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月的天,春風如煦,城裡的桃花開得鮮艷爛浸,春風的溫暖,以及桃花 的香氣,將人們給熏得陶然。
京城內外,到處是一片祥和樂融,在東大街最熱鬧的地段上,從大江南北 而來的商賈雲集,每個人的臉上都因為賺到了大把銀兩而笑得合不攏嘴。
這是在十年前人們不敢奢想的太平日子,那一段動盪不安,幾近昏暗的日 子,至今依舊存在於很多人的記憶深處,直至現在,他們仍舊一刻也忘不 了,而且餘悸猶存。
但是,他們心裡也明白,一切都已經雨過天晴了,新帝舒治在弱冠之年即 位至今,已經過了七年,他完全不同於先帝獨斷的作風,是一個英明睿智 、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尤其近幾年來,他善用賢才,先是治了黃河的水患 ,改革了稅制,減輕了百姓們的負擔,後又派兵弭平了西北邊關的動亂, 讓蠻夷懾服於中原皇帝的天威,不敢輕易造次來犯。
人們都說,或許再過不了幾年,舒治皇帝就能夠重現幾十年前雍倫皇帝在 位時的盛世,那將是全天底下的百姓之福。
在巍峨的皇宮之後,隔著一條柳蔭大道,是幾座王爺府邸,這塊地方一直 都是由皇室宗親們所佔據,任憑大臣們在朝廷裡官階再高,也擠不進這塊 最靠近皇宮的風水寶地落腳。
但是,只有容府除外。
只有百年來一直深受皇帝寵信的容府,能夠特例在這塊地方得到一席之位 ,那是雍倫皇帝給最信任的臣子的恩賜,那年,是他即位第二十年,他命 人挑了一塊最好的地方,給勞苦功高的容慎修造了一座府邸,自那之後, 過了五十幾個年頭,皇宮裡換了三位新主子,而容府也經過幾次修繕,但 是遵照祖先的遺命,外觀仍舊一如當年。
柳蔭大道上,一匹高大的駿馬飛快地奔馳著,而它背上的主人,穿著一襲 火紅的戰袍,就如同火焰一般,快速地往容府的方向移動。
「駕!」
在那團火焰的後頭,有七、八名也同樣穿著戰袍的男子騎馬追趕著,但他 們就是拼了老命,也追趕不不上他們三小姐精湛的騎術,不只是他們,找 遍了容家軍上上下下數萬名兒郎,也找不到一位將兵的騎術可以與她比擬 。
就在他們還在拚命追趕的時候,容雍雅已經到了家門口,她翻身下馬,回 頭伸手輕拍了愛馬頸側兩下,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辛苦你了,奔星,等會兒我幫你刷身,再給你一頓好吃的!」說完,她 把韁繩扔給一旁守門的小廝,飛也似的跑進大門裡。
在她的身後,高大的駿馬像是聽得懂她的獎賞,飛揚起前蹄,發出了高興 的嘶鳴聲,嚇壞了一旁差點捉不住韁繩的小廝。
這時,容府的屠總管早就在裡頭聽見了騷動,連忙跑了出來,見到了久違 不見的三小姐,不自主地露出慈愛的笑容。
「三小姐,你回來了。」
「嗯。」容雍雅一刻也沒停下腳步,筆直地朝大屋而去,「我爺爺奶奶呢 ?他們在等我吧!我有捎信告訴他們,只要大軍一進京門,我就會趕回來 先看看兩位老人家。」
屠總管已經是六十高壽的老人家,再加上沒有武功底子,他用盡了全身的 力氣才勉強追上小主子飛似的腳步。
「三小姐,你慢些走,眼下老爺正在招待貴客,你不能進去啊!」
聞言,容雍雅驀然定住腳步,回眸覷了老總管一眼,「貴客?那貴客的身 分高得過宰相爺公嗎?好吧!就算是爺公好了,他老人家生平最疼我了, 一定不會見怪於我的莽撞。」
說完,她轉身再度拔腿就走,才剛騎過快馬,微喘的氣息讓她的臉上浮著 兩團紅嫣嫣的酡色,讓她一張牡丹般明艷的容顏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
「三小姐,你慢著點——」屠總管驚叫了聲,連忙指揮前面的兩名奴才擋 住小主子的去路。
「不行不行,你們別擋我,我千里迢迢趕回京城,想著就是要見爺爺奶奶 ,我有好多話要向兩位老人家說,現在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說完,她推 開擋在前面的兩個僕人,繼續邁開大步往前走。
「可是……」一群人追在她身後不住地叫喊道。
「不要可是了!最多我就向那位貴客賠個不是,請他原諒我的魯莽失禮, 最多讓他以為我沒有家教,反正無論他怎麼想,都不會少我容雍雅半塊肉 ,於我無損。」想到他們都是從小就看著自己長大的家僕,今年才十六歲 的容雍雅稚氣未脫,她揚起一抹調皮的微笑,加快了腳步,讓後頭的屠總 管和僕人們追得氣喘吁吁。
「三小姐……!」屠總管趕忙追著,覺得像是舊時的惡夢重現。
比起大少爺容東初的穩重,以及二少爺容東允的斯文秀氣,他們這位三小 姐從小就像是調皮鬼現世,總是有本領讓他們忙裡忙外,一直到她九歲那 年隨著爹娘去了西北大漠,才終結了他們的惡夢。
外人只見她美麗的容貌,都會說她宛如天仙落凡,可是在他們眼裡看來, 她就像是一隻會搗蛋的小皮猴,他們覺著她就算是天仙,也是一隻堪於孫 悟空成拜把的猴子天仙。
