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薰《逍遙和離婦》


出版日期:2021-08-21

旁人是和氣生財,本姑娘卻是「和離生財」,
沒有夫君又如何!
竹馬郡王表示:要不,考慮考慮我吧……
沒哪個和離婦像她袁朝陽這般逍遙,
旁人不是被迫上山做姑子就是迅速再嫁,
她則深受娘家人疼愛,能順從己心做生意,
沒幾年就賺得金山銀山,販賣的輕紗還被貴妃看上,
可她的郡王竹馬卻成為她奔向富貴前程的攔路虎,
那個兒時曾說過會一輩子對她好的人,
如今負責監督商品卻處處挑剔,對她說話陰陽怪氣,
遙想過去他們超要好,可惜情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只是他那刀子嘴豆腐心一如當年,她有難仍拔刀相助,
帶她出京救外出行商摔斷腿的弟弟,連太醫都附上,
她受困泥淖受凍瀕死,他親身犯險下坑挖泥救她,
這樁樁件件透出的意思,她實在不敢猜……

這樁樁件件透出的意思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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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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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珍惜這樣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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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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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切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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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秦王妃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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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牢中發現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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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袁家遭劫下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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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闖香閨溫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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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他心中仍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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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為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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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迷糊中見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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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彆扭的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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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下江南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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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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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久別重逢人事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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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葩姑姑想結親

  城南,袁家九號布莊。

  女掌櫃袁朝陽看著帳本,狐疑道:「這棉花怎麼比去年少了些?」

  年輕管事李修恭恭敬敬回答,「回大小姐,是少了些,不過南方今年多雨,棉花泡爛,少的這些也還在情理之中。」

  李修一面回答,一面也驚訝,雖然跟著大小姐已經好幾年了,有時候還是會吃驚,今年的棉花一共一千零五十車,比去年少了三十車——大小姐過目不忘,去年看過一次的帳本,今年都還記得,難怪袁老爺常常感歎,大小姐要是男兒身,袁家可就不得了了。

  「大小姐,林家命人透露消息,說想跟我們買棉花。」

  袁朝陽抬起頭,「哪個林家?林禦史,還是林內給事?」

  「是林美人的娘家。」

  袁朝陽一陣好笑,「找個理由回絕。」

  李修跟著袁朝陽好幾年,知道大小姐做事情有她的考量,也沒多問,「是,小人知道了。」

  袁家入京百年,做布莊生意也超過百年,在南方的田產眾多,所產的棉,麻,絲綢,自己是賣不完的,因此會低價賣出一半左右的布匹給相熟的官吏,那些官吏轉手賣入公家,等於白賺一筆,因此遇到袁家的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萬事好商量。

  袁家在十年前還是官宦人家,當時袁老太爺是正四品太常少卿,因為家世好,袁朝陽被選為皇孫公主們的伴讀,直到八年前袁老太爺身體不好致仕,袁家幾個第二代讀書又不行,無人當官,袁家就從四品門戶變成一般商家。

  後來袁老太爺過世,袁老夫人杜太君索性把幾個庶子都分了出去,現在袁家就一房,袁老爺跟袁太太當家,上面有杜太君,然後三個姨娘,八個孩子,三個孫子。

  袁朝陽今年二十五,已經婚嫁過一次,成親三年後因為無子雙方協議和離,袁家是又丟臉,又氣憤,又心疼,所幸城南風氣開放,女掌櫃也時有所見,加上已經不是官戶,限制沒那樣多,袁老爺遂准這個女兒出門做生意。

  袁朝陽發揮了從小讀書第一名的本事,不到一年就讓所管轄的布莊收入翻倍,袁太太疼這女兒,從來不要她把錢銀上繳,布莊賺的都存在袁朝陽的小金庫,所以現在她可是個小富婆,就連弟弟袁大豐的幾個孩子,都知道大姑姑比爹有錢。

