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些一本初心,不隨時光流轉遞減的愛,只是童話。
雨淅瀝瀝地下,空氣中瀰漫了雨天獨有的水氣味道,帶點清新與淺薄的冷冽。
她靠在打開的窗,望著外頭輕吐了幾口煙圈,有些雨水斜灑進來,白皙的臉龐無可避免地染了濕意。
她幽幽恍恍想著,到底是幾年過去了?
自從那場“意外”之後……五年?還是六年?或者有八年了?
好像過了很久,但兩人初見那幕卻依舊清晰,她蹲在剛下過大雨的柏油路旁嚶嚶低泣,一道略顯低沉的男人嗓音,不期然在她耳邊響起。
“小妹妹,妳為什麼在這裡哭?”
他們初次相見的畫面,一直是她人生中最該遺忘,卻始終無法遺忘的童話。
早該遺忘的……但她卻老是在雨天輕易想起他。
電子手環輕震,她回神,手上的淡煙燃過大半,煙灰輕輕散落,窗台上有隻精緻水晶煙灰缸,她低頭,三兩下將煙頭捻熄,快速掃過電子手環上的文字簡訊,她眉頭輕蹙,會在不是她當班的時間Call她,必然出了緊急狀況。
她匆忙拿了手機、車鑰匙,卻忘記順手關窗,雨越下越大,斜灑進屋的雨水,在屋內雪白地磚上漸漸積出一灘水。
私人醫療中心裝潢精緻典雅,氣氛寧靜,若非白色長廊上有幾名白袍醫護穿梭,初來乍到的人多半會以為這裡是五星級飯店。
長廊盡頭一間最大的VIP病房門被人打開,一名高大英挺的白袍男子急忙走來,迎上剛轉進長廊的她。
“清清……”男人剛在她面前站定,喊了她一聲,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沒來得及開口,背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對著她喊,“Kay,快!”
隨後,有人拍了她肩膀,她回頭,看見醫療中心的大老闆亞力罕見的焦急神色。
亞力沒等她反應,丟了一個“快!”便往長廊底的VIP病房直奔而去。
蘇清清想跟上亞力時,卻被白袍男子拉了一把,那是她的男友湯書毅,“清清……”依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亞力似乎很著急,我先去看看。”她朝湯書毅淺笑。
“剛才下過雨……”湯書毅鬆手,沒頭沒尾地說。
蘇清清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只是一場雨而已,你別多想。”
湯書毅伸出手,拇指輕輕撫觸她的臉頰,給了她一抹笑,“好,我不多想。妳快去。”
蘇清清點點頭,往VIP病房疾步奔去。
她推開房門,亞力一把將她拉到投放X光片的大屏幕前,X光片顯示一顆子彈卡在心臟左心室尖前心肌處,與心室相距不到一公分,她急步走近屏幕,專注仔細地審視X光片,接著從屏幕上點出斷層掃瞄的片子,反复察看各種角度……
這麼嚴重的槍傷,人還活著根本是奇蹟……蘇清清想,轉頭面對亞力,“必須盡快動手術,但不保證可以救活。”她實事求是地說,不管傷者是誰,對亞力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亞力錯愕一瞬,頓了頓說:“妳……還不知道是誰受了傷?”
“我只接到通知說醫療中心收了個重傷員。”
亞力無奈一笑,“妳絕對會對自己說,一定要救活他。”
“這種傷不……”她沒能將“可能”兩字說完,便被亞力打斷。
他的目光甚至摻雜一絲憐憫,聲音轉得有點沉,“是唐旭初,他回來了,受了重傷回來。”
蘇清清腦門一陣轟然,那個熟悉卻與她相隔遙遠的人……回來了?
而那X光片拍的是他?計算機斷層掃的是他?這個沒死是奇蹟的重傷員……是唐旭初?
