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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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下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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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革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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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批判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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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長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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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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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招待所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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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立了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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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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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小丁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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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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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鬼神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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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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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文革時期



138、蘇桃

    一九六七年春,河北。

    蘇桃斜挎著一只帆布書包,戰戰兢兢的走上了二樓。樓是舊式的小洋樓,坐落在文縣一隅,還是清末時期的建築,近十年來一直是空置著的。上個月隨著父親逃來此處之後,她始終是沒有心思打掃環境,所以樓內處處肮髒;角落結著長長的灰塵,本是靜止不動的,然而如今樹欲靜而風不止,在樓外一聲高過一聲的口號震動中,灰塵也柔曼的開始飄拂了。

    父親坐在門旁靠牆的硬木椅子上,見她來了,就仰起了一張蒼老的面孔。蘇桃停住腳步轉向了他,茫然而又恐慌的喚了一聲:“爸爸。”

    老蘇是個軍人,人生經歷就是一首陝北的信天游。年輕的時候是“騎洋馬,挎洋,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姑娘,打日本就顧不上。”人到中年了,又是“三八,沒蓋蓋,八路軍當兵的沒太太,待到那打下榆林城,一人一個女學生。”雖然他打的不是榆林城,但的確是娶了個女學生。女學生是中等地主家的女兒,又在中等城市裡念了書,集小農與小布爾喬亞兩種氣質於一身,最終升華出了一個嬌滴滴的蘇桃。女學生一輩子看不上丈夫,帶著獨生女兒和丈夫兩地分居。老蘇倒是很愛她的,單相思,相思著倒好,因為見了面也沒話說。

    □開始不久,老蘇就被打成了□黑幫分子。眼看他的上級保護傘們都被分批打倒且被踩上了一萬只腳,他決定不能坐以待斃。然而未等他真正行動,就聽說遠在外省的妻子被當地紅衛兵們推上了萬人批鬥大會膽子,當眾用皮帶劈頭蓋臉的抽,抽完了又剃陰陽頭。大會結束後她回了家,當天夜裡就跳樓自殺了。

    等到女兒蘇桃單匹馬滌到身邊之後,老蘇趁著自己只受批鬥未受監視,在一位軍中老友的保護下,火速逃來了文縣,不顯山不露水的暫時藏進了一所鬼宅似的小樓裡。未等他喘勻了氣,老友也完蛋了,被造反派押去了北京交代問題。老蘇從首長落成了孤家寡人,並且不知怎的走漏風聲,引來了新一批人馬的圍攻。

    老蘇依然是個行動派,趁夜用鐵絲和銅鎖死死封住了外面院門,又用濕泥巴和碎玻璃在牆頭布了一道荊棘防線。但是他能攔得住人,攔不住聲,而且攔也是暫時的攔,攔不長久。於是他徹夜未矛一夜的工夫,把什麼都想明白了。

    蘇桃站在門口,不敢往窗前湊。透過窗子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樓外情景。樓外的人員很雜,有紅衛兵,也有本地工廠裡的造反派,平時看著可能也都是一團和氣的好人,不知怎的被邪魔附體,非要讓素不相識的父親投降,父親不投降,就讓父親滅亡。忽然意識到了父親的注目,她有點不好意思,扶著門框垂下了頭。

    老蘇凝視著她,看她像她媽媽,是個美人。用粗糙的大手攥了攥女兒的小手,他開口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

    蘇桃點了點頭,小聲答道:“收拾好了。”

    老蘇笑了一下,笑得滿臉縱橫:“好,收拾好了就快走。他們要往裡衝了,院門擋不了多久。”

    蘇桃撩了他一眼,幾乎被他驚人的老態了眼睛。從小到大,她一年能見父親一面,因為不親近,每次見面的印像反倒特別深刻。在她的印像中,父親還是一個滿面紅光、高聲大嗓的中年人。

    “爸爸,一起走吧。”她帶了哭腔:“媽媽沒了,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我一個人活不了啊!”

    老蘇的嗓子啞了,喉嚨像是被壅塞住了:“我目標太大,不利於你安全轉移。”

    大巴掌狠狠一握女兒的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桃桃,對於爸爸來講,殺頭,我不怕;侮辱,我不受!”

    隨即他松了手。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女兒。女兒十五歲,美得像一朵正當季節狄花。暗暗的把牙一咬,他逼回了自己的眼淚,起身對著門外一揮手:“快走。非常時期,不要優柔寡斷錯失良機!”

    蘇桃雙手一起扳住了門框,惶恐悲傷的哭出了聲:“爸爸,一起走吧,我求你了,一起走吧。要不然我和你一起死,我沒家了,我沒地方去!”

    老蘇屏住自己的呼吸和眼淚。攔腰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兒,他一路咚咚咚的走下樓梯。腳步沉重,震得滿地生塵。樓下一間小佛堂裡,搬開佛龕有個鎖著小鐵門的暗道。老友在把他藏匿到此處時曾經告訴過他,說是暗道能用,直通外界。門鎖被他夜裡撬開了,鐵門半開半掩的露出裡面黑的世界。把痛哭流涕的女兒強行塞進小鐵門裡,他拼了命的擠出聲音:“我鎖門了,你趕緊住你想回來也沒有路!”

    然後他“咣當”一聲關了鐵門,當真用鎖頭把鐵門鎖住了。重新把佛龕搬回原位,他小心翼翼的除去了自己留下的指紋。外面響起了嘩啷啷的聲音,他們當真開始衝擊院門了。

    老蘇摸了摸綁在腰間的一圈炸藥,以及插在手皮套裡的配。兩條腿忽然恢復了活力,他往樓上跑去,想要尋找一處絕佳的射擊點。

    在老蘇躲在窗邊清點子彈、蘇桃在漆黑的地道裡絕望撼動鐵門之時,無心隨著人潮,湧出了文縣火車站。

    全國學生大串聯的余波未盡,火車上的乘客之多,唯有沙丁魚罐頭可以與之媲美。無心在天津上車時,根本就沒有走車門的心思。人在月台上做好准備,未等火車停穩,他就直接扒上車窗,像條四腳蛇似的游了進去。眼看身邊的三人座位是個空當,他一言不發的繼續鑽,占據了座位的幽暗空間。舒舒服服的側身躺好了,他和蘇桃一樣,也有個帆布書包。書包裡空空的,被他卷成一團當枕頭。枕了片刻之後他一抬頭,忽然想起書包裡還有一條小白蛇。連忙欠身打開書包,他低頭向內望去,就見小白蛇歪著腦袋,正用一只眼睛瞪他。

    小白蛇是他從大興安嶺帶出來的,蛇身上附著白琉璃的鬼魂。自從賽維和勝伊去世後,他就跑去了大興安嶺。山林已經變了模樣,大片的樹木都被砍伐了,大卡車晝夜不停的向山外運送木材。但是白琉璃所在的禁地還是老樣子。一是因為此地偏僻,二是伐木工人不敢來。山中樹木遮天蔽日,大白天的都鬧鬼。

    他在地堡中找到了白琉璃。白琉璃看了二十多年的花和雪,看得百無聊賴,見他忽然出現了,真是又驚又喜:“你來了?”

