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s

TOP

TOP

谢谢分享

TOP

謝謝

TOP

第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全書完】

TOP

第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一章
  
  費亦樊去世一個月。
  
  李若薇坐在屋前的小台階,散亂糾結的頭髮覆在額前,紅紅的眼睛看得出來已經哭過無數回,她的衣服和她的頭髮一樣凌亂,不知道已經幾天沒換洗。
  
  走進她家,會發現屋子比她的衣服頭髮更髒亂,餐盤已經堆到清洗台外,烘碗機裡找不到半個乾淨碗盤,衣服四處扔,分不清哪些是骯髒的、哪些還算乾淨,地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垃圾桶飄散出異味,擦拭過的衛生紙隨處可見……
  
  事實上,最亂的不是她的頭髮、衣服或屋子,最亂的是她的心,亂烘烘一片,就是要動手整理,也找不到頭緒。
  
  五十三天了,從他上飛機回去英國到現在,整整五十三天,她失去她的老公,整顆心像被什麼刨過,像把最重要的那個人從她心上挖走似的,痛得她啞口。
  
  自從發現自己愛上費亦樊那刻起,她就常問他,「你會不會拋棄我?」
  
  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雖沒有和前男友一樣,有長長的五年,但她已經離不開他,如果再有個老女人蹦出來想包養他,她會毫不猶豫地丟炸彈、潑汽油,用盡最可怕的方式報復那頭老牛。
  
  她愛他,很愛、超愛、非常愛,愛到想過如果世界真的有靈魂輪迴,她要訂下他下一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幾百回,不准任何女人插隊,如果因此得罪月老的控制欲,她只會SaySorry,但不會低頭妥協。
  
  可是,她見不到他已經五十三天。
  
  好想他,她把全部的力氣通通拿來想他,想到沒辦法上班、沒辦法工作、沒辦法從台階上站起來。
  
  事情怎麼發生的?哦,記起來了,最早是發現他腦袋裡面長一顆東西,然後檢查再檢查,查出那顆東西是個定時炸彈,不能不除去,於是他的父親願意負擔他的醫藥費,但重點是他必須回到英國就診。
  
  他回去了、腦科權威看診了、他進開刀房了,但……他再也出不來……
  
  不是說那個醫生很強?不是說他有本事將成功率拉到兩倍半?不是說只要回到英國,就會出現奇跡
  
  怎麼可以,名醫怎麼可以讓她的老公死在手術房裡?
  
  之前,有一個陌生男人用聽起來很怪的英國口音打電話來對她說:「我們已經永遠失去Mic了。」
  
  接下來又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說亦樊對她的關懷、說亦樊對她的放不開、說亦樊很抱歉……可,她才要抱歉,因為她再也無法響應。她昏倒了,昏在電話機旁。
  
  她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醒的,只記得後腦那個包包好痛哦,痛到看見話筒掉在地上,她連撿起來的慾望都沒有。
  
  之後,她就像現在這樣,白天靠在門邊,傻傻坐著,以為下一刻他就會從路的那一端走向自己,笑咪咪地提著她最愛、他最怕的臭豆腐說:「老婆,老公又為妳犧牲一次。」
  
  可是她等了三十天,等不到他的笑臉,也等不到臭豆腐。
  
  每天她就這樣靠著、胡思亂想著,想過去、想他們在一起的事情,想得心酸心碎,想得柔腸寸斷。
  
  手機響了,她下意識接起,來不及開口,電話那頭就先傳來哇啦哇啦的喊叫聲音,那是她的同事,餐廳裡一起端盤子的同事。
  
  「若薇,妳什麼時候才要銷假上班?老闆已經抓狂了啦!」
  
  誰還有力氣上班?她連眼淚都乾涸了啊。
  
  「我老公死了。」她冷冷地陳述事實。
  
  「我知道,可是他已經死一個月了,妳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電話那頭的女孩翻了翻白眼。每天都有人死老公,誰像她這樣要死不活!
  
  「我的老公死了。」她重複同樣的話,臉轉向那一畦失去生命力的孤挺花。
  
  「我很同情妳,但老闆說如果妳再不出現,就要把妳的工作讓給別人。」
  
  「我的老公死了。」
  
  她的老公死了,她活潑好動的眉毛也死了,她像死水一灘,無法動彈。
  
  「死了就死了,難不成妳下半輩子都要這樣過下去?妳就那麼喜歡……」
  
  李若薇沒耐心等她把話說完,只是再一次重複。「我的老公死了。」
  
  手機掛上,她明白這一掛,自己便失去工作,但能怎麼辦呢?她老公死了,她哪裡還有辦法工作?
  
  背重新靠回欄杆,仰著臉,任風吹亂她的劉海。
  
  遠處好像……有人?她瞇起眼。
  
  她記得,黃昏時分他會從路的那端走過來,夕陽在他背後追趕,將他的影子長長投射在馬路中央,這時候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把手擋在額頭上方,才能勉強看清楚,而現在有個男人騎著摩托車,朝她過來。
  
  是他嗎?買了新車啊,這樣最好,下次叫他騎車帶她去兜風……
  
  「小姐,妳的信。」穿著綠色衣服的郵差對她喊了三次,李若薇才回過神。
  
  她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籬笆邊,接過信。
  
  誰會寫信給她呢?現在誰還寫信啊,有電話啊……低頭,當她看見熟悉的筆跡,頓時淚如泉湧。
  
  親愛的老婆:
  
  想不想我?我猜,一定很想,想得成天掉眼淚、流鼻水,想得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繼續生活,對不對?
  
  對不起,是我的錯。
  
  當妳接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人世間。如果我的堂弟夠負責任,妳應該在我死後第三十天接到信,有了信,就不哭了,好不好?
  
