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寬廣的霍宅安靜得像一座空城,一家大小早早就寢,只有外頭忽地傳來敲鑼打更的報時聲,已經丑時了。
然而這個時刻,還是有獨醒之人,這人踩著輕緩的步伐,一如往常的踱向馨園。
馨園是霍家少夫人劉巧若居住的院子,劉巧若和霍家少爺霍棋佑感情不睦,在生下小小姐霍香寧之後,她就搬進了馨園。
平日會出入此處的,除了劉巧若本人,就只有她的貼身丫鬟春兒,其他人,就連女兒,也鮮少踏足。
這是有原因的。
霍棋佑小時候隨父親到龍江鎮做生意時,認識了家住在龍江鎮的劉巧若,那陣子,他們倆常玩在一塊兒,後來她為了幫他趕走野狗被咬傷了,他因此承諾長大要娶她為妻。
霍父也贊同兒子的勇于負責,便到劉家替兒子訂了這門親事,當時霍棋佑十歲,劉巧若六歲。
後來霍家父子回京城,劉家也搬到洵河鎮,由于路途遙遠,幾年下來,兩家也漸漸疏于聯系。
長大後,霍棋佑想起了有這門親事,為了信守承諾,他送上聘禮,得知劉家家境不好,他還派人送去很多銀兩。
他依照多年前的約定,將劉巧若娶進門,洞房花燭當晚,他喝醉了,沒有多加留意她的心情,強要了她,之後她便以死要脅,若他膽敢再踫她,就要當場自刎死在他面前。
事後,他才得知,劉巧若在洵河鎮有意中人,自此,他們就像陌路人,各過各的生活。
但霍宅門第深深,劉巧若過得很不愉快,連當年懷了骨肉,她也一心想要讓孩子流掉,常常捶打自己的肚子,或是跳上跳下的,可是孩子就像當定了霍家的骨肉,最後她只好認命的把孩子生下來。
可是孩子生下來之後,她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讓人直接把孩子交給奶娘照顧,她完全不聞不問,彷佛孩子不是她親生的骨血。
霍棋佑知道,劉巧若恨他入骨,連帶著也不想要他的骨肉,對劉巧若母女,他總是感到有諸多虧欠,但他是一家之主,拉不下臉道歉,只能眼睜睜看著彼此越來越疏遠。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劉巧若最後竟然還是選擇了輕生。
他本以為她是無法再過這樣的日子,可是後來才曉得她是因為接到一封來自家鄉的信函,故友告訴她,她的心上人柳慶雲即將與其他女子成親,她痛不欲生,因而走上絕路。
現在,劉巧若就像個活死人,只留著一口氣,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但若非發現得早,或許她連這口氣都喘不上來了。
為了不讓下人知道,霍棋佑總是選在這個時候過來看也,夜深人靜的,正好可以毫無忌憚的顯露他最真實的感情。
但今日,他才推開劉巧若的房門,就听到她在呻吟,彷佛被什麼纏住或者追趕著,聲音听起來相當痛苦。
是作惡夢了嗎?