    無心在地堡中來回的綴“外面不大好混,不如到山裡做野人。”

    白琉璃又問:“你是一個人?”

    無心坐在一口破木箱上:“嗯,我太太去年餓死了。”

    賽維和勝伊,都沒能度過□。

    勝伊一生結了兩次婚又離了兩次婚。感情生活的不幸讓他活成了一個幽怨的小孩子。在長久的粗茶淡飯之後,他固執的閉了嘴,拒絕吃糠。可是賽維當時只能找到糠。

    勝伊胖胖的死了,營養不良導致他身體浮腫到變了形。

    全城裡都沒有糧。無心把自己的棒子面糊糊留給賽維,想要出去另尋食物。然而城中的飛禽走獸全進了人的肚子。他往城外賺道路兩邊的樹皮都被剝光了。樹木白花花的晾在空氣中,像是夾道歡迎的兩排白骨。

    後來,賽維也不吃了。

    賽維把僅有的一點棒子面熬成稀粥,然後關了房門,不讓無心再走。一小鍋稀粥就是無心接下來的飲食,她氣若游絲瞪在,要無心陪陪自己,要自己一睜眼睛,就能看到無心。

    她沒有浮腫,是瘦成了皮包骨頭的人干。十幾年來她一手把握著整個家庭,像個大家長似的掙錢花錢,在體面的時候設法隱藏財富,在拮據的時候設法保留體面。她始終是不敢堂堂正正的拋頭露面,因為父親是大漢奸馬浩然。藏頭露尾的經營至今,她也累了。

    她不讓無心賺無心就不走。無猩在她的身爆兩人分享著一個被窩。他是她的丈夫,也像她的孩子。賽維一過三十歲,在街上見到同齡的婦人領著小兒女,也知道眼饞了。

    賽維枕著他的手臂,很安靜的走了。無心用手指描畫著她的眉眼,想起了兩人十幾年的爭吵,想起了她年輕時候的清秀模樣。想到最後,他的眼睛湧出一滴很大的眼淚。眼淚是粘稠透明的膠質,凝在臉上不肯流。

    無心在安葬了賽維之後,就開始了他的流浪。和白琉璃在地堡裡住了幾年,他得知外面的□已經徹底過去了,便又起了活動的心思。聽聞他要賺白琉璃當即附在一條白蛇身上:“把我也帶上吧!我在地堡裡住太久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無心大搖其頭:“不帶不帶,我煩你。”

    白琉璃沒說什麼。等到無心睡著了,他盤在無心的脖子上,張嘴露出倒鉤尖牙,對著無心的鼻尖就是一口。無心差點沒疼死,白琉璃沾染了無心的鮮血,也險些魂飛魄散。雙方兩敗俱傷,只好和談。和談的結果是雙方各退一步,無心帶白琉璃出門見世面,但是白琉璃路上必須聽話。

    無心在山裡住了四年,萬沒想到四年之後,天地劇變,竟然換了一個世界。他審時度勢,立刻學會了不少嶄新的革命詞,並且憑著自己面嫩,冒充大中學生,拿著偽造的介紹信混到各地的紅衛兵接待站中騙吃騙喝。混著混著混到了文縣,他出了火車站,獨自走在一條安靜小街上,並不知道自己在一個小時之後,就會遇到漂亮的小姑娘蘇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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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番外—無心和白琉璃(四)


    無心讓白琉璃去弄個膠皮嘴的玻璃瓶回來,白琉璃外出四處找了一圈,然而一無所獲。

    白琉璃的兒子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珠子是深沉的藍黑色,有點老謀深算的意思。無心從早到晚的用小勺子舀了羊喂他,喂得不勝其煩。單手把嬰兒托到母羊肚子底下,無心捏了羊□往他的嘴裡送。母羊的水太充足了,無心的手指輕輕一捏,雪白的羊便噴射了嬰兒一頭一臉。嬰兒呱呱的嚎哭起來,擺尾張牙舞爪。白琉璃在房內聽見了,隔著大開的窗戶向無心怒吼:“你在干什麼?”

    無心跪在地上,扭頭對著他正要回答,不料白琉璃怒不可遏的又叫道:“不要欺負我的兒子!”

    無心把嬰兒從羊肚子抱了出來,沒好氣的反駁道:“我是想要找個喂的新辦法!”

    白琉璃氣勢洶洶的伸手一指他:“你喂!就要你喂!”

    無心微微張著嘴看他,胸膛裡像是藏了一座火山。岩漿憋在嗓子眼裡,隨時能噴白琉璃一臉。

    “你媽的。”他喃喃的罵道,抱著嬰兒往遠賺想要避開白琉璃的監視。白琉璃終日袖著雙手,什麼也不干,專門盯著他。嬰兒略有哭鬧,白琉璃便要痛心疾首的對他大呼小叫。

    嬰兒一到傍晚就哭,喂飽了也哭,哭得抽抽搭搭委委屈屈。無心抱著嬰兒坐在門外的大石頭上,手足無措的把臂彎晃成了搖籃。白琉璃困惑而又心痛的湊過來了,用手指逗弄著兒子的嫩下巴。嬰兒哭得很賣力氣,面紅耳赤大汗淋漓。白琉璃急了,指尖輕輕去碰兒子的小嘴:“無心,他為什麼一直哭?”

    無心也是摸不清頭腦:“你去找個養過孩子的女人問一問。”

    話音落下,嬰兒忽然安靜了,小嘴吮住白琉璃的指尖,他仿佛得了某種安慰似的,一吮一吮的閉了眼睛,偶爾抽一口氣。

    無心恍然大悟:“哦,他要娘呢!孩子天生就離不得娘嘛!”

    白琉璃抽出了手指——他的手不干淨,不敢讓兒子肆意的又吸又。一雙藍眼睛望向了無心,他腦筋一轉,忽然有了高招。一站起來,他快步進房擰了一把濕毛巾,隨即回到無心面前,不由分說的扒開了無心的袍襟。手掌裹著濕毛巾胡亂擦拭了無心的胸膛,他奪過兒子就往對方胸前送。無心目瞪口呆的愣在大石頭上,就見白琉璃准確利落的把嬰兒小嘴貼上了自己的一側□。而嬰兒仿佛出自天性一般,竟然一口就把他叼住了。

    “哎,白琉璃!”無心怕傷了孩子,所以姑且沒有躲閃:“你過分了啊!”

