
  紙條,又出現了。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
  然後,望向某個方位,那人適時回眸,給了他一記熟悉笑靨。
  心,莫名踏實了。
  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沒事了就好,還肯理他,就好。
  他拿起紅筆,在喜劇那個地方圈起來,請旁邊的人回傳。
  之後,她不定時會請人傳來紙條,通常都是問他的喜好、還有平時的習慣。
  有一次,他忍不住在下面的空白處回覆:「為什麼問這些?」
  她回道:「想更瞭解你啊!笨蛋,你看不出我在追求你嗎?」
  他看著紙條,臉頰沒來由地一陣熱,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體驗,心跳得飛快,
  腦袋有些暈,快無法思考了——
  她還是會不定時問他一些問題,他會誠實作答,再然後,不知道怎麼演變的,他們都沒再叫人傳遞,而是親自把紙條送到對方手上。
  這一天,他看著桌上的字條,認真地思考過後,拿起紅筆再堅定不過地圈出他最想要的那個選項。
  待下課鐘響,她依例帶著笑容走向他,他伸手回握住那伸向他的柔軟指掌。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想起來,那張紙條一直沒有還給她。
  再更久、更久以後,那張字條無意間被發現,被當成家族笑談又笑了幾年。
  「好舊的梗喔,大嫂。原來我哥就是這樣被你拐上手的。」
  那張紙條,最後被裱框永留紀念,以茲羞辱……喔,不,是以茲讚揚,見證她追求真愛勇往直前之大無畏精神,及走過必留下痕跡的真理——
  COFFEE? TEA?

  以及角落被圈起來的超小字——OR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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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14-7-25 01:29 編輯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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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愛情時差之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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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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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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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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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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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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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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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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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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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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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注意那名女子很久了。
  最初會留意到她,是因為她桌上色彩鮮豔的各式糖果。
  有軟糖、巧克力糖、太妃糖、牛軋糖、棉花糖、情人糖……連那種很復古的透明七彩糖球都有。
  看起來就很甜。
  他從沒看過這麼愛吃糖的女人。
  「小姐,本店禁帶外食喔。」
  那是他們的第一句對話。
  「啊,抱歉,可是我工作時不吃甜食腦袋就不靈光。」她歪頭,對他露出「真是傷腦筋」的神情。
  那種純然而生動的小女孩表情,竟讓他覺得好可愛,當下心臟麻了一下,話不經思考便冒了出來——「放椅子上吧,我cover你。」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領悟,那一瞬間的觸動,原來叫一見鍾情。
  她是店裡的常客,有時一周會來個兩到三次,每次來的時候,總會帶著一大疊厚厚的圖稿,他不定時地過去幫她清理桌面,收走糖果紙,也順勢貓了眼一桌子的圖稿,猜測她應該是從事服裝設計那一類的。
  她設計的童裝……很繽紛。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
  或許這就是她心目中,孩子所象徵的意義吧,用色亮麗、鮮活,像是充滿了無限希望。
  她一定很喜歡小孩。
  他喜歡看她撐著頰,望向窗外凝思的剪影;喜歡看她咬著筆桿對圖紙皺眉苦思的神情;也喜歡她遇到瓶頸時,狂吃糖果發洩的模樣……
  
  他喜歡看她工作時不自覺流露而出、千變萬化的各種表情,每一記靈活生動的神態,他都悄悄收藏在心底,時時期待著她的到來。
  情愫來得太莫名,他甚至不曉得她的名字,但年少時的心動,本來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有一回,他問她:「你為什麼會喜歡這家店?」
  她說:「我吃了幾家,你們家的餐點最合我口味,如果荷包蛋五分熟的話會更好。」
  後來,比較空閒的時候,他也會進廚房支援,往後她的餐點幾乎都是他親自擺盤,也做些簡易的料理,煎出一顆完整又漂亮的五分熟荷包蛋,讓他心情愉悅。他滿足於這小小的、暗戀的酸甜滋味。
  直到那一天——
  才剛接近晚餐時間,她已經收拾妥當準備離去。
  有點早。她是懶得為打點生活瑣事煩心的人,尤其在專注工作時,最好三餐都能就地解決,這也是她時常造訪這家店的原因。
  那是他一年觀察下來的收穫之一。
  「今天似乎比較早?」替她結帳時,忍不住問出口。
  「是啊,我男朋友會來接我。」她笑笑地回道。
  男朋友?
  他還在怔愣,她已經由包包中取出包裝精巧的小禮物遞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祝你情人節快樂。」
  她也察覺到,他對她確實比一般客人多了一些特別待遇嗎?
