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特殊的玻璃。
顏夏走近後才發現,大樓底層玻璃乾淨透亮,卻難以窺視裡面的情況。
防衛真嚴密。
顏夏在門口站定,通過感應,玻璃門向兩旁慢慢打開。顏夏向前跨了一步,一道紅光自上而下一掃而過。
顏夏一愣,回頭看去,玻璃門已關閉,從外觀看不出哪裡裝有什麼特殊裝置,但憑她的直覺,那道光類似掃描探測器……這裡是機密要地嗎?需要經過嚴密的安檢才能進入?還有,這該死的東西能透視到什麼程度?
顏夏柳眉一皺,對這裡的主人生出一種厭惡感。
再轉身,顏夏嚇了一跳。
偌大的廳堂擠滿了人。這些人或蹲、或站,嘴叼一根煙,手裡把玩刀,還有幾堆人乾脆在地上擺局,嚷嚷著下注。
盛況啊。電影裡用無數群眾演員拼湊出的場面,遠遠不及眼前的一幕真實。
別看這些人西裝革履,卻一個比一個痞。有的外套墊在屁股下面,有的褲管挽到膝蓋,有的襯衣敞襟,有的領帶繞在脖子上……
當然,也有斯文的,鼻樑上架了副金絲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但是……盤踞手臂的紋身毀了他的良好形象。整個人往那一站就是四個字——斯文流氓。
這就是外公讓她來管理的公司嗎?
賊窩還差不多!
顏夏萌生退意。
她可是畢業於著名學府的MBA,是國內炙手可熱的職業經理人!
可是,她的外公,政界赫赫有名的江老爺子,江暮,居然讓她來幫這群屠夫管理公司?!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讓她一個弱女子來管理這一班槍林彈雨打滾爬出來的人,不是開玩笑嗎?
這一刻,顏夏才醒悟。她又上那只老狐狸的當了!外公用激將法誘她立下軍令狀,害她想反悔都不行!
顏夏正為難如何從這堆人中間走過去,大堂忽然安靜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再度讓顏夏吃了一驚。
方才那些歪七倒八、衣著不倫不類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就整裝完畢,像軍隊演練一樣,齊刷刷地分立兩旁立正。
顏夏面前空出一條筆直的大道,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聽到如雷貫耳的齊喊:“程哥——”
這裡少說有兩千多號人吧,這一嗓子,足把地面震三震。
饒是自詡冷靜的顏夏,也不由得洩露一絲慌亂。
迎面走來一個男人。
來人面容俊雅,帶著一抹親切淺笑,在兩排整齊的佇列中間穩步而行,皮鞋輕叩大理石的聲音特別清脆。單從他的眼神、舉止,便流露出一種不凡的氣度,是在場所有人都不及的高貴。
顏夏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不管怎麼樣,她不能給外公丟臉。
“顏小姐,你好。”來人禮貌地伸出手。
顏夏瞥了一眼,冷冷淡淡的視而不見。
來人不以為意,笑著收回手,又說:“我是程昀,很高興認識你。”
程昀?顏夏的視線移至他臉上,半懷疑,半研判。她記得外公說的那人叫靳狂,難道她走錯地方?
“請隨我上樓,靳哥在辦公室等你很久了。”程昀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呵,鬧半天,他只是個小人物,真正的頭頭還在上面。顏夏推了推眼鏡,從容不迫地舉步前行。
可,她的從容在第二步時,便宣告完蛋。
“顏小姐好——”
亮如銅鐘的喊聲嚇得顏夏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不經意地一瞥,讓顏夏發現了一個秘密——程昀看到她害怕的樣子偷偷笑了。
他是故意的!顏夏暗暗警惕。難怪外公說他們不好對付,讓她自己小心……居然想用這種法子嚇唬她!
哼,她可不是未經風雨的小女生,擺出這種陣仗就想逼退她?
不可能!