    白琉璃很專注的盯著兒子:“雖然小了一點,不過小孩子也不懂,能夠騙他不哭就好。”

    無心後仰著躲了一下,沒躲開:“你沒有嗎?你自己騙去!”

    白琉璃搖了:“你沒有毒,就用你吧!”

    無心氣得七竅生煙:“白琉璃,我不和你過了!”

    白琉璃這才抬頭面對了他,滿臉的莫名其妙:“為什麼?”

    無心張口結舌,因為原因太多,一時也不能盡數。而白琉璃騰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還數下去吧。自從你來了,我每天都很快樂。”

    無心簡直要落淚了:“你是快樂了,可我呢?”

    白琉璃垂下眼簾望著兒子,用輕快的聲音回答:“啊,不知道。”

    無心瞪了他半天,然而白琉璃無動於衷。最後無心把臉轉向了遠方深深的夜色,胸前熱烘烘的,還拱著個小豬似的活物。

    這天晚上,無心是分外的垂頭喪氣,甚至有種受辱的感覺。白琉璃和他說話,他也不理了,倒在悶頭就睡。白琉璃不睡,摸著黑逗兒子玩。嬰兒躺在嘰嘰嘎嘎,聲音不脯有種心平氣和的乖。

    如此到了翌日天明,白琉璃在吃過了一大盤土豆泥後,親自用小勺子喂兒子喝羊。無心本來想去河裡洗澡,袍子都脫了,然而半路又被白琉璃喊了回來。死氣活樣的把孩子抱穩當了,他百無聊賴的斜著眼睛,看白琉璃一小勺一小勺的舀起羊,送到嬰兒的小嘴爆一次也就喂出一滴的分量。

    及至喂光了一碗底的羊,白琉璃用濕淋淋的小勺子刮了刮無心的□,想在這代用品上增加一點水氣息,以便以假亂真。放下勺子小碗,他起身繞到無心身後,又把手伸到前方,在對方胸膛上捏起了一把肉:“兒子,看,媽媽。”

    無心忍無可忍的仰起了頭,拖著長聲表示抱怨:“哎——呀——”

    長聲結束,無心用肩頭狠狠撞開了白琉璃:“你還沒完了?”

    白琉璃一個踉蹌跌坐下去。直眉瞪眼的想了想,他一翻身爬起來,卻是鑽進了他的密室。

    片刻過後,他拎著一只繡花大荷包出來了。讓無心抱著孩子在房內的坐好,他鄭重其事的關了門窗,然後在無心面前打開荷包,從裡面掏出了一沓嶄新的鈔票。捏著鈔票向無心抖了抖,他壓低聲音說道:“我的錢,以後都歸你管。你聽我的話,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無心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把鈔票接過來看了看:“這是哪國的錢?”

    白琉璃鄭重其事的答道:“是英鎊,三百英鎊。”然後他低頭抻開荷包口:“除了英鎊,還有幾十塊錢的法幣。”

    無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英鎊……很值錢吧?”

    白琉璃一揚眉毛:“當然。”

    無心的眼睛亮了一下。

    白琉璃把鈔票放回大荷包裡,又抽緊了荷包口。把荷包放到無心的手裡,他很友愛的又拍了拍無心的胳膊。

    無心一閑下來,就攥著白琉璃的大荷包浮想聯翩。傍晚時分望著窗外的晚霞,他坐在陰暗的房內,滿腦子都是活絡主意。白琉璃和他的兒子全都吃飽喝足了,正在嬉鬧。白琉璃捏著一根草,先是掃了掃無心的胸膛,又掃了掃兒子的小臉。嬰兒躺在無心的臂彎裡,揚起小手追逐草葉,追得哈哈大笑。白琉璃把嬰兒的目光引到了無心身上,又用清朗的聲音催促道:“吃,去,吃他的!”

    小嬰兒興奮的“噢”了一聲,然後在父親的托舉下,歡天喜地的撲向了無心。

    無心沒有做無謂的反抗。垂下眼簾望著身前的父子二人,他看到白琉璃還在逗蛐蛐似的用一根草稈逗著嬰兒。

    “真夠討厭的!”無心暗想:“我又要干活,又要照顧嬰兒,還要被他當成玩物。媽的,老子不伺候了!”

    無心一旦生出了“不伺候”的心思,立刻感覺天寬地闊。如此熬了十幾天,他終於等到白琉璃又出了門。用一根布條把嬰兒綁在,他揣起荷包,從床下翻出一雙鞋穿好。推開房門東張西望了一番,他見遠近無人,便撒腿跑了。

    他是有備而跑,一路直奔四川,姑且不提。只說白琉璃當晚回了家,遠遠看到家裡黑的沒有點燈,心中就是一驚。及至距離家門近了,他聽房內嬰兒啼哭不止,房外碟鍋也是冷冷清清。推門進房一瞧,他見兒子在又拉又尿,嚎的上氣不接下氣。門外的母羊也跟著咩咩上了,吵得人心煩意亂。

    慌忙擠了羊堵住兒子的嘴,他抱著嬰兒房前房後跑了一圈,一邊跑一邊就聽見自己在呼呼的喘粗氣:“無心!”他大聲的呼喊:“無心!”

    四野寂靜,人回答?

    白琉璃單手抱著兒子,飛身上馬跑向遠方,一邊跑一邊繼續吶喊:“無心!無心你回來啊!”

    後半夜,白琉璃抱著哭累了的兒子回家了。

    他自己也啞了嗓子。扯下床單扔在地上,他帶著兒子往一躺。突然雙眼一睜,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從到床下摸了一通,發現自己的大荷包也沒有了。

    人沒了,錢也沒了。他從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一口飯。無心明明都答應和他一起過日子了,卻又不聲不響的偷偷攜款逃走。想到無心騙了自己,白琉璃氣得渾身。雙手抓住被褥扭絞了一陣,他不解恨,攥了拳頭向下狠狠一捶床板,隨即開始滿床打滾,一邊打滾一邊□。嬰兒窩在床角,好奇的睜大眼睛看著父親,連哭都忘了。

    白琉璃把床板捶得山響,“咕咚”一聲滾到床下,他坐起來,一邊扯著自己的袍子和腰帶,一邊伸腿用力去蹬前方的牆壁。兩只腳敲鼓似的在牆上亂蹬了一氣,他著罵了一聲“騙子”,隨即咬著手指起身衝出去,跪在門前地上仰天長嘯。兩只手薅住被母羊啃短了的青草,他拔一把向上一扔,再拔一把向上一扔。忽然看到無心常用的一只飯碗擺在鍋子旁爆他跑過去拿起碗,高高舉起摔在草地上,然後一腳接一腳把碗往土裡踩:“騙子,騙子!”