  那是個約莫巴掌大的紙盒,裡頭是各式精緻的進口糖果,不至於貴重到讓收禮者有負擔,外頭則裹著亮麗的包裝紙,再綁上緞帶,能感受到送禮者的用心。
  她是個很懂禮數的人,平日受惠於人,會在特殊節日回饋些小禮物表達心意,包包裡還有兩份同樣的物品尚未送出,他只是其中之一。
  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著她迎向外頭等待的男子。
  他只是其中之一,那個人,才是唯一。
  其實,這也沒什麼,誰不是這樣走來的?純情又青澀的初戀兼暗戀,多半都是那樣無疾而終的,他原本也沒有想過真要發展出什麼,只要將那道清豔美麗的倩影收藏在心中,成為年少青春的一頁美好記憶,也就夠了。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也準備好收起心底那淡淡的失落,用一如往常的親切笑容面對她。
  她還是偶爾會來,不同的是,如今身邊多了個伴。
  「我跟你說喔,這家店超貼心的,會記下熟客的需求,適度做調整耶。」
  他聽見她愉悅地向男友這麼說。
  她吃五分熟荷包蛋、會挑掉蔥花、嗜酸嗜甜、喜歡奶味重的飲品……這些都是他收藏的點滴,只為她量身打造,可她並不知曉。
  於是他咽下心中淡淡的酸澀,送上menu,微笑感謝她對本店的讚美。
  不得不承認,她與男人站在一起,像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那麼合適,那麼……相配。他在心底悄悄地祝福,他最初心動的女子,幸福、喜樂。
  約莫又過了一年,有一天他發現男人沒再陪她來,而她剪了短髮,接著也不再笑了,靈燦的眸底添上一抹寂寥。
  她總是望著一旁空空的座位失神。
  她看著空白的圖稿一整晚,再也沒有滿滿的創作能量。
  他還記得,她喜歡靠著男人的肩膀撒嬌,手牽著手出現、離開,有時在無人瞧見的瞬間交換幾個甜蜜的吻,望著男友時總是笑得很甜。她那麼、那麼喜歡那男人,瞎子都看得出來。
  他不知道,他們怎麼了,但是他知道,她很不快樂。
  心裡的獸蠢蠢欲動,無時不想走向她、拂去她眼底的陰霾,爭取陪在她身邊的機會。
  即便只是朋友,也好。
  即便只能陪她說說話,填那道短暫的心靈空缺,也好。
  但是日復一日,他始終沒能真正付諸實行。
  他,是「星空戀曲」的晚班店員;她,是「星空戀曲」的常客——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蘊華姊。」
  當對面的椅子被拉開,孫蘊華怔怔然望了三秒才回神。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三哥說,你常來這家店,就碰碰運氣。」十六歲的大男孩,正處於變聲期,嗓音略沈,溫暖笑容卻始終如一地讓人舒心。
  即便如此,她還是冷淡地下達逐客令。「我想獨處。」
  「我知道。話說完我就走,不會打擾你太久。」
  隨同而來的九歲男孩瞪著她,她假裝沒看到,漠然道:「什麼事?」
  「我聽二哥說,你想結束和公司的合作,我請二哥暫時先壓下來了,如果讓大哥知道,應該會打斷三哥的腿。」
  「那又與我何干?」那個人……與她已經沒有關係了,她只是想斷個乾淨,再不想有任何牽扯。
  「如果是因為三哥,我想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值得嗎?愛情沒了,連事業也賠上去,代價會不會太大?」
  孫蘊華沉默著,沒搭腔。
  他與她都知道,現階段不會有比與嚴氏合作更好的發展,小有名氣的設計師,遇到願意賞識她、對她的創作與想法給予全盤尊重與發揮空間的公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她並不是那種愛情至上、萬物皆可拋的人,如今只是在情緒點上,一時衝動罷了,走出失戀低潮期後,她或許會後悔。
  而,嚴君離貼心地替她搬來了下臺階。
  「大哥很重視你,連行銷企劃書都寫好了,明年春裝會在百貨公司的櫃位為你留下最佳的展售空間,你真的要放棄這項雙贏的機會?」
  離開嚴氏,一切重新開始,她還是能為自己的夢想努力,了不起就是再多拚幾年,但是她又為什麼,要為那個王八蛋多浪費幾年青春。
  但——理智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君離,你懂愛情嗎?」想想,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種問題似乎很笨,不待他回答,自行接續:「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愛一個人,想跟他走到最後,可是現在看到他,只覺得痛,想遠遠地避開,和他切割得一乾二淨,讓心情平靜,重新開始,你懂嗎?」
