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14年的最後一夜,台北街頭愈夜愈美麗,儼然成了不夜城,不管是市政府前的跨年演唱會、一○一或美麗華的煙火秀,乃至各家夜店策劃的狂歡PARTY,都洋溢著即將倒數計時的歡樂。
今晚,信義計劃區內早已擠滿來參加跨年活動的群眾,連原本應該是安靜寧謐的五星級飯店大廳也顯得吵雜,許多路人都進來跟大廳內高達兩層樓高的聖誕樹和新年裝飾拍照。
這間外觀採用維多利亞式建築風格,整體顯示古典而優雅的花園天堂酒店(TheGardenParadiseHotels,簡稱GP),因為地點好、視野佳,所有房間不到十一月已被全數預訂一空。
呼,加油。
穆妍然在心中替自己打氣,她拍拍臉頰,撢撢身上的套裝——合身的長褲和小西裝外套,裡頭搭配著簡單的圓領白衫,谷壑處微露的小小性感,將她利落幹練的專業形象揉合得較女性化。
GP飯店集團在全世界共有二十五家各具當地特色的頂級飯店和度假村,GP亞洲區真正的持有者雖然是寧家,但穆家主業在土地開發上也持有GPTAIPEI6%的股權。
身為GP副總的穆妍然,是穆家的大小姐,芳齡二十五,從懂事以來,穆家就將她視為「接班人」栽培,而她也沒辜負長輩的期待,以資優生的身分跳級完成碩士學位,並拿到AH&LA飯店經理人證照,甚至還有侍酒師的資格,才二十一歲就打敗各方競爭對手,以出生之犢不畏虎之姿,正式接下GP台北的指揮旗。
她容貌秀麗,身形苗條,個性開朗圓融,卻也犀利不妥協,由她一手創造的GP奇蹟,更是讓人刮目相看。在飯店業以男性為主的管理階層,哪怕是競爭對手,皆一掃對她年齡和性別的質疑,投予欽佩的尊敬。
但今天似乎不大一樣,向來自信明亮的穆副總,今晚顯得心慌意亂(事實上根本已經非常慌亂)。
她邁開步伐走向專用電梯,直達總統套房所在的樓層。
GP的總統套房是全台灣最豪華的頂級房型,一百一十坪的空間相當寬敞,兩層躍層設計,包括兩間臥房、一間客廳、一間餐廳、三套衛浴設備以及獨立蒸氣室和烤箱。餐廳內配置了全套德國Bulthaup廚具,餐具則選用最頂級的法藍瓷,酒櫃裡還擺放著近百瓶高檔葡萄酒供貴客飲用。當然,最大的賣點還是挑高且視野極廣的落地窗,能居高臨下將信義區的繁華盡收眼底。
她拿出手機,按下速撥鍵。「媽,還沒找到妍珊嗎?」
「我們正在找。妍然……這事得謹慎處理呀,唉,好好的喜事怎麼會弄成這樣子,妍珊實在是不懂事……」
「爺爺呢?有聯絡寧家嗎?」
「妳爺爺現在躲都來不及,還會主動去見他的老長官嗎?!」
看來母親火氣不小呢,穆妍然嘆了口氣。
「其實就算爺爺去見寧老爺,也改變不了寧先生對穆家的刁難。」
這正是穆母所擔心的。寧家的主事者並不是公公的老長官,而是第三代的長子,也是妍然的頂頭上司。
「妳爸也透過關係在處理了,希望能聯絡到寧先生,他的意思是希望向寧先生解釋、道歉……」
看來爸媽不知道寧先生已經回國,不過這一點也不稀奇,因為她也是半小時前被召見時,才知道「大人物」已經回來了。
「媽,妳讓爸不用透過關係去找了,我正要去見寧先生。」
「啊?寧先生回國了?!」穆母這下更緊張了,人都回來了,這事肯定更難收山。「妍然,妳覺得寧先生會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媽,先這樣吧,我和寧先生談過後再和妳說。」
穆妍然結束通話,緊緊握著手機,機殼上的微溫,都不能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
她站在總統套房外,抬起手,在空中停頓片刻,又緩緩放了下來,緊鎖著眉頭,表情恐慌又掙扎,最後,她抿了抿唇,深呼吸,才剛抬手碰上門板,面前的胡桃木雙雕花門立即打開——