  剩下五天就要進手術房,布朗醫生開的藥讓我每天都昏昏欲睡,父親在強顏歡笑,母親常背著我流淚,因此我猜,手術成功機率一定沒有醫生表現出來的這樣樂觀,所以我必須做點安排,對妳,也對我的父母親。
  
  我的小薔薇,妳還好嗎?這是我最想問的一句,雖然明知道妳不好,我也幫不了妳,但還是想知道妳好不好。
  
  我們結婚一年三個月,妳常問我,我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妳?我總是紅著臉笑笑,不回答。妳氣壞了,甚至還擅自做出結論說:我就知道,你從來沒有愛上我。甚至扳起手指頭告訴我,「不公平,我在結婚後的第二個星期三愛上你,我只花九天就愛上你,你卻到現在都不愛我,我好氣、好冤哦!」
  
  傻瓜,什麼好冤,如果不愛妳,為什麼不把妳抱在懷裡便無法入睡?如果不愛妳,為什麼光是望著妳,我就會笑不停?如果不愛妳,怎麼會時刻都在想妳,想得心花怒放、不能自己?
  
  我當然愛妳,在海邊初識時就愛上了,我對妳,是一見鍾情。
  
  我從不對女人主動搭訕,只有女人對我搭訕的份,我會坐到妳身邊,用一句很爛的「妳是畫家還是攝影師?」做開場白,並不是耍酷,而是因為我真的不會搭訕。
  
  所以那天,我說:「好,我娶妳。」並不是一時頭昏,而是因為,妳用驚人的速度,將自己種在我心田。
  
  是的,種妳入心。
  
  從前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總覺得女人和男人不過是一段感覺而已,誰想得到我會愛上妳,愛得不甘心分離?
  
  同事說:有時候神會從我們身邊帶走一些東西,來提醒我們不可以過度驕傲得意,因此這陣子我時常自我反省,是不是我哪裡表現得太驕傲得意、哪裡做得不符合神的心意,不然,為什麼祂要將妳我隔離?
  
  我反省半天,只反省出一個結論——妳沒得意、我沒驕傲,錯在老天,祂太嫉妒我們。
  
  告訴妳一個秘密,我害怕打針(不准笑,也不准說怕打針的男人不夠Man),每次護士推著車子進來時,我都嚇得雙腳在棉被底下發抖,後來我找到一個方法讓自己不害怕,知道是什麼方法嗎?
  
  那個方法是想妳、想妳、再想妳。
  
  我想我的小薔薇有沒有為潔癖老公將家裡打掃乾淨,想我的小薔薇有沒有替我的百合花澆澆水?想我的小薔薇有沒有為我烤一玻璃瓶的餅乾和麵包?想我的小薔薇有沒有繼續用她的熱情迎向未來?
  
  妳有嗎,我的小薔薇?
  
  如果妳被我的死訊弄得心神大亂;如果妳因為失去我,再也提不起興致照顧我們的家;如果妳連怎麼笑、怎麼開心生活都忘記,我會很擔心、很擔心。
  
  我明白妳很辛苦,雖然不忍心叨念妳,但妳這樣子真的不行。乖老婆,聽老公的話好嗎?提起精神,別賴在階梯上一動也不動。先捲起袖子,替我幫百合花澆澆水,對了,不可以一次澆太多哦,會把它給淹死,如果妳已經好一陣子沒施肥,順便幫它灑點肥料吧。
  
  整理好花圃就進屋裡,把垃圾清一清、桌椅擦乾淨之後再拖地,小心哦,不要把我畫的薔薇也擦掉。
  
  如果有空的話,就找舊報紙將窗戶擦一擦。對了,得換新床單,換過年我們去大賣場買的那床鵝黃色上面有畫蘭花的好了。抽屜裡面有一瓶花露水,洗完浴室後,妳可以用來灑幾滴。
  
  家裡整理好了以後,就去洗個香噴噴的澡,用我最喜歡的玫瑰沐浴乳,讓自己全身上下都散發玫瑰香。
  
  洗好後,換上那套皮諾丘睡衣,這次我允許妳穿我那套,但是……千萬記得,褲腳一定要先折幾折,免得太長踩到,摔跤可不好玩。
  
  換上睡衣後,還有力氣的話,就到廚房為自己煮點面或是下幾顆水餃,把肚子填飽飽,才會睡得更舒服,但如果累到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那就不勉強,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吧。
  
  也許今晚我會造訪妳的夢境,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東京迪斯尼,雖然那裡的幸福甜蜜只是偽裝出來的美景,但,只要妳開心,即便是虛幻或偽裝都沒關係。
  
  愛妳的老公
  
  只要她整理好家裡、換上皮諾丘睡衣,他們就可以到東京迪斯尼?
  
  這個指令讓李若薇像裝了電動馬達似的跳起來,先把信折好迭好,收進房間抽屜,然後繞進廚房裡套上塑料手套,再跑回院子,打開水龍頭,幫缺水很久的孤挺花澆水施肥。
  
  她一面澆水、一面掉眼淚,還忙著低聲埋怨,「笨蛋老公,都教了這麼多次還叫它百合花,明明就不是,它是孤挺花嘛。」
  
  她澆花、整理垃圾、擦拭桌椅櫥櫃窗戶;她拖地洗浴室、清理衣服;她換床單、洗碗盤,把家裡每個細小部份都清理到符合丈夫的潔癖標準,最後也沒忘記從抽屜裡找出老奶奶時代用的花露水,在浴室和房間的每個角落灑幾滴。
  
  然後,她拿起丈夫的皮諾丘睡衣,走進浴室裡。
  
  十分鐘之後,她回到床上,回到那張他們在上面翻滾過無數次的床鋪上。他猜對了,她累到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閉上眼睛,她彷彿聞到他的氣息,於是低聲喃語,「老公,我準備好了,你可以回來造訪我的夢境,我們一起去東京迪斯尼……」


  她喜歡他的客廳,一組白色沙發、一架直立式鋼琴,簡單一株陽光黃金葛,他讓客廳有了異國風情。她以為有這樣的客廳就太讓人心滿意足了,沒想到他還有一個夢幻到讓人想翩翩起舞的廚房。