霍棋佑猜測的同時,緩步靠向床榻,並且在床沿坐了下來。
在睡夢中的張若曦則是又一次體驗著翻車的恐懼,她想喊救命卻喊不出口,只能不斷地呻吟,突然,她感覺到手心傳來一陣暖意,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緊緊抓住那溫暖的來源,期盼著有人可以將她從這萬劫不復的境地中拯救出來。
霍棋佑任憑劉巧若緊抓著自己的手,對他來說,她有反應是好事,總強過像個只有呼吸的活死人。
或許不久之後她便會蘇醒……他是這麼希望的。
但是很快的劉巧若又平靜下來,好似她剛剛的呻吟、激動的反應,都只是一場幻影。
霍棋佑就這樣坐著,靜靜的看著緊閉著雙目的人兒,一直到天空露出魚肚白才起身,來時無人知曉,走時,亦無人察覺。
但他知道,並非無人知曉,一直在他身邊守護著他、那個不擅言詞卻非常盡責的護衛,始終如影隨形。
「石定,可以回去歇息了。」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門口,霍棋佑朝空中說道,彷佛在自言自語。
隱匿在暗處的石定現身了,打躬作揖,恭敬的目送主子進屋,才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說話聲像是吱吱喳喳的鳥叫,在耳邊起起落落,張若曦听著陌生的嗓音,實在不知道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最後,她決定張開眼看清楚那只不停吵她的小麻雀。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淚流滿面又陌生的胖胖圓臉,而且隨著她的視線慢慢往下,她發現這個胖女孩打扮得很奇怪,因為她綁了兩條長辮子,身上穿的衣服很像電視劇里古人的服裝。
相較于張若曦一臉茫然,胖女孩則是突然破涕為笑,嚷嚷道︰「少夫人,你總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春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剛剛叫她啥,少夫人?她是听錯了,還是在作夢呢?張若曦覺得應該是後者。
丈夫外遇、小三懷孕的兩個消息都太震撼了,所以她肯定是被刺激過度,才會作這種奇怪的夢,她決定再度閉上雙眼,等睡醒後一切應該就會恢復正常了。
「少夫人,別睡了,萬一你又醒不過來該怎麼辦?!」春兒怕少夫人又像先前一樣,一睡就是個把月,一直輕推著少夫人的肩頭想要把少夫人搖醒。
張若曦被搖得頭好暈,只好再次張眼制止道︰「好了,別再搖了,你搖得我頭都暈了。」
聞言,春兒馬上停止動作。
這幾個月,春兒每天都期盼著少夫人能夠快點醒過來,可是等啊等的,都要望穿秋水了,少夫人還是不醒,她真的很怕少夫人會一輩子躺在床上起不來。
想到這兒,春兒的心情終于放松了,開心的淚水忍不住流下雙頰。
落下的淚珠滴到張若曦的手背上,那溫熱的感覺讓她的心猛地一震,她激動的從床上彈坐起身,仔細的看著眼前的一景一物,越看心越驚,也越來越慌亂。
身為醫生,她遇到過不少疑難雜癥,除了自身的感情事以外的事情,她通常都是以非常平靜的心情去對待,但這會兒她卻無法保持冷靜,因為情況實在太吊詭了。
為何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像電視古裝劇里演的那樣……古色古香?!
原木的床、硬邦邦的枕頭、稱得上是骨董的家具,窗子竟然是紙糊的!門上還有木栓!連水泥地都沒有!
天哪!這是夢吧?!如果不是夢,這一切該如何解釋呢?
張若曦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感馬上從手臂傳達大腦,她是有感覺的,而且感覺非常真實,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是誰?這里是哪里?我為什麼在這里?」她吶吶的盯著胖女孩問。
春兒錯愕的望著少夫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幾個月前,少夫人想不開,懸梁自盡,雖然最後被救了下來,可是一直昏迷不醒,連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也來看過了,依舊束手無策。
但少爺吩咐了,要她每天還是替少夫人準備吃食,但是要弄成稀粥或湯,慢慢喂少夫人喝下,如今看來少爺的決定是對的,不但保住了少夫人的命,少夫人也醒過來了。
可是少夫人是不是睡壞腦袋了,要不然她都跟著少夫人四年多了,少夫人怎麼還問她是誰呢?
「少夫人,我是你的丫鬟春兒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噗……張若曦差點笑出來了。
她不看連戲劇的,不,嚴格說來,是她根本沒時間看電視,除了偶爾會抽空看一下新聞,其他時間她不是在診間看病,就是做家務,要不就是看專業書籍和看夫家人臉色。
但她多少也會听到護士們討論哪出戲很紅、哪出戲很好看,也知道時下很流行宮斗劇和穿越劇。
八成是她被洗腦得太嚴重了,才會出現這種幾可亂真的夢,畢竟她要真有少夫人的命,就不會被逼著離婚了。
想到這兒,張若曦突然覺得是場夢也不錯,不要醒來也好,免得又要面對江家母子和侵門踏戶的小三。
「看來已經沒事了。」
霍棋佑看似對宅子里的瑣事滿不在乎,但是只要宅子里有什麼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尤其是有關劉巧若的所有事情,一定有人會在第一時間向他通報。
劉巧若醒來這種大事,在她張開眼、春兒大呼小叫的同時,石定就向他報了。
石定是霍宅的護衛,更是他的貼身護衛,也像是他的影子,平常話少得像個啞巴,但是從來沒有遺漏過任何一件正事。
霍棋佑很快便來到劉巧若的房門外,當然也听到她和春兒的對話,他也同春兒一樣的困惑,不禁想著,劉巧若是不是真的把腦袋給睡壞了?