寧先生的機要秘書——林主秘,正站在門口等候著,兩人曾因公事碰過幾次面,所以並不陌生。
「林主秘,新年快樂。」
「穆副總,新年快樂。請進,寧少正在等著您呢。」
緊張也沒用,既來之則安之,穆妍然走了進去,背脊直直地挺著。
那冷漠高大的男人就坐在雕花的古董沙發裡,他隨意放置在扶手處的手掌剛勁有力,骨節分明,他看著穆妍然,嘴角勾著笑,卻比寒冬還要凜冽。
穆妍然早就嚇出一身冷汗,她真不知道寧家是怎麼教育小孩的,這男人才三十七歲,表情就冷得像冰塊,說不定連呼出的二氧化碳也是冰的,一點熱情活力都沒有。
她深呼吸,穩穩開口。「寧先生,晚安。」
那是張十分英俊的臉龐。墨玉般的眸,整齊的黑髮,高挺的鼻梁,皆如雕刻般完美。他的薄唇似陽剛,卻隱約展現陰柔美感,如此矛盾的衝突,反而襯托出剛勁下的俊美。
偌大的空間裡,一點雜音也沒有,某種沈窒的寂靜揪得穆妍然的心繃緊。
她抬起小巧的下顎,應對的笑容完美無缺。「我真是疏忽了,如果提前知道寧先生今天回國,我務必會到機場迎接您。」
雖然寧先生是GP的大老闆,但不會時刻坐鎮在飯店裡,能見到他的時候,除了高階主管的會議,就是飯店一年一度的股東常會和年終尾牙餐敘。不過近年來,寧先生因為其他的投資,長期留在美國,飯店的主管會議都是以視訊方式進行,而股東常會則會派任代表出席。
這次難得回來,當然是來算帳的。
「不用這麼生疏,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
男人開口了,幽沈的嗓音、譏諷的語氣,皆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猶如一把尖刀,往穆妍然心頭用力刨著,毫不猶豫。
一家人。
那是興師問罪的語氣。
「寧先生抬舉了,不敢當。」她淡然地開口。
她的說辭倒是讓這冷若寒冰的男人挑了挑眉,像是看了出滑稽的鬧劇。
「怎會不敢當?穆副總不是一直對GP的經營權念茲在茲?寧穆兩家的聯姻,不也正是因為這個目的?」
是,一樁烏龍到極點的聯姻……
只擁有6%股份的穆家,其實正在爭取寧家釋放出來的GP經營權,為此,爺爺提出聯姻計劃,希望能鞏固寧穆兩家的關係。對爺爺來說,股份不夠沒關係,只要聯姻成功就好,可她打從心底認為爺爺真的年紀大了,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穆家能有今天的勢力,全來自寧家的施予。當年,寧穆兩家的長輩一同經歷過戰火的摧殘,一個是帶花帶杠的將領,一個是身旁的貼身侍衛,戰後,寧家由軍政轉商,是時機更是運氣,從進口貿易到炒房,迅速累積無數財富,自然會拉提故人一把。總括來說,沒有寧家,就沒有今天富裕的穆家。
為了加強兩家的關係,穆老爺不斷奔走游說,最後終於得到老長官的同意,讓穆家二小姐穆妍珊,嫁給寧家的二公子寧懷哲。
豪門聯姻,各取其利,雖然寧家不需要靠聯姻來壯大聲勢,但對寧家而言,婚姻只是一個過程,而穆妍珊除了擁有美麗的容貌,從小也接受穆家的栽培,琴棋書畫、美姿美儀、進退應對等等,都具有豪門少奶奶的氣韻和風範。
但千算萬算,穆老爺壓根兒沒算到,才剛大學畢業的妍珊,居然背著家人偷偷交男朋友,而且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事至此,焦頭爛額的穆家長輩只得倉皇解除婚約,想當初,穆家以「過門沖喜」為說辭,希望能熱熱鬧鬧地辦場喜宴,說不定能讓寧老爺久病纏身的病況好轉,這下好了,穆家單方面解除婚約,喜沖不成不說,憤怒的寧老爺差點沒心臟病發,甚至驚動到這陣子都在美國專心處理投資事業的長子回國了解狀況。
寧懷合是何許人也?
