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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我是晏小千。

  我是內宮中紅極一時的總管太監卓東來最寵愛的男人,人人都喚我「千郎」。

  自十六歲起,短短三年,我就被卓東來在身上總共扎了七十一處,一身錦繡,文圖並茂,被一干酸文人稱作什麼「一身錦片也似文字」。

  簡直是扯淡,敢情不是他們受痛、受罪……受辱!

  我厭惡整個卓府,每個人,每樣東西,在我眼裡都是扭曲的、罪惡的、無恥的,怕是只有府門口那對兒石獅子是乾淨的吧。

  不,還有她,顏歌。

  我永遠記得那張妍巧恬靜的小臉,偶然綻放的笑容裡依稀有著微生的溫暖和善恿。

  十三歲時,我還是個小叫化,為了一個饅頭在路邊被人追打如落水狗,被她看見了,於心不忍地央求老管家收留了我。

  我成了工部左侍郎景大人家的小廝,她是我的二小姐。

  雖然主僕有別,但她從未輕視過我,甚至在初學針線之時,在我的央求和盼望下,還笨手笨腳地為我繡了一隻錦囊。

  「這個有點兒醜,等我跟娘親多學些日子,再繡個新的給你。」她捧著那只繡著燕子和我的名字的錦囊,十分不好意思的說。

  我卻歡喜到快要死去。

  善良美好的她,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一個夢,可是沒兩年,景家因修皇陵大禍臨頭,九族被誅,她被沒入宮中為奴,我則被抄家的大太監卓東來看上了。

  卓東來是個心理變態的怪物,可若是要在怪物身邊活下去,唯有忍耐。

  後來,我成了卓府最得寵的男人;而顏歌,則成了卓府裡最受寵的女人,是卓東來寧願冒著風險得罪戚家,也要偷梁換柱弄出宮的「菜戶」。

  是的,是我告訴卓怪物小顏歌的存在,在卓府,她興許能活下去,但在宮中只有死路一條。

  顏歌的姊姊朝雲小姐就被那隻看不見的黑手害死了,我絕對不能讓顏歌重蹈覆轍。

  顏歌順利地被「借屍還魂」到了卓府,卓東來倒是沒有太早對小顏歌兒下毒手,只在她肩背處刺了一簇清艷生動的粉色桃花。

  不是他生了憐憫之心,一是因為顏歌還小,二是因為折磨我更讓他高興,所以,我得在卓怪物對我失去興趣之前,將顏歌帶走。

  卓東來只怕死也想不到,他最寵愛的男人有一天會用鳩毒毒死他,再帶著他最寵愛的女人逃之夭夭,永遠地脫離了他變態的掌控。

  每每想起,我都忍不住得意洋洋,萬般愉悅,哪怕是在毒發前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還是在開心地想那姓卓的怪物當日暴斃的慘狀。

  我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顏歌怎麼辦?我不能任她在巴丘這個鬼地方自生自滅,問題是若想擺脫戚家的追殺,她只能待在巴丘,直到他們失勢的那一天。

  直到那天,她在門外救了個男人回來。

  那個異族男人,曾出現在卓府,不是敵人,亦非友人,他與我不同,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全身有著倨傲和冷靜,即便是他中了極厲害的毒,命懸一線,也未能折損他半分驕傲。

  這樣的男人,應該是有著擔當的吧。

  我開始與他聊天,絮絮叨叨地說著,從顏歌幼時說起,一直說到眼下,一點一滴,事無鉅細,我都反反覆復地說與那人聽,因為我實在是怕自己死後,我的小姐,與我一日夫妻都未做成的小娘子,會在這巴丘生存不下去。

  所以我得給她找個依靠,在我死之前。

  這個叫「洛刑天」的男人,顯然是個不錯的人選,雖然他傷得極重,但我知道,他不會死。

  可我會死,很快。

  「我就要死了。」我平靜地說。

  他「嗯」了一聲,淡淡地說:「早死早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再吃這些苦。」

  我被嗆了一下,「你別忘了答應我的話。」

  他又哼一聲,算是默認。

  「她是……好女孩兒,要待她……好一些……」我氣若游絲地說出最後一個請求。

  「還真會操心。」他不耐煩地咳出兩口鮮血,「我既應允了,往後如何待她,自是我的事。」

  他不是老實忠厚之人,野心勃勃,敢作敢當,手段亦會用,卻不失為一諾千金的男子漢大丈夫……自是與我不同。

  我在擔憂的同時又覺得很欣慰,終於心滿意足地死去了。

  我的死讓顏歌悲痛欲絕,她並不愛我,卻願意做我的娘子,還要和我一同下黃泉,真是個傻姑娘。洛刑天半死不活的躺在那裡許久,顏歌醒來後,忘記了以前的事。她忘了我,忘了她的身世,忘了驪京的一切,甚至那個在宮中的牽掛,她唯一的妹妹初蕊都從她的大腦中擦除掉了。