  即便,要賠上她這幾年的努力。
  嚴君離沒立刻搭腔,垂眸似在思索什麼。「我記得三哥高中時,有一度非常熱愛拳擊,你知道,他自戀到不容許自己臉上有一點瑕疵,但是那陣子身上時時掛彩還是樂此不疲,我們那時候都覺得,他應該很認真地決定自己未來的志向了。
  「可是不到一年,他跑去踢足球,那雙拳擊手套到現在還壓在他衣櫥底下,沒再使用過,也沒想過要丟棄,時時拿出來摸摸看看,他說,那是人生的勳章。」說完,他仰眸望她。「這就是我三哥,當他認真的時候,就是全心投入,任最在意的俊帥臉蛋掛彩也無所謂,我想,你對他而言,就像那雙拳擊手套吧!」
  雖然最終熱情冷卻,還是會珍惜她為他的人生寫下一頁精彩,不曾想過要扔棄。
  「你問我懂不懂愛情,但我想,你最想問的,應該是三哥懂不懂愛情,心裡或多或少無法釋懷被三哥辜負的怨。蘊華姊,每個人對愛情的定義是不一樣的,當初大哥警告過他,不准打你的主意,敢把魔掌伸到公司來,害他損失人才,他絕對會打斷他的腿,可是他還是冒著被大哥打死的風險和你交往了。」
  不是天長地久才叫愛情,嚴君離只是試圖讓她知曉,嚴君威在與她交往時也是同等認真,當初那樣的義無反顧,並不是玩假的,只是很遺憾,在她還愛著的時候,他的熱情已經熄滅,但那並不能說過去那一段便盡是虛假。
  她明明知道,那男人在愛情裡,有不安定的靈魂,還是期待將獵豹改造成家犬,最後期待落空罷了,連嚴君離都看得比她清楚。
  她有些奇異地,重新打量眼前這年僅十六的少年。
  明明上頭有四個哥哥呵護備至,卻沒將他寵成驕奢貴公子,性情溫潤而體貼,
  一直以為他是被處處關照的那一個,至今才發現,他才是為家人擔待最多的那一個。
  「離開的事,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就不打擾你了。」
  嚴君離起身,牽著男孩的手離開時,隱約還聽見男孩不滿的嘀咕:「明明是嚴三哥闖的禍,為什麼是你來擦屁股看她臉色?你又沒做錯事……」
  「因為他是我哥啊。」
  「君離!」她突然出聲喊住他。
  自己一心想與嚴家人撇清關係,卻忘了嚴君離並沒做錯什麼,他一直都對她很和善,也比誰都希望她與他三哥能有結果,無論如何都不該受她的冷漠對待。
  「我很抱歉。還有,你說的,我會認真考慮。」
  嚴君離揚唇,輕輕笑了。「謝謝。」
  晚上十一點,休店做完清潔與整理,沈雲沛由拉低的鐵門下鑽出,與同事道別過後,牽出機車正欲戴上安全帽,眼角餘光瞥見人行道座椅上那抹熟悉身影。她不是一個多小時前就走了嗎?
  她看起來,心情很糟。椅子上散落各式各樣的糖果,每次她思緒煩躁的時候,就會狂吃甜食,尤其今天是情人節,去年的今天,她還笑容滿面地分送小禮物、與男友恩愛甜蜜,在這樣的日子裡,要想不觸景傷情也難。
  尤其,她前男友的弟弟來過之後,她看起來情緒更低落了。
  他真的沒打算要打擾她,但是等他發現時,腳步已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彎身撿起幾顆掉落在地的瑞士軟糖,放回椅面上。
  他本想,她若無心理會任何人,那撿完糖果他就會識相地走開,但是她抬眸,看見他,扯開那道與尋常無異的笑容。「嗨!」
  「你——還沒回去?」
  「情人節耶,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家抱被窩,多淒涼。」她半真半假地笑譫。「你呢?還有一個小時,現在飛車趕去找女朋友,還抓得到情人節的尾巴喔!」
  「我沒有女朋友。」不假思索地否認,也不曉得在激動什麼,很慎重又澄清一次:「真的沒有。」
  「這樣啊,那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她順手遞出一顆糖。「要吃嗎?」
  他接過,放在指間把玩,猶豫了下才問出口,怕交淺言深。「你心情還是很不好嗎?」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剛剛——你們的對話,我聽見了。」接著飛快補充:「只有一點點,我不是有意的。」
  只是擔心她,長久以來,放了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光是那一點點,也足夠他拼湊出個梗概了。
  這回,她沒應聲,持續了長長、長長的沉默。
  他心下忐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惹惱她了,或許他該開口道個歉,再澄清自己並無意窺探她的隱私——
  「既然你都知道,那,這最後一個小時留給我吧?」
  「啊?」道歉的話語卡在喉間,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不知道,失戀就是要借酒澆愁嗎?情人節這天,我不想一個人。」
  所以……是要他當酒伴的意思嗎?