穆爺爺真是老糊塗了,完全沒想到寧家第三代的主事者並不像他的老長官可以輕易說情。該怎麼形容寧懷合呢?是商場上讓人心畏的笑面虎,還是商場上讓人望而卻步的霸主?無論何種說法,都絕對與「和善」沾不上邊。
寧先生會怎麼追究這樁烏龍婚事呢?穆妍然連想都不敢想像……
長輩任性的行為,甚至連詢問一下妍珊的交往狀況都沒有,就直接說定了這樁婚事,現在婚事泡湯了,和GP最有交集的她,自然成為寧家反擊槍火下的第一位炮灰。
「寧先生,關於爭取經營權這件事,我認為我有這個條件。至於我妹妹妍珊的事——」她咬著牙。「我會給寧先生一個交代。」過度的繃緊咬得兩排牙齒發疼。
這男人的壓迫感太重了,她一句安撫的話都說得戰戰兢兢、語無倫次,生硬薄弱得毫無可信度。
男人再度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森冷得讓人發毛。「是嗎?」
簡單兩個字,立刻讓穆妍然後悔方才自己不知輕重的承諾。
老天,她是能交代什麼?妍珊懷著其他男人的孩子是事實,這樣的狀況怎麼可能再嫁進寧家?況且三個月的身孕,連想矇個入門喜欺騙寧家的機會都沒有,說穿了,剛剛那一句話也只是客套的拖延戰術罷了。
那男人如墨玉般冰冷的黑眸一瞟,就像拿桶冰水往她身上澆一般,明明是溫暖的室內,卻像處在寒冰極地,只需一眼,就像能把人看透,無所遁形。
「穆副總,我倒是很好奇妳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她很清楚自己什麼想法都沒有,對寧家的污辱已經造成,她現在是黔驢技窮了,而且,她絕對相信眼前的男人早就看穿她詞窮理絕的慘況。
穆妍然握起拳頭,打出娘胎後就從沒這麼沮喪過,完全不像她女強人的行事作風,此時心裡也只能怪罪躲在家裡的爺爺。她垂眼斂去眼底的埋怨。
「那就依寧先生的建議。」事情到這種地步,她只能這麼回答。
寧穆兩家聯姻的事,寧家才剛同意,爺爺就像怕人家反悔一樣,立刻昭告天下,整個華人的政商界、社交圈無人不曉。沒想到事與願違,寧家白白承受那樣的屈辱,任誰都會受不了。至今她能想到的懲罰,最多也就是穆家拿不到經營權,而失去寧家的支持,只靠她這些年創下的豐富盈利也沒用,只擁有6%股權的穆家別想再去攀上那張大位。
穆妍然很沮喪,寧懷合卻在這時候笑了,他笑聲恣意,透著一股窒息的涼意,讓人不寒而慄。
「這就是妳的答案?」唇角微挑,他譏誚嘲諷。「怎麼穆副總這麼沒有創意?」
他的氣勢太過凌厲,無論他使用何種手段,都可以讓敵人輸得灰頭土臉。
穆妍然深呼吸,慎重地九十度彎腰鞠躬。「發生這樣的事,讓寧先生和寧家的長輩們,以及寧二少爺承受如此的困擾,我很抱歉。後續的事情,我必定會去向外界解釋清楚,請寧先生放心。假如寧先生有其他想法,我也會努力去完成。」白話一點的意思就是,要報復穆家就衝著她來,有話快說!