  袁朝陽闔上棉花帳本,「這幾日好天氣,染坊可有加緊趕工?」

  今年春雨連綿,下了一個月,染坊也休了一個月,布匹絲綢的庫存已經有點見底,難得這幾日大太陽,風又強勁,是染布的好日子。

  李修回答,「已經加緊了,除了吃飯睡覺,都在下缸,也緊急雇了三十個臨時工人,小人前兩日親自去看過,風大,布匹幹得跟夏天一樣快。」

  「那好,月銀嘛,給他們加個三成。」

  「是。」

  城南作布匹的工人都知道,袁家大小姐的工錢最好,剛開始李修也覺得不妥,想著這樣不是多支出嗎?後來證明,大小姐才是對的,因為工錢好,所以人人賣力,染布的速度可比老爺掌舵時代要快多了。

  支出是多了,但賺得更多。

  扣,扣,格扇傳來敲門聲。

  「大小姐。」布莊管事周娘子的聲音,「有位老夫人過來,說自己是四門助教沈大人的母親。」

  四門助教,從八品下,品級不大,不過袁家現在只是商戶,哪個官戶都得罪不起,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都是由掌櫃親自接待的,每一間鋪子都一樣,哪怕是個流外九等的官夫人,也自視甚高。

  袁朝陽站起身,理理衣服,對李修道:「你回家跟家人聚聚,三天后幫我跑一趟北夷國,拜訪一下當地的布商行長,北夷天冷,問他對我們南方產的大棉花有沒有興趣。」

  「是。」

  *

  袁家幾年前才分過一次家,所以現在主人不多,也因為不是官戶,吃飯飲食沒以前那樣奢侈,早午晚都是到花廳吃的,開一張大桌給大人,一張小桌給孩子也就夠了,至於袁老爺的都姨娘,文姨娘,李姨娘,自然沒有上桌的資格。

  袁朝陽回到家,剛好是晚飯時間,僕婦已經把花廳張羅起來。

  袁朝陽一進花廳,就聽到姑姑袁佩娘的聲音。

  袁佩娘的夫家姓許,她是嫡女,出嫁時當然門戶相當,可是丈夫卻因為替朋友作保,欠下千兩銀子,許家不想擔這干係,直接把他們這支分了出來,袁佩娘豐厚的嫁妝賠了上千兩後手邊無銀,每隔三五個月就會回家跟母親杜太君拿個幾十兩,不然日子真過不下去。

  袁朝陽對這姑姑倒是沒什麼反感,只覺得她有點傻,當初怎麼不帶著嫁妝回娘家另嫁,可比被個沒用的丈夫拖著一輩子要好。

  袁朝陽打招呼,「姑姑。」

  「啊喲,朝陽回來了。」袁佩娘滿臉堆笑,「我聽娘說,你掌管的兩間布莊是我們袁家生意最好的兩間,一個月淨利超過二百兩。」

  說起生意,袁朝陽就高興了,「那些是賣布娘子努力,可不是朝陽一個人的功勞,李大總管的兒子也幫了不少忙。」

  袁佩娘露出羡慕的神情,「姑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她的嫁妝本不少,但是替丈夫還了擔保的錢,加上分家後事事要靠自己,今日賣鐲子,明日賣鋪子,當初五十擔嫁妝所剩無幾。

  袁朝陽聽得姑姑要開始自怨自艾,深知姑姑哭起來那真堪比戲精,她不想姑姑把花廳氣氛弄僵,連忙轉移話題,「姑姑有四個兒子,可比朝陽強多了。」

  袁佩娘一直以自己生了四個兒子為傲,聽到侄女這樣說,忍不住高興起來,連柴米油鹽問題都瞬間忘記。

  袁老爺這時候進來,看到嫡妹,內心也明白,只是點點頭打了招呼。

  相對于袁老爺的平和,袁太太臉色自然沒這樣好看,已經出嫁的小姑每幾個月就要回來拿銀子,任誰臉色都不會好看。

  袁太太生有袁朝陽,袁大豐,袁大富。

  嫡長子袁大豐早早娶妻柳氏,生有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三個小娃娃,柳氏貌美,性子又溫柔似水,把袁大豐吃得死死的,都成親七八年了,別說姨娘,袁大豐連通房都沒要。