  我凄涼地笑了笑,這下倒省事了。

  其實這些事忘了也好,卓東來、景家,都是會令她痛苦不堪的昔日往事。

  洛刑天很容易就讓顏歌相信了自己是她的丈夫,漸漸地成了這個家的男主人,但因為傷重,更多的時候像傢俱般,猶如擺設。

  可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他們在一起越來越融洽,他看她的神情越來越痴迷,連眼底都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如果不是因為傷重,恐怕早將可人兒一口吞下肚了吧!

  我放心不下,人雖已死,到底捨不得太快地走,靈魂日夜浮在半空中,看著他理所當然般接受顏歌的照料,看他在夜裡盯著身邊嬌人兒熟睡的嬌顏發愣,看他偷偷親吻她,看顏歌對他從陌生到依賴,再看他們兩情相悅。

  我羨慕、妒嫉,但是不恨。

  這是我要的最好的結果,洛刑天是個霸氣的男人,既然愛上,就絕對不會讓顏歌涉險,他會好好護她周全,而我,總算可以放心地離去了。

  我只盼,如果有來生,我仍要找到顏歌,三媒六聘、花紅酒禮地娶她進門,讓她真真正正成為我的妻,而不是像今生這般,有名無實。

  「那怎麼成?」洛刑天站在我的墳前,眉眼一挑,一股霸氣瞬間四射而出,再回首望向不遠處的妻兒,唇角勾起一抹朗笑。

  他們年年清明和奠日都會來給我上墳,顏歌懷胎十月生下的一對雙生子,長河、長風,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似足其父,他們將是沙漠中未來的梟雄。

  「別想我會將她讓給你。」洛刑天回過頭,無比鄭重地說:「下輩子她若是跟了你,你卻又讓她受苦,我怎捨得?」

  啊!他要霸著我與他都愛若性命的那個女子,不止一生一世,也不止三生三世,而是生生世世,我與顏歌,大概只能算「命薄緣怪」吧。

  可是……只要她好,我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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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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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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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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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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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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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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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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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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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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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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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安七年,皇城驪京。

  四更的梆子剛剛敲過,驪京城中一片寂靜,兩輛裝著貨物的四輪板車被馬匹拉著快速地疾駛出宮門,發出「噠噠噠」的清脆馬蹄聲。

  內宮門口站著的一高一矮之人,被月光和一盞八角宮燈將兩道影子拉得長長的,目送著馬車漸漸遠馳。

  燈籠裡的微弱亮光映到身材瘦高之人臉上,只見那人一身內廷官服,年近四旬,卻已然是滿頭白髮,一雙白眉,襯得整張臉慘白到無一絲血色,偏生嘴唇上塗著鮮紅的胭脂膏,看上去猶如吸血惡鬼,十分詭譎嚇人。

  「總管大人。」站在一旁的瘦小太監畢恭畢敬地說道:「今兒上午戚府的管家才來要過人,若是回話說晚上人就沒了,不知戚家那邊會不會怪罪?奴才擔心會不會為此事與大人生出什麼嫌隙。」

  「你懂什麼?小德子。」那人聽了小太監的話,嗤鼻一笑,嗓音同樣又尖又細,竟也是個閹人:「那丫頭是我一早看中的『菜戶』,他姓戚的想插一腳打她主意,可得問我願不願給。」

  所謂「菜戶」,即深宮中的宦官無妻,宮女無夫,兩者由此而結成臨時伴侶,是以慰藉深宮之寂寞。

  好不容易才中意的人選,憑什麼輕易拱手於人?再說了,那戚家如今不去為潼州的安危發愁,竟還想著打那小丫頭的主意。

  潼州之危,迫在眉睫,最主要的威脅來自關外的「烏秅」。

  烏秅原本是在沙漠北部迅速崛起的少數民族部落,如今更是實力雄厚、兵強馬壯,儼然已成為日漸強大的蕃國,它與西邊玉陵關外的「烏皖」並稱沙漠雙雄,時時令中原的皇帝坐臥難安,歷代皆派重兵駐守。