顏夏淡淡一笑,已含三分不客氣的冷意,“貴公司員工訓練有素,今天我可算見識了。”
程昀還是那一副親切無害的模樣,“哪裡哪裡,這都是小場面,顏小姐如果有興趣,改天我帶你欣賞點別的。”
顏夏不置可否地冷笑。
上了電梯,顏夏刻意走到最裡面的角落,與程昀相隔最遠的距離。電梯穩穩上升,顏夏瞄到上方的監視器,不禁說道:“這裡的保安設施可夠嚴密的。”
“嗯,以防萬一。”程昀微笑。
“你們也怕尋仇?”這句話是明顯的諷刺。
“呵呵,尋仇不怕。但,這裡是做正經生意的地方,靳哥不希望被心術不正的人攪了。”
“心術不正的人是你們才對。”顏夏不客氣地譏諷。門口那道紅外線掃描讓她極度不爽。
程昀笑吟吟地看著她,剛想說什麼,就聽電梯“叮”地響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電梯,程昀在前方引路,顏夏跟在後面。走到一扇大門前,程昀等顏夏走到前面,才輕輕推開門。
濃郁的煙味撲面而來。
眼前的一切猶如在雲裡霧裡,什麼也看不清。顏夏皺起眉。這得把多少人關屋子裡才能製造出這麼多煙來?
“顏小姐請。”程昀像是沒看出她的厭惡情緒,輕聲催促。
二手煙的危害在顏夏腦子裡轉了一圈兒,不過,她還是不怕死地走了進去。江暮的外孫女絕對不能被人嚇倒!
走進去,顏夏這才瞧清楚,沙發上躺著一個微胖的男人,電腦前圍著一對雙胞胎,窗邊立著一根精瘦精瘦的竹竿,還有一個男人背沖門,躺在老闆椅裡面,只露出一雙長腿。
沙發上擺滿了H雜誌,那個躺著的男人正舉著兩本雜誌,津津有味的,對比上面的圖片。那對雙胞胎見有人進來,同時抬頭,又同時繼續打遊戲。那根竹竿的反應比其他人正常許多,他朝顏夏微微頷首,便再度轉向窗外,似乎在沉思偉大的哲學問題。
程昀一反方才斯文的模樣,晃到沙發,把躺著的人踢起來,轉頭,風度翩翩地請顏夏過去坐。
顏夏走過去,剛要坐,就見那個微胖的男人突然撲過來,彎下腰……
她敏捷地向旁邊一跳,只見那人撿起一本書,咧嘴笑道:“你踩到我的寶貝了。”
顏夏的臉色忽紅忽青。他竟然當著一位女士的面,拿著那本有傷風化的書跑到別處繼續欣賞?她從來沒接觸過這樣……這樣不三不四的男人!
顏夏想了想,決定站著。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程昀走到老闆椅那裡,輕拍那人的肩膀,“靳哥,顏小姐來了。”
“嗯?唔,你給她弄點喝的。”男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懶懶散散的像是沒睡醒。
程昀去酒櫃倒了杯伏特加,端給顏夏的時候,他“非常”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們剛搬進來不久,只準備了這一種飲料。”
“沒關係,我不渴。”顏夏轉身,面對那個未曾露面的“靳哥”。
她知道這個男人不歡迎她。從她踏進這棟大樓那一刻起,這一幫人就想方設法給她難堪,不過,他恐怕還不太瞭解她……
顏夏揚起一抹淺笑,不緊不慢地說道:“靳先生,我受託前來幫你管理公司,希望你能明確向我說明一下我的職務及許可權。”他不是想趕她走嗎?她偏不走,而且賴定了!
屋裡的人同時將注意力轉向說話的女人。
氣氛陡然轉冷,那層薄薄的煙霧也停滯不動。
那張寬大的老闆椅悠悠旋轉,一雙長腿率先搭上桌案,緊接著,迷離輕霧中顯現出一雙利如鷹隼、冷似寒冰的黑眸。
粗黑框圓形眼鏡遮住半張臉,腦後盤著大嬸式髮髻。這……
靳狂再往下看。
淺灰色職業裝,瞧得出是名牌,但這尺碼是不是不合適?衣服鬆鬆垮垮掛在肩上,要胸沒胸,要腰沒腰,最要命的是,她怎麼穿了一雙平底布鞋?
江暮那老狐狸不過六十出頭,他這外孫女怎麼……像他女兒似的?