    白琉璃在門外一直鬧到天亮,還是沒能完全泄憤。鐵鍋已經被他不知扔到了哪裡去,石頭堆成的爐灶也被他拆了。他抹了自己一臉黑灰,滾得滿頭滿臉都是草屑。最後在房內兒子的哭聲中坐起身,他俯身一頭撞向地面,抬起頭又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末了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他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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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番外—無心和白琉璃(三)


    無猩在一處向陽的斜坡上,嘴裡咬著一節草稈。牙關前後錯動,草稈上下閃晃。一只金黃色的蜜蜂圍著草稈嗡嗡了一陣,末了落在了無心的鼻尖上。無心懶洋洋的有一點高興,蜜蜂的青睞,讓他感覺自己像一朵討人喜歡的花。

    腳步聲音由遠及近的響起來了,蜜蜂振翅而飛,一片陰影籠罩了他的面孔。白琉璃居高臨下的站在他身爆伸腳踢了踢他的軟肋。他沒看白琉璃,慢吞吞的坐起了身,扭頭“呸”的一聲把草稈啐出老遠。

    賬還是要算的,在向白琉璃道過喜後,他想要為自己的小羊羔向白琉璃討個說法。白琉璃是個敏於行訥於言的人物,當即表示自己沒說法,於是無心開始和他賭氣。

    無心一如既往的給他做飯,床榻亂了,也會收拾;但是白天無心不理睬他了,夜裡無心也不給他唱歌了。白琉璃爬到床裡,向外一腳把他踢到了床下。床下也不涼,他側身躺了,滿不在乎的席地而睡。

    白琉璃沒想到他刀不入,不禁沒了主意。好像驟然忘記了語言,他趴在床爆伸手向下去扳無心的肩膀,同時啞巴似的“啊”了一聲。

    無心很強硬的不肯動。於是他轉而又去拍無心的腦袋:“啊!”

    無心依舊是紋絲不動。

    起身跟上白琉璃,無心赤腳踏過青翠草地。草長得都不算脯正好沒過了他雪白的腳踝。他的褲腿已經散碎了,露出半截筆直的小腿。白琉璃並不是沒有力量為他置辦衣裳,非不能也,是不為也。他對無心此刻的寒傖模樣十分滿意,因為看起來正是個健康伶俐的好家奴。

    他帶著無心繞遠路到了官寨前方,上樓和旺波土司作了一番長談。末了土司畢恭畢敬的送他下樓,又讓管家指揮奴隸,將一只竹筐拎到了他的面前。放到往日,白琉璃就得讓土司的奴隸把竹筐一直送到官寨後方,但是現在有了無心,就不必再使用土司的奴隸了。

    無心像只恭順而又冷漠的牲口,白琉璃往回返,他就捧著竹筐跟上。及至回到住所,他把竹筐往門口地上一頓,然後又要往草坡走。

    白琉璃叫住了他,讓他殺一只小點兒的羊。一邊說話,白琉璃一邊掀開了竹筐的蓋子。無心向內瞟了一眼,瞟得十分後悔,因為裡面沒有什麼好東西,不是死澀就是骸。

    白琉璃把竹筐拖進了他的密室。無心在外面宰羊。新鮮的羊排肉切成一條一條放在冷鍋裡,無心估摸著白琉璃一時半會兒不能露面,便拈起一條肉塞進嘴裡。三嚼兩嚼的把鮮肉吞咽了,他感覺味道還不錯,便幾次三番的伸手,把羊排肉吃了大半。

    正是飽足之時,他一扭頭,發現白琉璃竟然早已站在門口了。不安的咽了口唾沫,他的偷吃行為被捉了個現形,以至於他有點兒不好意思;然而白琉璃只笑了一下,蔚藍的眼睛在睫毛掩映中波光閃爍,讓人想起清澈的海。

    無心收回目光,自顧自的開始忙著生火。

    羊肉熟了之後,無心高高挑挑的堵在門口,低聲問道:“吃不吃土豆泥?”

    白琉璃正坐在發呆,冷不防聽他開了口,不禁先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知道無心這是向自己示好了。

    勉強壓住臉上的笑意,他連連點頭:“吃,吃。土豆泥裡多加點酥油。”

    等到羊肉和土豆泥全在房內擺好了,白琉璃又主動多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桌子對面。旺波土司是個摩登的人,土司太太也在英國住過好些年。土司的摩登澤被四方,導致白琉璃的房內也擺了一副帶著西洋風的結實桌椅。然而桌椅時常閑置,因為椅子總沒有床舒服。

    “進來。”白琉璃隔著窗子,對外面的無心招手:“一起吃。”

    無心猶豫了一下,當真進屋在白琉璃的面前坐下了。桌子正中央擺著小山一樣的羊肉和土豆泥。兩個人微微一低頭,就看不見對方的面孔。愚公移山似的默默吃了良久,白琉璃只挖去了山的一角。沒滋沒味的一歪腦袋,他俯身枕在了桌面上,從土豆泥的一側露出眼睛去看無心。

    “我的孩子很快就要出世了。”他告訴無心。

    無心很有保留的一點頭,還是感覺白琉璃被山洞裡的女人給騙了。

    無蠍寂寞了,實在是想給自己找個伴兒,所以幾日之後,房屋門口多了一只小黑狗。

    小黑狗有著圓圓的眼睛和圓圓的鼻頭,長大後會是一只很機靈的好獵犬。仰頭張嘴露出幾顆尖利的小牙,它聲氣的對著無心唧唧叫。小爪子踩上無心的腳背,它的眼神是嬰兒的眼神。

    無心很喜歡它,所以夜裡聽它在門口幽怨的哀鳴不止,就偷偷下床出門,抱著它又回了來。小黑狗只是需要一點溫暖和,趴在無心懷裡了鼻頭,它立刻就老實了。

    小黑狗老實了,白琉璃卻又不老實了。他用胳膊肘狠杵無心的後背,讓他把狗扔出去。無心抗命不從,但是態度很好:“我給你唱歌吧?”