  多年前,烏秅的兵馬就曾血洗潼州,屠城破邑,死者數萬人,慘不忍睹,後來朝廷雖派苻家軍將潼州收復回來,可是戰爭所留下的種種創傷,仍然給這座城池留下了無法完全抹去的痕跡和陰影。

  那烏秅的威脅在於它所居的地勢險峻,範圍十分邊遠,隨時可發兵,輕易就能打過來,但是中原朝廷打過去它的老巢卻很難,因此教人十分頭疼。

  在這種情況之下,和親似乎是唯一有效的途徑,然而天下人都清楚,經營烏秅的並不是王室,是個姓洛的家族。

  和親,跟誰和?王室,還是洛氏?

  那個家族,據傳其下擁有數之不盡的牧場、馬幫、礦產、金石和莊園眾產業,不僅如此,還廣開銅礦,財聚巨萬,「富可敵國」一說,絕非虛誇。

  經營烏秅多年的洛家,到了這一代更是達到了頂點,暗中掌握的地盤和勢力逐漸擴張,甚至東北方的一些少數民族和勢力微弱的小國家都得聽洛家的,這同樣也是中原朝廷和烏秅歷代君王都很擔憂洛家會造反的原因。

  最近天子一聞潼州關外有變,立即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戚家去處理。

  「戚家還不知道自己接了個多大的麻煩,那洛家如今的當家,可不是碌碌無為之輩。」

  似料到未來不久戚家人會在潼州的事情上栽個大跟頭,白眉之人唇邊露出一絲諷笑,「戚家向來淺薄,虛論高談,專在榮利,當真以為灑家不知那丫頭身上還有個天大的祕密,哼!這天底下的好事,憑什麼都要叫他姓戚的給佔了?」

  「是,是。」小德子趕緊滿臉賠笑道:「大總管說得極是,奴才只是擔心那丫頭脾氣倔強,又不太伶俐,怕會頂撞了總管大人。」

  「那丫頭嘛……」那人冷笑了兩聲,又道:「自從前年她姊姊被姓戚的弄死以後,就落下了心病,裝聾作啞,一味死忍,看著不伶俐,其實心中有數呢。不過話說回來,那丫頭的意志力還真叫人刮目相看,就連灑家用針在她身上紮,她也能悶葫蘆似的忍下來。我在宮裡挑了那麼多女孩子,無論是模樣兒、皮膚還是性格脾氣,也就屬她最合灑家的心意,等再長開些,一定把她好好地調教一番,刺些花繡,再跟我那千郎比比。」

  一番言語教小德子聽得背脊生涼,夜風一吹,猛地打了個寒顫,才發現自己已流了一身的冷汗。

  白眉之人便是仗著太后娘娘和聖上信任恩寵,在宮中極有勢力的內務府大總管卓東來。

  這卓大總管平素最喜歡的消遣,便是在人身上一針一針地將圖案刺繡,在內宮人盡皆知,早已不是什麼祕密了,或花鳥或猛獸,或亭臺或詩文,皆往那血肉之軀上繡畫。

  其中卓東來平生最得意之作,便是在府中一個被人稱作「千郎」的美貌少年背部上刺青。

  身高七尺的翩翩兒郎,遍身被繡滿遠山別院,池榭、草木、鳥獸悉具,簡直弄得個體無完膚,令看者為之觸目驚心,驪京城中的風雅之士們藉機大拍馬屁,號稱什麼「一身錦片也似文字」,以討卓大總管的歡心。

  被大總管看中的那個禧和宮的小宮女,總是素衣垂髫,氣質恬靜,偶然綻放的笑容裡依稀有著微生的溫暖和善意,在到處都充滿著陰謀與算計的冰冷宮殿中,越發顯得彌足珍貴。

  小德子悄然歎了口氣,望著馬車駛離的方向,心有戚戚焉。

  那因九族獲罪而自幼在深宮大院中長大的無辜小宮女,正值荳蔻年華,不僅得罪了朝廷大臣,又碰到太監總管卓東來,就算不死只怕也得弄成個瘋傻。

  恐怕沒人知道,究竟是死在戚崇刀下,還是落在卓大總管手裡,哪個才會來得痛快一些?