這時,門裡的人才聽見外頭的吵鬧聲由遠而近逼來,才正想著是什麼回事 時,只見一團紅色的身影像是旋風般刮了進來。
「爺爺、奶奶,雅兒回來了!」
容雍雅清脆的嗓音在午後寧靜的大廳裡顯得格外響亮,她的臉兒泛著兩團 喜悅的紅暈,白裡透紅的,將臉上揚著的笑意襯得耀眼極了。
她見到站在廳央的爺爺奶奶,才正想走進門,就在這時,一名站在門側的 男子撂下長劍擋住了她的去路,「站住,不許輕舉妄動!」
她愣了一愣,低頭看著擋在面前雕著朱雀羽紋的劍柄,她眉心一皺,嘴兒 一抿,頓了半晌,驀地又咧開一抹大刺刺的笑靨。
「東初哥哥!」她開心地抱住握著長劍的男子,抱著他團團轉。
「快放手,不准無禮。」容東初一臉又氣又笑,但是在主子面前,他只能 勉強自己繃住臉,沉著聲喝斥妹妹。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左一個不許,右一個不准,爺爺、奶奶,你們看東 初大哥他故意和雅兒裝不熟……」她說著望向兩位老長輩,這時才注意到 他們身畔立著一位身材頎長高大的男人。
不是宰相爺公,爺公已經是個六十歲的老頭子了,沒這男人好看。
她緩緩地放開兄長,轉頭直直地定視著男人,他有一張極白淨的臉皮,完 全不似她在軍隊中相處的弟兄們,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模樣, 但是,拔揚的眉宇,以及深邃的雙眸,挺直的鼻樑,以及此刻正微抿著笑 意的薄唇,讓他絲毫不覺娘兒氣,反倒令人覺得順眼極了!
「雅兒,快跪下!」容鎮東老邁的嗓音急急地喝道。
容雍雅就算再孩子脾性,看到爺爺嚴肅的表情,也立刻知道他不是在開玩 笑,但是,就在她要依言下跪之時,一道沉定的男嗓喚住了她。
「不必了,允你免禮,不須跪。」舒治笑著開口,含著笑意的眼眸也是定 定地注視著容雍雅淨麗的臉容。
「爺爺,這下雅兒到底是該跪或不該跪啊?」她抿了抿唇,表情有些苦惱 ,視線仍舊忍不住往男子的方向瞟過去。
她一向不愛太過斯文俊秀的男人,總以為他們太過粉氣,她總以為男人就 該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魄,這些,她在男人的身上都見不到,但是 ,她的心魂卻不由得被他的眼神給懾住。
是了!是他的眼神,淡定而明睿,雖然沒有萬夫莫敵的氣魄,卻有泰山崩 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篤定。
「你方才在門外說的話,咱們都聽見了。」舒治悠悠地開口了,看了看栽 在窗畔盆子裡的大朵牡丹,再轉眸直視著她清麗的容顏,心裡暗歎,她的 美貌竟半點不輸花中之王,「其實你說的一點都沒錯,無論門內的客人怎 麼想你,都無損你分毫,這句話說得真對,不過有欠周密。」
「為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了,沒發現身畔的親人又是明示,又是暗示 ,就是要她乖乖禁口。
「被人覺得沒教養,傷的當然不是魯莽無禮的你,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 受到傷害的將是從小教育你長大的爹娘與爺爺奶奶,你沒家教,不是你的 錯,而是他們教壞了。」
「你不要胡說!」她氣呼呼地駁斥。
「雅兒!」容鎮東大聲喊道,「你不許無禮,此刻在你面前的人可是當今 皇上啊!」
聞言,容雍雅瞪圓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舒治,看著他的臉上勾著一抹 淡淡的微笑,與她四目相視著,兩人的身影疊映在彼此的瞳眸深處。
這時,門外的春風吹拂起,帶來了一絲春天微寒的涼意,窗外林木葉子沙 動的聲音,就像是他們此刻心裡的一陣騷然鼓動。
後來,一直過了幾年,她總是不斷的、不斷的想起這一天,彷彿這一天的 記憶是她心上最深的烙印,就算不存心想起,都仍舊鮮明宛如昨日,那一 日,當她置身在坤寧宮中,被一團熊熊烈火包圍時,仍然也只想到了這一 個寧靜而明亮的午後。
她總是想著,如果她能夠穩重些,耐著心在後廳裡等待爺爺送客,或許, 她就沒有機會見到舒治。
如果,那一天不曾見過他,她仍舊是原來的她,就算同樣非死不可,也仍 是一個總是活潑開朗,老是糊塗闖禍卻仍舊受到家人呵護疼愛的小三兒。
如果時光可以重新倒流一次,她容雍雅寧願今生今世不識他舒治,不當他 的皇后。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天的燦爛與美好,尤其是當容家風華不再,再也不能 是她的棲身之所時,她更是格外地懷念那一天,當她還是容家最寵愛的小 丫頭,而且無比幸福與快樂的時候。
如果時光可以重新倒流一次,她容雍雅寧可今生今世不識他舒治,這個她 傾心深愛,卻也親手毀掉她一切,逼得她必須沒命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