    白琉璃不言語了。等到估摸著無心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翻身湊過去,把手伸到無心身前,想要偷偷掐死狗崽。然而無心睡了,狗卻沒睡。他的手指剛像幽靈一樣探過去,狗崽就吱吱大叫上了。

    白琉璃嚇了一跳,手臂當即順勢搭上無心,同時閉了眼睛裝睡。無心驚醒了,一邊拍著懷裡狗崽,一邊回頭去看。見到白琉璃居然摟著自己睡覺,無心很不情願稻了口氣,但是又不敢隨便搬動對方,怕白琉璃醒了要鬧事。無可奈何瞪回原位,他動靜不小的又嘆了一聲。

    一夜過後,天光大亮。白琉璃吃著蘸了蜂蜜的面餅,見無心正在用碎肉去喂小黑狗。小黑狗搖尾賣乖的樣子,讓他聯想起了奴隸崽子。眼睛忽然一亮,他又發現了無心的新用處。

    在小黑狗的骨架長得有型有款之時,無心出了趟門,回家之後發現小黑狗又沒了。

    小黑狗已經通了人性,比小羊羔更惹人憐愛。無心在臥室隔壁的密室裡找到了小黑狗的屍體。這回他沒有容許毒蟲在小黑狗靛內滋生。把死狗拎到光天化日之下,他給小黑狗實行了火葬。

    接連三天沒理睬白琉璃後,他又給自己弄回了一對畫眉鳥。白琉璃自己沉默寡言,但是希望無心能來逗著自己說話。無心不逗他只逗鳥,氣得他擰斷了畫眉鳥的脖子,把它們扔進火堆裡燒著吃了。

    無心不好反復的鬧脾氣。哭笑不得的望著白琉璃,他暗暗定了主意,將來在離開白琉璃之時,必要將其痛揍一頓。

    白琉璃盤腿坐在,嘴角還帶著一絲黑灰,是剛吃過烤鳥肉的痕跡:“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世,你什麼都不要養了,只給我養孩子吧!”

    無心垂下頭,看著自己粘著草屑的赤腳:“我不會養孩子,你得找個媽才行。”

    白琉璃固執的搖了,他只相信無心。

    無心傾斜著身體抬起一只腳,漫不經心的用腳趾頭在地上寫字:“孩子要吃,我又沒有。”

    白琉璃伸長脖子垂下眼簾,想要看他在寫什麼:“沒關系,我們有羊。”

    無心又道:“孩子的娘有,你讓她先給孩子喂幾個月,小孩子還是吃娘的最好。”

    白琉璃擰起兩道眉毛:“你是想偷懶嗎?我要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說了算,你說了不算。你要聽我的,我不聽你的!”

    說完這話,他伸腿下床,穿了靴子就往外走。無心回頭看他,只見他出門騎上大白馬,在草地上迅速的顛沒影了。

    當天傍晚,太陽要落不落的時候,白琉璃回來了。

    他像只手足無措的大猴子,縮手縮腳的踉蹌下馬,兩只腳還未站穩,就一疊聲的喊起了無心。無心快步跑到他的面前,就見他從懷裡捧出了一個紅赤赤的小嬰兒。小嬰兒還閉著眼睛,小身體柔嫩的將要半透明。白琉璃滿臉都是笑,笑著看看嬰兒,又笑著看看無心:“給你,給你。是個男孩子!”

    無心倒是伺候過小孩子,所以接過嬰兒之後,立刻就把嬰兒抱舒服了。嬰兒咧開薄薄的小嘴唇,低低的“耶?”了一聲。而白琉璃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只鐵殼水壺。水壺上面綁著帶子,他把帶子套到了無心的脖子上:“這是羊。”

    無心晃著腦袋一躲,沒躲開:“哎?怎麼著?真把我當媽使喚了?”

    白琉璃翻身上了大白馬,一抖韁繩又跑了。

    當一輪明月升上天空時,白琉璃一手牽著大白馬,一手牽著一只髒兮兮的胖母羊,慢慢的從遠方走回了家。母羊的肚腹下垂著鼓脹的大,是他給兒子預備的糧倉。

    母羊走得很不專心,時不時的低頭啃草,搞得白琉璃總得用力拽它。距離家門越來越近了,門窗之中射出明黃色的溫暖光芒;房門開著,白琉璃放眼望去,快樂的看到了無心。

    無心坐在門檻上,雙手抱著小小的嬰兒,水壺放在腳旁地上。在溫暖光明的背景中,他彎腰低頭,是個委委屈屈的黑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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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番外—無心和白琉璃(二)


    無心實在是沒有更好的安身之處,所以只要白琉璃不往外推他,他就不走。

    土司的家奴定期會給白琉璃送來糧食,鮮肉更是每天必有。白琉璃早上還未睡醒,就聽耳邊有人詢問:“燉肉好不好?”

    他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然後在徹底清醒過後,就會嗅到滿鼻子的肉香。土司不會介意他私自收留一個漢人,他默默的吃著燉肉,吃了一塊又一塊。末了在嚼著肉湯裡的煮蠶豆時,他決定暫時不再驅逐無心了——殺又殺不死,攆又攆不諄與其在他身上勞神費力,不如收他做個僕人,順便研究研究他到底是個什麼怪胎,為什麼不怕自己的蠱毒。

    無心盯著白琉璃的嘴,白琉璃每天都會用細鹽擦牙齒,所以牙齒很白,比臉還白。臉也很白,但是因為一個禮拜至多洗一次,所以時常白得不甚純粹。

    白琉璃把勺子一放,無心就到了開飯的時間。白琉璃的胃口很有限,而無心又是位大方的廚子。背對著白琉璃蹲在地上,他留給白琉璃的只有一面後背和一個被舊褲子包裹著的屁股。白琉璃時常看不到他的後腦勺,因為他把腦袋埋到鍋裡去了。幾頓油水富足的好飯過後,白琉璃發現無心正在奇妙的充盈——不是胖,而是充盈,皮膚裡面含了水分,顯出了應有的與光澤。

    無心在吃飽喝足之後,把注意力轉向了白琉璃。白琉璃從早到晚,總像是無所事事。他仿佛是有眼疾,畏懼陽光,終日躲在陰暗處。無心嗅著他身上的怪味,看著他沉重的發辮,不禁身上做癢,替他難受。

    “河水不涼。”他湊到白琉璃身爆察言觀色的問道:“我帶你去洗個澡,好不好?”

    白琉璃不看他,直接搖了。

    無心哄著他:“洗干淨了,很舒服的。”

    白琉璃輕聲答道:“我不洗澡,怕傷元氣。”

    無心暗暗吃了一驚:“你從來沒洗過澡嗎?”

    白琉璃略一遲疑:“有時候,擦一擦。”

    無心從他的領口中嗅到了毒物的腥氣:“今天很暖和,我給你擦擦身吧?”