  天邊的月色黯淡下來,悄悄的隱到雲後,似不忍目睹可預見的未來。

  ※ ※ ※

  五年後,大漠

  塞北無草木,烏鳶巢僵屍。泱渀沙漠空,終日胡風吹。

  這詩裡的情形說的是大漠,當然也分毫不差的描述了巴丘的景象。

  巴丘,是個在茫茫沙漠的版圖上絕對找不著的地方,它是由一排排破碎的土房、窯洞,零零落落的村莊以及乾旱的梯田組成的一個小鎮。

  目及之處,見不到半點綠色,洶湧的黃沙似乎想要把這裡所有的生命全部吞噬掉,然而許多年來,它卻還是固執地存在著。

  大漠裡最龐大的賭坊、最黑暗的地下交易場所都存在於此,走私的、搶劫的、盜竊而來的貨物、珠寶、奴隸、牲口,都能在這裡找到最好的買家。

  至於人,那些在朝堂或武林上走投無路的人,會救命草似的將這裡當成安身立命之所,歷盡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地從四面八方朝這裡湧來。

  可惜來巴丘,容易;活下去,不容易。

  剛剛到達這裡的人們還來不及鬆口氣,就面臨著如何「活下去」這道難題。

  活下去,不僅要學著在萬里黃沙這種惡劣的大自然裡生活,還要學會在巴丘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裡生存,這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壞人。

  身為背井離鄉,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巴丘眾人中的一個,顏歌自然也不例外,哪怕她與相公自萬里之外來到巴丘已經一年了,卻依舊還在為了「活下去」這三個字而咬緊牙關。

  鎮口西側的一排土窯洞,最後一家院門口,稀稀疏疏栽著幾株胡楊,這小小棲身之所,就是她的家。

  窯洞不大,靠窗有張土炕,中央擺著一桌四椅,靠牆有個鬥櫃及兩只紅木箱子,再加上廚房竈臺上的鍋碗瓢盆,七七八八、零零落落地加起來就是這個小家中的全部家當了。

  雖簡陋,但小小的女主人卻手腳勤快,做慣了活計的小手總是將小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窗戶上還貼著剪紙的花兒,是「蜂蝶戲蕊」的圖案,土炕也總是燒得暖洋洋的,縫得厚實暖和的棉被針腳細密,足以抵擋此地異常寒冷的夜間。

  一道藍底白花碎布簾幔將內外室隔開,卻隔不開浮動著的藥香,外間小小的火爐裡生著火,擱在上方的瓦罐中不是熬著黑乎乎的藥湯就是煮著熱騰騰的米粥。

  沙漠裡食材有限,巴丘又是個沒錢就寸步難行的地方,雖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顏歌還是想方設法地將風乾了的羊肉撕碎了燜在粥裡,再擱些自己剛摘來的沙蔥,灑上鹽巴,聞起來倒也令人有幾分食慾。

  收拾妥當,她輕手輕腳地進屋,看著正在炕上盤腿打坐,閉目調養內力的男人。

  男人有張稜角分明的剛毅臉孔,在她細心的照顧下,氣色已漸漸好了起來,不再是一臉蒼白到連絲血色都沒有,下巴上冒出的鬍渣帶著幾分頹廢,反而看起來顯得男人味十足。

  這個男人,是她的相公。

  按相公的話說,他是在與她來巴丘的半途受的傷,中毒咳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算起來有好幾處,其中斜著橫貫腹部的那道最嚴重,這內傷加上外傷,真稱得上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顏歌覺得相公很可憐,因為她也才不過倒楣地摔了個跤,不幸撞到頭,患了「失憶症」。

  半年前,當自己從一個又長又古怪的夢中醒來時,驚恐萬狀地發現自己不僅撞傷了頭,疼痛欲裂,還忘記了許多事情。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到巴丘來,甚至連出現在夢裡的那張淨白削瘦的容貌,也變成了刀削斧刻的臉孔,就連眼珠子也與中原人大不一樣,一雙黑藍色的眸子,隱約閃動熠熠藍紫的神祕光芒,似是異族。

  「妳我是夫妻,因在中原得罪了官家,才隱名埋姓到這裡,不巧半路上又遇上仇家追殺。」自稱是她相公的男人不知是因為傷勢過重還是有些寡言,三言兩語就算是告訴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相公……」她半信半疑,惶恐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子,聲音細小如蚊蚋地道:「妾身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妳叫……」他薄唇微動,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顏歌。」