  孫蘊華沒等他反應過來,拉起他的手往前跑,他踉蹌了幾個步調才跟上。
  揪握的掌,傳來她暖暖的溫度,熨得他掌心發燙,意料之外的體膚接觸,擾得一顆心,慌亂、失措。
  怦怦!怦怦!
  失了規律的心跳節奏,她聽見了嗎?
  她喝醉了。
  沈雲沛也沒想到,她會喝得那麼醉。
  她總是笑語如花,從一開始,閒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也問他的名字、家庭狀況、有幾個兄弟姊妹、讀什麼學校、今年幾歲……簡直像戶口普查一樣。
  他乖乖地如實回答,卻不敢放肆反問她同樣的問題。
  當她開始問到,他第一次夢遺是什麼時候、一周自慰幾次、性幻想物件是誰時,他確定她真的醉了。這時候才想到要問她住哪裡,已經來不及。
  由她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將她帶回自己的租屋處。
  可是他真的萬萬料想不到,她的酒品會差成這樣!平日表現得雍容大方、懂禮數又識大體的知性女強人模樣,根本就是詐欺,內心其實累積了太多壓力,才會在醉後釋放出來,成為另類的紆壓管道。
  因此,她會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駡:「男人全是豬頭!」他真的可以理解。
  「嚴君威,你去死!」
  「嗯。」他也覺得那男人很豬頭,那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不要?
  罵完了,開始哭。
  「我知道這不能全怪你,沒有人能擔保愛了就一定能天長地久,可是、可是……如果愛情都是有「有效期限」的,我不知道……我到底還有沒有勇氣再愛……」
  他忙著安撫在他懷中哭得亂七八糟的她,以為情緒宣洩完應該就會乖乖睡覺了,誰知——精彩的才在後頭!
  哭完了,開始問東問西,例如——
  「我不漂亮嗎?」
  「漂亮。」至少在他眼裡,很漂亮。
  「我身材不好嗎?」
  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問題往她身上掃一圈。「很好。」
  「我不夠懂事、不夠溫柔體貼嗎?」
  「不會。」
  「那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滿?」
  「沒有。」
  「可是你不要我!」她怒氣衝衝地指控。
  「我要。」是安撫,也是真心話。
  可是沒多久,他就開始思考自己或許不該這麼說,因為她開始寬衣解帶、大秀身材,他一度試圖制止,換來她的不滿。
  「你不是說我的身材好?」
  對。但是她真的不需要證明給他看。
  他頭有點痛。
  而且她剝自己不夠,還剝到他身上來,他防得了這頭,防不了那頭,最後在她使出的殺手鐧下,他絕望地徹底放棄抵抗——
  她吐了他一身。
  好吧,要脫就脫吧!那一身酸臭的衣服,他也沒有多戀棧。
  以為這樣就完了嗎?並沒有。
  她還有新招,不斷、不斷地蹭他,在他身上跳豔舞。
  對喝醉酒的人不能要求太多,但是這真的是他的極限了,他終究不是鋼管。
  帶她回來,並不是想占她便宜,只是目前看來,情況似乎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年輕而敏感的身體,在她的撩撥下,火熱、亢奮。
  「啊!」他一時失守,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落入她的掌握,甚至,在那巧勁下,無恥地呻吟出聲。
  「別——」已經分不清,是要她「別鬧」還是「別停」,歡愉來得太快太急,他全無防備,任由快感沖上腦門,腰椎一麻,想克制都來不及——
  沈雲沛閉了下眼,近乎悲情地癱軟在床上。
  首度與異性如此親密接觸,他純情地、無比珍貴的第一次,居然就這樣貢獻在她掌心,前後甚至不超過五分鐘。
  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嗎?
  她歪頭,一臉純真地打量滿手的黏膩,還湊到鼻前聞了聞。
  他窘得半死又嚇得半死。這不是OREO,無法讓你轉一轉、舔一舔再泡一泡牛奶啊!
  他趕緊抽來幾張面紙,狠心屠殺掉落入她掌心的萬子千孫。
  然後,他好不容易將她拐到床上乖乖躺好睡覺,安分沒幾分鐘,她又爬到他身上來。
  然後他的第二次,是爆發在她腿側。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本「第一次照顧醉婦就上手」的書?
  纏鬧了大半夜,他苦中作樂地這麼想。
  她好像又發掘到新遊戲,開始咬他肩膀。
  「……」
  他都累了,她為什麼還不累?
  最後的最後,他只記得自己完全放棄任何的掙扎,任由她宰割了。
  到底是誰說女人不可以隨便跟人喝酒,容易失身的?
  明明被亂來的就是他,男人也很危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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