寧懷合打量著眼前的女人,一直以來,穆妍然都是值得敬佩的,她雖然年輕,卻聰明圓滑,才能坐穩GP副總的大位,而GP台北更在她的企劃和管理之下,業績蒸蒸日上。
因為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所有有關她的報告,哪怕是小小的感冒,或是穆妍然和誰見了面,他手下的人必會按時呈報,身為集團主事者,這是對所有高階主管必要的監控。
不過因為寧穆兩家的情誼,長輩間也會討論兩家孩子的事,所以,他知道她的習慣嗜好,知道她養了寵物貓,知道她的生活規律,知道她性格開朗,知道她有些小固執,也知道她沒有交往的對象,甚至二十五歲了,感情仍舊一片空白。她將所有時間全奉獻給了工作,哪怕有追求者,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
穆妍然的條件,的確符合他的計劃。
爺爺此時正需要一些能讓他開心起來的事,而溫和的懷哲不必去接受一個不愛他的人,他是寧家的主事者,他不需要感情,所以在他的計劃裡,她會是個滿足長輩期待的棋子。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決定。」
穆妍然平靜地迎視他的目光。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當然清楚這樣的男人怎會輕易善罷甘休,至於他想怎麼樣,似乎也不用去猜測了。
頂多讓穆家失去競爭經營權的優勢,再不然,就是威脅穆家放棄GP的股份。
「婚事照常進行。」
啊?她以為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寧先生,我必須向您坦白,妍珊她有男朋友了,而且已經懷——」
「穆副總。」寧懷合打斷她的解釋。
穆妍然心一緊,莫名感到心頭發涼。
寧懷合冷淡地宣布。「是我和妳的婚事照常進行,誠如穆家長輩建議的,寧家的確該有樁喜事來沖沖喜。」
喜……事?
穆妍然目瞪口呆,平時機靈的頭腦這下全打結了,現在就是拿把手槍往她太陽穴開一槍,都比不上這一秒她所承受的震撼……
「我和妳的婚事照常進行。」
寧懷合VS.穆妍然?有沒有搞錯?!
看來,不是她耳朵有問題,就是這男人被穆家徹徹底底氣瘋了。
「寧先生,我不認為這是解決事情的方式——」
她慌了,就算他氣瘋了,她也不能跟著一起瘋!
只是這該死的男人再度打斷她的話——
「穆副總,難道妳有更好的想法?我不想再聽到華麗堆棧的文字。」
一時之間,她真的想不到能滿足寧家的做法。
「……我沒有想法……」她的人生就要賠給這個冰塊男,她嚇都快嚇死了,能有什麼想法?「但寧先生,結婚是一輩子的事……」
總不會是想反將穆家一軍?先宣布婚事,之後再取消,若真如此,寧懷合會不會太幼稚了?
寧懷合嗤笑,像在嘲笑她的說法。「一輩子的事?穆副總想太多了,這只是利益交換的婚約。婚事是長輩的期待,也是對他們的交代,而妳可以藉此拿到GP的經營權,我們各取所需,對妳而言更是只有好處,畢竟以穆家的實力要競爭經營權,不是依妳的工作績效就能評斷的。」
穆妍然悶著氣,她討厭他的直白,討厭他高高在上的態度,如果不是因為婚事破局,她無須站得直挺挺地受人冷言威脅!
穆妍然握緊拳頭。「寧先生很不諒解妍珊的事吧?」
寧懷合薄唇一勾。「妳說呢?」
這明晃晃就是報復。
「為了報復穆家,您寧願犧牲自己的姻緣?」
因為寧家丟不起這個臉,所以寧先生才決定犧牲自己,讓外界的焦點轉移到他身上?這樣的男人,為了捍衛家族名譽,肯定會對穆家展開報復行動,只是採取的方法讓她著實想不透,寧懷合為什麼要娶她?
寧懷合望進她眼中的疑惑,冷言挑明他要求的規則。「妳聽清楚,我們只會訂婚,不會有正式的婚禮,也不會對外宣布,妳必須管好妳的家人大肆宣傳的習性。」
男人勾著殘忍的笑意。「至於穆副總所提的『姻緣』,沒有婚禮,哪來的犧牲?當不需要這個約定繼續存在時,婚約當然會取消。」
原來如此,她懂了,說明白點,根本不會有婚禮,她不用嫁進寧家,等雙方不需要在寧家長輩面前演戲的那一天,這個訂婚戲碼就會落幕,他算得清清楚楚,只要訂婚,連婚姻都談不上,也因為不是真的婚姻,所以當然連宣布都不用宣布!呿,這是哪裡來的自大狂?!
