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永遠記得那個下雨天,那在公園人行道旁的灌木叢邊,寫滿不知所措,想走又不敢走的躊躇臉龐。
梅雨季的傍晚,傾盆大雨毫無預警的嘩然落下,剛下了班走往與朋友約定餐廳的途中的朱兆潔,連忙打開肩背包拿出折迭雨傘,撐開抵擋紛然落下的雨珠。
步上環繞小公園的人行步道,遠遠的,她看見有個男人動也不動,一會兒低頭看著地面,一會兒像是受到驚嚇的退後一步,又速速往前。
他撐著一把深藍色大傘,足以涵蓋他寬闊的雙肩,可他的水藍色polo衫很明顯右肩已全濕。
她有些好奇的以眼角觀望,但不敢放膽的直視。
她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女孩,與人四目相對是種折磨,最討厭人家說有禮貌的對話態度就該看著對方的眼。
她最多只能撐五秒,眼楮就會溜到他處。但這不代表她不禮貌啊,只是這樣四眼相望,會讓她很緊張咩。
當兩人的距離接近,她發現男人的腳旁有只瓦楞紙箱,長寬約莫三十公分左右的中型箱子。
他看起來像是在替箱子遮雨。
箱子里頭有啥嗎?
她很想靠近探看,可是她又不認識那個男的,貿然接近會讓她神經緊繃,說不定人家還會以為她想做啥不利對方的事。
可是她真的很好奇。
她認為那只箱子里頭一定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讓男人不惜犧牲右肩也要顧其完全。
她靠近,再靠近,就在雙方僅剩下五十公分左右的距離了,她深吸一口氣,好奇心戰勝了害羞。
「那箱子里有啥嗎?」她輕聲詢問男人,眼神落在男人下巴上,不直視對方的眼。
男人有個厚實的下巴,下顎方正,可見他的臉應屬長形,可能是偏像西方人的那種男人臉型。「一只貓。」
像是為了應證他的話,箱子里頭的貓「喵」了一聲。
听到貓叫,男人臉色一僵,迅速跳開,緊接著又趕忙跳回去,怕雨打濕了那不及巴掌大的脆弱小動物。
她立刻明白,為啥剛會看到他好幾次在「跳格子」了。
原來他怕貓啊。
她垂頸抿嘴,稍別過頭,怕被他看到她的忍俊不住。
男人因弱點被發現而不自在,手足無措僵立。
她蹲下身,紙箱邊緣站著一只白色毛皮的小貓咪,雙眸圓滾滾,一瞧見她,小小的嘴兒發出可愛的「喵喵」叫聲。
「你的貓?」一出口她就知道猜錯了。這麼怕貓的男人怎麼可能養貓。
「我剛在這發現的。」
因為她的靠近,害得貓一直叫,他簡直想拔腿狂奔了。
還好那女孩的傘遮著貓咪,他就算偷偷退離一大步,貓咪也不會被雨打濕。
朱兆潔想他心地真善良,明明怕貓怕得緊,卻又怕貓咪淋濕,而強壓害怕,為貓兒撐傘。
「你幫我撐一下傘好嗎?」
「好。」
她將傘遞給他時,第一次與他四目相對,看清楚他的長相。
那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年紀約莫二十五左右,一雙頗有英氣的濃眉下,是一對深邃的黑眸,內雙的眼皮有著睿智的氣質,鼻梁挺直如用三角板畫出來,因害怕貓咪而緊抿的嘴含蓄內縮,飽滿而富有彈性。
他的個兒高,超過一百八,身著簡單的polo衫、牛仔褲跟球鞋,肩上背著一個運動包,她想到這附近有個健身房,他可能是要過去健身。
她彎腰抱起小貓,旁邊的男人很明顯的退後,在那一瞬間,大雨往她跟小貓頭上灑落,他連忙又大步走回來。
「對不起。」他伸長手,十分筆直,盡其所能與她……應該說是跟貓保持最遠的距離。
太好笑了!
怎麼有人這麼怕貓?