張若曦怔怔的看著起進來的男人。這人……是誰啊?
春兒馬上恭敬行禮。「少爺。」
少、少爺?!張若曦隨即又想到,春兒剛剛叫她少夫人,現在又叫這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少爺,這不就表示……表示……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吧?
她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絕對參雜了不解、訝異、驚慌,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啊?
霍家老爺過世後,由霍棋佑接掌家業,他不但有經商的天賦,而且學識淵博,李敦坐上皇位之後,幾次勸他參加科考進宮為官,但他受不了大臣之間的爾虞我詐,也看不慣他們那種虛與委蛇的嘴臉,他甚至當著皇上的面表示只願從商不願當官。
皇上當然拿他莫可奈何,只能允了他的任性,但卻不讓他和皇家完全切割,故把皇宮內院的內需都交給他的商行負責,御賜為皇商。
其實霍棋佑和當今皇帝很早就認識了,霍棋佑小時候不識李敦是太子,有一回兩人在市集上為了一幅筆墨差點大打出手,沒想到不打不相識,他們反倒成了摯友,常常相約吃飯喝酒,更結為拜把兄弟。
霍棋佑知道相國何廣倚仗先皇給的權力干擾朝政,皇上有心想削弱相國的勢力,需要富可敵國的霍棋佑當他的金錢後盾,霍棋佑二話不說允諾了,但表面上,他們並沒有公布他們的關系,他人因而誤以為皇上讓霍棋佑當皇商,多少有牽制霍棋佑的用意。
相國也是這麼認為,得知霍棋佑和結發妻感情不睦之後,便極力撮合庶女何綺凰與霍棋佑的婚事,想藉此拉攏霍棋佑為己所用。
起初霍棋佑是不願意的,但後來皇上說了,或許可以藉此機會扳倒何廣,霍棋佑才勉為其難讓何綺凰入了霍家門,成了他的妾,當然,他會答應還有另一層用意,他是想藉著何綺凰來刺激一下劉巧若,希望她能吃醋,激起她對他的重視。
結果當然是失敗的,劉巧若始終不在乎。
她一直對他視若無睹,不管他寵愛誰,她始終不當一回事,她的心就像一灘死水。
他知道她恨他,也視他如毒蛇猛獸和掠奪者,因為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如此不堪,所以他也只能假裝不在意她,哪怕明知道她被何綺凰欺負,他也不曾插手制止。
可是現在,他發現劉巧若竟然正眼看他了,她清澈的眸光中有他的身影,這還是第一次,她的眼中有他的存在,這讓他感到莫名的雀躍。
張若曦看著他,試著解釋道︰「這是個誤會……我不是這個人……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我,不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這個身體的主人。」
听到她這麼說,霍棋佑方才的喜悅瞬間消失。怎麼,她漠視他不夠,還要耍著他玩嗎?
他難掩憤怒,語氣不自覺變得冷淡,「我對于你是不是你那種事情絲毫不感興趣,既然你醒過來了,我的責任便了了,以後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再做出令我難堪的事。」
他的口氣令張若曦倏地渾身發冷。這個男人真的是原主的夫婿嗎?怎麼態度這麼冷淡?
只是話說回來,如果他和原主的感情不好,倒也是件好事,她可以少去不少麻煩,況且她到現在還無法消化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的沖擊。
張若曦脫口回道︰「慢走,不送。」
霍棋佑怔愣了半晌,隨即轉身拂袖離去。
「生氣了?」她看見他轉身時,那張漂亮俊朗的臉蛋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被激怒了,但明明是他先耍冷的,她都沒生氣了,真不知道他在不滿什麼。
不過很快的,她的注意力就被躲在門旁的小女孩給吸引過去。
小女娃約莫四歲大,長得圓潤可愛,但個性膽小,一直躲在奶娘的身後不肯上前,即便奶娘和春兒一直鼓勵她快去同娘說說話,對,娘就是指她,小女娃還是動也不動。
張若曦困惑極了,這到底是怎樣的一戶人家,夫妻感情不睦,連母女也顯得非常生疏,難道這就是古代大戶人家的真實狀況?
