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將計就計
當聖懷璧身著一襲銀白色的太子龍袍最後一個走上朝堂時,眾人立刻一片嘩然,因為他的左臂正纏著厚厚的繃帶,被吊在他的肩膀上。
「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兵部尚書肖怡然立刻奔過來,震驚地打量他的傷勢,「聖都中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回身質問九門總督。
令狐衛也嚇得變了臉色,「這,這是誰幹的?下官一定派人嚴查,抓出兇手嚴懲不貸!」
朝堂之上人人圍著聖懷璧說個不停,此時聖皇已經從後殿走上寶座,他聽得殿中一片嘈雜,又見大家聚集在一起,不由得高聲問道:「怎麼了?」
眾人立刻散開,聖懷璧孤獨地站在中間,他低頭說:「兒臣受了點小傷,諸位大人關切之下忘了上朝的時辰,請父皇恕罪。」
聖皇看到他那駭人的樣子也大吃一驚,喝問:「出什麼事了?昨天你從朕這裡走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啊!」不等他回答,就對令狐衛怒斥,「令狐衛,聖都中防禦素來由你管轄,可是這幾個月狀況頻傳,丞相、太子先後受傷,你這個九門總督的官印還是趁早交出來算了!」
令狐衛變了臉色,急忙跪倒稱罪。
聖懷璧沉聲道:「父皇,此事不怪令狐總督,這其中……另有隱情。」
聖皇一臉震怒地看著眾人,大袖一揮,「今日不上朝了!懷璧,你和朕到東暖閣,朕要聽聽你這『隱情』到底是什麼!」
兩人來到東暖閣,聖懷璧剛剛站定,聖皇便拉著他坐下,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傷你的?看到人了嗎?」
「看到了,但……兒臣不能說。」他低眉斂目,一副飽受委屈、忍辱負重的樣子。
聖皇憤怒的拍桌喝道:「胡說!別說是聖朝之內,就是四國中有人膽敢犯下這等重罪,朕也一樣不會饒他!朕的兒子,沒人可以動你一根頭髮!自小到大朕都不曾打過你一下,現在竟然被人傷成這樣,你快說,那人是誰?」
他卻低著頭,只是不語。
聖皇氣得在原地快速地來回踱步,忽而又站定問:「今天問君沒有上朝,這件事是不是也和她有關?你昨晚留宿在哪了?」
聖懷璧小聲說:「在丞相府……」
聖皇更加震怒,「你這孩子做事怎麼這麼沒有分寸!現在是什麼時候,金城公主還等著和你成親,你竟然……唉,問君也不對,她答應過朕的……」
他倏然離開椅子,跪倒在地上,重重地向聖皇叩了三下頭,「父皇,兒臣不孝,有一件重要的秘事未能上稟,兒臣知罪,但請父皇不要降罪問君,因為這件事都怪孩兒一時把持不定,才會鑄下大錯。」
聖皇被他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震住,沉默片刻後才問:「你們倆做了什麼?」
此時宋太醫已經得到聖旨急召,匆匆忙忙趕到東暖閣外,太監在外喊道:「陛下,宋太醫來了!」
聖皇心裡生氣,拉高了嗓音,「讓他立刻進來!」
宋太醫聽說聖懷璧受了傷,立刻就趕來了,現在卻見他竟跪在地上,一時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也忙著跪下請罪,說自己來遲了。
聖皇用手一指,「先給太子看看傷口,這繃帶包得亂七八糟,一看就是他自己亂包的。也不知道傷得怎樣了,又是怎麼受的傷,他這孩子竟然一個字都不說!」
宋太醫恭敬道:「太子殿下,咱們先移坐一邊,讓微臣替您看看傷口好嗎?」
聖懷璧卻執意不起身,對聖皇表示,「兒臣今日要說的事情,宋太醫也知道,正好宋太醫在這裡,可以為兒臣證明。」
聖皇皺眉看著兩人,「你們兩個神神秘秘地搞什麼鬼?有話快說!你們該知道朕最不喜歡人和朕耍心眼,玩計謀!」
他仰起臉,直視著父皇,輕聲坦白道:「父皇,問君現在懷有身孕了,那孩子是兒臣的。」
聖皇怔住,半晌才愣愣地問宋太醫,「這事……你知道?」
宋太醫忙答覆,「是,微臣日前為丞相把脈時發現丞相已有喜脈……」
「那為何竟然隱匿不報到現在?」聖皇怒得用手指著宋太醫,「好你個宋祖德!朕是何等的信任你,才把整個太醫院都交到你手上,這等大事你竟然敢瞞著朕?」
