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初吻
在任宇辰升高二的那一年,有個隔壁班的女生向他表白了。
對他來說,被告白其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會讓他感到訝異,是因為這個女孩屬於資優生型,全然不同於那些染褐髮、改裙子、偷化妝的辣妹。
「妳確定妳沒有找錯人?」
看著眼前這名中規中矩的女孩,任宇辰合理懷疑這是誤會一場。
「沒、沒有……」女孩低著頭,否認。
她的臉蛋、脖子全都變得紅通通的,簡直像是燙熟的蝦子。
他突然覺得很有趣。
「我叫什麼名字?」
「欸?」女孩終於抬起頭來,因惑地望著他。
「我想確定妳真的知道我是誰。」
「哦……」她再次低下頭,「你叫……你叫任、任宇辰……」
所以不是誤會。他靜了幾秒,道:「我可以問一下嗎?妳喜歡我哪一點?」
通常他不會問這種問題,不問的原因,是因為用膝蓋想也知道——辣妹來告白純粹是因為他的臉。然而這回,他不確定同樣的理由能成立。
「呃……因為……」女孩不自覺地抓住衣襬,緊張指數破表,「因為任同學你很溫柔……」
溫柔?任宇辰頓了頓,眉心皺了些,這女孩是瞎了還是怎麼樣?
「有這回事嗎?」他乾笑,開始覺得這是同學阿忠那一票人故意安排來惡整他的戲碼。
「那個……任同學應該忘記了吧?」女孩怯怯地抬起頭,眼神卻不敢直視他,「去年期中考結束的時候,我在校門口躲雨。你……你正好經過,那時候你只問我說『忘記帶傘嗎』,然後就直接把傘給我,還說『不用還了』……」
他有些錯愕。「那只是一把傘。」如果她不提,他根本不會記得。
「還有,」女孩的話尚未說完,「有一次我拿著班上的作業要去交給老師,你們班的男生撞到我,作業全都掉在走廊上,那時候,只有你願意蹲下來幫我撿,還向我道歉。」
聽完,他沉默著。
就只是這樣嗎?就只是一把雨傘和一句道歉,就讓這個資優生喜歡上他,並且誠心希望與他交往?
比起「因為臉」這三個字,女孩的答案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女孩又心慌了。
「不、不行嗎?」女孩尷尬地笑了一笑,嗓音顫抖得厲害,「其實這也是當然的,你根本不認識我,怎麼可能跟我交往……」
他看到淚水就在她的眼眶裡打轉,他想,她只要一個眨眼,淚水肯定就會落下。
「那,就、就這樣。不好意思,還特地把你叫出來。」語畢,女孩欠身微微鞠了個躬,轉身就要逃離現場。
「等一下。」他喚住她。「至少要告訴我妳的名字吧?」
女孩停住腳步,緩緩回頭。
「不然怎麼交往?」她輕吁了口氣,道:「還是妳要我連自己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聞言,女孩怔忡在那兒,睜著一雙大眼睛直直看著他。
這回女孩的眼淚是真的奪眶滾落,卻是狂喜到不能自己的淚水。
路遙之馬力,兩條平行線也不會因為偶然的交會,就從此合二為一。
他們的關係亦是如此。
平平靜靜交往了三、四個月,他倆偶爾會在下課時間閒聊幾句,或是偶爾放學一起回家,除此之外,毫無交集,毫無共同興趣。
女孩喜歡讀書,他喜歡的東西卻還不太明顯;女孩的操行從未被扣過分數,他則是連制服都不曾規矩地好好穿過。女孩總是忙著補習,他則忙著打工;女孩的成績永遠是全校前三名,他則是那種有大學念就該謝謝祖宗八代的學生。
他們有太多太多的不合適,但是任宇辰沒在意過。他始終我行我素,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直到高二上學期末的某一天。
「欸,阿辰。」阿忠神祕兮兮地靠過來。
「幹麼?」他翻著同學帶來的漫畫,隨意應了一聲。
「隔壁班那個乖乖牌是你馬子吧?」
「嗯,怎樣?」他仍然沒看對方一眼。
「我跟你說,」阿忠刻意壓低聲量,道:「我最近常去圖書館睡覺,我發現她跟一個男生很要好。」
「哦?」任宇辰終於感興趣了,他抬起頭,「怎麼個要好法?」
「她常會跟一個男同學約好去圖書館看書。」
「就這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向來秉持著「三不原則」——不干涉、不要求、不過問太多。
「可是那男的會替她撥頭發,她還會餵那男的吃麵包欸!」
聽了,任宇辰先是一靜。
「圖書館可以吃東西?」他問。
阿忠愣住,不禁提高聲調,「靠妖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問這種事?當然是在圖書館外面吃啊!」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唬爛我。」淡然回應,他又把視線放回了漫畫上。
「你不管?」對方有些錯愕。
「我會找時間問她。」只是簡單的一句回應。
「你也管太鬆了吧……」
「干你屁事。不然你跟我在一起好了。」
「幹!噁心,原來你有這種癖好!」
「知道了就快滾。」
草草打發了對方,他試圖將心思放回漫畫的劇情裡,注意力卻己經被瓜分了大半。他忍不住想像,女友餵別的男人吃麵包,邦究竟是什麼樣的畫面?
