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hide]在國外居無定所旅行兩年,傑斯後來回到台灣定居,不出三個月,傑斯酒吧悄悄在台北巷弄裡重新開張,地點和舊酒吧只隔了幾條街,和過去沒什麼兩樣,酒吧的風格你以運動形態為主,客源紛紛回流,依舊是那些熟面孔。
酒吧的名稱倒是換了。原本的「傑斯」改成「隱形」,招牌上還畫了一雙翅膀。
台北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傑斯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搜尋各報章雜誌、電視節目廣告以及各大唱片行,竟然找不到葉羽寧在他離開那年出專輯的消息。
後來,傑斯透過朋友多方詢問,只能打聽到葉羽寧到上海發展,就連黎心婕也不在台灣,近幾年工作重心已漸漸轉往對岸。
五年後,傑斯終於得到葉羽寧的消息,卻是透過報紙綜藝版的緋聞報導。
傑斯很少看報紙的娛樂版,但為了想知道葉羽寧過得好不好,他開始有閱覽娛樂版的習慣。起初以為報紙偶爾會刊登她的消息,沒想到幾年過去,始終無聲無息。
五年後,那篇緋聞報導既熱鬧又轟動,八卦記者活靈活現地描述葉羽寧和當紅偶像齊亦辰熱戀,深夜漫步台北街頭,由於齊亦辰是近幾年兩岸三地當紅的明星,聲勢如日進口貨天,記者對他的一舉一動自然擁有高度的興趣。
透過這篇報導,傑斯才知道葉羽寧正在台北。令他震驚的,並不是她和哪個男人相戀,而是記者竟一口咬定她有一個五、六歲的私生女。接著就是八卦猜猜猜,大家都在猜測其生你是誰,甚至懷疑偶像齊亦辰會不會就是小孩的父親。
傑斯震驚莫名。他認識葉羽寧也不過五年多,怎麼可能有五、六歲的小孩他會不知道?
報導的真假讓傑斯非常困惑,沒幾天,他突然接到黎心婕的電話,這才真相大白。
「我乾女兒需要認爸爸,要不然她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什麼?」傑斯無法置信,聽見黎心婕這麼說,心臟如遭人重擊。
「事實就是如此。」黎心婕簡短地把這五年來葉羽寧和女兒的生活情形告訴傑斯。之所以搬回台北定居,就是不想讓已經滿四歲的葉涵覺得自己沒有爸爸。
「她現在很會說話,對音樂和語言都很有天分,最近她天始疑惑自己為什麼沒有爸爸,因為得不到答案,就想像她的爸爸有任務在身。」
「什麼任務?」傑斯還未完全消化自己已有女兒的事實。
「拯救世界的任務啊。」黎心婕倒是邊講電話邊笑。「你看過海綿寶寶的卡通嗎?大洋遊俠和海超人專門拯救世界,這是你女兒最喜歡看的卡通。」
「老天!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真的很要命。就在傑斯認定自己可能終身獨身時,卻忽然有人打電話來告訴他,他已經有一個滿四歲的女兒。
「再認真不過,為了我乾女兒著想,我希望你有空去認一下她。」黎心婕想到什麼,隨即補充:「對了,如果你不相信,需要更確定的證明,我可以幫你安排親子DNA鑒定。」
「葉羽寧呢?她怎麼都沒跟我聯絡?」傑斯問。
「她說你可有可無,不是那麼重要。誰叫當年是你先提分手的呢。」黎心婕涼涼地說完,就掛斷電話。
這是一個嚴寒的冬日早晨,向來在午後才起床的傑斯忽然起了個大早。
嚴格來說,他是因為做了一個詭異的夢才醒來的。他夢見自己和一個愛笑的小女孩在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打捧球,女孩老是揮空棒,他笑笑地喊著:「三振出局!」
「爸比,你根本不會投球!要投到我棒子上,你有沒有腦子,到底懂不懂?」小女孩很生氣,質責他的語氣竟然和當年他教訓葉羽寧的語氣一模一樣。