「請父皇不要怪罪宋太醫,是兒臣威脅他不許向外吐露一個字的,因為此時時機不對,金城倩盼著能與兒臣喜結良緣,但是兒臣的心意父皇是知道的!兒臣不能拒絕父皇的安排,也不願意對不起問君,問君有孕之事一旦傳開,更會給她帶來無妄之災,所以兒臣必須竭盡全力保住這個秘密……」
聖皇深吸一口氣,「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朕,你這傷便是與她懷孕之事有關吧?」
「是。昨夜有人到丞相府中暗殺她,我因擔心她,所以悄悄留在她的書房裡暗中保護,沒想到刺客真的來了。那刺客明言不會真的殺她,但是要她必須喝下墮胎藥。」
「豈有此理!」聖皇勃然大怒,「到底是誰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要殺了朕的孫子?宋祖德,這件事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麼人知道?」
宋太醫嚇得連連磕頭,「太子殿下再三叮囑微臣不得將此事外傳,所以丞相的安胎藥每次都是由微臣親自抓好之後直接交給太子殿下,不要說是什麼外人,就是對微臣的妻兒,微臣也絕不敢透露半個字的。」
「那不是活見鬼了,既然此事只有你和他們兩人知道,那刺客又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的?」
聖懷璧抿了抿唇,「這件事,兒臣有一絲猜測,但是這猜測太過驚世駭俗,所以兒臣不敢告訴父皇。」
聖皇冷笑道:「你這驚世駭俗的事情還做得少了?現在又和父皇賣關子,你快說!看在孫子的分上,朕暫時不會降罪於問君,否則朕一定要問她一個勾引皇子之罪!」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哀懇地說:「父皇若是要降罪問君,那兒臣情何以堪?父皇難道還不知道問君的脾氣稟性?若非兒臣步步緊逼,死纏爛打,最後用了強,她焉肯願意做大逆不道之事?父皇也不用問了,既然刺客的目標是兒臣的兒子,兒臣保護自己的兒子受點小傷是心甘情願的。大不了,兒臣不做這個太子了,帶著問君去山野鄉間做一介草民好了!」
「混賬!你現在是在要挾父皇嗎?」聖皇氣得生平第一次罵了自己最鍾愛的這個小兒子,「你那個大哥就讓朕傷透了心,現在你又來氣朕,你是覺得朕還有幾十年好活,禁得起你們這樣連番折騰嗎?」
聖懷璧眼含熱淚,再向聖皇磕了一個響頭,「父皇,兒臣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會這樣頂撞父皇,但是兒臣若連自己心愛之人都無法保護周全,那兒臣還有何臉面立足這世間?這聖朝的皇帝之位許多人都可以坐得,但是問君的丈夫只有一個,兒臣絕不能讓她為了兒臣受苦受辱,就如同父皇不願意讓令狐懷抱憾終生一般。」
驟然提到令狐懷的名字,聖皇也變了臉色,他赤紅著臉,一手指著愛子,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後他長歎一聲,似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憤怒和憾恨都歎盡,然後他轉身對宋太醫道:「你先把太子殿下扶起來,看看他的傷口怎麼樣了。」
聖懷璧終於被宋太醫扶起坐在桌邊,宋太醫小心翼翼地幫他剪開包裹傷口的白布,那一條駭人的傷口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昨天受了傷之後,令狐問君只簡單幫他包紮了一下,今天早上她還再三催促他先去太醫院好好上藥包紮,但他只當作沒聽見,因而當宋太醫將那傷口展示出來的時候,聖皇心疼得連連頓足,「怎麼傷得這麼重?這刺客出手就是殺招嗎?」
宋太醫忙將他的傷口清洗之後,上了最好的金瘡藥,然後再重新包紮好。
聖皇歎著氣揮手道:「宋太醫,你先退下吧,日後你每天親自到玉寧宮去給太子換藥,連條疤痕都不許給朕留下!」
聖懷璧一笑,「又不是傷在臉上,而且兒臣是男子,不在乎身上是不是有疤。」
「少和朕說笑!」聖皇氣得瞪他一眼。
宋太醫急忙躬身告退,悄悄出了大殿,還體貼地將殿門關上了。
聖皇在他的對面坐下,靜靜地看著他,「好,現在你該和朕說實話了吧?那刺客是誰派來的,總不會是金城倩吧?」