  廚房竟然也是白色的,白色的廚具、白色的餐桌、白色的冰箱。餐桌很小,擺在落地窗旁,窗戶外面就是那棵大樹,大樹的綠蔭映入窗子,光看就覺得清涼。

  餐桌上有一個水晶盤子,盤子裡面放了兩顆蘋果和一串葡萄,紅色、紫色的果子將白色的廚房點綴得生意盎然,他很窮,但是很懂生活品味。

  二樓是個更大的驚喜,沒有隔間,除了乾淨整齊的大浴室外,就是臥房了。臥房是全系列的象牙白系統傢俱,衣櫃、桌椅、梳妝台、床、書架,簡單俐落,唯一的裝飾品是牆壁上那幅畫,很明顯,畫的是院子裡的孤挺花。

  費亦樊從衣櫃裡拿出休閒服,對她說:「衣櫃我已經空出來了,你把自己的行李整理一下,我先去洗個澡。」

  他是個愛乾淨的男人,這點,她更喜歡。

  「好。」

  進浴室前,他又轉過身,叮囑一句,「不要拘束,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她點頭。怎麼會拘束呢?他是那樣親切的男人。

  行李不多,李若薇只花十五分鐘就整理好了。她把自己稀少的保養品擺在梳妝台上,將衣褲擺進他的衣櫃裡,然後下樓,把父親的照片放在鋼琴上面。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做,就是直覺爸爸的照片應該擺在鋼琴上面。是音樂的關係吧?愛音樂的爸爸,就該和鋼琴在一起。

  要是理性出頭,她大概會說:「老外先生,你連房貸都沒繳完,怎麼可以任性地把錢拿去買鋼琴?」

  但……那是一架鋼琴呢,一架可以發出悅耳音樂的鋼琴,她從小到大夢想了幾十年的鋼琴耶!不過是結個婚,怎麼會才踏進門就完成她的夢想?費亦樊一定是老天爺同情她,送給她的救贖。

  掀開琴蓋,她坐下來,用單指彈著爸爸最愛的那首歌曲。

  LA Mi La Re Sol Sol Re Re Si La Sol Mi La Si Do Re li La Sol Do La……

  「你會彈琴?」費亦樊洗完澡,一身清爽的走到她身邊,坐在鋼琴椅上,攬住她的腰。

  這是很突兀的動作,畢竟就算簽字成了夫妻,他們仍然陌生,但李若薇卻很自然地靠上他,彷彿這樣做天經地義,她甚至連適應都不必便習慣了他的接近、他的氣息,和他臉上粗粗的胡碴,她想,他們一定可以配合良好。

  「不會,但是我喜歡這首歌曲。」

  「這是一部卡通的主題曲,叫做『埃及王子』,你想聽嗎?」

  埃及王子?真好,埃及總是與愛情相關聯。

  「想。」她兩手合掌,眼裡充滿崇拜。

  他喜歡被她崇拜。

  費亦樊的手指放到琴鍵上,一連串的音符自他指間流洩,她聽得如癡如醉,忍不住跟著輕哼。

  原來她嫁了塊寶呵。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說:「費亦樊,我很高興能夠嫁給你。」

  「因為我會彈鋼琴?」如果是的話,他考慮要不要秀出其他才藝。

  「不對,因為你是英國人。」

  他以為她在胡說八道,看了她的表情才發現是真的。「你喜歡英國?是不是因為英國有哈利波特?」

  「又猜錯,我喜歡英國,是因為我的母親住在英國。」

  「你也是混血兒?」

  她坐直身子,食指在他面前搖晃,笑著說:「你今天運氣很不好哦,怎麼猜怎麼錯,今天……呃不,這個禮拜,你都不可以去買大樂透。」

  「不猜了,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母親住在英國,你卻不是混血兒?」

  她拿下鋼琴上父親的照片,問他,「這是我爸爸,你覺得他帥不帥?」

  這種問題只有一個標準答案,他想自己絕不會猜錯。「很帥。」

  「有沒有讓人一見鍾情的本事?」她用眼光朝他瞄了瞄。

  「有。」

  「很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了。」

  「洗耳恭聽。」

  用成語哦,她笑望他,發現這位老外老公的中文造詣還真不錯,甚至比她前任男友要強得多。

  「我爸爸在一間酒吧裡駐唱,他很帥,有許多忠實歌迷,若是碰到伯樂,說不定會變成大歌星。有天晚上,他像往常般拿著吉他坐在舞台上,帥帥地唱歌、帥帥地接受歌迷們的崇拜。

  然後,門推開了,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美麗女人走進來。那個女人很特別,鼻子很高、下巴繃得很緊、很硬,紅色的衣服把她的皮膚襯得像白雪。她選了個靠在牆邊的位置坐下,照理說,我爸是不會注意到那個角落的,但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她喝酒、一杯又一杯,像是想澆去什麼似的,而不管她多醉,總是將下巴仰得高高的。爸說,當時他腦海裡浮現的是一朵驕傲的酒紅薔薇。

  爸結束表演後,走到女人身邊,問她,「你會不會喝太多酒了?」

  那個女人抬眉瞄了我父親一眼,只說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帶我回家』。我爸爸照做,結果回到家,門還沒有鎖上,她一轉身就從身後拉下拉鏈,脫去自己的洋裝。」

  「哇,艷遇!你爸肯定是目瞪口呆,心想怎麼會碰到這樣的好運道。」

  「對男人而言,女人主動送上門就是好運道嗎?」

  「如果是個長相不錯的女生,是的,我們通常會這樣認為。」

  「說不定,她是砒霜呢。」

  他揚了揚眉,不認同,「我相信,你爸的看法一定和你不一樣。」

  「沒錯,你說對了,我爸的看法和我的確不一樣。對他而言,那朵酒紅薔薇不僅僅是艷遇,還是愛情。他深深地愛上那個女人,愛得無法自拔,在他問過三次『你確定嗎』而女人用力點頭,篤定得像沒有喝醉後,他們就上床了。」

  「然後呢?」

  「從那天起,酒紅薔薇在每個夜裡都會到我父親工作的酒吧中喝酒,然後,他們回家、他們作愛、他們盡情享受每一份喜悅刺激。

  我爸說,他不曉得一個人可以把另一個人愛進骨子裡,他不曉得原來刻骨銘心不只是文章上的好看字句,他說那個時候,他願意成為一隻火鳥,為那個女人燃燒殆盡。那年,我爸爸活在天堂與地獄裡,幸福與哀愁充滿他的生命。」

  「為什麼是天堂與地獄、幸福與哀愁?酒紅薔薇不愛你的父親嗎?」

  「我猜,她愛的是自己的悲傷。」李若薇咬住下唇。

  她完全不懂,如果那個女人愛父親,怎麼捨得離開這份愛情?如果她無法接受爸爸的心情,又怎能出手招惹?