“你多大?”這個問題脫口而出。
靳狂打量顏夏的時候,顏夏也將這位“雇傭軍統領”瞧了個仔細。
他的頭髮很亂,長短不一的發垂在額前,淩亂卻有種獨特的風格。他的眼睛很亮,那是一雙堅定、沒有一絲猶豫的清澈眸子。
很奇怪,當顏夏與那雙眼睛相對時,再也無法移開。
這是個極為矛盾的男人。乍見時,他閑然的笑容,慵懶的神情,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浪蕩感覺。但再見時,那笑容似乎變了調,漾出一抹輕慢的邪惡,神色間張揚著狂傲。
顏夏猛然一驚。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參差的頭髮將淩厲的目光半遮,所以才給人一種錯覺。這男人的性格絕不像他表現出來這般……
“喂,女人,我問你話呢。”靳狂胳膊一伸,雙胞胎中的一個立刻拋過一支煙。靳狂接過煙塞進嘴裡,從桌上摸過打火機。
火光乍亮,一縷輕煙飄然而起。
顏夏暗暗發誓,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辦公室禁煙!“二十四。”
“哈?”他懶洋洋地又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咧嘴笑,“說反了吧,你不是四十二?”
顏夏臉色一沉。
其他人很不友好地哄然大笑。
那個微胖的男人先說話了:“剛才我就想說,程昀是不是昏頭了,怎麼領著個大媽進來?”
“江老頭八成瘋了,是不是怕他外孫女嫁不出去,故意丟到咱這兒,想給她找個女婿啊。”雙胞胎異口同聲。
“確實,又老又醜。”竹竿的話更刻薄,“靳哥,你不是打算讓她跟咱們共事吧?太倒胃口了,影響我的情緒,到時候賠錢誰負責?”
程昀很仔細地瞧了瞧顏夏,托著下巴,低聲說:“我覺得還好啊,至少,我沒有錯把她認成男人。”
得,最狠的人在這兒呢。顏夏這下子算是認清他們的嘴臉了。她輕輕推了推眼鏡,以極為冷靜,以極為專業的口吻說道:“靳先生,我想,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具有專業知識及能力的人,而不是一個徒有虛表的花瓶。”
“哦。”靳狂沉吟片刻,彈彈煙灰,“你不是花瓶,這點大家有目共睹。至於,你有沒有這個能力……”
顏夏壓著火,似笑非笑,“外公說,你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這才請我來這裡。依我看,合適的人選有很多,但他們,你信不過。”
精光一閃而過。靳狂饒有興趣地瞅著她,“你倒說說,我信不過別人,憑什麼信你?”
“我誠實。”
靳狂一怔,隨即大笑,“哈哈,女人,想不到你挺幽默。”
顏夏一本正經地糾正:“靳先生,我叫顏夏,希望你可以稱呼我一聲顏小姐。”
“這很重要嗎?”
“不很重要,不過基於平等原則,我也會稱呼你‘男人’。”
新鮮,好幾年沒有人敢當面頂撞他了。靳狂挑眉,與幾個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
程昀見狀,輕咳一聲,“顏小姐,是這樣的,我們靳哥還沒有決定是否用你。”
“你心裡很清楚,你沒有拒絕的理由。”顏夏直視著靳狂。
靳狂低首,輕笑,“切,說得好像你多瞭解我似的。”
“事實上,在我來之前,已經對你、對你的公司做過深入調查。”見他臉色一變,顏夏補充道:“抱歉,我對待工作的態度一向認真,如果對你的公司沒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絕不會盲目接下這個工作。”
靳狂閉眸思索了一會兒,最後,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程昀,你先帶她去轉轉。”
程昀等人一愣,靳哥這意思是留下她了?
“靳先生,請問,我的職務是什麼?”顏夏問。
“你全說了算,自己定吧。”
程昀帶顏夏出去,屋裡的幾個人行動起來。
靳狂放下腿,抽了兩口煙,把煙掐滅。
“靳哥,她可是江老頭的人……”微胖的男人鄭重地提醒。
“我知道。”
雙胞胎也不玩遊戲了,正正經經地站著,“我看還不如去找個一無所知的外人來,誰知道那只老狐狸打的什麼算盤。”
“笨,小老百姓誰敢來咱這兒?”竹竿說道,“這個顏夏起碼知根知底,不會出賣咱們,頂多給老狐狸多了個機會敲竹槓罷了。”
“嗯,是這個理兒。江老頭肯幫忙,還不是為了一個利字?怕只怕……”胖男還想再說什麼,被靳狂一個手勢攔住。
“就她吧。”靳狂閒散地往後一躺,笑得倡狂,“不是有句話嗎?人醜心眼實。”
四個人齊聲大笑。
靳狂這間公司就叫“狂集團”。顏夏估摸著,他這個鄉野村夫壓根就不明白集團這詞什麼意思。
程昀帶她大體參觀了一下。七十層樓,基本是空的。財務部就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公關部人多,二十幾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在裡面,一人捧著一個小鏡子描來畫去。至於她進來時看到的兩千多人,都是保安部的。
這哪是公司啊?顏夏徹底暈了,“程先生,你們的業務在哪?”
