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潔明《溫柔半兩.下》[魔影魅靈之十一]


出版日期:2018-7-6

  下部內容簡介:
  溫柔
  人人都說,
  周慶,不是個好東西。
  可我看到的,不一樣,
  人生本如一局棋,
  至少我在你這盤棋裡,
  活得還快活些──
  如今,你還覺得,
  在我這局棋裡,更快活些嗎?
  一點也不……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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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溫柔半兩這四個字,出自「無際大師心藥方」。

    藥方如下︰好肚腸一條,慈悲心一片,溫柔半兩,道理三分,信行要緊,中直一塊,孝順十分,老實一個,陰鷙全用,方便不拘多少。

    許多年前,我身體不好,當時三天兩頭就要回診看中醫,中醫將這格言掛牆上,我看著看著,就覺得這心藥方真是好啊,看久了,心莫名就定了。

    過了幾年身體慢慢好轉,偶爾還是會想起這心藥方,這回寫到溫柔與周慶,突然覺得,欸,這「溫柔半兩」拿來當書名不錯耶,超適合這次的溫柔與周慶的,于是就拿來用了。(笑)

    溫柔與半兩。

    溫柔當然就是溫柔,半兩就如書中周慶自己所說,便是他了啊。

    這家伙從小就一直覺得自己命賤,就只值那半兩啊。

    溫柔與周慶,就像是腰子鎖與銀鎖片,一個出身富裕,一個出身寒微,雖然如此,但銀就是銀啊,厚薄不重要,無論是幾兩腰子鎖,抑或是只有半兩的銀鎖片,都是為娘的全部心意啊,銀鎖和鎖片都是身為娘親,希望保佑自家兒女能平安長大、長命百歲的心意。

    幾兩不重要,心意是一樣的。

    出身不重要,有個好心腸才是真的。(笑)

    再來,說到溫老板。

    我也不是第一次寫女扮男裝了,《戰狼》里的左繡夜就是,可相較于繡夜,溫柔是注定要一輩子當溫老板以男裝示人了,雖然偶爾也會換上女裝啦。

    就像她告訴周慶的那般,她喜歡當男人,不是因為她有異裝癖,實在是因為在明朝那年代,女人非但要纏小腳,出門還得要遮頭遮臉遮遮遮,而且這不能做,那不能行,連看個戲也得男女分開待在棚子里,更別提想要上館子吃飯,和出門在外做生意了,在明朝當個大家閨秀,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在那年代,還是當男的好啊。

    然後,我要說,周慶這人真是腹黑傲嬌到太讓人無言了,明明是喜歡溫柔的,而且他就是在利用人家啊,偏偏偶爾還是會在心里浮現莫名的黑暗面想玩弄溫家大小姐,真的是讓我覺得這家伙是個變態,忍不住一直在腦海里吶喊︰我的大爺,你周遭都妖怪啊,你也看一下場合和時機啊——

    然後寫到後來,我重看整本,才突然領悟,哇靠這家伙根本就是仗著溫柔不會跑,所以在和她撒嬌啊,超夸張的這人。

    讓我好想冒死和溫老板說︰你確定你要和他在一起,要不要再重新考慮一下?

    但她愛就愛了,只能認了。

    幸好周慶到頭來還是有良心的。(笑)

    不過說真的,我當然還是覺得周慶其實本性不錯啦,只是因為環境的關系,性格才扭曲成這樣。

    說到他的成長環境,墨離佔了很大一個位置,他是個被妖怪養大的孩子,他對墨離的心情是很復雜的,所幸後來還有遇到秦老板,才沒有歪得太嚴重。

    小朋友的成長環境真的好重要啊。(搖頭晃腦ing)

    周慶因為成長環境的關系,他很清楚這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人有好有壞,妖也有好有壞,只是那條分別好壞的界線有時真的很模糊不清。

    說起來,也因為這樣,他才能一直把這座人妖共存的城維持在一種恐怖平衡的狀態下吧?

    不過說到腹黑,更讓人無言的就是宋家大少爺了,周慶的心計和那家伙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竟然一算八百年啊,這人腦袋到底怎麼生的我也想知道啊,不過他到底做了啥?又干了什麼其他好事?那得到他的那本書里再說了。

    「魔影魅靈」來到這里,要開始收尾了,寫到阿鬼和澪在紫荊樹下那一段,還有巴狼與秦老板喝酒時,我也一陣心酸不忍,這些人真的活了好久好久啊。

    下一本就是阿澪的了,其實我一想到要寫她和那家伙就覺得好想逃避現實啊,到底會變成多少本呢?沒寫完我真的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干笑ing)

    最後,我要說,我還是很喜歡溫柔和周慶這一對的,雖然在這人妖共處的城,要完全平安過日子是有難度的,但我想他倆應該還是能就這樣好好的,好好的,手牽手的過完這一生吧。

    這本書完稿是在我寫稿出書進入第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七月,我在〈禾馬〉出版了「鳳凰奇俠」系列的第一本書《我愛你,最重要》,當時我大概怎樣也沒想到,做事一向三分鐘熱度的我,竟然會寫小說一寫二十年,當然我也沒想到,我竟然寫了二十年還沒把齊白鳳的徒子徒孫給交代完啊。(淚笑)