  袁太太雖然想再多幾個孫子,但見柳氏都生了兩男一女,現在肚子又大了,遂也不說什麼。

  柳氏手上無權,可有丈夫的寵愛,三個孩子健壯活潑,公婆祖母都給她幾分面子,親戚鄰里的年輕太太說起她只有羡慕的分。

  都姨娘生的袁朝婉已經出嫁,夫家姓倪,跟嫡姊袁朝陽一樣無子,但袁朝婉是庶女,自卑愛面子,死不肯和離。

  都姨娘進門後溫順恭謹,見女兒如此,幾次淚求袁太太去談,袁太太也是同意接這個庶女回家的,但袁朝婉自己不願意,抱了個丫頭的庶子來養,但那丫頭又怎麼甘心?前兩年終於找到機會跟親兒子相認,從此那個「兒子」就跟嫡母袁朝婉離心,一心奔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袁朝婉等於白辛苦一場。

  文姨娘生的袁朝鳳也已經出嫁,袁朝鳳出嫁時,袁老太爺早已過世,袁家不過普通人家,所以嫁得也很一般,去年夫家因為京城生意不好做,舉家南遷,袁朝鳳特地回家一趟,此後山高水遠,又是出嫁女子,怕是再不可能見親人一面了。

  文姨娘當時還跑來跟袁朝陽商量借五百兩,想給袁朝鳳當私房,女兒以後發生什麼,自己永遠不會知道,身邊有點銀子,身為母親也比較放心。

  袁朝陽直接給了,也不用文姨娘還,袁朝鳳也是她的妹妹,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但仍是看著長大的,自己若沒能力,那另當別論,但自己明明有錢,就怎麼樣也不忍心她受委屈。

  文姨娘另外還有個兒子袁大有,今年十二歲,讀書還不錯,杜太君把希望都放在袁大有身上,希望他能考個功名,袁大有也挺沉得住氣,年紀小卻從不想著玩,天天讀書,是袁家未來的希望。

  李姨娘是後來才收的,是袁老爺去符老爺府上看中的清倌歌伎,符老爺一看朋友喜歡,送!

  當晚那歌伎就收拾東西跟著袁老爺回府了,歌伎變姨娘,志得意滿,枕頭風都不知道吹了多少,最喜歡給袁太太下絆子,還吵著要當平妻。

  李姨娘膝下有袁大心,袁朝宜,一子一女本應當是個好字,奈何十歲的袁大心因為太過頑劣,被袁老爺送到玉佛山寄讀,已經去三年多了,袁老爺也沒有接回來的意思。

  李姨娘那個哭啊,幾次求都沒用,後來終於想通了,去求袁太太,但為時已晚,袁太太吃過李姨娘幾次虧,當然不會因為李姨娘幾滴眼淚就幫她。

  以京城人家來說,袁家人口算是很簡單了,主要是心態上也都不錯,從四品官戶變成一般商戶,如果適應不來還要擺譜,那就是苦了自己,杜太君是生意人家的女兒,凡事看錢,倒是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僕婦很快擺好兩桌,都是十菜兩湯。

  吃完後,僕婦撤下席面,端上去油解膩的滇紅茶。

  袁佩娘啜了幾口,看著袁朝陽,「朝陽,你當日和離,嫁妝是不是都抬回來了?」

  袁太太登時就不滿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的朝陽不丟臉,也不是茶餘飯後的話題,於是也不管杜太君跟袁老爺在,直接吐槽回去,「小姑,許家這個月的房租繳了嗎?」

  袁佩娘噎住,但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是陪笑了,「我就是好心問問,我那夫家小姑之前因為挨打,也是和離了,程家說我小姑吃了幾年飯,住了幾年房子,使喚了幾個丫頭,所以只肯還一半嫁妝呢。」

  柳氏撫著自己的大肚子,露出不敢相信的模樣,但她一個年輕媳婦,也不敢隨意論斷長輩的家事,只是拉緊了袁大豐的袖子,袁大豐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慰。

  袁朝陽見柳氏吃驚,也對袁佩娘有點不滿,懷著孩子呢,大夫說要保持心情平和,少聽那些嚇人的後宅故事,於是道:「都拿回來了,一品門戶,也不可能跟我計較吃了幾年飯。」

  「那就好。」袁佩娘又喝了一口滇紅茶,「那朝陽現在手邊的資產不是挺多的。」

  袁朝陽出嫁時,袁家是四品門戶,她嫁的可是堂堂一品,為了面子,袁家給了她超多嫁妝,布匹香料玉器畫作,這些東西就五十擔,壓箱的是鋪子地契十張,每個月就有一百兩的租金進帳。