    白琉璃縮了縮脖子,仿佛是被他滇議嚇著了。

    無心很願意把白琉璃改頭換面的打掃一番,因為白琉璃睡覺不安穩,夜裡翻來覆去,翻得滿屋子裡都是奇異的臭氣。然而他說了萬千的好話,最後卻只哄得白琉璃扯開領口,露出了左側的肩膀和手臂。無心手裡托著濕毛巾,發現他倒也算不得髒,只是皮膚表面似乎塗過某種油脂。濕毛巾輕輕的在他小臂上碰了碰,他一哆嗦,手臂像魚似的從他手中抽出。半邊身體縮回錦袍裡,他攏著袍襟說道:“不要了,涼。”

    無心把毛巾貼上了自己的臉:“不涼啊!”

    白琉璃堅決的,而拒絕的原因,是無心後來才知道的——白琉璃的身體的確塗了油脂。油脂的成分和氣味,可以安撫被他玩弄於股掌間的各色毒物。

    白琉璃並不在乎自己的異味,反正身邊常年沒有親近人,誰也不會挑剔他;而且他聞慣了,感覺很是麻木。除了他本人之外,和臥室相鄰著的幾間屋子也和他有異曲同工之妙——都陰暗,都神秘,都有著鮮明的古怪氣味。白琉璃從來不允許無心進去,反正臥室對外開著門,無心根本也沒有進去的必要。

    當意識到無心是死心塌地的跟上自己時,白琉璃對他更有興趣了。大清早的,他站在房內的窗前向外望。無心像官寨裡的所有奴隸一樣,穿著破衣打著赤腳。欣欣然的跪在一口大鍋前,他正在動作嫻熟的攪動一鍋酥油茶。衣裳陳舊,他的頭發和皮膚卻是干干淨淨黑白分明。兩只腳整整齊齊的交疊在屁股,露出了一小半腳掌和腳趾頭,是鮮艷的。忽然察覺到了白琉璃的目光,他回過頭對著窗內一笑,黑眼睛裡流光溢彩。

    白琉璃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心想他是有資格陪伴自己的。

    白琉璃把無心當成了“自己人”。而在自己人面前,他毫無保留的露出了本來面目,導致無心立刻就起了外心——無心發現他喜怒無常,實在是個難伺候的人。

    無心每天都要為他預備數目不定的幾頓飯。早飯通常是很簡單的,是酥油茶和糌粑,或者是面餅蘸蜂蜜。午飯就不正式准備了,無心可以隨便烤點小東西給他吃。到了下午,無心要提前許久開工,因為擺在他面前的食材,很有可能是一頭氣勢洶洶的大活羊。

    除去固定的三餐,無心偶爾還要為白琉璃預備夜宵。不停的忙碌在火與鍋之間,無心並沒有落到好話,因為白琉璃肆無忌憚掉三揀四,仿佛先前為他預備飲食的人全是御廚。到了夜裡,白琉璃在鬧失矛翻來覆去的卷起滿室腥風。無心遠遠的避開他,朦朦朧朧的想要盡快入睡。然而肩頭忽然被他推了一下,他開口喚道:“無心?”

    無心裝睡,不想理他。

    身後起了窸窸窣窣的響動,隨即後背一暖,是白琉璃欠身貼上了他。的絲綢袖子拂過了他的面頰,白琉璃很執著的去扒他的眼皮:“無心?”

    無心裝不下去了,只好做如夢初醒狀:“啊?”

    白琉璃說道:“我睡不著,你給我唱首歌吧。”

    無心眯著眼睛不想睜開:“你不是說我唱得不好嗎?”

    白琉璃向後躺回去了:“唱吧。”

    無心打了個輕飄飄的哈欠:“不唱了,還是睡吧。”

    然後他的小腿一痛,是被白琉璃狠狠踢了一腳:“唱!”

    無芯息一聲,背對著他清了清喉嚨,用很蒼涼的聲音唱起了地藏經。白琉璃側身望著他的背影,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無心白天要干活,夜裡要唱歌。干活唱歌倒也沒什麼的,反正吃飽喝足有力氣。不過除了干活唱歌之外,他發現自己和白琉璃真是無話可說。白琉璃帶上墨鏡撐起陽傘,能在門口一坐坐上小半天。在門口坐膩了,他轉身他的密室,關上房門繼續一聲不出。

    無心很寂寞,於是在白琉璃的口糧中克扣了一些,用食物向牧民換了兩只雪白的小羊羔。小動物沒有不可愛的,小羊羔像兩團小小的白雲,咩咩的落在房前的草地上。無心算是有了個伴兒,時常抱著羊羔坐在草地上望風景。

    白琉璃聽到羊叫,無聲無息的走出了房門。停在無心身後,他蹲下身摸了摸小羊羔的瘦脊背,又摸了摸無心的腦袋。

    無心側過臉,低聲笑道:“兩只羊是一公一母,以後我們會有羊喝的。”

    白琉璃不置可否的一眨藍眼睛,沒說話。

    無心因為無所事事,所以對於母羊羔的很有興趣。他每天都把兩只小羊收拾得干干淨淨,及至門口的青草被它們啃禿了,他就用一根細棍驅趕著它們往水草豐美的河邊走。眼看小羊一天一天的長大了,這天上午他去官寨背一袋蕎麥面,回來之後就發現兩只小羊全不見了。

    他急壞了,遠遠近近的找了個遍,最後進屋問白琉璃:“附近有狼嗎?”

    白琉璃慢條斯理的往脖子上塗抹著一種古怪的白膏,一言不發的搖了。

    無心無可奈何,只好作罷。如此過了幾日,他在房屋內外嗅到了一股子罕有的腐臭氣味。趁著白琉璃出門去了,他抽動鼻子,覓著氣味推開了房中一扇木門。腦袋伸進去一瞧,他立時就傻了眼。

    房中空空蕩蕩,只在正中央擺了一只鼎似的大鐵盆。盆中盛著兩只血淋淋的死羔。羊羔身上不知怎的,會有無數的出血點,咕嘟咕嘟的鼓出氣泡,仿佛羊羔的屍體內部開了鍋。

    他走近了,低頭細看。正有一條細長的蟲子從冒泡的血孔中蠕出了頭。

    無心很生氣,坐在門口等著白琉璃回來,從天明一直等到天黑。最後在太陽快要落山之時,白琉璃終於騎著大白馬,遠遠的出現了。

    無心打算對白琉璃做一番質問,不料白琉璃今天表現異常。從遠方一直笑到近前,不知道他美的是哪一出。無心看了他那個喜滋滋的德行,話在口中就猶豫著沒有說。而白琉璃飛身下馬,開口便道:“無心,恭喜我吧,我要做父親了。”

    無心大吃一驚:“誰的孩子?”