“你跟我開玩笑?”她呆愣,偏頭冷冷地說:“今天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你別拿唐旭初開玩笑。”
“Kay,我從不開低級玩笑。”亞力神色嚴肅,“他就在病床上,妳可以過去看。”
蘇清清快步跑向病床……真的是他!僅僅一眼她就認出來,哪怕那張臉此刻風霜深染,青髭蔓長,讓他原本極為清俊的五官多出八分頹廢氣息,她仍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在病床邊停下,正要伸手掀被檢視傷口,床上的男人竟帶著幾分疲懶,睜開了眼睛,略顯低啞虛弱的聲音帶了些許笑意。
“從急診入口到病房,我一路聽亞力發瘋似地不斷朝人喊快點通知Kay過來,我以為來的會是男醫生,沒想到竟是個大美女……”
他壓抑地輕輕咳幾聲,現下他每次心跳都可能發生足以致命的風險,為防止卡在心肌的子彈移進心室,他不能有過大動作。
蘇清清掀開被子的一雙手隱隱顫抖著,她原以為入眼會是可怕猙獰的傷口,沒想到掀開了被子、解開病服,仔細看唐旭初的胸膛肌膚竟然沒有任何傷口,哪怕是一點受傷後可能留下的疤痕也沒。
蘇清清呆傻了好半晌,站在病床前,睜眼瞪著病床上的唐旭初,神情像是在控訴他欺騙。
唐旭初苦笑一下,看穿了她的想法,低聲說:“我真的受傷了,子彈卡在心肌,沒有騙妳。妳可以再去看看X光片,那是半小時前拍的。”
“怎麼可能?你身上完全沒有傷口!”蘇清清無法相信他。
唐旭初嘆了口氣,說:“妳再仔細看看我胸口的肌膚。”
蘇清清再次認真檢視了他胸膛的肌膚,仔細看過,才發現有一大片不規則狀的皮膚,像是初生嬰兒肌膚般帶著些紅潤白皙。
蘇清清大腦飛快運作,然後一臉不可思議的望向唐旭初,她低語說:“你成功了?是嗎?”
唐旭初望著她好一會,沒有回答,然後,他閉上眼睛,一副想將所有人關在他世界外頭的模樣。
見他這模樣,蘇清清多年來累積在心裡的不明情緒一下子全爆發,她無法忍耐地對著閉眼的他,高揚幾度音的逼問著,“唐旭初,你回答我!”
然而,病床上的唐旭初卻無動於衷,沒再將眼睛睜開。
沉默蔓延著,蘇清清明白當唐旭初沉默,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會給出任何答案,不管別人如何勉強他都沒有用。
她認識唐旭初太久,了解他性子有多硬。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倔強起來,就像座沒有人能搬動的大山。
蘇清清連續三次深呼吸,才開口說:“我盡快準備手術室。”然後快速離開了病房,迫不及待的模樣,像是無法再忍受。
聽見蘇清清走出病房,唐旭初才又睜開眼睛,一旁的亞力走過來,低頭望唐旭初。
亞力眼裡湧出些許責備,說:“你不該這樣對待她,你不知道你離開這些年,她是怎麼過日子的,你起碼該好好跟她說話。”
唐旭初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以不在乎的語氣說:“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最不該做的事,就是好好對她說話,只有這樣她才能不依賴我,好好的過她該過的日子。”
“你已經稱心如意了,你以為現在的Kay,還是以前那個眼巴巴等著你回來的孩子嗎?她已經長大了,不但長大,還有了很要好的男朋友,就是剛才幫你照X光片跟計算機斷層的湯書毅,這結果你應該非常滿意吧!”亞力譏誚道。
唐旭初神情略顯複雜,並沒有立刻響應什麼,片刻後,他淡淡的笑道:“是,這樣很好,我非常滿意。”
亞力受不了的搖搖頭,不再說什麼,靜靜離開病房。
病房裡有一整片大落地窗,窗外陽台放了兩張長型躺椅,一張鍛鐵玻璃茶几,外頭剛下過一陣雨,但這時陽光又從厚重雲層探出頭,落地窗外正對著一排才被雨水清洗過的綠蔭茂密大樹,陽光篩過綠葉縫隙,一叢叢特別乾淨的綠葉被金燦陽光曬得閃閃發亮。
在沒有其他人的病房裡,唐旭初盯著窗外整排閃亮的綠葉,由著心裡的情緒翻攪。
他可以欺騙世上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可是在這一刻,他完全無法忽視心裡正流過一陣細細淺淺的疼痛,那種痛并不是子彈卡在心肌造成的痛。
他逃得夠遠也夠久了,久到清清已經長大,也找到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這事真在眼前發生後,他才發現原來他比自己想的更在乎,清清在他心裡的分量、位置,這些年始終未減半分。
不過,無所謂了……
他如今傷重,無法確定明天還能不能活,眼前他根本沒資格去承擔另一個人的未來,既然不能負起責任,那麼現在的結果,大概就是最好的結果。