  她和離後自然全拿了回來,袁太太又心疼這女兒,死求活求袁老爺,袁老爺便答應把九號布莊跟十四號布莊給她,所以她的錢銀不少。

  當然,袁家的人知道大小姐手上資產多,但沒人敢這樣講,講出來好像在覬覦什麼一樣。

  袁朝陽無子,城南人人都知道,而她手上有錢,也人人都知道,可袁朝陽歷經伺候一品門第的艱辛,也不想再去伺候誰了,簡單來說,她將來就是跟著大弟弟袁大豐一家住,直到老,直到死。

  什麼能讓人住得舒服又安心?銀子。

  那些銀子是袁太太給女兒爭取來安度晚年用的——袁朝陽小時候發痘子,大夫說她會無子可能就是當時燒太久,把身子弄壞了,袁太太一直自責沒把孩子顧好,當時一起發痘子的袁大豐跟袁朝婉都不到十天就康復,偏偏袁朝陽燒了兩個多月,差點沒命,所以袁太太特別心疼她。

  城南民風開放,又有袁太太這樣溺愛女兒的當家主母,袁朝陽雖然是和離婦,但日子卻過得十分爽快。

  袁佩娘捧著茶盞對杜太君說:「娘,朝陽條件也不差,女兒看著該許一門親事才對,這樣到老才有個伴。」

  杜太君白了她一眼,「都二十五歲了,又無子,上門說親的都是一些鰥夫,過門就幫人帶孩子,這種婚事我看不要也罷。」

  袁佩娘喊冤,「娘啊,又不是每個人都這樣。」

  袁老爺倒是有點好奇,「你有好人選嗎?」

  袁老爺是傳統男人,覺得女孩子和離在家也不太對,女人嘛,還是要儘快找個人嫁出去才是道理。

  「不瞞大哥,我這次上門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袁佩娘喜孜孜的,「有個不錯的對象呢。」

  袁朝陽心裡警鐘響起,連忙說:「姑姑別提,我不想。」

  這袁佩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老想坑娘家人,幾年前還想把袁朝鳳說給許家一個親戚,說什麼年貌相當很老實,結果根本就是個啃老的,十九歲了,讀書不成,又不去找個活計,整天在家夢想娶個有錢美貌的大小姐伺候他。

  幸好杜太君留了個心思,派人去打聽了人品,要是照袁佩娘說的成了親,這樣袁朝鳳不被坑死。

  袁朝陽對這件事情記得可清楚,現在眼見姑姑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連忙拒絕——她在袁家當大小姐很爽快,地位崇高,不想去伺候誰了。

  袁佩娘聽袁朝陽拒絕得這樣迅速,也覺得有點沒面子,「我好歹是姑姑,朝陽怎麼好如此對我。」

  袁太太不滿,「我的女兒我都沒說話,小姑已經嫁出去,手就別伸那麼長。」

  袁朝陽心裡一暖,娘永遠是她的依靠,她那個溫順聽話的娘親,只有遇到孩子的事情會變成鬥雞。

  袁佩娘對袁朝陽還有幾分客氣,對袁太太這個大嫂可沒有,轉身就跟杜太君訴苦,「娘,您看看,您看看,大嫂就這樣對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兒,她這樣對我,就是不給您面子,就是不孝。」

  袁大豐不滿道:「姑姑不用挑撥,姑姑夫家姓許,我姊姊姓袁,的確輪不到姑姑作主。」

  袁佩娘往地上一坐,眼淚就滾滾而下,「我是做了什麼壞事啊,我一片好心啊,看著朝陽這樣不行,想給她介紹個好物件,我這樣都錯了嗎?我就知道,我被分出來後,因為沒錢,人人都看不起我,只因為我沒錢,連朝陽,連大豐都可以嘲笑我這個姑姑。」