她再也忍不住笑出來,男人大概早就習慣在這點上被恥笑吧,只是無奈的垮了嘴角。
她將小貓抱在掌中,檢查貓咪的耳朵、眼楮跟牙齒狀況。「健康情況挺好的。」她再摸摸皮膚,「有幾只跳蚤,但沒有皮膚病。」「你是獸醫?」
「我只是助理而已。」她淡道。「你可以養它嗎?」男人問。
「這……」她遲疑偏頭,「我沒有養貓的打算。」
她不養寵物,因為會有太多牽掛,而且住處的房東也明文規定不能養寵物,她只能遺憾拒絕。
「喔。」男人口氣失望。「我不能養,我怕貓。」「我知道。」有長眼楮的應該都看得出來。
不想讓他撐傘撐得手酸,她將貓咪放回去,他果然就又再靠近了一步,將折傘還給她。
「你要在這邊等到有人領養嗎?」她好奇的問。「至少等雨停。」
這附近的房子沒有騎樓,公園里沒有可遮雨的涼亭,而怕貓的他當然不可能抱著紙箱四處去尋找可讓它不淋雨的地點,只能傻傻的站在這替貓咪撐傘。
「我得走了。」她看了下表,「抱歉。」她與朋友有約,在過前方兩個巷口的小小蛋包飯餐廳。
他搖搖頭。
她離開,中途忍不住回眸,他還是愣愣站在紙箱旁,只要他一往旁跳離,絕對是貓咪發出叫聲的時候。
一直到了餐廳內坐下,她回想起那個場面,還是忍不住想笑。「笑什麼?」晚她一分鐘到的朋友謝文希好奇的問。「我剛過來的時候……」她將貓咪與男人的事敘述給朋友听。
「哈哈……太好笑了。」謝文希亦笑開懷,「那男的真可愛,你沒跟他要姓名電話?」
「拜托,怎麼可能?」她又不是花痴!「長得帥又心地善良可是絕品。」不把握可惜啊!
「不然你去要,在後面那個小公園,他說不定還在。」她最清楚謝文希年紀輕輕就光說不練,只剩一張嘴。
「我吃飽撐著。」**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果如她所料。
「那你還說我!」她輕哼了聲。
蛋包飯與味噌湯送上來,朱兆潔與謝文希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天色已暗,而外頭的雨卻是越下越大了。
看著像是天公直接倒桶水下來的大雨,朱兆潔心底忍不住擔憂,不曉得那只小貓找到人領養了沒,而那個男生,是否還在為貓咪撐傘。
「喂!」謝文希的手在朱兆潔面前揮了揮,「發什麼呆?喔……在想那個帥哥吼?」
「我在想那只貓啦!」怎麼想怎麼不放心,「那只貓應該才出生沒多久,一個月不到,若淋雨很容易生病的。」
「我想那帥哥在這種滂沱大雨中站那麼久,一定也很容易生病的。」謝文希一臉惋惜狀。「可憐的帥哥……」
「你在唱哪出?」朱兆潔瞪謝文希一眼。「我想去看一下。」
「看什麼?看帥哥?」
「看貓!」少在那邊帥哥帥哥的嘲笑她。
「天這麼黑了,雨又這麼大,帥哥一定不見了。」
朱兆潔起身,「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你不會是說真的吧?」也太勤勞了。
朱兆潔想了想,餐廳不能讓小動物進來,尤其那貓身上還有跳蚤的痕跡,對店家環境衛生也不妥,但這餐廳外頭就一個小小遮雨棚,客人進進出出的,紙箱根本找不到地方放。
「我看結賬好了。」朱兆潔拿出兩張紅色紙鈔,「麻煩你了。」
「喂,等等!」謝文希想抓住朱兆潔的手,卻撲了個空。
她連忙也拿出錢來跟朱兆潔的迭在一起,交給經過的服務生。「我們兩人一共三百八。」說完,追了出去。
☆☆☆
大雨使得公園的路燈光線變得微弱,暈糊成一片,像罩上神秘面紗,教人看不清楚,朱兆潔因此無法判定那人跟小貓是否還在公園旁的人行道上,她盡其所能加快腳步,頎長的黑影逐漸清晰,她訝異上前。
「你還在?」小貓也還在。「沒有人能領養嗎?」
雨這麼大,不僅他的右肩,連褲子都濕一半了。
小貓因為感到冷而不停喵喵叫,看得出來男人非常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男人苦笑,「可能是下雨天,沒啥人經過。」
「兆潔。」謝文希追上。
天雨路滑,害她差點摔跤,一路小心謹慎,走得氣喘吁吁。
「文希。」朱兆潔毫不訝異的回頭。早知道她一定會跟來看帥哥的。
謝文希站來朱兆潔身邊,怕摔跤的手扶著她的肩,朝男人打招呼。「嗨。」男人點點頭。
「你……」謝文希指著小貓,「還要在這繼續罰站?」
「我打過電話給我朋友,沒有人能領養。」他輕嘆口氣,「他們答應幫我找,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交給我吧!」朱兆潔沖口而出。
「你要領養?」謝文希訝異回視,「你不是自從牛奶走了之後,就下定決心不再養寵物了?難道是因為帥……哎唷!」兆潔竟然踢她?!靠!痛死了!