    二十年後的七月,我依然還在寫小說,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要不是因為有愛,有讀者的支持和情義相挺,我大概早早就放棄了。

    謝謝大家一路陪我走過這二十年。(用力拜謝ing)

    如果可以,我希望健健康康的繼續寫到下一個二十年,也希望大家能健健康康的一起陪我走過另一個二十年。

    千年都走過,二十年算什麼!是吧?(笑)

    真心祝願你我都平安健康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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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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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溫柔半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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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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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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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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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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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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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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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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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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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從睡夢中轉醒時,天已大亮。

    一時間,還不想起,仍眷戀著屬于他的溫度與味道,還想著那年那月,他那樣安然枕在她腿上的模樣。

    蜷在床上,溫柔嘆了口氣。

    自從扮起溫子意,她一年穿女裝的日子,也就那麼幾天,昨兒個也還真那麼剛好,一日就遇上他兩回。

    早上瞅著他,見他在船上那麼直勾勾看著,她就知他會來。

    下午再遇見,忍不住嘴快,她更確定他一定會來。

    她真不知自己上輩子做錯了什麼,這一世才攤上他這樣的男人。

    初相見至今,轉眼已五年了,那男人對她來說,依舊如謎一般,怎樣也瞧不清。

    屋外遠方傳來人們活動的聲響,食物的味道隨風傳來。

    未幾,小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雲香推門而進,提著熱燙燙的水壺,低著頭確認門檻的位置,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

    溫柔坐起身來,下了床,接過她手上的水壺,將那熱水倒至梳妝台銅鏡前的盆里,開始梳洗。

    以前,沒有丫鬟,她已習慣照顧自己,現在有錢請丫鬟了,可為了不讓人察覺她的情況,她也不教丫鬟進到她的小院,平日就翠姨、雲香能進。

    在她梳洗時,雲香安靜的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回,為她帶來一張大餅和豆漿。

    溫柔把大餅分成兩半,坐在桌邊,和她一人一半的吃了。

    「宅子里,最近還好嗎?」

    這陣子,她日日早出晚歸,忙得昏天暗地,還真沒空查看家里人。

    「嗯,還好。」雲香點點頭,然後像是想起她之前的交代,才慢吞吞的又補充了幾句︰「邱叔說,少爺不想上學堂,想同溫老板一起學商,邱叔同少爺說,有機會再和溫老板提,要他先把書念好,少爺不是很開心。小姐們不斷和翠姨吵著想去看戲。翠姨今兒個會帶小姐們上街去看戲,可她同小姐們說,二娘也得一起。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

    「二娘肯嗎?」

    「她不喜翠姨,可小姐們同她鬧了兩天,說若不出門,人們怎會記得溫家還有三個待嫁閨女?若她們三人嫁不出去,還不得在這兒一直看翠姨臉色。二娘听了,改了主意,今兒個一早就起,正在為小姐們梳妝呢。」

    溫柔聞言,笑了笑。

    那女人向來不喜翠姨,如今天天得看翠姨臉色,怕不憋壞了她。

    「她們三個,後來還有來擾你嗎?」她那三個異母妹妹,從小嬌生慣養,剛搬來時,曾欺侮過雲香。

    「沒了。」雲香搖了搖頭,道︰「你警告過她們之後,她們就再也沒擾我了,後來她們發現我眼不好,就算我有你撐腰,也不可能嫁進好人家,不會擋著她們,就沒再理我了。」

    這話,教溫柔一楞,抬眼看向眼前那更像她親妹妹的雲香。

    「你別听她們胡說,待我手邊的事告一個段落之後,我一定替你挑個好人家。」

    聞言,雲香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低下頭來繼續吃餅。

    溫柔見了,瞅著她,說︰「雲香,你知道,你什麼都可以同我說的。」

    雲香遲疑了半晌,方抬起那雙氤氳的眼,小聲道。

    「我可以……不嫁嗎?」

    溫柔一怔,看著眼前不知何時,已出落得萬分美麗的姑娘,心微疼。

    她知雲香為何不想嫁,雲香眼不好,打小她不管去哪兒,都得仰人鼻息,受人欺凌,好不容易投靠到了溫家,可還是被扔到了她這里。

    溫柔知道,雲香性子這般安靜,是因為既然看不見,那就安靜些,只要安靜點就沒人會注意到她,就可以少受點欺凌。




    「可以,當然可以。」她握著手中大餅,瞅著那丫頭,柔聲道︰「你若不想嫁,那就不用嫁,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雲香聞言,也抓緊了手中大餅,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只低頭吃餅。

    溫柔低頭也吃起自己的餅,笑著冒出一句。

    「要不,改天若有人再同溫老板逼婚,我就娶你好了。」

    這話,教雲香一愣,難得的也揚起嘴角,點頭笑了出來。

    「好啊,若是溫老板,我就嫁。」

    溫柔听了,笑得更開心。兩姊妹就這樣在晨光中,一同笑著吃餅,喝著冒煙的熱豆漿,然後開始忙碌的一天。

    填飽了肚皮,溫柔穿上男裝與男鞋,把長發束起,戴起小帽,從暗門走到了隔著高牆之後的另一座大院中的宅子里。

    溫子意的大院,和溫柔的小院,就一牆之隔。

    對旁人來說,溫柔是個安靜病弱的大小姐,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十天半月見不著一回,也很正常。