  「什麼意思?」

  「她有丈夫和孩子,她的丈夫愛上許多女子,偏偏她不甘心離開,寧願一心守住自己的悲哀。」

  「那你父親怎麼辦?」

  「我爸爸在愛情裡沉淪,他希望永遠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想盡辦法讓她堅硬的下巴化出柔軟笑意,他是那樣盡心盡力,結果……一年後,她決定回英國去面對自己的問題,卻把她帶來的問題全部丟給我父親。」

  「之後,他們沒有再聯繫嗎?」

  「沒有。」

  「既然如此,你應該恨英國人,怎麼會愛英國人?」

  「問題是,她是我的母親,沒有她便不會有我,沒有他們的愛情就沒有李若薇。知道我為什麼叫做李若薇嗎?」

  「為什麼?」

  「因為我宛若一朵薔薇,而媽媽是爸爸高貴嬌艷的酒紅薔薇。」

  費亦樊用左手把她攬進懷裡,右手繼續彈奏著埃及王子。

  「那天晚上,爸爸下台後,酒吧老闆正放著這首曲子,在這個曲子裡,媽媽說:『帶我回家』,而我爸爸不只帶她回家,還把她帶進自己的生命、帶進自己的靈魂裡。他愛她,天長地久無絕期。」

  「你父親住在哪裡?我想在拜訪你的舊男友之前,先去拜訪他。」

  「你想告訴他什麼?」

  「我要告訴他,我叫費亦樊,有一半的英國血統,來自他深愛的那個女子家鄉,我還會告訴他,我是英國的貴族,在英國有兩座大莊園,我念哈佛畢業,身價有幾百億英磅,請他不必為女兒擔心。」

  她大笑,笑癱在他懷裡。「他又不是我的笨前男友,你騙不過他的。」

  「為什麼?他的觀察力很好嗎?」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回握他。

  「不是,他去世了。你可以欺騙活人,卻騙不了往生者,因為他們的火眼金睛一看,就能把我們看得透徹。」

  「你……很想爸爸嗎?」

  「想,想爸爸也想媽媽,爸爸過世之前,我對他承諾過,我會努力賺錢、存夠一張飛往英國的機票,把他寫下的十二封情書帶給媽媽——不管媽媽是不是還待在悲傷的身邊,我都要告訴她,有一個男人為她付出一輩子的懸念……他愛她,沒有一刻間斷過。」

  「壞消息一個。」他彈指,把她彎彎的愁眉彈回正確位置。

  「什麼?」她沒聽懂,眉頭更彎了。

  「現在我們恐怕得存夠兩張機票的錢,才能成行。」他伸出兩根手指頭。

  「為什麼?」

  「你可以找得到比我更好的英國嚮導?」

  「說得也是。」她笑笑,調皮的眉毛鬆開。

  「不過,好消息也有一個。」他的藍眼睛眨了眨,眨得她目眩神迷。

  「什麼好消息?」

  「有我幫你賺錢,累積金錢的速度會更快。」

  「可是我們要先還房貸。」她搖頭,搖出理智與清醒。

  「晚繳個幾期,銀行不會倒。」

  「你說得有道理,只是……老外先生,你有沒有聽說過近鄉情怯?」

  「老外先生聽過,所以你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你的母親?」

  「是。」

  「那麼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等到你OK了,我就陪你去。」

  「嗯。」她靠回他的肩,說:「再彈一次埃及王子吧。」

  她不知道這位埃及王子到最後有沒有遇見他的凱羅爾,但……她想,她已經遇見自己的埃及王子。

  兩天後,他們雙雙站在她父親的骨灰罈前,費亦樊在心底對岳父大人說:「我叫費亦樊,有一半的英國血統,來自您深愛的那個女子的家鄉。我是英國的貴族,有世襲爵位,在英國有兩座大莊園,我念哈佛畢業,身價有幾百億英磅,您不必擔心我養不起您女兒,不必煩惱我會對不起她,因為我愛她,和您愛上她母親一樣,是一見鍾情……」

  他們在床上水乳交融,那件沒和前男友做的事,他們試了又試,每次都試出好成績。

  她說自己迷戀上他的身體,他笑話她是個膚淺女人,應該有深度一點,有空去翻翻他的口袋多深。

  李若薇真的翻了,不翻還好,一翻才曉得這傢伙的戶頭裡竟然剩不到兩千塊,她當場傻眼。就算自己只是一個小小餐廳服務員,存的錢也比他多很多點。

  她歎口氣,難掩失望,但還是張開雙臂抱住那個健壯身軀,嘟著嘴,不滿道:「我看,膚淺女生我當定了。」

  費亦樊大笑,笑得很誇張,因為懷裡的小女生沒考慮把自己踢出去,並且願意繼續膚淺下去。

  是的,李若薇並沒有因為這樣決定讓自己更具深度,因為她愛上了他,在嫁給他的第九天。

  第九天和前面的八天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同。他是補習班老師、她是餐廳服務生,兩個人的工作時間都在入夜以後,所以他們的相處時段有一整個上午加上一整個下午,知道這麼長的時間可以做多少事嗎?