他扯彎了嘴角,「父皇答應不罰問君我才說。」
聖皇冷哼一聲,「看在朕的孫兒面子上,朕不和她計較了。你快說!」
他悄悄問:「父皇,若這件事是金城倩指使的,父皇會怎樣?」
聖皇頓時眉頭鎖緊,沉默下去。
聖懷璧苦笑地說:「我就知道父皇會覺得此事很難辦。雖然金城倩人在聖朝,但是父皇斷然不會為了這件事和金城翻臉,倘若翻臉了,金城和我們就無法結盟,黑羽必然會趁勢拉攏金城。到時候四國分成兩派,又成敵對之勢,鹿死誰手則未可知。」
聖皇歎道:「既然你心中明白這事的輕重,就該知道父皇的難處……這事難道真的是金城倩做的嗎?」
「與她有關,但是幕後主使不會是她。」聖懷璧用詞極為謹慎,他咬咬牙,狠下了心——「問君懷孕之事,金城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兒臣心中卻有一個懷疑的對象,因為昨天宋太醫為問君抓藥時,在場的人除了兒臣之外,還有一人,那人精通醫理,只要看了宋太醫所抓之藥,便一定能猜出問君吃的是安胎藥。」
「這人是誰?」
「是……二哥。」
聖皇默默地注視著聖懷璧,眼神卻似是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又過了好久,他才猶豫地說:「你二哥素來和你感情甚好,你一定是誤會他了,這件事不會是他做的。懷玥那個人一向兄友弟恭,在你們兄弟之間性子是最好的,懷璟被貶之後,他屢次到我這裡來說情,懷璋受傷之後,去探望最多次的也是他……不能因為他看見你在抓藥,就污指他要陷害問君——」
「父皇!」聖懷璧打斷他的自言自語,神色凝重,「兒臣與二哥自小一起長大,二哥待兒臣向來關懷備至,兒臣若非沒有絕對的證據和把握,是不會在父皇面前胡言亂語的。」
「你的證據是什麼?就是他看到你抓藥了?」
「兒臣有人證,可以證明三哥兵敗、問君被黑羽定海抓到黑羽,甚至是刺客潛入丞相府砍斷問君手指之事,樁樁件件都與二哥有關。」
「夠了!」聖皇抬手止住他後面的話,臉色鐵青地站起身說:「懷璧,你先回去養傷,刺客的事情就交給令狐衛去查。這幾天你就待在玉寧宮裡,不要四處亂跑了。」
他心一沉,知道父皇這是想逃避真相,息事寧人。
聖懷璧默默起身,走向殿門,猛然止步回頭道:「父皇,您英明一世,這時候卻要糊塗一時嗎?兒臣可以不去和金城倩計較刺客之事,但是三哥之傷,問君之苦,終有一天也許會變成兒臣之死。
「兒臣知道父皇心中的痛苦,所以兒臣遲遲沒有將二哥供出來,就是希望他不要一錯再錯,可他偏偏要和問君過不去,那兒臣就只能和他撕破臉,拚個魚死網破了。父皇知道兒臣的性格,這件事,父皇不管,兒臣會用自己的方法為他們討回公道!」
「你放肆!」聖皇怒得面目猙獰,將桌上的一個青瓷筆筒狠狠丟了過來,筆筒砸到了紫檀大門上,碎裂成數塊飛散出去,飛濺的碎片將聖懷璧白皙無瑕的皮膚劃出一道血痕。
鮮血流下的瞬間,聖皇全身一震,他張大嘴巴想說什麼,但聖懷璧只是高昂著頭用袖子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跡,然後一語不發轉身離開,沒有行禮就走了。
聖皇倏然跌坐回椅子中,捂著雙眼,剎那間老淚縱橫。
聖懷璧奉旨回到玉寧宮時,令狐問君就等在那裡。
本來今日她也要去上朝,但是被聖懷璧攔阻,因為他要單獨和聖皇開誠佈公地談聖懷玥的事情,這是他們父子三人的糾葛,如果她在,事情更不好開口。
她焦急萬分地在宮內等他的消息,一開始聽說聖皇取消了早朝,就知道他真的已經下定決心將一切告訴聖皇了,然而沒想到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等回來的竟是臉上掛綵,血跡斑斑的他。
令狐問君花容變色,拿出自己的手絹就為他擦拭臉上的血痕。「怎麼帶著傷去又帶著傷回來,這傷是怎麼弄的?」
聖懷璧苦笑著拉住她的手,「別擦了,這是父皇的賞賜,我掛著還覺得自己臉上有光呢。」
她愣住,「聖皇打傷了你?那就是說……聖皇不準備辦二殿下了?」
他歪著頭笑道:「問君,我可能要做不成太子了,若是我們兩個人真的流浪天涯去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雙眉緊蹙,她無奈道:「當然嫌棄你,你自小到大都是過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離開皇宮你能做什麼?你會種地養雞嗎?你會挑水做飯嗎?」