醒來之後,傑斯就睡不著了。看著鬧鐘,發現自己其實才睡兩個鐘頭而已。睡覺前曾淋過浴,明明是冬天,他卻睡得渾身是汗,只好再去沖一次澡,然後開車到葉羽寧住處的大樓。
黎心婕掛完電話之後,又特地打了一通電話給傑斯,告訴他葉羽寧的地址。
由於葉羽寧和齊亦辰住在同一棟大樓,許多記者為了得知小女孩的父親到底是不是偶像明星齊亦辰,依舊駐守在大樓附近,沒有散去的跡象。
傑斯為了能進去找葉羽寧,還得打電話給黎心婕,請她和管理人對話,才能順利搭上電梯。
傑斯按電鈴的當下,葉羽寧正在和朋友通電話。自從緋聞爆發,這幾天她接親朋好友的電話接到手軟,必須一再解釋:「他只不過是向我邀歌,真的!他只是欣賞我寫的歌,會住同一棟大樓只是因為他和我的經紀人都是心婕。」
每天都要向一堆人解釋她沒有和齊亦辰談戀愛,就連媽媽也特別打電話來關心,結果竟然有好多朋友在知道真相之後反而很失望,媽媽甚至還向她索取偶像的簽名照。
剛掛完電話,電鈴就響了起來。葉羽寧走去開門,赫然發現傑斯站在門外。
由於黎心婕瞞著她偷偷和傑斯聯絡,一點口風都沒洩漏,所以葉羽寧見到傑斯時顯得非常震驚,整個人愣住。
傑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沒睡飽,雙眼露出疲倦的血絲,斜倚在門口的牆上,凝視著她。
「讓我進去吧。」兩人對看了好久,傑斯才開口。
葉羽寧側身退開一步,讓傑斯進來。傑斯進來。傑斯環顧四周,發現客廳由有一兩樣沒收拾的玩具,還有一台粉紅色三輪腳踏車,一些卡通抱枕,忽然轉身問:「女兒呢?」
葉羽寧怔忡站在陽台,呆呆看著傑斯高大的身影,有些手足無措,陷入自己的思緒,一時沒注意聽他問了什麼。傑斯再問了一次,她才回神過來。
「去上幼稚園了。」她談談回應,走進客廳。
過了這麼多年,葉羽寧不希望自己在傑斯面前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下意識地挺直背脊,問:「是心婕跟你聯絡的嗎?」
「對。」傑斯炯亮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她。「如果她不告訴我,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跟我說?」
傑斯的語氣就像往常一樣強硬嚴厲,讓葉羽寧忍不住反駁:「不是我不告訴你,是你甩掉我要去旅行的,你以為我一個人就會懷孕嗎?」
「我年就回台灣了,為什麼你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葉羽寧下意識撫摸左耳垂上的鑽石耳環,這是後來她感到不安時養成的習慣。她和五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依舊留著長長的卷髮,五官清麗亮眼,只是眼神變得成熟了些。
「我有必要讓你知道,然後再讓你嫌我麻煩嗎?已經分手了,一切後果我自己可以承擔。」
「小心,恨是一種很強烈的愛意。」傑斯看著她說。
「算了吧,我根本就沒提到愛或是恨。」葉羽寧譏誚的反駁。
「我一直很困惑為什麼市面上沒有賣你的專輯,原來……」傑斯沉重歎氣。他真的不知道她懷孕了,想起當初她歷經懷孕、獨自生下女兒及撫養的過程,而且不得不放棄實現作歌手的夢想,還必須承受多少現實的掙扎和壓力,他就忍不住自責心疼。
「很抱歉,我讓你失望了。」這句話,她是笑著說的。
為了實現她的夢想,傑斯好不容易才安排好了一切,甚至不惜和她分手,她卻辜負他的期待。然而,生命自有其轉彎處,她擁有一個四歲的女兒,當初的決定既勇敢又冒失,然而她從沒後悔過,甚至越來越滿意目前的生活。