    可溫子意是宅子的主人,天天都得出現。

    為求方便,也不惹人懷疑,幾年前邱叔和陸義就偷偷弄了這道暗門,方便她以不同的身分進出。

    她推開門,邁開大步,穿庭過院,一路同見著的僕人點頭招呼。

    到了大門口,陸義早備車等在門外,看見她,朝她點了下頭,替她掀起車簾,馬車比驢車高多了,但她早已習慣,她身手利落的爬上了車,才坐穩,陸義已將馬車駛上大街。

    這幾年,她生意越做越大,早遠超過當年她爹所擁有的一切,驢車換成了馬車,小院增建成大宅。

    絕佳的生意手腕,加上周慶這幕後黑手的推波助瀾,讓她甚至擁有自己的車隊與船隊。

    大街上,人來人往,雖在城外,這兒的街道依然十分熱鬧,不會比城里差上哪去,這兩年還越來越熱鬧,她一路上看到不少人三三兩兩坐在攤子上吃著清粥小菜、包子豆漿。

    看見溫家車馬,人們總會面露笑容。

    當陸義將車停在工坊大門前時,更有人在看到她時,朝她揮手。

    她點頭回以微笑,這才跨入門檻。

    幾位工坊的管事紛紛在第一時間迎了上來,拿著簿子給她瞧。

    大部分的事,她是放給下面的人做的,可有些重大決定,還是得由她定下方向。

    「爺,清明已至,暖種在即,若要趕得谷雨時催青孵化,咱們得盡快將蠶種移至新建蠶房,但養蠶的徐師傅說,養蠶得溫濕適中,蠶房需東西開窗,方能調節通風,給予蠶種適當光線,可那新建的蠶房東窗開得不夠,得再開窗。」

    「我看看。」她接過那負責興建作坊的管事遞來的蠶房設計,看了一下,道︰「蠶房的光線一定要明暗均勻,否則會造成發育不齊,溫濕若不適中,桑葉也易脫水萎凋,徐師傅說的沒錯,這蠶房東窗確實不夠,你把他所需銀錢給他,讓他全權處理。」

    「好,我這就去。」

    「爺,染坊需要進更多的染料,但這染料的價格漲了一倍有余,遠遠超過咱們所預估的成本了,這價實在太不劃算,咱們是否干脆同川地進貨?」

    「川地那兒的品質成嗎?」

    「成,只是對方希望咱們打個五年的合同。」

    「五年太長,問對方三年成不成,成的話就你做主吧。」

    「知道了。」染坊的齊管事點點頭,轉身走了。

    「爺,碼頭的工人希望能漲點工錢,可年前咱們才漲過錢了……」

    「你知他們想漲工錢是為何嗎?」

    「城東的何老板也要在城外蓋碼頭倉庫,听說開出的工錢足足比咱們的多了一倍。」

    聞言,她只道︰「可否麻煩東叔把去年碼頭的帳本調來,這事我再琢磨琢磨。」

    「我一早已備好了。」倉庫管事回頭朝身後低著頭的少年招招手,那少年立刻抱著成山的帳本奔了上來。

    「送我書房去——」

    她話聲未落,少年轉身就走,因他動作太匆匆,她忍不住多看一眼,忽地察覺那少年身形有些眼熟。

    「等等!」

    少年一僵,停下腳步,仍低垂著腦袋。

    「你叫什麼名字?」這小子還真當她眼瞎了嗎?

    少年抱著帳本,遲疑了一下,方深吸了口氣,把頭抬起來,用那烏黑的大眼看著她,卻仍緊抿著唇。

    她挑眉看著他,他心虛的撇開了眼。

    一旁倉庫管事見了,忙上前幫腔,道︰「爺,這小子是我上月新征來的人,也姓溫,叫溫二,他平時挺機靈的,大概是第一次見您,緊張。」

    這小子還真敢。

    見他滿臉冒大汗,她沒多為難他,只開口道。

    「溫二,你懂得算帳?」

    見她似要放他過,少年忙點頭回道。

    「懂,我懂。」

    溫柔看著他,想想這小子挑了倉庫,還是碼頭那兒的倉庫去,八成是想說待在那兒,不太可能會踫著她,誰知會被找來搬帳本。

    雲香說他才同邱叔說,可東叔說他上月就來,瞧他曬得一臉黑,顯然已經偷偷跑去做了一段時間。

    也虧得他這大少爺能耐得住夠人這樣支來喚去的。

    想來,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說真的,她也不是想攔著他,只是他娘羅嗦得緊,本巴望著這唯一的兒子能上京考個功名回來,他既然有那決心學商,還如她這般,偷著來也要做,那就看著辦吧。