唐旭初慢慢坐起來,動作極為緩慢地走下床,他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在長形躺椅躺下,曬著太陽,沒多久陽光烤熱他的肌膚,這樣的溫度,讓他舒服得閉起眼睛,幾乎要睡著了。
半夢半醒時,他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恍惚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曾對他說,“以後我不要叫你博士,我要叫你唐唐。”
後來清清向他解釋,她叫的唐唐,並不是他以為的姓氏,她喊的是糖糖,糖果的糖。
她說:“對我而言,你像糖果一樣,為我苦澀的生活帶來了甜蜜與希望。”
她說他給了她希望,耐心教導她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消磨自己追求夢想的渴望。因為生命最重要的就是夢想,一個沒有夢想的人,等於沒有盼望,一個沒有盼望的人,活著便失去了意義……
那些他曾對清清說過的話,她記得如此清楚。
他回想著那時候的清清,曾把他看作天,更把他看成自己的全世界,他曾經在那女孩眼裡看到戀慕、依賴,盡避那時他認為蘇清清的仰慕並不成熟。
而如今,成熟的她,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你有這麼不想活嗎?既然你不想活,為什麼要回來?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每一個動作都有致命的可能?”蘇清清又急又氣,手術室還沒準備好,她壓抑不住再看看他的渴望,又轉回病房,沒想到根本不該移動的他,竟一個人走到病房陽台。
躺在長椅上的唐旭初張開眼睛,拉出一抹淺淡的笑,語氣慵懶地說:“如果不想活,我不會在中彈一剎那,把生物細胞膜拿來用。我如果不想活,會直接放任身體的血流光,既然我用了生物細胞膜,表示我有強烈的求生欲。”
“既然你想活,就不應該任意走動。”
蘇清清嘆了一口氣,拿他沒轍,剛才實在很生他的氣,當他閉上眼,一副想把她關在他的世界外的時候,讓她想起他當年拋下一切,絕情離開的樣子……
她回想起唐旭初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好幾個晚上她是哭著睡著的,那時候她母親蘇菲亞剛病逝沒多久,她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也被唐旭初拋棄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想不通,為什麼唐旭初可以對她這麼絕情?
後來她才慢慢想通,唐旭初本來就不愛她,他對她本就沒有任何責任義務。沒有人可以勉強一個不愛你的人為你留下來,願意留在你身邊的人,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想通這個道理後,她才有辦法重新認真過自己的生活,她想一定是她不夠好,沒有好到讓唐旭初願意愛她、願意為了她留下。所以她拚盡全力讓自己變好,她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她想變得更強大。
只是,不管幾年過去,不管她如何改變,唐旭初再沒有回來過。
他在世界上有戰爭的地方流浪,可能去年在伊拉克、今年在阿富汗、巴基斯坦、敘利亞、以色列……
他在槍林彈雨裡穿梭,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說他要贖罪,卻沒告訴她,他究竟要贖什麼罪?!
曾經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唐旭初,盡避逢年過節,他總會寄卡片來,報個平安,簡短問候她,最後也總是短短幾句“希望妳一切安好,順心如意”,此外,再無其他。
她等得太累,滿心疲倦,下定決心接納了這些年始終在她身邊的湯書毅,唐旭初卻回來了。
人生多像一場尷尬的玩笑。
蘇清清花了點時間整理心情,對唐旭初說:“你配合一點,我保證讓你活下來。”
唐旭初望向她,對上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點頭。
“進去吧,護理師等會兒過來接你,手術室應該快準備好了。我扶你,你慢點走。”
唐旭初緩緩地站起來,並沒有把多少重量分到她身上,不過他確實聽了她的話,走得很慢,躺回病床上。
他開口對她說:“這些年妳寄給我的信,我全都收到了,我從來沒有不要妳。這件事我要先跟妳說清楚,為了以防萬一,說不定等一下我沒機會醒過來。”
“不必說清楚,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醒不過來。”蘇清清說,“我去手術室做準備。”
她轉身,唐旭初拉住她手腕,聲音低了幾度,開口問:“他對妳好嗎?”