  他們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整理家務、一起去市場買菜、一起去逗弄隔壁家奶奶的紅貴賓。

  隔壁奶奶很老了,只能坐在輪椅上,子女都不在身邊,孝順的女兒買了一隻紅貴賓給她作伴,孝順的兒子請了個菲傭照顧她。即便如此,她的世界仍然只有一個語言不通的菲傭和狗狗。

  奶奶常坐在家門口,看見他們走過去就會開心地揮揮手,閒聊幾句。

  第九天,費亦樊和李若薇從市場回來,買了四個水煎包,加上老奶奶和菲傭,一人剛好分一個,紅貴賓也嘴饞,追著李若薇團團轉,她一面跑一面笑,笑聲、尖叫聲充斥在奶奶家的小小院子。

  奶奶很高興,摟著她說:「好孩子,有空常來陪奶奶說說話。」

  她答應了,費亦樊也笑著用英文對菲傭說:「那我有空就來陪你說說話。」

  他深情的藍眸子惹出菲傭的滿臉緋紅,看得李若薇有些小不爽,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六塊肌。

  回到家裡,他說:「我不懂,養狗很麻煩,不但要幫狗狗清理大小便,還要幫它洗澡、餵食,奶奶自己行動都不方便了,為什麼還要養一條狗來麻煩自己?」

  一面翻動鍋裡的水餃,她一面說:「是為了安全感啊。」

  「安全感?狗那麼小只,怎麼能帶給人安全感?」

  「當然可以,你有沒有碰過一種人,他不必為你做什麼,光是坐在那裡聽你講話,你就會覺得好好哦,有他在,我就不是一個人、就不會害怕孤單?

  「我沒碰過,也許是我從來不害怕孤單。但對你而言,我是那種人嗎?」

  她關掉爐火,轉過身,看了他好久之後,點頭說:「對,你是那種人。」

  相處幾天,她與寂寞隔絕,有他,她漸漸學會不害怕。

  「既然如此,以前我不在的時候,你怎麼辦?」

  「所以我很想要一條狗啊。出去的時候可以帶著它,在太陽下,影子不是形單影隻而是雙雙對對,真好,回家的時候,才走到路口,就想著一打開門就可以看見它,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覺,真好,傷心的時候,可以把頭埋在它的毛裡,對著它嘮叨,把所有的委屈通通向它吐盡,快樂的時候,抱著它轉圈圈,一遍遍對它說有你,真好。一隻可以在你喜怒哀樂時分享心情的狗,怎麼不會帶給人安全感?」

  「我懂了。原來老奶奶對著紅貴賓說話,不是因為她的老年癡呆症發作。」他恍然大悟。

  「當然不是。」她笑著拍了拍他結實的胸口。

  「那麼公園裡那些抱著狗親來親去、不怕親得滿嘴毛的女生,也不是貪圖人獸戀的刺激?」

  她大笑,活潑的眉毛上上下下亂跳,「不是、不是,你好變態!。

  「唉,我一直誤解人類對大自然的愛護不夠,原來人類很能夠與其他生物和平相處。」他開始胡扯。

  「可不是,都是媒體亂報導,說我們人類太多壞話,其實人類是又體貼又善良的生物。」她也跟著他亂扯一通。

  「下次,我碰到親吻小狗的人,不會再上前去勸導對方小心狂犬病了。」

  「很好,有進步、有學習。」

  「看到和狗喃喃說話的女人,也不會奉勸她們去掛精神科。」

  「這才對。」她拍拍他的頭,像拍奶奶家的紅貴賓那樣。

  「如果我不在家,我會盡量不介意你和奶奶家的狗搞不倫……」他癟著嘴,滿臉委屈。

  「喂!」

  她送他一記拳頭,可他是練過的,一閃,她就失了準頭。她霸道,非要追著他跑,不打到不甘休,於是一個跑、一個追,兩人跑進客廳裡面,最後費亦樊長臂一撈,把她撈進胸前,她笑嘻嘻地忘記跟他計較。

  「老婆,除了小狗之外,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帶給人安全感?」

  她敲敲太陽穴,想半天說:「錢,有錢,你就不害怕碰到意外、不害怕生病、不害怕沒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屋頂、不害怕肚子餓……當所有的事情都不會讓你感到害怕,自然就有安全感。」

  他同意地點頭,「看來,我得努力賺錢、存錢,給你很多安全感。」

  「這個家是我們共有的,賺錢、存錢,算我一份。」她阿沙力的說。

  那天中午,他們吃了水餃,晚上,她給他炒了什錦炒飯帶便當,然後他下課、回家洗澡,再到餐廳接她。

  在下捷運站、往回家方向走時,他將補習班發的薪水交給她。

  「我不擅長理財,家裡的財政部長你來當。」

  她看著黃黃的薪水袋,問:「為什麼讓我當財政部長?」

  「說過了,你比我更擅長。」

  她搖頭,睨他,「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有安全感。」

  那些話他們早上才討論過,而她的記憶力還不算太差。

  他笑而不答,只是摟摟她的肩說:「我們快點回家吧。」

  走到家門外,她看見屋裡點著昏黃小燈,忍不住嘮叨。「為什麼不把燈關掉?很耗電的,節能減碳有沒有聽過?就算剛領薪水也不可以……」

  他沒回應她的嘮叨,打開屋門、拉著她進屋。方進屋裡,就聽見小狗的汪汪叫聲。

  「不會吧……」

  「為什麼不會?」他帶她進客廳,小小的狗籃子裡有只白色的西施犬,頭上還綁了個紅色蝴蝶結。

  「你怎麼辦到的?」話說完,她馬上抽出他的薪水袋,一面數鈔票一面念。

  「如果你花錢買小狗就太不智了,幾千塊可以讓我們活兩個禮拜……」

  他壓住她數鈔票的忙碌小手,「放心,我沒動用我的薪水袋。」

  「那你哪來的小狗?」那是名犬耶,不是到流浪動物之家可以領養到的小黑或小白。

  「我用了點美男計。」

  「你跟別人上床換一條狗?不行,太不划算!你的身體是我的,我已經蓋上標記,怎麼可以給人家亂摸!」她連聲嚷嚷。

  他笑著打了她額頭一個爆栗,「你在想什麼?」

  「啊不然呢,你自己說用美男計的啊。」她嘟起嘴,「有家長來補習班講過多次,說他們家的狗生了一窩小狗,問我們裡面有沒有人要養,我本來沒打算養的,是你說狗可以帶給你安全感,有人在家等你的感覺很棒,我才打電話去要的。」