穆妍然下顎一抬。「如果我不願意呢?」
寧懷合黑眸一閃,語氣頗有幾分玩味。他微微向後靠,雙手隨意交握,顯得極為放松。「原來穆副總不在乎寧家贈予的股份?」
這明晃晃就是威脅。
寧家贈予穆家的不只有GP的股份,還有地產的部分,原來這男人亮的底牌不是GP的經營權!當年爺爺接受寧家的股份時,或許是對長官的感謝以及宣誓忠誠,這受讓之間存在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聲明書——「寧家隨時可以收回贈予穆家的股份」。
如果真讓寧家全數抽權,穆家的財務狀況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爺爺可能直接心臟病發,早寧老爺一步蒙主寵召。
她能拒絕嗎?
如同被逼到牆角,沒有轉圜的空間。
此時,一○一高樓竄升出2015年的第一發煙火,在視野極佳的落地窗外,那絢爛的煙花澎湃而華麗。
她望著眼前冷淡的男人,不安的情緒不斷蔓延。
每天早上七點,是穆妍然的愛貓——小缸先生的工作時間。
小缸先生會準時跳上然然的床,這是牠恩賜給人類的禮物,因為牠比鬧鐘還準時,如果沒有牠,然然這個貪睡鬼肯定天天遲到,由此可見,牠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喵嗚~~」
小缸先生今年三歲,雪白又柔軟的短毛配上碧綠色的大眼,當然帥氣得沒話說嘍,不過牠的個性很任性,就像個被寵壞的少爺,牠沒有成年貓的穩重,字典裡更沒有「拒絕」兩個字,牠愛怎樣就怎樣。在家裡,牠是睥睨世人的老大,視人類為提供糧食和清貓砂的奴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當牠貓心大悅時,隨便蹭幾下大腿,就是給人類最好的報償。
不過穆妍然今天顯然很累,新年第一天就沒辦法領受小缸先生的恩賜,但並不是她狠心拒絕小缸先生,而是昨天的跨年夜讓飯店更加忙碌,再加上大人物的一篇「聯姻說」,差點被嚇到心臟病發,她輾轉反側一夜,無法成眠,到天微亮時才睡著。話說……她貴為一家飯店集團的副總,偶爾一天不用準時九點上班應該是可以的對吧?對吧?應該可以的吧……
穆妍然把毯子一蒙,視貓兒的喵喵聲於無物。小缸先生的腰圍很壯觀,有肥油頂著,晚一點吃早餐也沒問題的吧,她真的好睏、好睏啊……
「喵!」
被貓奴冷落的貓老大怎麼可能輕易放棄?七點是牠的吃飯時間,牠要吃飯飯,牠要吃飯飯!
「喵嗚~~」
白貓扭動著肥美的屁股,鑽啊鑽地鑽進貓奴暖暖的毯窩裡,小缸先生趴在貓奴的肩膀上,對著貓奴的耳朵用力地、淒厲地「喵嗚」了好幾聲,這招用來對付貓奴,屢試不爽。
被吵得受不了的穆妍然霍地坐起身,小缸先生立刻靈活地跳坐到貓奴的大腿上,和貓奴大眼瞪小眼……
「小缸先生,你太胖了,等我睡飽再吃早餐也不遲。」
「喵~~」小缸先生的尾巴有節奏地拍打著,不耐煩地拉長喵喵聲。「喵~~嗚嗚嗚~~」
「小缸先生,我一整夜都沒睡好,你永遠都不懂,人類要養貓,需要多麼認真賺錢!」
「喵嗚~~」然然廢話太多了,說話的時間都可以幫牠準備早餐了。
穆妍然雙手摀著臉。「哦,拜托……」
就算睡神再如何強大,也敵不過餓貓的堅持,穆妍然哀叫著,只能駝著背下床,幫小缸先生準備早餐。
今天仍然很冷,她穿著短袖連身睡衣,外面罩了件寬大的羊毛披巾,足踏毛茸茸的熊貓拖鞋,她頭髮散亂地晃到廚房,監督者小缸先生在她腳邊急躁地竄來竄去,穆妍然拉緊身上的披巾,生氣抗議。「你要是害我跌倒,別說早餐了,連晚餐也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也不會幫你清貓砂!」
「喵喵喵~~」幹嘛這麼生氣?肚子餓有錯嗎?小缸先生氣惱地喵喵叫。
如此熱鬧的早晨,這就是穆妍然的居家生活。
當她卸除GP飯店副總的身分時,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她不愛拘束,也怕長輩太多的關心,早些年就已搬出穆家的豪宅,在吳興街買了間兩房一廳的公寓,只是原本安靜的居家生活,在三年前認養小缸先生後就變得很熱鬧,小缸先生一改她對貓的看法。貓不是很安靜嗎?怎麼小缸先生囉嗦得像人類的大嬸?