    看著那緊張得滿頭大汗的少年,她開口道。

    「東叔經驗老道,很會帶人,能學多少,就得看你自己,你可得好好珍惜。」

    「溫二知道!」少年大眼一亮,知她答應了,忙大聲應道︰「謝溫老板!」

    「把帳本放書房里去吧。」她一擺手,讓他去。

    溫二露出燦笑,立刻抱著帳本,咚咚咚的去了書房。

    倉庫的管事帶著那少年走了,另一名管事又匆匆走上前來,然後又一名,再一名,直到她在椅子上坐下之後,來來往往的管事們依然川流不息。

    早上多是紡織與貨運相關的管事,到了午後,管事們換了一批,專門經管米糧商行與南北雜貨,教她忙得昏頭轉向。

    她認分的處理著手邊的事情,查看著帳本。

    時間,匆匆而逝,一眨眼,又有人來喚她。

    「爺,張同知派人送了信來。」

    她聞聲,回神看見那躬身將一封信函往前遞的伙計,才發現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她伸手接過信函,拆開一看,只見里面寫了簡單幾個字,她秀眉微挑,開**代,「張同知改了今晚飯局的地點,請陸義備車,我一會兒就來。」

    「是。」伙計听了,立刻回身跑去通知陸義。

    溫柔深吸口氣,再次翻查手中的帳目,確定了一件事之後,這才合上那帳本,起身出門。

    陸義在門口等著她,在她上車時,問︰「爺要去哪?」

    「迎春閣。」

    她眼也不眨的看著陸義說,眼前的男人眉又擰,他頓了一頓,最終仍是忍不住的低聲開口。

    「你真要這麼做?」

    「我真要這麼做。」她直視著眼前這一直以來,待她如親妹子的男人,定定的回。

    陸義緊蹙著眉,見她一臉堅定,知道多說無益,他點點頭,只是替她掀開車後的門簾,她上車時,他放下門簾,不著痕跡的借著門簾的遮擋,將一小紙卷塞到了她手里。

    溫柔握著那紙卷,沒急著看,只倚著小窗看著外頭飛逝的景色。陸義習慣沿著河岸走,雖然得繞點路,但這兒街道較寬,較不易塞在路上,被耽擱了時間。

    天黑之後,水上人家陸續點亮了燈火,河上水面亮得有如天上星子一般。

    這是座繁華的城,即便已經天黑,依然有不少人在碼頭邊擺著小攤,賣著熱食。

    看著那些三兩成群,圍坐在小攤旁吃飯的碼頭工人,她握著手中的小紙卷,心頭再次抽緊。

    三年前,她問周慶到底要她做什麼時,他沒馬上回,只說等時候到了她就知道。

    前兩個月,她還不知他想干啥,可半年後,她就發現自己成了一個真正的大老板。

    起初,是因為她在碼頭廢墟旁,遇見一位流落街頭的溫家老僕,她不忍心就將其帶了回來,然後丘叔帶回來了第二個,陸義撿了第三個,就連翠姨也把一位舊識給領了回來,不是每個人都夠機靈在第一時間,能搶到值錢的東西抵工錢,這些僕佣,老來丟了工作,人家也不雇老佣,只能流落街頭。

    有些人,當初是牙行牽線來的,身上還與溫家有契,大多的人老家都在鄉下,家里頭都有家眷,有兒有女要養,可老家窮山惡水,若真能養活,他們一開始也不會離鄉背井到城里來了。

    除了僕人,還有工人,溫家垮了,也間接教大批人失去工作,若只垮了一個溫家,或許找工作還不難,但吳家與王家也垮了。

    溫、吳、王三家都是大商,吳家雖在揚州,可在這城里,本也雇了大批在地人手,加上被牽連倒債,不得不關門歇業的小商家,一夜之間,這城里就多出了數千名待業工人。

    除了少部分的管事與掌櫃,大多數的人,不是織工繡娘,就都是碼頭工、搬運工之類的苦力,太多的人力,太少的工作,讓奸商開了賊心,瞬間將工資直直往下落,畢竟你若不做這工,可還有千百個人等著做你的工作。

    不少人因此流離失所,她見了不忍心,把城外先前一處因為地處偏遠賣不掉的倉庫,改成了工坊,收留了一部分的工人,可她沒有多的錢,只能承諾工錢得等攢了錢之後才會給,可至少留在這兒,能有飯吃。

    一開始,來她這兒的人不多,可再怎麼不濟,這是個工作,至少能夠糊口,漸漸的人就多了起來。

    她對外以男裝示人,宣稱她溫子意是溫家的遠房親戚。

    人都知溫子意不忍溫家孤兒寡母流落街頭,才出面收留。

    幸好她之前有妥善處理債款,才沒讓人來找她麻煩,也因為如此,溫家的老工、舊僕看溫子意收容了溫家母子和老僕,找不到工作之余,也就聚集了過來,她對那些僕佣做過的事,沒有計較,她看過帳本,知道她爹如何克扣這些僕佣與管事。

    更重要的是,她很快就發現,那些管事們,才有真門路,他們一輩子在城里打滾,有奸巧的,也有實誠的,但無論哪樣的性格,都是有兩把刷子,才能待在這三家,做到管事這個位置。