「我帶它走。我在寵物醫院上班,總有機會找到領養的人。」朱兆潔道,她實在不忍這善良的男人再繼續罰站下去了。
「那太好了。」男人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那交給你了。」
「嗯,交給我。」
兩人互視沉默了一會兒。
男人指指小貓又指指傘。「喔。」朱兆潔忙移傘過去替小貓遮雨。
「那我走了。」像是腳上的繚銬終于解開,男人調整了一下運動背包,小跑步下人行步道,進入對面的巷子。
「啊喂……」謝文希抬手,人已走遠。「你就讓他這樣走了?」
她難以置信。「怎麼了?」朱兆潔將已經有些淋濕的小貓抱在懷里,給予溫暖。
「也該留個電話姓名的吧?」就這樣白白讓機會溜走?
「我都說我是為了小貓,不是為帥哥,你想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去追啊,我猜他應該在前面那家健身中心運動。」
「原來是知道他會去哪才這麼有恃無恐。」謝文希嘴上咕噥。
「你少胡說八道了!」朱兆潔又踢了謝文希脛骨一腳。
「暴力女,別再踢了。」會痛的好唄!
朱兆潔輕撫著貓咪,回想那男人既想顧貓又怕貓的不知所措神色,貓聲就像口哨,輕輕一「喵」,雙腳立刻作用,她又是一陣忍俊不住。
「干嘛?想起帥哥就想笑?」謝文希頭枕在她肩上,取笑。
「很煩耶你。」朱兆潔將謝文希那顆煩人的頭推開。「我要回家了。」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搭公交車。」謝文希忙追上,走在朱兆潔身側。
「我抱著貓沒法搭公交車,我要先搭出租車回醫院,幫它除蚤安置。」
還好醫院附有寵物旅館,找個地方讓小貓住宿不是問題,不過要幫它找主人就是問題了。
她得問問醫師能不能讓她在布告欄貼海報,尋人領養貓咪。「我陪你一起。」謝文希熱絡的說。朱兆潔工作地方的獸醫師,有個長得挺帥的,她要去養眼一下。
「你是想去看馮中帆吧?」朱兆潔橫她一眼。謝文希想法太好理解,幾乎可說是一目了然。
「我哪有。」她打哈哈。「馮醫師今天沒值班。」
「什麼?」失望神色表露無遺。「那你還要去嗎?」
「我覺得喔,這雨下得我衣服都濕了,我還是回家洗個澡,免得感冒了。」沒養眼的可看,干嘛浪費出租車錢。
「有異性沒人性!」
「不然我去健身房找那個帥哥,幫你要電話號碼。」
「你回家洗澡吧!」朱兆潔又踢來一腳,這次謝文希閃得快。
「嘿嘿……沒踢到!」得意的。
女孩們說說笑笑,謝文希很快的就將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但朱兆潔可是記得好清楚好清楚,即使數年之後,她還是偶爾會夢到那懼貓的男子,以恐懼又擔憂的神色問︰「你可以養它嗎?」
而她,揚起燦笑響應,「當然可以。」
☆☆☆
朱兆潔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
不管她在房間換衣服、洗澡,在廚房準備晚餐,看偵探小說,電視的聲響始終在屋內回蕩。
但她並不是開著就不管——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是這樣,但到了某些時刻,譬如晚上十點、十一點,八點檔演完之後,她就會注意牆上掛鐘的時間,轉到某幾台,看一些時尚潮流的節目。
她是為增進化妝技巧嗎?