她認命地幫貓兒準備早餐,因為是自制的貓濕食,還要費工去加熱,看著小缸先生吃得津津有味,她拿起昨天買的葡萄吐司和鮮奶,盤坐在一旁伴食。
小缸先生看了她一眼,因有人伴食而吃得格外起勁。
「有這麼餓嗎?看你吃東西,我都餓了。」
小缸先生有許多堅持,準時開飯不說,牠還有潔癖,總是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就連上個廁所都要自理很久,對洗澡也不會強烈排斥。小缸先生是她見過最漂亮的貓了。
「小缸先生……」
小缸先生在吃早餐,忙得很,可還是好心地看了貓奴一眼,牠是貼心的公貓,一眼就看出然然的心情不大好,牠屁股挪了挪,偎在然然身旁。
穆妍然漾著笑,算沒白疼牠了,至少心情不好時,還有牠陪伴呢!
「小缸先生,我的老闆很生氣妍珊逃跑的事,他說要跟我訂婚,但又不是真的訂婚,只是演戲給他的家人看而已,不過他說我可以拿到GP的經營權……拿這種利益當交換,重點是我還無法拒絕!那男人居然拿爺爺的寶貝股份來威脅我……真的太討厭了……」
她茫然望著前方。「只是他都開口了,就算我打死不同意也不可能跑得掉,況且這件事要是傳回家裡,我看爺爺不知道會高興到哪裡去,把我繫上蝴蝶結直接打包送到寧家都有可能,唉……小缸先生,你最好命了,雖然是貓公公,但至少沒有為感情的事煩惱過。」
小缸先生很想翻白眼,雖然當牠是小貓咪時就變成白公公,的確沒機會體驗什麼叫異性相吸,但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牠變成公公的那一天,牠的蛋蛋有多痛!
「呀,小缸先生,你也吃慢點,是在激動什麼啊?狼吞虎嚥的……」
小缸先生暴飲暴食後,轉身回牠的窩,氣到不理人。
「生氣啦?」
穆妍然聳聳肩,貓心難猜。她摸摸牠,郁悶的心情因為小缸先生柔順的貓毛而稍稍得到療癒,她起身收拾,盥洗梳妝後就出門上班了。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寒流過境,但在陽光下還是可以感受到微微的溫暖。
只不過愜意維持不了多久,穆妍然的白色奧迪才抵達飯店地下室員工停車處,她的秘書早就捺不住性子地直接站在停車格中等候。
穆妍然嘆了口氣,想要維持好心情,看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才剛下車,範娟娟就焦急地拉著她的手臂,雙膝顫抖,簡直快要崩潰了。
「我的姑奶奶呀,妳總算是來了,妳的手機怎麼沒開啊?妳知不知道,我一大早就被老人家追殺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啊!」
穆妍然拿了外套和皮包,關上車門。「妳等我很久了?」
「警衛一通知我妳到了,我馬上就衝下來了好不好!」娟娟伸出手。「手機。」
穆妍然拿出西裝外套口袋裡的手機,認命地交給秘書。
「真不知道妳那是什麼鴕鳥習慣?不想接家裡的電話,他們還是會打來飯店啊,我一早就被穆爺爺奪命連環叩,任誰也受不了啊,妳倒是說說,妳究竟給老爺爺吃了什麼興奮劑,讓他高興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秘書三兩下開了機,果然,未接來電、簡訊、LINE的提示音接連響起,像是過年放鞭炮一樣。
面對這位老同學兼閨蜜,同時也是貼身秘書,穆妍然完全沒有任何隱私權,只能任由娟娟看她的簡訊,反正她這個人除了公事還是公事,與其她還要交代秘書辦事,倒不如讓娟娟自己看著辦。
「看!嚇死人了,近百通的未接來電和一堆簡訊?妳是做了什麼事,讓主屋那邊的老人家像失火一樣地找妳?妳連電話也不回一下,在想什麼啊!咦?還有林主秘的簡訊?他說『有關訂婚的事,早上已經和您府上匯報通知』——」範娟娟停下腳步,差點沒被簡訊內容嚇死!她指著手機,再指著好友的背影。「妍、妍、妍、妍然!」瞧,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穆妍然停下腳步,轉身。「對,就是妳看到的。」