的確有可能,據說古代人都三妻四妾、兒女成群,有些夫人成天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孩子都丟給奶娘和丫鬟照顧,自然無法和孩子培養什麼深厚的親情。
但就她看來,這可是非常不正常的。
在現代世界里,哪個小孩不黏父母,就連她這個蹦不出半個子的女人,都渴望當媽渴望到有點失心瘋,常常看見病人帶小孩來看病,她就會和小孩先玩一下才開始看病。
想到這兒,張若曦想要和「女兒」親近親近,她下了床,才發現身上穿的衣服幾乎拖地,她一個沒注意,踩到了裙擺,差點整個人往前撲倒。
在春兒的驚呼聲中,她勉強站穩步伐,再緩步走到小女娃面前,彎身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方才她只听到奶娘和春兒喚小女娃小小姐,她不曉得小女娃的名字。
聞言,奶娘和春兒驚愕的面面相覷,卻又沒膽子多問。
少夫人從前就待人很冷漠,對丈夫、女兒如此,對下人也是,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不會像二姨娘那樣虐待下人。
當然她們也不會像大宅子里的其他下人一樣到處亂嚼舌根,因為這宅子里的人都知道,霍棋佑和劉巧若感情不睦,劉巧若對霍棋佑冷若冰霜,霍棋佑也對側室欺凌結發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大家都認為,劉巧若不得少爺歡心才會被冷落。
少夫人不受寵,她們這些服侍少夫人的下人地位更是整座宅子里最低下的,所以少夫人的事,其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她們也不會笨得自找麻煩。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過去少夫人對小小姐的態度一直很冷淡,但這會兒少夫人卻溫柔的沖著小小姐笑。
雖然小女娃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張若曦並沒有因此放棄拉近與小女娃的距離,她自認是很受小孩歡迎的醫生,沒道理會被小女娃討厭。
「我桌上有果子,你要不要吃?」
霍香寧望了一眼屋內的桌面,過了許久才搖搖頭。
她對果子沒多大興趣,但是目光卻不自覺的一直瞅著那盤看起來美味可口、也比較吸引她的甜糕餅上頭。
張若曦因為修過心理學,她觀察了一下小女娃的眼神,馬上就猜到小女娃在想什麼,她直起身,走到桌前,端著那盤甜糕點又走回到小女娃面前,再彎下身詢問,「想不想吃糕餅?」
霍香寧眨了眨眼,還是沒有開口。
張若曦也不勉強,她拈起一塊糕點遞向小女娃。「吃吧,等你以後想跟我說你的名字,再告訴我就行了。」
霍香寧年紀雖小,但是她也看得出來眼前的娘親不太一樣了,以前她怕娘親,是因為娘親都不對她笑,現在不一樣了,娘親竟然對著她笑,而且笑得好溫柔。
如春風般的笑容瓦解了霍香寧的懼怕,她伸出小小的手,接過那塊甜糕點,開心的吃了起來。
看到小女娃那麼開心,張若曦的心也跟著一暖,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活著真好,只要活著,肯定就會有好事發生,至少此刻,她真的很感謝老天爺可以讓她有機會體會一下當娘的感覺。
就算是夢、就算短暫,她都想好好的抓住這一刻。
保持距離不代表不在乎,不見面也不代表不聞不問,自從劉巧若蘇醒之後,霍棋佑對她更加關注。
他怕她又想不開,除了命春兒時刻注意她的情緒起伏和安危,還讓石定隨時在暗處盯著,並向他報告。
可是听到石定的回報,他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石定告訴他,馨園一整天笑聲不斷,少夫人教小小姐習字讀書、陪小小姐玩耍,兩人還打雪仗,少夫人還會唱歌哄小小姐睡覺,而且少夫人的歌聲很美,唱的曲子他連听都沒听過。
「你在發夢嗎?」