  她聽懂了,他是為了她的安全感才使出美男計……

  抱住狗狗,溫暖漲滿胸口,李若薇傻傻笑開,問:「如果有一個女人,對男人為自己的安全感所做的努力感到心動,我們可不可以將之解釋為愛情?」

  他緩緩點頭,回答說:「應該可以吧。」

  他也聽懂了,眼前這個女生不但對自己心動,也發展出愛情。

  半個小時後,他們把狗狗留在客廳,在床上翻來翻去。

  再半個小時後,她窩在他懷裡,玩弄他胸口的毛髮,表情寫著「我很滿意」,而他的臉上也填了「盡興」。

  她問:「如果有人告訴你,在揮別上一段戀情後的第一個月,你會遇上一個好上千百倍的對象,你將愛上對方,無法自拔,那麼,是不是大家都不會再害怕失戀?」

  費亦樊開心得不得了,因為她說,她愛上他,愛得無法自拔。

TOP

楔子
  
  會注意到那個女孩,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因為她很美麗。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睫毛既長且翹,可以清楚發現那樣的效果並不是出自彩妝產品,而是天生麗質。
  
  不光他,許多人也注意到這位美女,只不過她冷冷的表情寫了生人勿近,不願被拒絕的男人,自動閃一邊。
  
  費亦樊從海裡上來,抱著衝浪板,看一眼手上的防水腕表,發現那女孩坐在沙灘上已經超過兩個小時。
  
  她很白,白得不像熱愛陽光的女孩,但不愛陽光的女生竟呆呆地坐在沙灘上看海,一動不動。
  
  她肯定沒擦防曬油,因為手臂已被太陽吻出紅色痕跡。她的頭髮綁得很整齊,薄薄的劉海被風一吹,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忍不住再次讚美她的容貌,她是那種美到會讓男人一見鍾情的女生,圓圓的眼睛、翹翹的鼻子、紅艷的嘴唇、白皙無瑕的臉龐,讓人想一看再看。
  
  她不高,但應該有一百六十公分,身材勻稱,細細的手臂圈著雙膝,手腕戴著一條串著琉璃珠的繩煉,應該是在墾丁大街上買的,身上穿著紅紅綠綠的鮮色長版T,下面是一件白色的七分褲,七分褲讓她的雙腿看起來更加修長,腳上則套著白線編織的涼鞋,青春、姣美。
  
  「Mic,我們要回飯店了,你要不要一起?」同事過來拍拍他的肩。
  
  他露出迷人的酒窩,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就走。」
  
  兩個女同事走過來,笑盈盈地說:「晚上一起去看鋼管秀?」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那……手機聯絡?」
  
  「好,手機聯絡。」他同意。
  
  同事們朝他揮揮手,加入另一群人,離開南灣。
  
  他叫Mic,二十三歲的大男生,是中英混血兒,家住在英國。
  
  嚴格來講,他不是那種帥到會讓女生尖叫的男人,但他有種獨特韻味,一種帶著浪漫情愫的味道。他的眼珠子是藍色的,說話的時候眼尾會微微往上翹,旁人常常會情不自禁地被他的藍眼睛吸引。
  
  有很多同事對他說:「你的眼睛有魔力,會讓我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總是莞爾回答,「幸好,迷住你的是我的藍眼睛,不是藍鬍子,不然你就要為自己的生命擔憂了。」
  
  他是個幽默風趣的男人,和多數人對英國人的刻板印象有出入,也許和他骨子裡那點中國血統有關係吧。
  
  Mic很高,至少有一八五,身材超棒,手臂上有二頭肌,肚子上那六塊肌肉也可以拿出來當展示品。他從小就練健身,練出好看的肌肉紋理,而現在,他穿著黑色背心,強壯的手臂讓女人垂涎三尺。
  
  上司在錄用他時,曾經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你從哈佛畢業後,為什麼不回英國工作?」
  
  他似真似假的回答,「因為我有一個巫婆母親,只要我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就會被嚴密監控,但我是個熱愛自由的男性,無法忍受動彈不得的窘境。」
  
  對,他會使用成語,他的中文功力來自於控制欲很強的母親,因為她,讓他培養出良好的中文能力。由此可證,父母親的控制欲也不見得全然不好。
  
  也有人這樣問他,「你的學歷這麼好,為什麼不去找一份優渥的好工作,寧願窩在我們的補習班裡教英文?」
  
  這時,他會揉揉鼻子說:「我得先拿別人家的小孩做試驗,確定自己沒有強烈的控制欲,才敢結婚生小孩。」
  
  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總之他就是出現在台灣、在北部、在一個連鎖補習班裡。
  
  他勤奮又認真,上的課是其他老師的兩三倍,是家長心目中的名師……也許,這和他師奶殺手的名號多少有點關係。
  
  他不喜歡被拒絕,但女孩美麗的臉龐促使了他勇往直前,走到女孩身邊,不經同意就坐下來,不經同意就開口。
  
  「妳是畫家還是攝影師?」
  
  她側過頭,淡淡說:「我不是,但我希望自己是尼羅河女兒。」
  
  只要投身尼羅河,便會走入一個全新的世界,而曼菲士呵……一個愛她的男人在沙漠那端,呼喚著她的名字。
  
  他的問題怪,她的回答更怪,不過怪異是現代男女的共通特性,這沒什麼,真的,他還曾在高雄捷運站裡看見幾個男大學生在那裡演「痞子英雄」。
  
  「我以為只有畫家還是攝影師才會對大海觀察入微,原來尼羅河女兒也會。」
  
  他顯然沒看過這部日本漫畫,不曉得她口裡的女生被許多優秀男人深愛著,而她,希望有個真心愛自己的男人出現在身旁。
  
  所以她聳肩,沒回答。
  
  他進一步解釋。「妳已經看了兩個小時的大海。」
  
  緩緩搖頭,她開口,「你弄錯了,我不是看了兩個小時的大海,而是在思考,如果在大海裡泡兩個小時才被救上岸,會不會腫得面目全非?」
  
  「會。」他回答得篤定。
  
  「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他有經驗?
  