    白琉璃瞪了眼睛,從墨鏡後面露出半圈眼珠:“當然是我的!”

    無心又問:“還有人給你生孩子?”

    白琉璃感覺他的言語都很不中聽,於是抬手在他臉上拍了一下。等到白琉璃的手掠開了,無心的臉上顯出了一個血點子,是不知被什麼東西戳破了皮肉。

    事後等到白琉璃消氣了,才對無心說了實話。孩子的確是他的,因為他需要一個繼承人。孩子的母親是從漢地來的一個流□人,之所以願意給他生孩子,是因為他給了女人一盒子雪亮的銀元。現在女人藏在一處很隱秘的山洞裡,有吃有喝。一旦把孩子生下來了,她自然就會帶著銀元回漢地去。

    無旋了他的描述,認為那女人來歷不明,所以很關切的追問了一句:“孩子真是你的嗎?你別受了人家的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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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15-12-5 02:35 編輯


134、番外—無心和白琉璃(一)


    一九三八年春,西康。

    明烈的陽光照耀著無垠的荒涼野原,無心半閉著眼睛,拖著兩條腿在干燥的土地上慢慢走。北邊打仗了,是大仗,日本軍隊開進,北國土地大片的淪陷,難民們不想做亡國奴,只能紛紛的往西南大後方跑。

    他也跟著跑,跑得漫無目的而又奇快無比,先人一步的進了四川。在四川他沒找到什麼像樣的活路,於是又從四川一路逛到了西康。到了西康干什麼?不知道。

    無心處處以人的標准來要求自己,而且還是好人。可一旦真餓極了,他精神空虛身體難受,就不由得要拋棄信條。此刻他著嘴唇東張西望,不但沒有尋到獵物,連鮮美的綠草都沒找到幾根。偶爾會有襤褸肮髒的本地百姓從他身邊經過,但他又不想吃人。

    一雙眼睛徹底閉上了,無心在溫暖的陽光中犯了困。停住腳步向下一跪,他百無聊賴的歪倒在了土路旁邊。側身枕著蜷起的手臂,他低頭向著來路望。兩個野孩子正在遠方打打鬧鬧,都是細胳膊細腿,骨頭上面繃著一層黑皮。

    無心的眼皮一顫一顫,和土地一樣干燥的黑眼睛又要閉上了。可就在將閉未閉之時,視野中的兩個野孩子忽然像受了針刺一樣,步調一致的狂奔跑了。

    當野孩子像小黑螞蟻一樣瞬間消失之後,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匹花枝招展的大白馬。說大白馬花枝招展,是因為它的轡頭鞍子韁繩全都花花綠綠,勝過最鮮艷的花草。大白馬上坐著一名同樣華麗的青年。青年有一張白皙的面孔和一頭濃密的發辮。發辮沉重的披散開來,頭上頂著一塊銀牌,銀牌上面綴著的大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簡直就是地上的星星。

    一手松松拽著韁繩,一手舉著一把黑色陽傘,青年架在鼻梁上的墨晶眼鏡微微下滑,露出了兩道眉毛和上眼皮的睫毛。一人一馬施施然的緩緩而來,無心的眼睛越睜越大,看清了青年腰間的彎刀、配、以及繡著花的荷包。

    掙扎著坐起了身,無心下意識的又開始嘴唇,心想我是乞討,還是打劫?

    他餓得發昏,恨不能衝上去一口咬出大白馬的肥油。兩條腿打著晃的支起了身體,他迎著來者抬起了頭,結果發現青年已經到了自己面前。

    青年仰著頭,面無表情的沒有看他,只自言自語的低低嘀咕了一聲:“熱啊!”

    無心登時來了精神——青年會講漢話!

    他張了嘴,打劫的心思是沒了,只想向青年要點兒吃的。可是青年並沒有把路邊的活物放在眼裡。未等無心出聲,他已然經過無心、繼續前行了。

    無心不假思索的一轉身,快步追上了馬屁股:“先生?”

    青年勒住了馬,回頭看他:“漢人?”

    無心立刻笑了:“對,我是漢人。先生,我要餓死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給我點吃的?”

    青年用手指把墨晶眼鏡向下勾到鼻尖,露出了一雙蔚藍的眼睛。將無心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把眼鏡向上推回原位,隨即一揮手:“滾。”

    然後他轉向前方,驅使著大白馬繼續走了。

    無心立刻跟上了他:“先生,我不白吃。我吃飽了,給你牽馬好不好?瞧你的大白馬多漂亮,你得找個馬夫伺候它不是?”

    青年在墨晶眼鏡後面斜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誰嗎?”

    無心微笑,同時自然而然的快走幾步,從他手中接過了五顏六色的韁繩。青年猝不及防的松了手,反應過來時,大白馬已經被無心牽在手裡了。兩人對視一眼,無心的頭和臉因為落了太多塵土,所以全是灰蒙蒙髒兮兮。青年看他笑得很賤,一臉討好賣乖的奴才相,便揚起鞭子,在他脖子上不輕不重的抽了一下:“我是白琉璃。”

    無心依舊是笑:“好名字,真好聽。”

    無心把大白馬一直牽到了旺波土司的官寨。旺波土司是本地的大土司,官寨足有四五層樓高。白琉璃和旺波土司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秘密關系,以至於可以在官寨後方單獨占據一片很像樣的房屋。房屋的陳設堪稱華麗,床榻上面鋪著來自漢地的上等絲綢。

    白琉璃並不需要馬夫,土司家的奴隸崽子會伺候他的一切。進房之後,他收了他的陽傘,摘了他的眼鏡,脫了他的皮袍。舒舒服服的坐在,他翻了面前的無心一眼。不動聲色的又想了想,他親自給無心倒了一碗酥油茶。拇指指尖浸在茶裡,他把碗一直端到了無心面前。

    無心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抬起袖子一抹嘴,他在鼻子和下巴之間,抹出了一道本來膚色。雙手捧著空碗,他垂著頭,小聲問道:“再喝一碗,行不行?”