  杜太君心軟了,自己懷胎十月養到十六歲的女兒,原本也嫁得好好的,沒想到丈夫替人作保,現在要過著小門小戶的生活,一個家只有兩個粗使婆子,其他的家務都要自己動手,娶的三房媳婦也都是普通人家,孩子越生越多,開銷越來越大,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她也不忍心,已經儘量幫忙了,但女婿跟幾個外孫都不爭氣,又愛面子不肯去外頭找活計,一家二十幾口,天天在家你看我我看你,等吃早飯,吃完早飯等午飯,吃完午飯等晚飯,然後睡覺,日復一日。

  杜太君親手扶了袁佩娘起來,「好了,別哭。」

  袁佩娘哭泣不止,「娘……」

  杜太君看到袁佩娘哭泣,想起她小時候,心裡一陣軟,「什麼樣的人,跟娘說說,娘想聽一聽。」

  袁佩娘馬上止住哭泣,「就是宏發。」

  這下子袁家都傻住了,宏發是誰?全名許宏發,是袁佩娘的長子,今年二十三,已經成婚有子。

  雖然表兄妹成婚是喜上加喜,但介紹一個有妻有子的表弟,那是要袁朝陽給人做妾啊,袁朝陽從小山大王的性子,怎麼肯點頭做妾。

  這下子連杜太君也驚了,「佩娘,別說糊塗話。」

  「我沒糊塗,我們全家都商量過了,這樣老是回袁家拿銀子不行,還是要找個人把家掌起來才是道理。」袁佩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就想著朝陽這麼有本事,讓她來把我們許家掌起來,宏發媳婦已經說了,願給朝陽當平妻,以後姊妹相稱,朝陽過門後,我就把鑰匙帳簿給她,我們許家就由她來擔,以後宏發的長子敬重她為親娘,也會孝順她的,朝陽的嫁妝都在,手上還有兩間布莊,這樣承擔我們許家恢復成大戶,應該不是問題。」

  聽到這麼自私的說法,袁家眾人面面相覷。這樣袁朝陽過門圖什麼?圖許巨集發長得醜,圖許宏發生性懶惰?還是圖許家一門都是吸血鬼?

  袁朝陽首先發難,「姑姑別說了,我不同意。」

  「這樣你就有香火了啊。」袁佩娘不解,「死後有人祭拜,這很重要的,你若死在袁家,是不能入祖墳的。」

  「我死了都死了,還管這麼多。」袁朝陽連生氣都懶了。

  袁大豐怒道:「我姊姊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可不是為了把自己的錢銀奉獻給許家,當許家的帳房。昌哥兒在哪?」

  六歲的昌哥兒突然被點名,連忙出聲,「爹。」

  「以後大姑姑跟我們住,要是爹先死了,你也要好好照顧姑姑到老,到死,給她守孝,給她點燈,入祖墳,一樣不能少,知不知道?」

  昌哥兒乖巧的點頭,「阿昌知道,奶奶說過,姑姑以後跟我還有仁哥兒住的。」

  袁太太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柳氏連忙過去安撫婆婆坐下,給婆婆順氣,又命人倒了參茶服侍婆婆喝下——一個生了兩男一女,現在還懷孕的媳婦,在婆婆面前是有幾分面子的。

  袁太太氣得要命,把袁朝陽拉來自己身邊護著,彷佛只有這樣,袁朝陽才不會被小姑的餿主意害到。

  「你們幹麼這樣看我,我這主意兩全其美啊。」袁佩娘振振有詞,「朝陽不能這樣一輩子,一定得再嫁,嫁入我們許家,公公婆婆就是姑姑姑丈,絕對不會虐待你,宏發也是老實孩子,絕對會好好待你的。宏發媳婦都同意了,你有什麼好不同意的,你嫁去別家生不出孩子,可沒平妻的地位,可不能有香火。」

  雖然是自己的女兒,但杜太君也覺得很不像話。是,朝陽嫁過去掌家,解決了許家的財務問題,但對朝陽有什麼好處?