「妳、妳、妳、妳?!」
「對,我要跟妳的偶像、我們的大老闆訂婚。」
範娟娟激動得尖叫。
穆妍然早有防備,立即摀住雙耳。
是「假訂婚」不是真嫁人啊,但現在她說再多,娟娟也聽不進去。
「天啊!這太神奇了吧?難怪老人家瘋狂地找妳呢!我的媽啊,妳要嫁給寧先生了?天啊天啊!」娟娟像中樂透一樣激動。
「娟娟,我不是要嫁給寧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當然要先訂婚嘛!」
娟娟拚命尖叫,跳來跳去,驚嘆不已。寧先生是娟娟的偶像,連手機桌布、計算機桌布都是寧先生英氣逼人的照片,不過不只是娟娟,寧先生的風采早已征服GP上下女員工的心。
「嫁吧,妍然,妳嫁吧,這樣我就可以近距離欣賞寧先生了,老天爺,太過分了,我好嫉妒妳啊,妍然!」
這一刻的範娟娟不是能力頂尖的範秘書,而是一個因為閨蜜要嫁給自己心儀的偶像,幫著高興的瘋狂粉絲。
她興奮到根本沒仔細去想,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
娟娟很開心,可穆妍然卻開心不起來,連娟娟都這樣,莫怪爺爺在得知寧家「聯姻換人」的消息後,會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失控。對老人家而言,這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大喜事啊!
「除了家裡之外,還有誰找我?」
娟娟依舊興奮地說著。「只有幾家廠商而已。妳的手機還比較熱鬧呢,林主秘的簡訊還問,妳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協助……哦,我猜這一定是寧先生的意思,他就是這麼貼心的男人!」
穆妍然揉揉眉心。「是哪幾家廠商找我?」
娟娟揮揮手。「廠商的事我會搞定。」接著,她像獻寶似地將手機舉得高高的。「妳只要全心全意在這上頭就好,林主秘說寧先生要和妳約時間,討論有關訂婚的事宜,妍然,妳真的太幸福了啦!妳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對待他哦,還有,我不能當妳的伴娘了,因為我會臉紅害羞啦!」
穆妍然沒辦法和娟娟商討公事了,娟娟整個人已經無法自拔地掉入她幸福的花海裡。她嘆口氣,只想快快回到辦公室認真上班。
「妍然,那妳什麼時候要約寧先生見面呢?」
穆妍然嘆口氣。「妳覺得我有作主的權力嗎?」
娟娟開心大叫。「沒錯,寧先生肯定會讓林主秘安排好一切!」
娟娟深深陶醉,完全劃錯重點,難道她不覺得閨蜜任人宰割很窩囊嗎?不過穆妍然也懶得去反駁或解釋那該死的協議,她疾步往辦公室前進。
只不過這小小的心願,就連老天爺也不給。到了飯店員工樓層,只見助理蕾蕾就站在門口等著她們。
一個堵在車位,一個堵在門口?娟娟和蕾蕾果真是她的助手……穆妍然深呼吸,忍住氣。
「蕾蕾,我知道妳要和我說什麼,我會回電給林主秘,先借我過。」
蕾蕾一臉驚慌。啥?她不知道林主秘的事呀,但一大早就來了個不得了的訪客,所以她才會堵在門口。「不是林主秘啦,副總……是寧先生的奶奶來找您,就在您的辦公室裡……」
穆妍然頓住腳步。
「寧先生的奶奶?」
穆妍然突然覺得腳步虛浮,站都站不穩。
媽呀,這……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些?明明是幾個小時前才協議的事,怎會弄得好像她隨即要進寧家大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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