    他們知道怎麼做生意,如何去鑽營。

    她將這些管事收為己用,那幾位管事,把之前擅長的買賣全帶了過來。

    她本身懂布料生意,是因為邱叔教的,溫家本就是以紡織起家,王家是糧商,吳家除了貨運,還經營南北雜貨。

    她有了人,有了門路,但她沒有足夠的本錢。

    一朝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樣樣都要錢,要養這上百張嘴,而且每天睜眼開門,門外都還會多出幾個人,依照那些工人聚集過來的速度,可不是靠她手上那些許銀錢能支撐的。

    所以,她去了元生當鋪。

    當溫柔上了樓,周慶早等在那兒,桌上放了一張金額嚇人的銀票。

    差不多在那時,她已領悟,這就是他要她做的事。

    他要她做她本來就在做的事。

    當一個善人,大善人;做一個商人,大商人。

    王飛鶴是周豹的,溫子意是他周慶的。

    直到這時,她才真的了解他那時在說什麼。

    王飛鶴與她,都是棋,一枚子。

    人們原以為,周豹經營的,不過是酒樓、是當鋪、是迎春閣這種買賣,殊不知,這座城里的食衣住行、吃喝玩樂,根本幾乎被整個掌控在周豹手中。

    周慶想要反他爹,所以他一個接著一個的,用各種方式,將那些實權握在手里。

    周慶和周豹,在下一盤棋,而這座城里所有的人,都是這兩父子手中的棋子。

    她有些毛骨悚然,卻依然取走了那張銀票。

    她沒有別的選擇,已經沒了。

    周慶早就料到,她在隔日清晨回家的路上,就會看見碼頭上那些流離失所的人。

    他們沒處去,連過夜的地方也沒有,只能群聚窩在碼頭那兒被燒毀的倉庫廢墟里取暖。

    那男人,什麼也料著了,就連後來她會收留他們,那些管事會聚集到她那兒,他都已經算到。

    他清楚知道,她會怎麼做,人們又會怎麼做,說不得暗中還推了一把。

    周豹對外仍稱病,不見人影,可她知那男人還活著,這城里至少還有一半是他的,不是周慶的。

    只是不知為何,他避著不見人。

    或許,他真病了?

    她想到被綁那夜,王家父子死前所說的話。

    等大人醒——

    大人,指的就是周豹吧?

    周豹是昏迷了嗎?能昏這麼久沒有意識嗎?抑或有另一股勢力想狐假虎威,借此門倒周慶呢?

    她不知道,卻無法不去多想。

    原以為,事情應該很快就能撥雲見日,可一年、兩年過去,眨眼三年了,她生意越做越大,手上工坊、店鋪一間跟著一間開,在周慶刻意的安排下,她成了城里大商,那周豹卻是再沒露過面。

    可他還活著,她知道,看周慶那般戒備就曉得。

    周豹在這城里還有人,很多人,那些商家老板,甚至官差、捕頭,依然很多是周豹的人,不是周慶的。

    這些日子,她不再像初識那般,可以常跑元生當鋪,溫子意是他的棋,但那也是暗地里,表面上周慶是惡霸,溫子意可是這城里的大善人。

    她與他會在生意場合里遇著,除此之外,兩人在城里形同陌路。

    但他會來,夜里偶爾就會來找她。

    有時帶著傷,有時沒有。

    明知不該和他這般糾纏下去,她卻無法對他說不,沒有辦法真的拒絕他。

    人都說他是惡霸,他也真的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可她早已發現,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讓人看到的,是他想給人看的樣子。

    就像昨天,他親自在大街上趕人那般。

    那點小事,何須他周大少爺出馬?

    你何必?

    她問他時,他只回了一句。

    我高興。

    她知,他是故意的,他擺出那樣子,就是要人恨、要人怕。

    這三年,城里看似平靜,私底下的爭門就沒消停過——

    手中的小紙卷有些扎手,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幾乎將它捏爛了,忙將手松開一些。

    外頭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了下來,但她仍等到陸義將車馬駛離了河岸,這才點了油燈,攤開捏皺的紙卷,在燈下查看那幾行有如螞蟻般的小字。

    迎春閣暗殺未成——

    馬車里有些晃,城外街道畢竟沒城里的好,但她一眼就看到重點,心頭不由得一跳,卻仍是細細將上頭的小字從頭到尾全看完,確定沒有遺漏什麼,這才拿開油燈的燈罩,直接就著燈火,將那小紙卷給燒了,等它全燒成了灰,她方將燈罩蓋了回去。

    絲綢做的燈罩將燈火暈開,照亮溫暖了這小小的空間。

    車馬繼續前行,她擰眉思索著方才收到的訊息,不由自主的搓著冰冷的雙手,可搓了半天,手還是冷的。

    你真要這麼做?