  朝陽是二十五了,是無子,但在城南的婚姻市場上,她還是有資格可以挑選的。

  她從小入宮伴讀,跟皇子公主那是一起玩到大的關係,跟兄弟姊妹一樣,現在都還常常進永樂公主府,常富郡主府看戲。前兩年,青和郡王妃想給郡王慶生,可她又不明白夫婿什麼性子,還特地到袁家請教袁朝陽這個跟青和郡王一起長大的伴讀姊姊。

  袁家不是官戶,但袁朝陽的人脈還在,公主皇子沒因為袁家變成普通門戶就假裝不認識她,都不知道有多少新科進士想娶她為妻,好讓她把家裡掌起來,最好公主郡王點頭幫忙打點,那就前程似錦了。

  一樣要扶持一個家,去扶持一個進士,將來可能可以爭到誥命,這樣不是更好嗎?何必去扶持許家,一屋子好吃懶做,只想吸幹她的血。

  杜太君雖然心疼袁佩娘日子過得不好,但袁朝陽也是她的親孫女,她萬萬不可能為了女兒坑了孫女。

  杜太君出手阻止,「好了,佩娘,這件事情以後別再說,朝陽的事情她爹娘自有打算,我都不管了,你也別管。」

  「娘,您別這樣。」袁佩娘說著說著又要哭,「幫幫我,我,我真的是很累了,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持這個家。」

  翻成白話就是,我累了,我想找一個有錢的替死鬼,朝陽就是最好的人選。

  袁朝陽真沒想到姑姑這樣恨她,想坑她到死,嫁入許家,那等於要扛起許家二十幾口人的生活,她又不能有孩子,人生有什麼盼頭,就是替別人養孩子,養完孩子養孫子,死後的牌位?她才不希罕,要是老天有靈,先一道閃電劈焦袁佩娘。

  袁老爺也有點不高興,袁朝陽雖然是女孩,卻是他第一個孩子,她從小嘴甜,哄得他這個親爹很偏心。

  佩娘要是介紹個好的,譬如官宦人家,書香之後,門戶相當,品行也好的男人,他還可以考慮一下,宏發算什麼人選,給他女兒跑腿都不配。

  「你若不想在許家過日子,那就和離回袁家,大豐大富也會贍養你到老,有我在,你不會吃虧。」

  杜太君點頭,「你哥哥說的是,反正我們家已經有朝陽了,也不差多你一個和離婦,既然在許家過得累,那就回家過日子,我們袁家雖然已經不是大門戶,但也不差一個人吃飯。」

  袁佩娘張大嘴巴,隔了一會才說:「那怎麼行,我好不容易熬到當老太太了,這樣回家,我先前二十幾年就白辛苦了。」

  袁朝陽訕笑,袁佩娘的意思就是,我好不容易可以折磨媳婦,折磨孫媳了,擺顯地位,現在回家,那就便宜那些晚輩了。

  在袁家當自在的老小姐,還是在許家當個頤指氣使的老太太,袁佩娘選擇後者。

  袁太太道:「小姑別再說了,以後你再提一句,那怕拼著娘說我不孝,我都拿掃把轟你出去。我的朝陽很好,別打她的主意。」

  人高馬大的袁大豐往前一站,「我跟我娘站一邊。」

  袁大豐今年二十四,這幾年幫手家裡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一張方臉神似袁老爺,頗有幾分威嚴在。

  袁佩娘的脖子縮了縮,她不怕嫂子,但是對侄子還是怕的。

  於是轉頭,朝向最後希望,杜太君。

  杜太君也無奈,袁佩娘每次回家都拿二十兩,這二十兩如果是袁佩娘自己吃吃喝喝,她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偏偏是拿去養許家一家子,許家就跟寄生在袁家上的蟲子一樣令人討厭,吸袁家的血,吃袁家的肉,還嫌袁家賺這麼多不肯多給一點,小器。

  她的兒子,孫子,辛勤奔波,一個月沒休息一天,南來北往的跑,可不是為了養許家那二十幾口人。前幾年還來說想上袁家的族學,真的太扯了,許家的人說想把幾個娃兒送到袁家族學,看看臉皮有多厚。

  也是袁大豐膝下的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可愛活潑,杜太君便不太掛記許家那幾個曾外孫了。

  「好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杜太君下了結論,「佩娘,不是娘不疼你,你問問哪戶人家還養女兒女婿一家二十幾口人,我是對你太好了,所以你不知道輕重,朝陽的事情不許你再說,大富大有也不會娶許家的女兒,你哥哥讓你和離回家,你可以想一想,但若想著要朝陽過去幫你養許家,我不允許。」