聖懷璧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難的,我學就是了。」
令狐問君搖搖頭,「談何容易,你父皇半生心血栽培你,難道就是要栽培你去做一個山間村野的莽夫?別鬧了懷璧,就算是聖皇一時生氣打了你,但你終究還是屬於這個皇宮的!聖皇只是現在盛怒之下昏了頭,到了明日就會後悔的,所以你不能走,否則這片大好河山難道你要拱手讓給二殿下嗎?」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冷笑道:「縱然我不當太子了,這皇位也輪不到他坐!你等著瞧,父皇不肯幫我,我一樣有辦法揭穿他的假面具!」
聖懷璧受傷上朝這天,聖懷玥正巧因為公事沒有按時上朝,得到消息之後他暗自心驚,不知道和黑羽定海是否有關係,但是又不便立刻去找黑羽定海問個清楚,權衡了很久之後,他決定先來看望聖懷璧。一來是做為兄弟,探病是在情理之中,二來聖懷璧是最接近真相的人,與其在這東猜西猜,不如當面問問更容易得到答案。
他來到玉寧宮,只見門前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朝中文武大臣來看望太子,人流進出不斷,相當熱鬧。
聖懷玥混在眾人之中,微笑著和大家打著招呼,走入殿內,見聖懷璧被眾星拱月地圍在當中,便快步走上去,分開眾人說:「太子怎麼受了傷了?幾時的事情?」
聖懷璧星眸閃爍,看到他時嘴唇一噘,「二哥怎麼才來?我受了這麼大的罪,也不見你來看我。」
「二哥這不是來了!」見他說話似是與平時無異,聖懷玥稍稍放了心。
他端著胳膊道:「二哥可要小心,最近咱們聖都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不太平,一天到晚刺客橫行。二哥你不會功夫,府中內外的保護力度更要加強,一會兒我讓薛平派一小隊人馬去你摘星殿外加強戒備。」
「不用這麼大張旗鼓的吧,這刺客是公然殺到玉寧宮來了嗎?」
聽二哥這麼問,聖懷璧看了看左右,笑道:「謝謝各位大人的關心,請大家先回去吧,本宮還有事要和二哥慢慢說。」
眾人聽太子開口趕人,也就笑著說了幾句吉利話,然後紛紛退去。
聖懷璧讓人關了門窗之後才小聲答覆,「是昨天有人去了丞相府,要殺她。」
聖懷玥一驚,「怎麼回事?她得罪了什麼人嗎?」
「哼,當然得罪了。你應該還記得黑羽定海吧?」
「黑羽國的首將,怎麼會不記得,他將三弟傷得那麼重。」
「此人現在就在聖都。」
「什麼?」聖懷玥瞪大眼睛,「在哪兒?」
「此人就在金城倩的身邊!」
他倒吸一口冷氣,「金城倩怎麼會把他帶來?」
「這其中的緣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屢次敗在我們手上,盼著我們死是當然的。昨天若不是我保護問君,只怕問君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說到這裡時,太監在外面敲門稟告,「殿下,丞相派人帶了封信來,說要現在交給您。」
聖懷璧皺眉道:「進來吧。」
殿門打開,走進來一名十六七歲的侍女,清秀的裝扮,雙手捧著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她跪在他面前說:「太子殿下,這是丞相密函,她囑咐奴婢務必將此信親自交到殿下手上。」
他抬手接過那封信,拆開後看了一遍,眉頭皺得更緊,「這個令狐問君,到底在想什麼?她以為辭了官這事兒就能了結嗎?」他將信一丟,對那侍女交代,「回去告訴你們丞相,就說這件事我不准!父皇也不會答應她的,她最好老老實實在府裡等著,晚些時候我去見她!」
「是。」那侍女輕巧地起身,轉身離開。
聖懷璧回頭看向聖懷玥,只見他的神色古怪,一直看著那離開的侍女背影,嘴唇蠕動著似乎是有話要說,便問:「二哥,怎麼了?你認得那人?」