看到石定搖搖頭,霍棋佑也知道自己這話是問得太快了,但這樣的情況實在太匪夷所思了,石定說的那些事情,劉巧若從來不會做,她的表情向來如冰一般冷冽,她對女兒,除了冷漠,沒有任何情感,更準確一點來說,霍宅的一切,都不入她的眼和她的心。
為了親眼看看劉巧若的改變,霍棋佑起身踏出了書房。
馨園在他居住的東廂房的後方,需要越過三道長廊才能抵達,離東廂房有一段距離,就像他和劉巧若的距離,有些遙遠。
他不厭其煩的繞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頂著飄落的雪花,經過一座小池子,來到馨園。
霍棋佑人都還沒走進去,就听到了陌生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讓他不由得又上前了幾步,接著是一陣歌聲飄入耳里,他的心彷佛被勾了一下,悸動不已。
丙真如石定所言,那是听都沒听過的樂曲,但是清新好听,就像暖暖的春風,在寒冽的冷冬注入一股暖意。
如果他和劉巧若的關系不是這樣僵,如果他也能同她和女兒如此開心相處,是何等美好愜意的事情啊,不自覺的,他起了一絲遐想,本想走進去,卻猛地想起她曾說過,他若打擾,必以死相報,腳步瞬間一頓。
逼不得已,他只好隔著牆,听著里面的對話—
「娘親,這玩意叫什麼?」
「捏面人。」
「怎麼個玩法?」
「就隨意捏,想捏什麼就捏什麼。」為了拉近與霍香寧的距離,張若曦花了不少心思,除了教霍香寧識字,也想出自己小時候玩的玩意兒,但怕太過新穎引人懷疑,她刻意找些古代就流傳的游戲,例如踢毽子,或者做做竹蜻蜓。
方才她讓春兒去廚房要了些面粉,再用一些可食用的花卉做染料,雖然顏色不多,但還是可以做出幾種色彩。
捏面人她是不在行,不過和小孩玩耍,也不需要太較真,隨便捏個葉子、花瓣,霍香寧就看得津津有味,也很有興致的自己動手做。
「我捏了一朵花!」霍香寧照娘枕教的,用紅色面團捏了花瓣,用黃色面團捏了花蕊,再用綠色面團捏了葉子,做了一朵花。
張若曦輕撫了下她的頭,點點頭笑道︰「做得真好!」
霍香寧一听,開心的咯咯直笑。
霍棋佑從沒听女兒笑得這麼歡快過,她總是怯怯的躲在奶娘後面,連喊他一聲爹,也能令她渾身發抖,他雖然對女兒感到愧疚,卻因為平日實在忙碌,加上又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兒相處,只能讓情況僵持著。
妻子和女兒的笑語聲,讓他實在好奇,引領著他鼓起勇氣舉步,可是當他正要越過拱門的門檻,就看見總管曲少寰從左側走來。
「何事?」霍棋佑低聲詢問。
「那位請少爺過去一敘。」
霍棋佑點點頭,先讓總管退下後,他又留戀的看了院內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何綺凰的母親是何廣的第六個妾,她從小在相國府被欺負,個性變得極為陰沉狠毒,她一直在等待機會報被欺凌的仇。
她表現得端莊有禮,琴棋書畫樣樣學,可私底下卻和舅父走得很近,想從舅父那邊獲得一些人脈。
她的舅父看似是個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實際上卻做著人口買賣的勾當,她嫁進霍家後,積極推薦舅父,成功說服霍棋佑安排舅父到霍家的碼頭當監工。
表面上,她是替經商失敗的舅父謀一份安穩的差事,實際上,舅父是在替她與父親干些見不得人的差事,舉凡她看不順眼的人事物,她就會請舅父替她解決。
嫁進霍家,也是她自告奮勇的,雖然霍家家大業大,可是她的嫡姊妹並不想嫁人為妾,她便逮住了這個機會。
嫁入霍家當妾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她的地位比在相國府時高了一些,在霍家,沒人敢惹她不高興,可是還是有些讓她不順心的事,例如劉巧若母女的存在。
本來這陣子劉巧若昏迷不醒,她省心多了,但一听到劉巧若醒了,她又開始感到心煩意亂。