    白琉璃似笑非笑的接了碗,轉身又給他倒了一碗。拇指再次浸過酥油茶,他把碗遞向了無心:“喝吧。”

    無心捧了碗,幾大口又是喝了個精光。捧著空碗望向白琉璃,他訕訕的說道:“我還能喝。”

    白琉璃擰起了眉毛,動作利落的接碗倒茶。酥油茶還是燙的,把第三碗送給無心,他自己抬手噙著拇指,感覺手指都要被酥油茶燙傷了。

    無心總算是斯文了些,一口一口的喝,一邊喝一邊抬眼望著白琉璃。白琉璃吮著大拇指,藍眼睛裡射出冷森森的光。

    當無心喝光了整整一大壺酥油茶後,白琉璃勃然變色,把安然無恙的他攆出了房。無心坐在房外的一塊石頭上曬太陽,知道白琉璃翻臉的原因——酥油茶裡,被他下了毒。

    或許是毒,或許勢。無心隱隱的能嘗出異常滋味。是毒也罷,勢也罷,反正最終都會隨著酥油茶一起被他尿進土裡。他的身體,成不了它們滋生壯大的土壤。

    一牆之隔的房內,坐著幾近憤怒的白琉璃。無心騷擾了他一路,而居然不死。想到自己的蠱對無心失去了殺傷力,白琉璃在想不通之余,簡直快要懷疑人生。

    無心看出了白琉璃的富庶,所以白琉璃不驅逐他,他就賴在白琉璃的門口不走。等到酥油茶消化大半,太陽也曬足了,他起身進了房,對白琉璃笑道:“先生,有水嗎?我想洗一洗?”

    白琉璃抬袖子遮擋了眼前的陽光,不耐煩的看著他:“洗一洗?”

    無心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太髒了。”

    白琉璃不耐煩的一揮手:“外面有。”

    無心不得要領:“外面……哪有?”

    白琉璃言簡意賅的答道:“河裡!”

    無心在附近的小河裡洗了個澡,洗了澡後又蹲在河邊洗他的衣裳。肚裡有食的感覺實在是美好,他把濕漉漉的袍子褲子搭在河邊的矮樹枝上,讓春風把它們盡數吹干。藏民們都不吃魚,但是白琉璃顯然不是藏人。無心看到河水清澈,小魚很多,就光著屁股站在淺灘中,彎腰徒手抓了五六條。用結實的草葉編成繩子穿過魚鰓,他在傍晚時候,拎著一串小魚回到了白琉璃的面前。

    他問白琉璃:“你吃不吃魚?”

    問過之後,他試試探探撣起了一只手。小魚被碧綠的草繩穿成一串,還在垂死掙扎的擺尾。幾點水珠被魚尾巴甩到了白琉璃的臉上,白琉璃向後一躲,心想他怎麼還不死呢?

    “我吃魚。”白琉璃虎視眈眈的盯著他:“我什麼都吃。”

    無心想要討好白琉璃,所以生了一小堆火,很仔細的烤熟了小魚。白琉璃慢吞吞的吃了三條魚,順便又在余下幾條魚上下了蠱毒。頗為緊張的坐在床爆他提起精神等待無心暴斃。然而無心吃飽喝足之後,把一盆水端到了他的面前,當真履行起了僕人的職責:“先生,要洗腳嗎?”

    白琉璃認真的審視了他的氣色,看他臉上白裡透紅,絕沒有要死的意思。六神無主的搖了,他茫茫然的答道:“不了,上個月已經洗過一次了。你……感覺怎麼樣?”

    無心若無其事的答道:“我感覺很好。”

    白琉璃點了點頭:“哦……不要叫我先生,叫我白琉璃。”

    無心的靴子已經爛穿了底,下午洗過澡後就一直是打著赤腳。白琉璃不洗,一盆水正好省給了他。及至他把自己收拾干淨了,他問白琉璃:“能給我找個住處嗎?”

    白琉璃的居所,總共有好幾間屋子,可是只有正當中的一間是可以休息的臥室。白琉璃沒看他,只若有所思的向後一揮袖子。無心有點受寵若驚:“我和你一起睡?”

    白琉璃一點頭:“嗯。”

    白琉璃的床榻光滑,鋪著層層絲綢。無心滿以為自己能睡個舒服覺,不料等白琉璃在外側也躺下了,他抽抽鼻子,忽然感覺周遭氣味不對。

    不著痕跡的把臉扭向白琉璃,他控制著力道吸氣,發現白琉璃的身上有一種復雜奇異的臭。不像人靛味,倒像是油脂香料混合變質了,其中又加了一些化學品。其味之怪,真還不如大糞臭得純正。

    他可以不呼吸,但是白琉璃偶爾一翻身,自會扇動空氣鑽入他的鼻孔。他很難熬的轉身背對了對方,心想與其享受臭烘烘的絲綢被褥,還不如出去露宿。

    他一動,白琉璃開了口:“無心,你身體很好。”

    無心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裝傻:“是,我從來不生病。”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白琉璃忿忿然的又給無心下了十幾種蠱毒。到了第三天,他咬牙切齒的望著活蹦亂跳的無心,親自烤了一只大黑蠍子給他吃,不吃不行,不吃就滾。

    無心把黑蠍子吃了,嚼得滿嘴脆響。吃完之後他出門了,白琉璃沒有攔,等著他死在外面。

    不料到了晚霞滿天的傍晚時分,無心拎著兩只斷了脖子的畫眉鳥,笑嘻嘻的又回來了。

    白琉璃感覺自己的強大巫術在無心面前全成了笑話。悲哀的吃了一只烤畫眉鳥,他低頭咳嗽了兩聲,人一下子瘦了許多,圍在腰間的白銀腰帶也松松的掛在了胯骨上。

    到了夜裡,白琉璃睡不著覺,坐在發呆。無心現在仰仗著他的食物以及房屋,所以不好拋了他獨自大睡。打著赤膊蹲在他的身爆無心輕聲問道:“你怎麼不睡啊?”

    白琉璃扭頭望著窗外的白月亮:“我憂郁。”

    無心很溫柔的問道:“我給你唱首歌?”

    白琉璃點了點頭:“好。”

    無心其實不大會唱,但是願意安慰安慰白琉璃。開動腦筋思索片刻,他開口唱道:“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

    白琉璃一擺手:“算了算了,很吵。睡覺吧。明天你吃飽了就給我滾,我不要你了。”

    無猩下了,歪著腦袋看他的背影,是非常的不想滾。

    翌日清晨,無心用淨水把自己洗得頭發黑皮膚白,然後熬酥油茶,把面餅和蜂蜜一起放到大盤子裡,非常殷勤的為白琉璃預備早飯。

    白琉璃吃了早飯,等著他自動滾。一直等到中午,無心給他烤了一塊外焦裡嫩的鹿肉。

    白琉璃和他一起吃了肉。吃完之後他就不見了。白琉璃以為他滾了,心情平靜許多。哪知到了天色將黑之時,他像個鬼似的,笑眯眯的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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