蘇清清震了一震,知道他問的是誰,看來亞力對唐旭初說了,她語氣平靜地回答,“再好不過了。”
湯書毅身高一八三,具有物理學、醫學雙博士學位,為人親和,溫文儒雅,擁有出眾外貌、富裕家世,身邊多得是仰慕他的女人,他卻獨獨鍾情蘇清清。
一層一戶的高級住宅,電梯打開又關閉,他走到大門前,掏出鑰匙,鑰匙串的清脆聲音,響在寂靜空間裡,有些刺耳。
他打開門,修長的腿邁入玄關處,換上室內拖鞋,他踩上玄關高一階的木頭地板,接著轉進廚房。他看見餐桌旁一扇窗戶敞開,窗台上擱置了一隻水晶玻璃煙灰缸。
今天下過雨,沒關上的窗戶邊,磁磚地板已積了一灘水,他走過去把煙灰缸裡的煙蒂倒掉,又往陽台拿來拖把,迅速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乾。
收拾過後,他從冰箱拿出了幾樣食材,準備做晚餐。
他想清清應該能趕得上回來晚餐,他打算做她愛吃的鮭魚排、蔬菜色拉、西紅柿海鮮濃湯。
他開了一瓶白酒,幫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大半杯后,他開始清洗蔬菜,再將兩顆西紅柿切成塊狀,放進果汁機打成汁。
他接著川燙了蛤蠣、花枝,將蛤蠣去殼、花枝切成塊狀,準備煮西紅柿海鮮濃湯。
站在流理台前,他出神片刻,又喝了半杯白酒。
下午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清清動手術,她拿手術刀神情專注的樣子,讓他……心動又嫉妒。
是的,他嫉妒,非常嫉妒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唐旭初,能讓清清專注到再也容不下別人。
當時在清清眼裡,這世上大概再沒有其他人了吧。
他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曾經是清清的全世界,在今天之前,他以為那個男人已經是清清的曾經,可是今天當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著清清專注的模樣,他忽然不確定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他看來電顯示,屏幕上四個英文字母Baby,讓他微微閃神,他遲疑一會兒,才接起手機。
“書毅,你回去了嗎?”手機那頭是蘇清清的聲音。
“我在妳這裡,正準備晚餐,打算做妳愛吃的鮭魚排、蔬菜色拉、西紅柿海鮮濃湯。妳要回來了嗎?”湯書毅問。
手機另一端沉默片刻,蘇清清開口的語氣有些心虛,“我今天不會回去,會留在醫院這邊,他剛動完手術我不放心。對不起,你能理解嗎?”
“我理解。”他聲音一貫的溫柔,對蘇清清,他從來沒辦法生氣。
“書毅,你生氣嗎?”
“他是病人,我跟病人生什麼氣?”湯書毅輕聲反問。
蘇清清緊握手機,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她莫名的心虛,而手機另一頭的湯書毅也沉默不語,耐著性子等她回應。
延宕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尷尬,最後是湯書毅妥協地開了口,“要不要我過去陪妳?”
“不、不……不用了。”蘇清清慌忙打斷了他,下一瞬又意識到如此斷然拒絕,或許會讓他亂想,連忙補一句,“你來也沒其他的事可做,我記得你明天早上還有兩台刀,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湯書毅應了一聲,拿著手機,就是沒能說出一句“再見”。
一番掙扎過後,他終究沒能忍住,追問一句,“妳打算整晚在病房陪他嗎?”