打從何綺凰進了霍家,便處心積慮的要弄走劉巧若母女,劉巧若不管事,她雖落得輕松,但是霍棋佑表面上對她極好,卻從不在她的宅院過夜,為了討好霍棋佑,她還主動表示要照顧霍香寧,可是那個小丫頭真的很不討人喜歡,無論她怎麼誘哄,小丫頭就是不肯和她親近一些,再加上小丫頭長得太像劉巧若,害得她每次看見小丫頭就來氣。
不過她當然不會笨到明目張膽的欺負霍棋佑的心頭寶,她會故意找人修理霍香寧,要麼讓她無端被東西割到,就說小孩自己貪玩,要麼就讓她無端落水,林林總總的手段,理由總是離不了小孩本身頑皮,要不就是幫忙照顧孩子的下人笨手笨腳。
何綺凰也擔心那些受處罰的下人會去霍棋佑面前亂嚼舌根,她便拜托舅父趁著她派下人外出采買物品時,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不听話的下人,然後在霍棋佑準備追究的時候,謊稱下人畏罪逃了。
無奈霍香寧的命韌得很,不管她用了啥法子,都弄不死她。
再說劉巧若吧,她故意讓舅父派人偽裝,從劉巧若的家鄉送來信函,謊稱劉巧若的心上人要娶妻了,目的就是想刺激劉巧若,看她是否會回洵河鎮找情郎,沒想到劉巧若的反應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竟然懸梁了,她都還來不及高興,哪知劉巧若居然沒死,命硬得讓她捶胸頓足。
包慘的是,劉巧若若是一輩子像個活死人倒也省事,偏偏現在又醒了過來,害得她的心情也變差了。
心情差,就想找人麻煩,所以她讓人去把霍香寧帶過來,還不許奶娘跟著。
等霍香寧來了,她就特意叫人去端了滾燙的熱湯,然後極盡所能的表現出慈母的模樣,對著霍香寧說︰「寧兒,這是姨娘特地命人炖的湯,快點喝了吧。」
霍香寧驚懼的看著姨娘,每次只要和姨娘在一起就會受傷,幾次之後,她不敢和姨娘靠得太近,就像現在姨娘叫她,她也不敢走上前。
何綺凰見她遲遲不挪動腳步,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姨娘喚你呢,怎麼不過來?」
「寧兒……想去娘親那……」霍香寧怯怯的回道。
何綺凰一听,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姨娘可比你娘親對你好多了,你娘親根本不想理你,你去做什麼?!快些過來,別惹姨娘不高興。」
見霍香寧還是不肯動,何綺凰對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馬上上前抓住小小姐的手臂,硬把小小姐抓到姨夫人跟前。
何綺凰接著又看了桌上那碗熱騰騰的湯一眼。
這個丫鬟雖然是新來的,但是伺候姨夫人已久的秋香早就提點過,所以她大略知道姨夫人的意思,她把小小姐拉到桌前,看似要端湯給小小姐喝,卻故意手滑打翻了湯,熱騰騰的湯就這麼灑到小小姐的身上。
霍香寧痛得大聲哭喊,「疼啊!疼啊!」
何綺凰和屋內的幾個丫鬟們冷眼旁觀,過了許久,何綺凰才假裝罵道︰「怎麼那麼不小心,你看,你把小小姐給燙著了!還不快去請大夫!」她說是這麼說,可是唇角卻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大多時候,為了避人耳目,皇上和霍棋佑都是派身邊可信之人傳遞消息,但偶爾皇上會溜出宮來找霍棋佑,兩人也有極為隱密的固定密會之處。
皇上已年過三十,但生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仍像個青年,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點,平常的他總是蓄著胡子。
這會兒,皇帝打扮成滿頭白發、滿臉白須的老翁來到相約地點。
此處位于城內一隅,前屋以賣字畫做為掩護,且掌櫃的相當挑剔,他看順眼的客人才能進門,但其實掌櫃的是霍棋佑的人,會這麼刁難,只是為了不讓閑雜人等隨意進入;後屋則是和另一棟屋子相通,只要出了後門,鑽進另一棟房子,再出大門,就是另一條街道。
當然,霍棋佑和李敦不會同時從同一處入口進入的。
「找我何事?」縱使面對的是皇帝,霍棋佑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更沒有一絲諂媚。