  她的腦中立即浮現出一句詩詞來,花顏笑春紅,當歌共銜杯。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兩個字,默默將那個名字反覆唸了幾遍,半晌,她又問道:「那相公呢?」

  這下男人躊躇的時間更多了一些,眉宇之間難掩驕矜之色,卻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我姓晏。」

  顏歌聽了正欲再多問些,卻見男人眉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當下便嚇得將未說出口的疑問,「咕嘟」一聲全嚥了下去。

  縱然失憶了,她也看得出這男人絕對不是尋常人,渾身上下有種莫名其妙的強大氣場,剛毅威嚴,就算傷重得只能像個活死人般躺在榻上,她也不禁會被那種氣勢震懾,不太敢接近他。

  甚至他的胸部,都刺著青鬱鬱的一頭豹子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顏歌難免生疑,因為自那日起,她夜夜都會陷入奇怪的夢境中,高大巍峨的城牆,古木森森,到處是碧波流水緩,荷香錦葵紅,內侍和宮女們川流不息,來來往往,一時又到了一處極華美奢麗的府邸,亭臺廊榭伴著花木扶疏,精巧有致……

  來不及細想,一時又變成了刀光劍影,震耳欲聾的殺戮聲聲,車輪隆隆,馬車內有一個文弱的美少年,生得淨白秀美,面上無鬚,眉目間閃爍著風情萬種,明明危在旦夕,卻仍不忘逗她。

  「小姐,妳答應做我娘子,以後便要叫我相公,我們從今往後永不分開,好嗎?」

  夢中的她,雖初為人婦,可畢竟年少,臉皮又薄,只能垂著粉頸,聽話地輕輕喚一聲:「相公。」

  那人便很開心地笑,再生生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顏歌猝然睜大眼睛,從夢中驚醒,也察覺到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不敢聲張,她悄悄地吸了吸鼻子,轉過頭去看睡在枕畔的相公,只見他緊閉雙眼,蹙著眉頭,顯然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想起今天他用內力逼出好幾大口黑色的血,顏歌不禁心生憐惜。

  這男人實在是有副硬骨頭,即使日夜被病疼折磨著,時常疼得滿頭大汗,也從來不曾吭一聲。

  她歎口氣,伸出小手,輕輕地替他抹去鬢角的汗水,頎長高大的身軀似乎襲過一個強烈震顫,但沒有睜開眼睛。

  看向黑暗的窗外,顏歌又悄悄歎了第二口氣,她與相公一樣,同樣在在受著煎熬,記憶如白霧茫茫的滋味真不好受,她想不起來自己夜夜夢到的究竟是什麼地方,那個命懸一線的少年又是什麼人?

  沒有人能告訴顏歌答案,連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弄清楚,就得擔負起照顧病中丈夫的責任。

  ※ ※ ※

  烈日將天際的最後一縷晨曦染得金黃,風沙還在不分晝夜不停地颳著,打著一個接一個的旋兒。

  鎮中一條狹窄土巷裡,一抹纖細的身影正迎風艱難的前行,與巴丘其他女子的打扮無二,絳紫色的面紗遮掩住妍巧細緻的小臉,一襲青色的布衣布裙十分寬大樸素,卻難以掩飾住玲瓏有致的好身段兒。

  這來到巴丘已有一年的小娘子,顯然正被無數道下流的眼光垂涎,悄悄打著主意。

  「我說小娘子,妳年紀輕輕的誰不好嫁,偏偏嫁了這麼個要死不得斷氣的病秧子,這不是守活寡嘛。」

  「可惜啊,怎麼就嫁了個半死不活的病癆鬼了呢?聽說都躺了快一年了還沒個起色,豈不是就快見閻王了?」

  「說得是,沒得救嘍!」

  「嘁,張老三,你這麼幸災樂禍是不是巴不得人家早點守寡啊?」

  「那是,趁早改嫁給老子,老子包管讓小娘子夜夜快活似神仙。」

  「哈,就憑你?那臊根還不如老子大呢!」

  「滾你媽的!趙驢子就憑你那兩下子,還有臉去睡女人?」

  那些難以入耳的汙言穢語使沾滿了泥沙的小巧繡鞋移動得更快,挽著籃子的顏歌低垂著臉,猶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朝鎮中「皮家醫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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