「別這麼說。我只是還沒完全消化已經有一個女兒的事實。」傑斯剛毅的臉龐露出沉重的表情,目光凝視著她好幾秒,才問:「我可以見她嗎?」
決定回台灣定居,原本就是要讓他們父女相認,只是葉羽寧遲遲不願付諸行動,最後來是黎心婕苦勸,她才勉強答應的。葉羽寧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有何不可。」
「那……什麼時候?」傑斯問。
「她下午四點半才下課,你的酒吧還是九點開始營業嗎?」
「對。或許明天一起吃晚飯,怎麼樣?」
葉羽寧又聳了聳肩,然而心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我得問她的意見,她說好,我就帶她去。」
後來,傑斯要留下聯絡電話,葉羽寧卻跟他說不用多此一舉,黎心婕那裡一定有他的電話。
傑斯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離開了。傑斯一走,葉羽寧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其實,她的內心並沒有表面上那麼雲淡風輕,她花了很多時間才能習慣沒有傑斯的生活。乍見傑斯出現,她心裡受到的衝擊依舊強烈,外表看似不在乎,手指卻不自覺地輕顫,緊握到掐痛掌心。
生下女兒的那一年,葉羽寧過得很辛苦,常常在深夜女兒睡著後偷偷掉眼淚,埋怨著傑斯。
當初相愛,是她愛他比他愛她的多。然而,她的愛依賴成分太多,像他那麼熱愛自己的男人,這樣的愛為他帶來的負擔想必很沉重吧。
所以,她寧願咬牙苦撐,也不願意回頭去找他。只是,等到女兒上幼稚園畫圖課,畫不出爸爸的時候,黎心婕才一直勸她,要她趕快讓他們父女相認,否則這樣下去絕對不是辦法。
傑斯倒是沒什麼變化,看起來還是一樣冷靜沉著。
就不知道當傑斯看見葉涵時會什麼反應?葉羽寧想像那樣的畫面,心裡忽然的了莫名的期待。
一個小女孩突然衝進傑斯的世界。
葉涵綁了個黑人辮子頭,蹦蹦跳跳衝進還沒有營業的酒吧。她的好奇心忽然之間全面熱情張揚,東探探西瞧瞧,很快就找到隱藏在角落的製冰機。
冬天戶外天非常冷,她一雙小手一進興起,就拉開了冰櫃,把手放進一堆四方形的冰塊裡。
「哇,好多冰塊喔!」她天真叫道。
葉羽寧原本很安靜地站在吧檯邊,對傑斯的態度有些冷淡拘謹,僅想禮貌寒暄。傑斯走在後面,也還沒開口問候,就看見小女孩踮著腳尖在冰櫃前玩冰塊,他立刻衝上前制止她。
葉羽寧臉色微變,跟了上來,懊惱叫道:「葉涵,不可以這樣!冰塊很冰,這樣會感冒。」
小女孩無辜地看著他們,頑強地說:「可是,我就是想玩嘛。」
「乖一點,要不然下次就不帶你來了。」葉羽寧住警告。
「沒關係。」傑斯摸了一下葉涵的手,發現冰冷的厲害,立刻把架上的毛巾抽下來,用熱水燙溫,再覆在她的小手上。「這樣就不怕冰了。」
「可是,我喜歡冰,冰比較玩。」
「你實在太頑皮了。」葉羽寧忍不住低念一句。
葉涵歪頭,一雙靈活頑皮的眼睛盯著傑斯,暗中觀察,忽然嘴角漾出微笑說:「叔叔,你是個大人,你長的很高,我是小人,我就很低。」
「不是小人,是小朋友,還有,不是低,是矮才對。」葉羽寧連忙糾正她。
傑斯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小女孩這麼可愛。
葉羽寧無奈地微笑,頓了半晌,瞄了一眼傑斯,然後才說:「他不是叔叔,他是爸爸。我不是跟你說要帶你去看爸爸嗎?他就是爸爸。」
「哦,是嗎?」葉涵困惑地觀察著傑斯,小巧的眉毛全皺在一起。「可是,他又沒有穿披風,他不是超人吧。我爸爸是海超人,他專門打「派」敵人,拯救世界。」
「是打敗,不是打派。」葉羽寧無可奈何地笑著糾正,然後語氣略微嚴肅地說:「小涵,他真的是爸比,你不是一直很想見爸比嗎?」