他糾結很久,才艱澀地說:「這女孩兒……我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這便是那逃犯張諾的女兒。」聖懷璧冷冷一笑,「張諾在不久前已經被徐謙追捕到案,他帶著一家大小躲藏在城郊的一處山村之中。徐謙追到人時,這張諾竟然當場畏罪自殺,他妻子也跟著殉情死了,依我的意思,張諾既然做了這麼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全家都該受審,但是問君非說人死事休,剩下這麼一個小女孩兒孤苦零丁很可憐,便收到她自己府中了。哼,父親是個狼子野心的傢伙,女兒又能好到哪裡去!」
聖懷玥的心好似陡然被人狠狠擰了一把,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張諾的女兒,更沒想到張諾的女兒竟然會被收留在令狐問君的手下。
張諾真的死了?這該不會是他們設下的圈套吧?但他是認得張諾的女兒的,有一次他過壽,張諾帶著妻兒一起來為他拜壽,他看得出張諾有意把女兒送給自己做小妾,但他對這個身量不足、五官平平的小女孩兒沒什麼興致,就沒理會。
若張諾真的死了,這個女孩兒就是他們家唯一的活口,對於自己和張諾私下商定的那些事情,這女孩兒是否知道?令狐問君把她留在身邊,與其說是收留,其實是為了挖掘那些秘密而故意示好?若張諾沒有死,這不過是他們連手設下的局,那他們是要做給誰看?自己嗎?莫非他們已經懷疑到他身上了?昨天晚上黑羽定海的行刺,他們是否也與自己聯繫到了一起?
聖懷玥想到這些,哪裡還待得住,又強笑著和聖懷璧說了一小會兒話之後,就匆匆告辭走了。
出了玉寧宮,他沒有立刻回到摘星殿,而是圍著後宮已經凍成冰面的御湖踱步了很久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快步走出皇宮。
令狐問君在驛站外的洛水酒家中,靜靜地等候一個人。
房門一響,那艷麗的服色便映入眼簾,金城倩一聲不響地站在門內,回頭對黑羽定海說道:「將軍就請留在門外等候吧。」
令狐問君微笑著伸手一讓,「多謝公主肯來見我,我略備薄酒小菜,想和公主說幾句心裡話。」
金城倩板著臉,「不用和我裝客氣,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可以直接問。如果是為了昨晚的事情,我這個人敢作敢當,沒錯,是我叫黑羽定海去殺你的。」
沒想到這樣大的事情,她竟然一下子就主動說出來了,令狐問君訝異地看著她,苦笑道:「公主殿下真是直率。」
她倔傲地昂著頭,「現在你想把我怎麼樣?」
令狐問君主動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柔聲說:「公主殿下,我叫您來不是為了追究昨晚的事情,我要和您談的是將來。」
金城倩冷笑道:「真好笑,你和我有什麼將來可談?難道你是想和我說,願意在聖懷璧身邊甘心做個側室,要我高抬貴手放過你?」
「我相信昨日殿下派黑羽定海去刺殺我是一時衝動。殿下覺得我們羞辱了您,所以才下了錯誤的指令,說不定殿下在黑羽將軍走後就已經後悔了。殿下剛剛見到我平安無事的時候,不是鬆了一口氣?否則您絕不會一開口就承認此事與您有關。」
她咬咬唇,「鬥心眼我是鬥不過你。」
令狐問君誠懇地說:「我不是想與公主鬥心眼,你我年紀相差無幾,公主亦曾經叫過我一聲姊姊,我心中也真的願意把你當作妹妹一般疼愛,縱使我們之間有些誤會,但姊姊和妹妹之間哪裡會有隔夜仇?我今天請公主來,絕非為了興師問罪,只是想救你一命。」
「救我?」金城倩狐疑地看她,不知她又要說些什麼危言聳聽的話來騙自己。
令狐問君瞥了眼緊閉的房門,小聲詢問:「公主殿下知不知道昨晚黑羽將軍刺傷懷璧的事情?」
她驚得一手摀住口,以防自己叫出來,同時拚命搖頭,「不可能。我沒有下這個命令,他也沒有告訴我。」
「懷璧的手臂被他刺傷,今早去上朝時,滿朝文武都看到了。黑羽定海當然不會告訴公主這件事,雖然公主下令讓他殺我,但我相信以我和他的私交,他絕不會痛下殺手的,而他之所以會答應這件事,不過是正好給了他殺懷璧的機會罷了。」
金城倩杏眼圓睜,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腕一下,痛罵道:「我真是蠢,怎麼竟忘了這中間的周折!他是黑羽人,投奔金城本就不可靠,若刺殺了聖朝太子……」