並不是。
她天生手殘,對用色毫無天分,就算每天看著美妝部落格、時尚雜志的化妝教學照本宣科,還是常常畫出一張歌仔戲臉譜,根本踏不出大門。
後來她很自暴自棄的放棄學化妝這回事,不過她倒是將自己的皮膚照顧得非常好,白里透紅,嬌嫩富有彈性,無斑無痘疤,幾乎能掐得出水來。
她的五官細致清秀,搭配她白皙的皮膚,整體看來就是一個非常干淨的女孩,清麗溫婉,第一眼就能給人極佳印象,據說是婆婆媽媽最喜歡的媳婦人選——如果**再大一點的話。
她天生縴瘦,**沒啥肉,扁扁的穿起牛仔褲一點也不好看,所以她也只能很認分的總是穿著長版上衣、裙裝或任何能蓋過**的衣服,絕對不讓她的小光屁直接出來見人。
節目開始,她就放下閱讀中的偵探小說,坐正身子往前傾,專注的看著主持人的嬉鬧開場,然後一一介紹來賓。
來賓通常都是通告藝人或是一些小模,待她們一一入座後,就是介紹特別請來指導的美妝老師或是造型設計師、發型設計師等等大師來賓。
攝影機在來賓身上來回,停留在一名蓄著清爽短發,五官俊朗,戴著一副有型黑框眼鏡的男子身上時,朱兆潔立刻聚精會神起來。
當他第一次出現在電視上時,她就認出他了。
那個怕貓的男人,竟然是個彩妝師,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他名叫程堯桀,現年二十九。而當年她遇到他時,他才二十五歲。
小她兩歲呢。
她歪著頭想。
據八卦雜志報導,去年他第一次上電視,是因為原來敲好通告的彩妝師退通告,臨時找不到人,他當時在國內彩妝界的資歷尚淺,可因為他外型出色,頗上鏡頭,故叫他上場代打,怎知,竟因播出後受到廣大回響而成了固定班底,其他節目也對他發出邀約,廠商請他代言產品,彩妝書還出了兩本,在娛樂圈的名聲越來越響。
他還有個外號叫「手指魔術師」,據說只要讓他的指尖摸過,他就可以推測出肌膚狀況、生活狀態、身體健康情形等,並作出適當的調整建議,故很多人都想讓他的手指摸一下。
從第一次在電視上認出他,她就成了他的頭號粉絲,舉凡他代言的彩妝產品、彩妝書、專訪的雜志等等,都出現在她家(只不過早晚三炷香供在櫃子里膜拜,連膠膜都未打開過),密切關注他部落格跟FB的動態,只要他上的節目一定準時收看,還錄像存盤做紀念。
自從程堯桀出現在電視上,她就成了電視宅女,加上她本身個性就不好動,更是理所當然守著有他的節目少出門了。
不過他跟印象中那個怕貓的男人個性似乎有點不同,那天的他並非健談之人,形象有些寡言,還有點木訥感,但他在電視上卻能侃侃而談,說話犀利、幽默,常能引人笑開懷,炒熱現場氣氛,故十分受歡迎。
她猜他那天可能是被貓嚇得變呆了。
想到此,她又忍不住想笑。
節目進行到最後,程堯桀忽然拿出一張彩色大型字板。
「五月十八號開始,連續四個禮拜六,我將在台北、台中、台南、高雄的新光三越舉辦新書發表會,每位現場購書者可得到一張摸彩券,一本換一張摸彩券,最大獎是日本沖繩島四天三夜兩人游,名額一名,可以帶著你最喜愛的人一起出國喔!二獎可獲得彩妝體驗券,名額共二十名,由我親自為得獎者化妝、做造型建議,詳細內容請到我的部落格或FB瀏覽喔。」
可以見到他本人了!
朱兆潔開心撫頰輕呼。
五月十八號不就是下禮拜嗎?
她迅速打開計算機,進入程堯桀的FB。可能是看準電視播出時間,FB的訊息是在兩分鐘前才PO上。
雖說他的新書在預購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網絡書店下訂,也熱騰騰的包好書套放在書櫃內了,但有新書發表會,還有彩妝體驗券,重點這體驗券可是能免費讓程堯桀親自為她上妝,就算要她再買一百本,她也願意的啦!
至于那個什麼最大獎「日本沖繩島四天三夜兩人游」就留給別人吧,她只要彩妝體驗券就好了,心一點都不大啊!
她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謝文希。
等待通話的時候,一只剛吃飽飯的貓咪走來她腳邊喵喵叫。
「嗨,牛奶。」她一把將豐腴的小貓抱起,「媽咪要去看你的救命恩人羅,有沒有替媽咪開心?」
當年,那只小貓在醫院住了幾天,找不到領養的人,朱兆潔見它活潑伶俐愛黏人,加上一看到它就會想起雨中那個善良的大男孩,于是狠下心另外找了可以養寵物的房了,為了那只小貓搬了家。
她沿用之前養了十幾年的波斯貓名稱,一樣叫它「牛奶」。
牛奶是雜種貓,特別愛撒嬌黏人,醫生說它的生命力很強,體格佳,未出意外的話,可以活得比一般純種貓久。
牛奶「喵喵」叫了幾聲,親昵的磨蹭朱兆潔的雙頰。
「你真可愛,媽咪最愛你了。」
「你什麼時候變我媽咪了?」謝文希的聲音自手機那端傳來。「我在跟我家牛奶說話啦!」
「你生得出貓喔?」謝文希從來就搞不懂,為啥會有人自稱是寵物的爸比、媽咪。
人類生得出貓啊、狗啊,那可就恐怖啦!
「不跟你斗嘴。」朱兆潔曉得謝文希一直不苟同她對寵物的自稱。「十八號有沒有空?」
「要干嘛?」
「陪我去新光三越,下午一點半。」「逛街?」
「程堯桀要舉辦新書發表會,你一定要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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