  袁太太這才解了氣,「多謝娘公平處置。」

  *

  夏日蟬鳴,花開滿庭。

  今日休市,市集是不開的,袁朝陽因此在家看帳本。

  她嫁妝有十間鋪子,和離的這七年,她又添了四間鋪子,現在光靠鋪子收租,一個月就有一百四十兩,挺好的,過陣子柳氏生日,她打算包個大紅包,把其中一個鋪子過到柳氏名下。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的出生,帶給袁家很多快樂跟希望,柳氏再大的紅包都收得。

  郝嬤嬤端了瓷盞過來,「剛燉好的燕窩,小姐喝一點。」

  郝嬤嬤是袁朝陽的奶娘,跟著她高嫁入一品門戶,又跟著她在初春把嫁妝都拉回袁家,陪著她熬過三年無子的煎熬,陪著她熬過剛剛回袁家時鄰里閒言碎語的難堪,很得袁朝陽的信任。

  袁朝陽拿起瓷羹,一杓一杓喝著,就算沒有夫君,還是要把自己保持得漂漂亮亮,這樣照鏡子時心情才會好。

  袁家雖非大富大貴,但給幾個女眷天天一盞燕窩,還是負擔得起的。

  「大小姐,大小姐。」米嬤嬤的聲音由遠而近,十分慌張,她到袁朝陽門外也沒敲格扇,直接就進來了,「大小姐快點出去花廳,內務府的人派人過來。」

  袁朝陽放下燕窩,她前陣子才把九號鋪子精心產的輕紗送入內務府,先帝在位時代,競貢掌握在官宦人家手裡,都是用自家生意所產的東西送上,民間好物過不了第一關,失去競貢的意義,於是今上即位時就廢除了皇商制度,好東西可以自行呈上,由內務府來考核,若是採用,會給予賞銀,若是成了指定供物,則給予「皇品」的名譽。

  袁朝陽一心想要自己的東西成皇品,三年前開始送布進內務府,有時候會被採用,有時候不會,但通常只是一紙文書,沒有哪個後妃特別喜歡袁家的輕紗,當然也不會有指定,這倒是第一次派人來袁家。

  袁朝陽連忙起身,「那人有沒有說自己什麼官位,負責什麼的?」

  米嬤嬤陪笑,「老奴低微,不敢問官爺,不過那位官爺神色挺好的,想來是好事。」

  米嬤嬤也是人精了,她說神色挺好,那就應該不是壞事。

  袁朝陽迅速到了花廳,就見到一個三十幾歲的官吏,神色平和。

  她向前福了一福,又拿出一張銀票,「民女袁朝陽,見過官爺,官爺一路行來辛苦,喝點茶水。」

  那官吏看她懂事,笑容更甚,十分熟練的拿過銀票,「來告訴袁大小姐一個好消息——袁家送上的那批輕紗,岑貴妃喜歡。」

  袁朝陽一喜,岑貴妃是這幾年新晉的嬪妃,承寵沒多久就懷孕,生下一對龍鳳胎,從八品采女一躍而成五品才人,前年再度誕下龍鳳胎,晉為三品昭儀,去年皇帝六十大壽,岑昭儀又往上封賞,成了一品貴妃,晉升速度之快,歷代罕見。

  據說岑貴妃貌美多才,這才盛寵不衰。

  她袁朝陽上供的東西給岑貴妃看上了……袁朝陽心裡怦怦跳,她的東西有機會成為「皇品」了嗎?

  今上雖然已經六十歲,但不過八個兒子,岑貴妃一人就生了兩個,這貢獻可是非常的大,尤其在皇后只生五位元公主的情況下,岑貴妃的優勢更是明顯。

  那官爺拿出一封文書,袁朝陽雙手接過,打開是一張內務府的命令,雖然言詞複雜,她還是很快的看懂了——岑貴妃指定了,要各色輕紗一卷,一個月內送上,若岑貴妃滿意,袁家輕紗將成為皇品。

  然後最後一段寫著,袁家為一般商戶,為了避免袁家不周到而使得岑貴妃不快,特派了羽豐郡王監督。

  羽豐郡王,蕭圖南,秦王世子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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