    陸義在她上車前這般問她,雖然當下回得堅定,可她也知自己打算做的事,有多大風險——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

    心頭一跳,她抿著唇,交握著冰冷的雙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可事已至此,她豈還有別的選擇?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鎮定心緒,方掀開厚重的車簾。

    簾一掀,熙熙攘攘的人聲入了耳,眼前盡是那掛著大紅燈籠的長街,還有那一棟又一棟張燈結彩的樓宇。

    春夜的寒風迎面襲來,教她瑟縮了一下,回頭拿了件毛皮大氅套上,這才再次掀簾跳下了車。

    熱鬧的長街上,車馬不少,人更多。

    停在迎春閣前的馬車,都是非富即貴,官家的車馬,佔了大半。

    她腳才沾地,迎春閣的人就迎了上來。

    「溫老板,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來?」

    「我和張大人有約。大人他到了嗎?」

    「到了,剛到不久。溫老板您這邊走。」

    她跟著迎客小哥走進迎春閣,一邊塞了碎銀子給他︰「這位小哥,一會兒還請替我家車夫送壺熱酒、幾樣小菜。」

    那迎客小哥見了銀子,飛快將銀子揣在懷中,笑開了臉︰「得 ,這是應該的,溫老板的人,咱們怎敢怠慢?一會兒小的立刻就將熱酒熱菜給陸義大哥送上。」

    她笑了笑,同這小哥一塊兒穿庭過院,上了二樓其中一間廂房。

    門還未開,她就听見琴聲傳來。

    那小哥敲了敲門,等人喊了,才為她推開了門,自個兒倒恭敬的待在門外。

    門里頭,珠簾閃閃,琴聲幽幽。

    水晶珠簾遮擋了視線,可那好听的琴聲卻是擋不住的,彈琴的人琴藝極好,听得人極為舒心。

    她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身後的門關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只朝前走去,小心掀起珠簾,簾後十分寬敞,但卻不似一般房間有桌有椅,木頭地板上,只鋪著雪白的皮毛,擺放著一張四角方桌。

    方桌極矮,上頭卻擺滿了山珍海味,中間還有一鍋熱騰騰的肉湯。

    屋里臨水的那一面,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坐在臨水平台上彈著古琴,張同知倚坐在矮桌邊,半癱在皮毛上,閉著眼,手里拿著一杯酒,卻沒有喝,只張嘴開口。

    「清風、明月,美人相伴,溫老板,你說說,這是不是人生極樂之事啊?」

    溫柔聞聲,這才舉步往前,朝那官拱手笑道︰「大人說得是,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听得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琴,今日溫某真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張同知張開眼,挑眉看來。

    「原來溫老板也識得如春?我怎听說你不喝花酒的?」

    「子意我沒這福氣,」她笑笑忙搖著手,連看都沒再朝那柳如春看一眼,道︰「只是幾年前初來城里,在柳姑娘春季游河時,遠遠在岸上見過一回,柳姑娘如天仙一般的風采,子意至今記憶猶新哪。」

    聞言,張同知笑了出來。

    「那是,我第一眼瞅著她,也懵了。」他話是同她說的,一雙眼卻看向了那仍在彈琴的女子,討好的道︰「我當下就想,這世上怎會有這麼美的人兒呢?」

    女子湊巧彈到最後一個音,收了手,動作優雅的起身,輕移蓮步的走了過來,在那男人身邊跪坐下,執起酒壺,小心的替那男人手中的小弓,再次斟滿了酒,邊用那銀鈴一般的聲嗓,輕言慢語的說。

    「是大人不嫌棄奴家。」

    「美人兒,你就這張小嘴會說話。」張同知說著,還不忘伸手將她攬到了懷里,讓她坐在腿上。

    「大人,小心,酒灑了。」

    「灑了?灑哪了?我瞅瞅?」

    這下,溫柔可連張同知的臉都不敢看了。

    眼看前方景象那般活色生香,她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啥也沒听見,有那麼一會兒,她還真擔心這姓張的色胚會當著自個兒的面就對柳如春惡虎撲羊——

    哇,還真撲倒在地上了?!

    正當她尷尬萬分,想著是否該先咳個兩聲,找個借口退出去,還是干脆閉嘴安靜悄悄走人時,就听到那柳如春嬌聲嬌氣開了口。

    「大人,您不是說……今兒個是找溫老板……來談事的嗎?是不是你倆先把正事談好?況且,您不是還沒用飯嗎?讓如春先伺候您吃點東西吧?」

    那女人這麼一提,還真讓那張同知想起她的存在了。

    張同知停下動作,坐了起來,卻沒拉好敞開的衣襟,只開口道︰「溫老板,你怎還傻站著?坐啊,你該也還沒吃吧,咱們邊吃邊談吧。」

    「是,這就坐下、這就坐下。」她聞言,立刻席地坐了下來,可**都還沒坐熱,就听那女人嬌聲又道。

    「溫老板,您這大氅是不是該脫了?瞧您,酒水還沒喝上一口,就熱到臉都紅了。」

    說著,她拍了拍手,立刻有兩名姑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上前欲來替她脫掉大氅。

    溫柔依然不敢抬眼瞧對面那兩位,只快快起身脫掉身上大氅,讓兩位姑娘收走,誰知走了一個,另一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替她倒酒拿巾,還不斷幫著夾菜勸酒。