葉涵的身高還不到傑斯的腰部,小小的臉可愛地仰望著他,遲疑了半晌,不知道在考慮什麼,忽然自我介紹起來:「嗨,爸比,你好,我是葉涵,我四歲了,你呢?你幾歲?」
「呃?」傑斯微帶驚奇的目光凝視著她,他很開朗熱情地衝著他微笑,傑斯只好說:「你好,我叫傑斯,我三十五歲了。」
「喔,傑斯是一種螺絲嗎?」葉涵一臉正經地問。
葉羽寧微微瞠大雙眼,很驚訝地看著她。「當然不是!」
傑斯到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小女孩天真的反應很有趣,後來葉涵還很固執地問:「為什麼不是?」
「就跟你說不是了。」葉羽寧說。
「傑斯是名字,螺絲是一種可以把東西拴在一起的工具,兩個不一樣。」傑斯有條不紊地回答。
「喔。」小女孩似有聽沒有懂,卻猛點頭。
後來,三個人一起吃飯,氣氛還算融洽,尤其葉涵不停發出無厘頭的談話,氣氛更顯有趣,傑斯和葉羽寧根本就不需要擔心父女初見面會變得尷尬。
七點一到,剛吃完飯的葉涵就吵著要看卡通,傑斯要帶她去一樓的客廳,葉羽寧堅持留下來收拾碗筷。沒多久,傑斯獨自回來,聽見葉羽寧一邊哼歌一邊洗碗。
察覺到他的存在,葉羽寧側過臉迎上他的目光,不自覺甜美地笑了。這是五年垢相見,傑斯第一次看見她燦爛的笑容,以前她經常是笑著的,露出那種過分熱情、過分示好的甜美笑容,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變得這麼拘謹冷淡。
傑斯走過去,靠在流理台旁,幫她把洗好的碗盤放進烘碗機裡,很不經心地問:「你現在還有在唱歌嗎?」
「有呀。為什麼問?」葉羽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在哪裡?我可以去聽嗎?」傑斯又問。
雖然傑斯的語氣淡淡的,但他的站姿和神情卻有調情的意味,或許是葉羽寧自己想太多,她甚至覺得他站得太靠近她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垂下視線,又再看了一眼,隨即安靜地走開,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名片。
「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我在這間店駐唱。」葉羽寧把那張名片遞給他,手不自覺地碰觸著左耳戴著單鑽的耳垂。
這個小動作傑斯注意到幾次,發現她一覺得不安,就會這樣摸著自己的耳垂。她不安之後,若有所思垂下眼,隨即有些尷尬地對傑斯微笑。
「你又忘記戴電子耳了。」他說。
「很久以前就沒戴了。」
就連錄音筆也很久不用了。以前她很愛錄下各式各樣的聲音,包括自己的歌聲,還有他對她左耳說的絮語,甚至反覆傾聽。但到後來,她只能確定就算傑斯曾愛過她,但那樣的愛對他來說仍是無足輕重,比不上她對他的愛戀。
「你這幾年過得很辛苦嗎?」傑斯忍不住問,因為她的表情有一瞬間是很哀傷的。
葉羽寧忽然聳了聳肩,搖頭說:「也還好。葉涵是個開心果。」
「看得出來。」她們鬥嘴的樣子很像姐妹,反而不大像母女。「從今以後,我幫你們付生活費好不好?」
「啊?」葉羽寧有些錯愕地看著傑斯,他的表情是很嚴肅在討論這件事的。「當然不用,那是我自己的事。」
「下個禮拜,你們還會來嗎?」傑斯見她要走,忍不住問。
「如果小涵想來,我就會帶她來。」
葉羽寧回頭看著傑斯,語氣和緩疏離地說著。傑斯則是目光深不可測地凝視著她。她沒有多說什麼,隨即走向一樓,帶葉涵回家。[hi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