  「我見過掉進海裡淹死的人。」他回答得誠懇認真。
  
  「所以真的很腫?」她的眉頭拉近。
  
  「我碰到的那個死人比較倒霉。」
  
  「怎麼說?」她揚起眉,一上一下的眉讓人看得心雀躍。
  
  「他被水淹過以後,還被大魚當成食物,所以他的左半邊身 體浮腫潰爛,但右半邊坑坑巴巴,因此除了腫,還面目全非。」他興致勃勃地解釋。
  
  「哦。」她鼓起嘴巴,慢慢點頭。
  
  「妳想跳海自 殺嗎?」
  
  他很想把她被海風吹得亂糟糟的劉海用髮夾固定起來,那麼美麗的女生,不應該讓劉海擋去半張秀麗的臉龐。
  
  「對。」
  
  「為什麼?」
  
  「因為跳樓或燒炭自 殺,會讓房地產降價,而我的房東吝嗇又陰險,要是惹他生氣的話,他一定會趁人不注意,跑去把墳墓挖開,把我拖到馬路上鞭屍,以儆傚尤。」她說話表情很豐富,當然,更豐富的是她那兩道上上下下動不停的眉。
  
  而他是個沒良心的男人,聽見一個女人為自 殺做的考慮,不但沒有出現同情心,還前俯後仰地笑得很大聲。
  
  她覷他一眼,不介意地撇撇嘴。反正這是個冷漠的社會,他沒贊助她一瓶安眠藥,已經夠有良心。
  
  笑完他才問:「妳為什麼想自 殺?」
  
  「和我交往五年的男生拋棄我。」
  
  她和「那個男生」從國中就認識,他信誓旦旦地說過一百次將來要娶她,沒想到才高中畢業,誓言轉眼成屁。
  
  因為如此,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想提,只想用「那個男生」帶過。
  
  「你們之間出現第三者?」這是時代問題,誰都避免不了,每段愛情的結束都是源自於有更好的戀人出現。
  
  「對。」
  
  「那就沒辦法了,誰教對方條件比妳優。」別以為封建時代男女之間才看條件,二十一世紀的男女,更是把身家條件擺在最前線。
  
  「錯,那個女的比我老、比我醜、比我胖、比我矮、脾氣比我更暴躁。」她一口氣舉出對方五大缺點。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要選擇那個女的,放棄和他交往五年的漂亮女生?」
  
  這是他第一次誇她,本以為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因為不能對萍水相逢有過多期待,但……他估計錯誤。
  
  「那個男人有『深度』,他不看女人膚淺的表相外貌。」
  
  「有深度的男人不好嗎?」現在這種男人少了,多數男人都是視覺型野獸,他也是,否則現在不會坐在她身邊。
  
  「他看的是女人口袋的『深度』,那個女的,存款比我多、身家比我厚。」
  
  他再次笑開。他以為自己是幽默達人,沒想到她連自 殺這麼嚴肅的事,都能講得讓身旁的人彎腰大笑。
  
  「怎麼辦呢?妳本來已經不夠『深度』,跳下去之後,連膚淺的表面都沒了,不是很虧?」
  
  「是很虧,但士可殺不可辱。」她說得決然,彷彿化身成即將上戰場,雄赳赳氣昂昂的鐵甲武士。
  
  「換句話說,跳進海裡,妳才覺得不被侮辱?」
  
  如果原來她還沒覺得被侮辱到,他這句話,就真真正正、完完全全讓她感覺被嚴重侮辱了。
  
  她轉過頭怒瞪他,他卻只注意到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水水的,像泡在蜜汁裡的龍眼籽。
  
  直到察覺她的怒氣益發高漲,他才攤攤手讓步,「對不起,我說錯話,給個建議吧,要怎樣妳才會放棄跳海的念頭?」
  
  她別開眼,拉直眉毛,刻意使他難堪,誰教他先侮辱她。
  
  「建議嗎?好啊,你娶我,我就不跳海。」
  
  說完,她等著他的反應,打算在他嚇到眼珠子快掉下來時,掛起輕蔑表情,嘲笑說:沒那個本事,就別裝好人。
  
  但他的眼睛直徑沒加大,藍藍的眼睛還是維持一貫榮辱不驚的平和模樣。
  
  「為什麼希望我娶妳?」
  
  他淡然的態度讓她的「預計話語」縮回喉嚨裡,只好換上另外一句,「因為我要氣死他。」
  
  「為什麼嫁給我會氣死他?妳懷孕了,想把他的兒子掛在我名下?」
  
  她輕哼一聲,「他要是敢碰我還拋棄我,我根本不會坐在這裡考慮怎麼自 殺。」
  
  「妳會怎樣?」
  
  「我會直接拿刀子衝到那個女人家裡,把他砍成七、八十塊,方便熬湯。」她恨恨道。
  
  這回,他放肆大笑了,笑得樂不可支,好像她帶給他的笑料足以登上金氏紀錄。
  
  他笑得她發火,捏緊小拳頭,正準備對準他帶著性感胡碴的下巴揮——
  
  可下一秒,他竟然說:「好,我娶妳。」
  
  這下子把眼睛直徑加大的人不是他,而是她。捏緊的拳頭鬆開,拉成直線的眉毛彎回來,她傻傻地發問:「為……為什麼?」
  
  「因為妳要氣死前男友,而我……我打算氣死我媽。」
  
  站在白色小屋前,她歪了歪頭,那個角度剛好靠在他的肩膀。
  
  原來台北還可以找到這種房子哦,不是大樓、不是公寓、不是透天豪宅,這種房子應該蓋在南部鄉下吧?
  
  不是說台北寸土寸金、房價年年飆漲嗎?不是說人人都被鎖在小小的公寓裡,把心鎖窄了嗎?他不會是鄧不利多的傳人吧?魔杖一指,就在兩間屋子中間硬是用魔法變出一塊空地,蓋了一間小小的浪漫屋子?
  