    「溫老板,這菜正熱,您趁熱吃一些吧?」

    「溫老板,這酒奴家方才溫好了,要不您喝點?」

    「溫老板,您臉這麼紅,是不是酒氣上來了?快喝點熱茶順順氣。」

    那姑娘溫言軟語的,看來一臉清純,但一雙玉手可不是那回事,幾乎是找到機會就往她身上摸,其中幾次更是直接摸上了她的腿,試圖往她腿間摸。

    真讓她摸到了還得了。

    溫柔前幾回就遇過這種情況,干脆一把抓住了她一雙白玉小手,噙著笑問。

    「這位姑娘,不知怎麼稱呼?」

    忽然被人這麼抓住了雙手,饒是再有經驗的姑娘,也楞了一楞,小臉微紅︰「奴家叫小青。」

    「小青姑娘,打那兒來啊?」小手抓得牢牢的,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她,露出最淡定沉著的笑。

    被人這樣直勾勾的盯著看,小青心兒再一跳,只能乖乖的被抓握著手,含羞帶怯的嬌聲再回道︰「奴家紹興來的。」

    「紹興是個好地方啊。」溫柔松開一只手,倒了杯溫酒給她,「那兒是不是有個習俗,從小會幫家里孩子釀酒?」

    「是啊,咱們那兒的人,都會在生娃後,釀一壇酒,給男娃兒的就叫狀元紅,女娃兒的就叫女兒紅,得成親時才能開來待客的。」

    她認真听這姑娘說著,不忘再幫她倒酒,順便再問一個問題,順利把話題帶到了那姑娘自個兒身上,讓那小青姑娘說得滔滔不絕,時而嬌笑,時而傷感起來。

    打小她就從邱叔和翠姨身上學到,人一說到自個兒的事,那是沒完沒了的,所以自己從第一回上酒家,差點被姑娘摸到穿幫之後,她很快就再次掌握了听人說話閑聊的技巧。

    雖然她是很想立刻直接和張大人把正事談好,可她更清楚,和這些貪官污吏吃應酬飯就是這樣,張同知若沒先提,她就不能提,急了討不了好,要慢著來才行。

    酒過三巡,那說要談正事的張同知吃飽喝足了,這才刻意把酒水倒在柳如春身上,借著讓她去換衣裳,支開了小青和柳如春,開了金口,瞅著她道。

    「我說,溫老弟,你先前差人送來的密函,其中所述之事,可真有把握?」

    「張大人,子意若沒有把握,怎敢同大人提議?」

    張同知眯眼盯著她看,喝著熱酒,問︰「你有幾成把握?」

    她眼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直道︰「我可以同大人說十成,可大人一定知我在瞎說,這事若無大人相助,那只有五成不到,若大人肯幫子意,那子意有八成把握。」

    張同知用那雙小眼看著她,看了許久,然後笑了。

    「人人都說你溫子意是大善之家,我還當了真了,看來你還真有兩把刷子。」

    她再笑,替眼前的貪官再倒一杯酒,雙手恭敬的奉上。

    「大人好說,這城里富戶,哪位不是托大人的福才有今天?船要過,得大人您點頭,馬要跑,得大人您抬手。今兒個,若大人不點頭,不抬手,哪個人敢恣意妄為的張帆放馬做買賣?」

    這話,讓張同知臉一沉,她知自己踩到了他痛腳,不忘再多補兩句,推他一把。

    「這城里,若真有人該收那平安符的月錢,也該是大人,而非姓周的。」

    張同知眼角抽了一下,他看著她,慢慢揚起了嘴角,露出了笑容,伸手接過了她奉上的酒。

    「溫子意,你好樣的,你還真有膽,這兒可是迎春閣。」

    就因為是迎春閣,她才要挑明了說,這人將飯局改到這兒,就是要試她,看她敢不敢在周慶的地頭上開口。

    她微微一笑,鎮定再道︰「子意有的只是狗膽,若無大人相助,子意還真的不敢。」

    張同知一口干掉了那杯酒,砰的一聲,將酒杯放到了桌上,道︰「成!你若真有那個膽,那就放膽去做吧!」

    聞言,她立刻整個人跪趴在地上。

    「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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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半兩

    秋夜,寒風颼颼。

    男孩僅穿著單薄補丁的衣衫,蜷縮在街角發抖。

    他很冷,很餓。

    人們來來去去的,沒有人注意到他,接連幾日下來,沒人在他的破碗里賞上一文錢。

    天慢慢黑了,風更冷。

    冷冽的風,卷下了枝頭上最後一片葉,落在他的破碗里。

    看著那干枯的落葉,他卻冷到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他所有的力氣都拿來發抖了。

    男孩拿著破碗起身,想到花街去試試看,那兒的大爺多是醉的,雖然有些會揍他,但有時候也有人會賞他幾文錢。

    他慢吞吞的轉移陣地,他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走起路來歪歪倒倒的,也許他該去找爹,可他其實並不是真的確定他人在哪里,而且大半時候,爹都是醉的,醉到也會揍他一頓,或拿他討來的錢再去買酒。