“剛才不是見過了?”程昀說完,自個兒先笑了,“你看我,剛才忘記給你介紹了。”
真能裝,一門心思趕她走,用得著幫她介紹嗎?顏夏對面前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
“站在窗邊那個瘦子記得嗎?他叫楊名士,負責投資。”
“哦。”顏夏點點頭,等著下文。可是,半天過去,程昀沒再說話,“程先生,公司該不會……就他一個人做業務吧?”
“是的。”程昀答得理所當然。
“一個人怎麼行?”
“顏小姐,你別看楊名士其貌不揚,他可是玩錢的天才。”
“不,我不是說這個。”顏夏抹汗,“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是投資公司,當然需要發展更多的客戶源,這些事只有一個人可做不來。”
“呵呵,那就麻煩顏小姐費心了。”
想想她剛才看到的那些空蕩蕩的辦公室,顏夏滿心無奈,“你們什麼都沒準備,就把公司蓋起來開始營業?”
“這個啊……”程昀抿嘴笑,“你也知道,我們賺的錢不能走銀行,只能找地方放起來。剛好那會兒金庫滿了,靳哥就決定拿錢蓋樓,順便弄個公司玩玩。”
靳狂,算你狠!顏夏背過身,低咒了一句。再轉臉,已恢復專業的面孔,“程先生,我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整理這項計畫,到時候,請靳先生過目後……”
“那倒不用。”程昀打斷她,“靳哥既然交待你說了算,你就可以做主。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會協助你。”
程昀問顏夏要了手機,把自己的號碼輸在上面。顏夏看著這個男人一連串自然的動作,微微發怔。
“公司目前說白了就是個空殼,你別看靳哥面上不急,其實為公司的事他沒少煩心。幹我們這行的,說白了,就是金主手上的刀,有用處的時候金主送大把銀子,沒用處的時候各國聯合起來繳滅,一輩子沒個安生日子。靳哥一心想為兄弟找個安樂窩,省得大夥兒上了歲數還要扛著槍上戰場……只怪我們幾個大男人都不懂公司管理,幫不了他。”程昀微笑道,“你不要有顧慮,只管放手去做。靳哥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既肯用你,就一定支持你。”
“你故意給我施加壓力吧?放心好了,我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我向外公保證過,一定幫靳先生把公司推上軌道。”顏夏報以友好的微笑。
她感覺得到,此時的程昀跟領她進門的那時候截然不同。
程昀笑了笑,“我真怕你因為剛才的事對我有意見。”
“我是對你……你們有意見。”顏夏學他的樣子故作嚴肅,“你們實在太沒品德了,哪有指著女孩子鼻子說她醜的。”
兩人相視,一齊笑了。
“其實,他們都看走眼了。”程昀語帶保留地說。
顏夏眨眨眼。他的眼神為什麼一下子變得真摯,變得……認真?
看H雜誌的胖男叫伍辰光,他的角色有點像靳狂的管家。
雙胞胎兄弟,一個叫一個叫萬風,一個叫萬雲,是靳狂的左膀右臂。
楊名士是個投資天才,靈感一來,隨手就能賺回大把鈔票。
程昀的角色類似于軍師,為靳狂出謀劃策。
靳狂……
顏夏在本子上一筆一筆寫著,寫到靳狂的時候停住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顏夏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個問題,有待慢慢觀察。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粗魯、不懂禮貌、任意妄為……居然諷刺她四十二歲?太惡劣了!
一個連委任職務都說不清的人,怎麼能當好老闆?
鄉野村夫一個!
顏夏把這些想法一一記在日記本上。
寫完後,心情就好多了。她打開電腦,開始寫計畫書。顏夏給自己三個月時間,在這三個月內,讓狂集團的運作步入軌道。
顏夏的想法是好的,可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靳狂的公司,可是“黑”公司,擺在她面前的困難……嗯,可不是用專業知識能解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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