思緒至此,他突然覺得心裡有點浮躁、有點刺痛、有點不爽……
原來,他還是會在意。
「妳最近好像常跑圖書館?」
約在校門外的泡沫紅茶店,任宇辰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喂,對呀!」女孩吸了一口冰冰涼涼的奶茶,露出慣有的甜甜微笑,「我最近成績退步了一點點,所以要努力K書拚回來。」
他靜了幾秒,在腦海裡思考著該怎麼詢問「疑似劈腿」的事情,然而輾轉考慮了幾回,他想不出自己該怎麼讓它變得比較委婉。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
「我直說好了。」
「嗯?」女孩瞠大那雙漂亮的眼睛,「說什麼?」
「妳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欸?」女孩訝異,連忙搖頭,「我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妳不跟我分手,」他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那三班那個姓江的妳怎麼處理?」
一聽,女孩當場錯愕,那表情簡直就像是被捉奸在床。
「那個……那個只是普通朋友……」女孩低下頭,散發出一種名為「心虛」的氣息。
「普通朋友?」任宇辰忍不住嗤笑。
其實早在幾個星期前,他就親自到圖書館去確認過了。
阿忠沒唬爛他,女孩確實是跟另一個男同學非常要好,而且要好的程度已經遠超過他所能容忍的。
「普通朋友會親妳的額頭?」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妳會幫普通朋友擦護唇膏?還替他吹掉眼睛裡面的睫毛?」
「你怎麼會……」女孩震驚,雙頰忽紅忽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怎麼會知道,是嗎?」他苦笑,「你們太思愛了,完全沒注意到旁邊出現什麼人。」
「我……」
「妳大概也沒想過我會去圖書館吧?」
女孩終於垂下頭,放棄掙扎。
「我坐在那裡看著你們打情罵俏,整整看了兩個星期。我一直在等妳主動來提分手,可是妳沒有,妳一直是腳踏兩條——」
「我沒有!」女孩突然抬起頭來,「我不要跟你分手!」
「為什麼不?」他不懂,成全他們已經是自己最大的仁慈,難道要他忍受自己的馬子劈腿?「誰都看得出來妳比較喜歡那個姓江的,我不計較妳是不是偷吃,我也不打算追究,這樣妳還想堅持什——」
「因為我的初吻給你了!」女孩毫不猶豫地吼出。
他怔愣住。是聽錯了嗎?還是……
「妳剛才……說……了什麼?」
附近的客人紛紛回過頭來偷偷打量他們——那眼神彷彿認定了在外偷吃的人是他,而她只是一個不小心被玩弄的純情女孩。
「我說……」女孩低下頭,聲音頓時縮小,「因為我的初吻……是給你的。」
他傻眼。「……只是因為這樣?」
只是這樣,所以她死撐著不分手,即使一顆心早已不在他身上,她也不願意分手?
「那對我來說很重要!」她義正辭嚴,彷彿她這麼做乃是天經地義。
任宇辰僵在那兒很久、很久,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
虧他還在心裡暗自妄想,或許她對他還有一點點留戀,或許她覺得他還有一些值得繼續愛下去的地方,或許……
顯然是他多慮。
一切,只是因為他下手比別人早——比別人早得到她的唇,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她心裡的價值竟然只是短短兩秒的初吻。
「妳讀書讀到腦子傻了嗎?」他嘆息,事到如今大概也沒什麼好談的了,「妳以為妳生在哪個生代?」
「我有我的堅持,跟年代無關。」女孩瞪著他。
「好吧,既然這樣……」說到此,他拿出皮夾,放了一張百元鈔在桌上,「我也有我的堅持。我不可能為了這種理由繼續跟妳交往下去。」
「可是我……」女孩還想辯駁。
「抱歉,我做不到。」他站起身,離開了座椅,背起書包,「初吻是一瞬間,相處是一輩子。妳是聰明的女生,妳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我不適合妳。」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紅茶店。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分手。
也是最後一次。
任宇辰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一段荒腔走板的學生之戀。
可惜沒有。
就在他認識了關苡潔、就在那一夜,他忘情地愛撫著懷裡的她,卻發現她未經人事的那一瞬間,那個女孩的臉就像是閃電一樣直劈進他的腦海裡。
她會嗎?
她會像那個女孩一樣嗎?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原因,只是因為他運氣好、他比別人先下手。
會嗎?
人生第一次,他在床上不知所惜了。
也許不會,他告訴自己,但,真的不會嗎?他一點都不想賭。他喜歡這個女人,他愛這個女人,他只希望她是因為愛他,所以留下來。
他曾經游戲人間,早就已經不把上床當一回事了。但這個女人跟他不同,她像一張白紙,單純得像傻瓜。
明知這是她的弱點,他又怎麼能如此利用它?
不一樣。
做愛對他而言只是慾望,對她來說卻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他僵在床上,思緒千回百轉,抱著心愛的女人卻不知如何進退。
「……怎麼了?」
察覺他久久不再動作,關苡潔睜開那雙迷醉的眼,看著他。
為了今天,她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應該不會給他壓力吧?她忐忑。
「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弟就在外面,且還很清醒,」他隨便把弟弟推出去當擋箭牌,「他可能會聽到聲音,不太好。」
「啊……」她尷尬了一下,「說、說的也是……」
看著她泛紅的臉頰,他笑了一笑,把她緊擁在懷裡。
那全心全意的眼神徹底把他打敗了,在她的眼睛裡面只看得見他,如此的心意,他何時才得以回報?
他尚未有十足的把握回應她,拿不起的,他一丁點兒的便宜都不會去占,所以,他緩著、他等著。
等到哪一天,當他確定自己真的可以是她的「那一個人」,當他確定她真的願意跟著他一輩子……
「今天就先這樣子吧。」他在她的耳邊輕喃。
「好。」
她笑盈盈地伸回回擁他,在他胸前像隻貓似地磨蹭,最終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然後晨光透進窗帘,那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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