「就可以將黑鍋扣在金城的頭上,而他立下大功一件,便能重新取信黑羽王,然後回到黑羽國再做寵臣,甚至聲望比起過去不知要高多少倍。」令狐問君娓娓道來,「他和懷璧本來就交手數次,彼此知根知底,他恨懷璧恨到欲置之於死地,而懷璧對他也一直謹慎防範。他跟隨公主來到聖朝之後,懷璧就猜出他定然另有所圖,懷璧說曾親自去提醒公主,但公主並不以為意,所以他很是擔憂。」
她撇撇嘴,「他才不會真的擔心我,他是怕黑羽定海再把你搶走吧!」
令狐問君笑道:「無論如何,懷璧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他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偶爾做事有些衝動,但是在四國的利益面前,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能讓各方都滿意,更不能讓敵人有可乘之機。
「黑羽定海的出現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公主殿下故意隱瞞他的事情,原本是為了將黑羽定海的實力做為讓聖朝忌憚的談判籌碼,可是公主殿下,黑羽定海能混跡黑羽朝堂十餘年,可見其老謀深算,他和黑羽王達成了怎樣的共識才會讓他來到金城,公主殿下想過這個問題嗎?」
金城倩糾結地將唇瓣幾乎快咬破皮,「我怎麼沒想過?我已經警告過父王了,我說黑羽定海這個人突然投奔金城,就如降將另投,不能取信。但父皇仰慕他的威名已久,金城又一直被其他三國虎視眈眈地盯著,父王怕極了被聖朝或黑羽吞併,他說只要把黑羽定海掌控在手中,不管用不用他,都至少可以削弱黑羽的力量,總比把他拱手讓給玉陽或聖朝好。」
「聖朝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是不會到聖朝來的,玉陽又和聖朝簽定了盟約,他也不能到玉陽去。唯有金城,是他的計劃可以得以執行的突破口,公主殿下以為把他這麼個大將軍放在身邊,當作保鏢,不掌控實際兵權,他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嗎?可世上最厲害的殺人之法不是戰場之上的千軍萬馬,而是孤膽刺客的彎刀懸劍啊!」
金城倩越聽越發的心驚膽戰。她自昨夜衝動之下讓黑羽定海去刺殺令狐問君之後,的確很快就後悔了,她惴惴不安了大半夜,就怕黑羽定海回來稟報說令狐問君死了,但他回來後雖然神色古怪,卻說沒有得手,她方安了心。
今日令狐問君來找她,她料想定然是為昨晚的事,黑羽定海雖然沒得手,但顯然是已經暴露了身份,與其矢口否認顯得膽怯,不如大膽承認,反正左右再無第三個人,她可以承認,也可以反悔。
但令狐問君這一番細細的剖白,句句都擊中了她的要害,她本就對黑羽定海不夠信任,現在聽說他竟刺傷了聖懷璧,便知道此事要想圓滿收場更是困難,自己有錯在先,倘若聖懷璧吵嚷起來,她只靠交出黑羽定海可以明哲保身嗎?
令狐問君默默望著她的神色變化,並不急於說後面的話,直到金城倩實在是耐不住了,脫口說:「妹妹知錯了,請姊姊救我金城!」
她這才攬住公主的肩膀,幽幽笑道:「懷璧其實並不怪你,他昨晚對我說公主殿下比他還要小一歲,他都有衝動做錯事的時候,更何況是公主了再說此事錯不在你,而在黑羽定海,無論公主是否下令,黑羽定海早晚都會刺殺他的,現在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此事,一方面我們幫你解除心腹大患,同時公主也可以幫我們一個大忙,不知道公主是否願意?」
金城倩握緊她的手,堅定地說:「姊姊請說,妹妹若有可以幫忙的地方,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推辭。」
令狐問君在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她一愣,靜靜想了片刻,然後輕輕點下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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