蘇清清握著手機的指尖,因過度用力略微泛白,這問題像是有千斤般重量,壓在她心上,她緩慢的舒了口氣,企圖用理性態度回答他的問題,也許她想說服的人不單是湯書毅,還有自己。
“你知道他剛動完大手術,今天晚上是危險期,我在病房陪他會比較好。”
“我不記得妳陪過哪個剛動完大手術的病人度過危險期。”湯書毅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蘇清清呆愣半晌,她沒料到湯書毅會如此直接,以往他總是讓著她的。
“書毅,”蘇清清喊了他,“你知道,他……也算是我的家人,是不一樣的……對我來說,他不是其他病人。”
“對不起。”湯書毅很快道歉,“我只是忌妒他在妳心裡的分量。”
“不需要忌妒,我跟他之間……都過去了。對他來說,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對我來說,他在我心裡曾有的分量,只是我單方面的不成熟,現在在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是你。”蘇清清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對湯書毅說的,不如說,她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他淺淺的笑了。
她的話並沒有全然安撫他緊繃的神經,但或多或少給了他一點信心。他做什麼都從容有度、自信滿滿,唯獨面對蘇清清,他始終患得患失。
“明天幫妳帶早餐去。”
“好,”蘇清清答,“我想要一份熏雞三明治、一杯Espresso、一份水果色拉。”
“沒問題。”湯書毅聲音溫柔。
鬼使神差的,蘇清清突然說:“書毅,我愛你。”
湯書毅怔了一剎,下一瞬,他唇邊漫出一朵苦澀的笑,如果這句“我愛你”,不是出現在今天這樣微妙的時刻,他想,他會欣喜若狂。
她這一句“我愛你”,究竟是真的或只是想堅定心念?
是不是連清清自己,都害怕會動搖?會不會清清說的“都過去了”其實還是過不去?
湯書毅痛恨自己在這時候如此清醒。
最後他對手機低語,“這三個字,我對妳說過無數次,今天是妳第一次這樣對我說。我記下了,這是妳第一次說妳愛我的紀念日,如果今天……不是唐旭初回來的日子,就更好了。”
“對不起。”蘇清清飛快道歉。
“不需要道歉,不管妳什麼時候對我說『我愛你』三個字,我都會欣然接受。快去照顧妳的家人吧,我把妳這裡收拾好就回去。”
“你可以在我那裡過夜。”清清說。
“妳不在,這裡都是妳的味道,我會更想妳,太過想念一個人,通常會失眠。別忘了,我明天還有兩台刀,失眠不太好。”湯書毅淺笑道。
“好吧,回去路上小心。”
“清清,我愛妳。”
“我也愛你。”
蘇清清放下手機,低頭看病床上還沒清醒的唐旭初,麻藥已經退了,他卻還沒醒來。
手術很成功,照理說,半個小時前,他就該醒過來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看著那張曾經她再熟悉不過,如今卻又有點陌生的臉,她沒注意到,唐旭初另一邊身側的手,輕微震動了一下。
她失神望著那張臉,思緒百轉千迴,過去的回憶、過去的情感,像一壺快要沸騰的熱水。
她忍不住輕輕碰觸了唐旭初的手,察覺到他似乎輕微震動了一下,她像被火燙著似的,立刻收回手,她盯著他的手看了半晌,又看他彷彿沉睡著……
一會兒,她緩緩吐口氣,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想藏住秘密,不願被發現。
“你該醒了……怎麼還不醒呢?”蘇清清凝視唐旭初的臉,淺淺低語。
再一次,她又握住他的手,感覺這些年,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印記,他原本極為修長干淨的手,此刻已顯粗糙,掌心生了不少薄繭,她無法想像,這幾年他過得多辛苦。
一個原本只生活在實驗室、計算機前的人,卻跑到隨時可能要人性命的槍林彈雨裡征戰,與人廝殺。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低聲自言自語似的問,而床上的人動也沒動,完全是沉睡的模樣。
輕輕嘆了氣,握著唐旭初的手趴在床上,她想著瞇一下就好,等等再幫他做檢查,沒多久便落入深沉睡眠中。
床上的男人緩緩抽出被握緊的手,長了薄繭的大掌,極為溫柔的覆上她的後腦杓。
他被救活了,生命無虞了。
本想著若是能活過來,要重新開始的……
不料,卻親耳聽見她對另外一個男人說“我愛你”。
那滋味,無比苦澀。
人生果真充滿了變量,唐旭初苦笑,大掌溫柔撫摸蘇清清的頭,直到天色漸亮,才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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