  屋子只有兩層樓,地坪五十左右,建築物佔地約二十坪,剩下的土地全拿來種花。一整畦的孤挺花在陽光下挺立,一棵不知名的大樹在屋子左方遮蔽出一塊濃蔭。
  
  她仰頭看看新任丈夫,眉頭皺得很緊。「你很有錢嗎?」
  
  「不算有錢吧,但生活還過得去。」他頓了頓後回答。
  
  「你每個月薪水有多少?」她扳動手指頭,開始計算一個小家庭的基本開銷,在計算時眉頭忽上忽下,跳個不停。
  
  「三、四萬跑不掉。」
  
  才三、四萬啊,加上她的,了不起六、七萬塊,這樣的薪資在台北只能確保兩個人不餓死,他們這種窮光蛋夫妻不能生小孩,因為付不起保母費,並且損失不起任何一份薪水。
  
  「所以這個房子是租的?」
  
  「不對,是買的。」說完,他自信一笑。
  
  「還在付房貸嘍?」三四萬塊怎麼付得起房貸?早晚房子會被銀行拍賣。她的眉頭鎖得更緊。
  
  「對,還在付房貸。」他興致盎然地看著她的眉毛,不但喜歡她那雙靈活的大眼睛,更喜歡她那對活潑眉毛。
  
  「所以要繼續付上……兩輩子?」眉毛往下掉、眼角往下掉,連肩膀都敵不過房貸壓力和地心引力的雙重摧殘。
  
  好可憐哦,剛結婚就成了房貸族,從此飯吃五分飽、衣穿三分暖,要省吃儉用才能在幾十年後,讓這棟房子不受銀行的恐嚇威脅。
  
  「沒那麼嚴重,再兩年七個月就還完了。」
  
  只要再兩年七個月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所以他是中了樂透,才能一次繳一大筆頭期款?她的眉毛緩和下來,彎彎地彎出兩條細柳。
  
  「那你有全民健保嗎?」
  
  「我是合法勞工,當然有。」只不過是全民健保,他卻說得好像他擁有國際精算師證照,屌到讓人很想摔盤子。
  
  她點頭,繼續追問。
  
  沒辦法,誰讓她對新老公的認識除了長得很帥、是混血兒之外,一無所知?「除了健保,你有其他保險嗎?」
  
  「妳打算這樣一路問下去?」他阻止她的問題。
  
  「不可以嗎?結婚是很現實的。」
  
  沒錯,從墾丁回來之後,他們就去辦理結婚登記,在戶政事務所裡,彼此才曉得對方的名字——他的中文名字叫做費亦樊,而她的名字叫做李若薇,他二十三歲,而她十九,剛剛成年不久。
  
  其實他也有問題想問她,比方除了拋棄她的前男友之外,她有沒有別的親人?結婚這種事,是不是該先跟家人報備?他也想問需不需要賺錢供她付學費,或者她有在打工賺錢……
  
  但他認為,剛結婚不應該問太現實的問題,否則十對男女會有九對半想要走回戶政事務所辦離婚。他無心創下「台灣結婚時數最短的夫妻」這類紀錄,所以閉上嘴巴,搭捷運去她的租屋處,把她不多的行李搬回來。
  
  沒想到,他不想創造的紀錄,身邊的小妻子卻很有締造的慾望。
  
  「妳的現實問題會把新婚的浪漫情緒掃進太平洋裡。」
  
  她認真思考他的話。
  
  有道理,往後日子已經夠難過了,要是在結婚第一天就把為數稀少的浪漫丟掉,等八十歲時再回想,她會搞不清楚沒事幹麼要結婚,畢竟光是為了氣死某些人而結婚……實在不是好借口。
  
  「好吧,我不問了,你來問。」她妥協。
  
  經驗豐富的人士說,成功的婚姻必須建立在妥協上面,必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不至於婚姻破裂。
  
  所以……她閉上圓圓的右眼,眉毛一眼高、一眼低,轉身面向他。
  
  他不懂她的怪表情,但還是開口問:「妳喜歡我家嗎?」
  
  「非常非常喜歡。」如果房貸全部繳清,她的喜歡會以倍數方式天天成長。
  
  「妳後悔和我結婚嗎?」
  
  「不後悔,如果你明天肯和我去前男友工作的冰店吃冰的話。」她狡黠道。
  
  「妳前男友是賣冰的?」
  
  「不,他的現任女友開冰店。」重點是人家沒有房貸壓力,而且存款簿裡的金額多到可以讓前男友蒙上眼睛,對她的肥胖和粗鄙視而不見。
  
  「妳要去炫耀妳的新老公?」
  
  「對,所以……你有昂貴的西裝嗎?」
  
  「只有一套。」
  
  「一套就夠了。穿上它,我會告訴他們,你是英國的貴族,在英國有兩座大莊園,你念哈佛畢業,身價有幾百億英磅。」
  
  她驕傲地翹翹嘴巴,他的臉上則出現兩分尷尬,好像有烏鴉嘎嘎嘎的從他額際飛過去。
  
  這個女孩……該不會會通靈……
  
  她望向他,瞭然的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用那種怪模怪樣的眼光看我,我知道你很窮,但是我知道就夠了,讓別人誤認無所謂。」
  
  誤認和說謊……兩者間的距離大約是,北極到南極。
  
  「說吧,還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他想半天後,禮貌問:「我們要去哪裡度蜜月?」
  
  突地,她那只為妥協而閉上的右眼猛然張開。妥協,拜拜!
  
  她拉起行李箱往屋裡走,頭也不回地說:「等你的薪水升到五、六萬一個月的時候,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到淡水度蜜月。」
  
  她從他手裡抽過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屋裡。
  
  他愣在原地,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背影,半晌,靠在籬笆上大笑不只,又是那種前俯後仰的捧腹笑法。
  
  他最痛恨現實勢利的女人,卻偏偏娶了個愛算錢的……呵呵,老天爺一定在懲罰他不孝順。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