「我們許久未見,就不能和顏悅色的問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嗎?」為了配合自己目前的角色,皇上故意把嗓音壓低,像個中氣不足的老頭子。
「你是來找我閑話家常的?」
「自然不是。」
「那又何必多說廢話?」
皇上嘆了口氣,拿他沒轍了。「整日待在宮里,悶得都快生病了,陪我找點樂子會少你一塊肉嗎?」
敲敲皇上放在一旁、上頭寫著「鐵口直斷」的旗幟,霍棋佑哼了口氣道︰「若閣下哪天打算不再當皇帝,改當江湖賣藝的,在下絕對樂意捧場。」霍棋佑依然不改冷酷本色。
皇上嘆了口氣道︰「你若真當我是皇帝,至少也該有點分寸,朕可未曾見過你向朕行大禮。」
「原來閣下是想讓在下行君臣大禮,那簡單呢,宣我進宮不就得了。」人前,他的確會賣皇帝老爺一下面子的,但人後嘛,大可不必,且他也不認為李敦真的在乎這些禮數。「有話直說吧,說完快快回宮去,免得被有心人發現你我的關系。」
李敦是個不錯的皇帝,若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有時不夠深謀遠慮,就像現在這樣,想到就溜出宮,若不小心被何廣發現,那麼他們過去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而且很難保證何廣不會趁李敦在宮外時對他下毒手。
「以後還是少溜出來,有事情交代無影來聯系便可。」
無影是皇上的密使,專門替皇上跑腿,並在宮外暗中搜集大臣不法情事。
「這你就不懂了,我是明君,自然得微服出宮,親自體恤民情,如此才能懂得民之所願、民之所想,再說,有無影在,我何須擔憂。」
無影也是霍棋佑訓練出來的,能力多強,霍棋佑自然比誰都清楚,但就算無影武功高強,也難保不會有任何閃失,還是小心為上,但皇上的任性又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他以前就常跑出宮,霍棋佑也知道這樣的叮嚀他肯定听不進去。
「所以你是來體恤民情的?快去,不送。」
「霍棋佑!」李敦氣得都要跳腳了。
「好了,不逗你,你這趟來,要的應該是這個吧。」霍棋佑從衣兜里拿出一封信函遞給他。
「真的到手了?」皇上飛快拆開信函,看見里面的紀錄,眉頭馬上皺起來。「這個何老賊,一邊讓眾大臣替他說話,證明自己是最忠君的臣子,私底下卻大量招募私家兵,他這是想起兵造反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有異心,與其浪費力氣生氣,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削削他在朝中的勢力,至于宮外的問題,我會替你處理,你大可放心。」
「你有何良方?」
「定個律法。」
「怎樣的律法?」
「各官宦臣子的私家護衛,每戶不得超過十五名,以此限制各官宦大臣的軍力,每戶人家家中武器必須遞上數量紀錄,若查發現數量不符者,一律充公。」
皇上贊嘆的看著霍棋佑,他不當官為國之所用,真的很可惜,不過話說回來,他在暗處幫忙出錢出力,也和為國所用沒兩樣,這麼一想,皇上心中的陰霾馬上又一掃而空。「應該有不少人會跳腳。」
「只有如此,他們才會露出馬腳。」
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不想繳械,又想繼續壯大自己的勢力,必然會開始往暗處移動,他便可以趁此機會掃除那些足以危害國家的私人力量,這就是他能幫得上皇上、也幫得上黎民百姓最好的法子。
「老賊肯定不會乖乖听話的。」
「還是有法子可以挫挫何廣的銳氣,若是卸掉何廣的左膀,你說老賊會不會跳腳?」霍棋佑再送上一份帳冊。
皇上一看,忍不住笑了。
「這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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