    縮著單薄的身子,他費力的喘著氣,吐著氤氳的白煙,盡量靠路邊走,不敢擋到別人的路。

    大街上,一扇又一扇的窗亮了起來,散發出溫暖的火光,他能听見對面那屋里,傳來開心的說笑聲,還散發出陣陣的飯菜香。

    他餓得前胸貼後背,忍不住朝那兒走了兩步,遙望著那小飯館,一輛馬車疾駛而過,差點撞到了他。

    他回頭看見,往後飛退閃躲開來,卻因此摔倒在地,手上的破碗脫手飛出,砸到了地上,破成了兩半,教碗里僅有的落葉隨風而逝。

    「小王八羔子!他奶奶的沒長眼——」

    駕車的車夫沒有停車,只丟下咒罵,揚長而去。

    看著那遠去的車駕,他慢吞吞的爬到一旁,撿起那破成兩半的碗。

    對街飯館里,說笑聲依然,飯菜香陣陣,可他卻再也不敢看上一眼。

    那不是他可以期待的東西,不是他能過的日子,不是他能吃的飯。

    緊抓著破碗,他試圖起身,想邁開小小的腳步,繼續往花街那兒走去,可才起身,天地就一陣旋轉,破成兩半的碗再次脫手,鏗鏗鏘鏘的,碎成了更多片。

    他差點再次倒地,只能蹲跪在地上,撐著自己。

    破碗落地的聲,引來飯館里小二的注意,出來揮著擦桌的布巾趕他。

    「啐!哪來的小乞兒?真他媽的晦氣!桂擋咱們門前!去去去!到別的地方去!咱們這兒可沒多的飯給你吃!」

    他低著頭,深吸口氣,趕緊走開,害怕被人認出他的臉,雖然他在臉上抹了煤灰,可他知道爹有多在意,若他被認出來,爹必定會再次痛揍他一頓。

    強撐著那口氣,他踉踉蹌蹌的往前走,直到再也听不見那小二趕人的聲音。

    他頭暈目眩的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因為無力,再次跪倒在地。

    不知何時,他來到了運河邊,河上畫舫也亮著燈火,也傳來酒菜香。

    地上的石板好冷好冰,遠方有絲竹管弦在響,一群碼頭工人哈哈笑著走過他身旁,其中幾個手上還抓著雞腿,拎著酒壺。

    他縮在一處陰暗的牆角,不敢讓人注意到他。

    恍惚中,眼前畫舫的燈火忽遠忽近,看起來那麼溫暖,他卻只覺好餓好冷。

    他好想趕快長大,等他大一點,他就有力氣跑腿,有力氣工作,有力氣攢錢吃飯……

    他好想好想長大……快點長大……

    神智不清的,他看著前方那迷蒙的燈火,試圖呼吸,可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寒凍不已,偷走他身體里的溫暖。

    就在這時,淡淡的白,慢慢飄落。

    一片又一片,一朵又一朵。

    那是雪,他知道。

    他死定了。

    這一刻,他清楚曉得自己的命運,他再也沒有力氣走到花街那兒,不可能再討得一文錢,再度過這一季冬。

    此刻的他,就連吸上一口氣,都覺得困難,覺得痛,看著那片片飛雪落入河里,堆在地上,他瑟縮地顫抖著。

    他為何還要活著呢?

    在這世上,根本沒人在乎他,娘死後,就沒了。

    沒了。

    幾近放棄地,他閉上沉重的雙眼,讓冰冷的牆與石板,吸取他身體最後的溫暖。

    人們來來去去,沒人注意到那蜷縮在牆角的小小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收工回家的男人經過這兒,看見那個縮在牆角的孩子。

    男人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嘟嘟囔囔老半天,這才不開心的掉頭走回來,朝那男孩走去。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孩子的臉,搖了搖那孩子的肩頭。

    「嘿!小子!小子!」

    男孩過了半晌,才有辦法睜開疲倦的眼,卻見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方才那窮凶極惡趕他走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擰眉看著他,道︰「別睡在這兒!會死人的!」

    他張開發白的嘴,囁嚅著,卻吐不出聲。

    店小二見了,老大不爽的從自個兒兜里掏出一顆飯團,塞到他手里。

    看著手里的飯團,男孩呆了一呆,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把這吃了,然後到花街那兒去,那里每間酒樓都會開伙,會暖些。」那飯館店小二瞪著他,粗聲道︰「白天就到大廟商街那兒,那些飯館都會有剩菜剩飯,餓不死你的。」

    丟下這幾句,那店小二這才起身走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對著他擺著惡臉說︰「你可別以為我會給你飯吃,就天天往我那兒跑啊,我自己過活都難了,可養不起旁人的!」

    說著,那店小二這方嘟嘟囔囔的快步走開。

    他抓著那飯團,愣看著那人的背影,沾了雪花的眼睫輕顫著。

    有那麼剎那,一股熱意上涌,讓眼熱。

    手里的飯團早就冷了,他慢吞吞的咬了一口,然後再咬一口。

    那飯團,又冷又硬,里面只包著咸蘿卜,可那真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飯了。

    熱淚,從眼里流了下來。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看來壞心的店小二,其實並沒有外表看來那般惡。

    他一口一口的吃著,直到將手里的每一粒米全都吃得一干二淨。

    雪花片片,仍在下著,但他終于找到力氣爬站起身,走到了花街那兒。

    那一年冬,雖然他常常餓得有一餐沒一餐,可這城里,總有人會賞他一口飯,給他一件衣。

    他因此活了下來。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這城里再沒人記得那討飯的小乞兒,可他記得。

    他記得人們賞的那口飯,記得那些賞他飯吃的每一個人。

    沒人記得。

    他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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