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露《賣文俏酒娘》


出版日期: 2010-12-17

兩年前她從京城來到彭城,開了間小酒坊當掌櫃的,
定期寫些江湖兒女故事賣錢,圖的就是這份清閑和簡單,
怎知莫名其妙卷入一件命案,還惹上溫家這個海業霸主,
尤其溫大少爺最惹她厭,虧他生了一副俊秀的好皮相,
嘴巴卻壞得可以,說起話來咄咄逼人,
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批評她的人、她的文,
且似乎直接認定她就是殺人凶手,要把她押解送刑部!
可是半途遇到大風浪和海盜,他卻非常保護她,
知道她會暈船,不但幫她按摩穴道還派自家妹妹送上橘子,
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已經讓她摸不著頭腦,待回到京城,
他反將她當作貴客留住山莊,又對外宣稱他倆已私定終身,
甚至在生意上教訓當初退她婚的柳家,說是在幫她報仇,
她真的不曉得他究竟是在救她還是耍她,
找他想問清楚,他卻只說因為三年前她曾得罪過他……

3Q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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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筆夜話之五十二 湛露

老爸去世的頭一天晚上,我去醫院給他送晚飯,他已經有好幾天不能睡覺了,白天也不能休息,因爲病,他不能躺著,只能白天黑夜都坐在輪椅中。

我一勺一勺喂他吃飯,他好像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閉著眼,勉強張開口。

血壓、心跳,都已經測不出來,可他居然還頑強地活著。只是皮膚冰涼,彷佛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我看著他,淚如泉湧,沖出醫院之後,一路走一路哭著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爲他買了一個骨灰壇,特意挑選了一個上面刻著“天堂仙境”字樣的,希望他在去世後還能去到一個美麗的地方。

他生平最喜歡美麗的風景,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們,倘若人死後真的會去到另一個世界,我希望那個世界是他喜歡的。

禍不單行!我的房子下水道忽然又犯了老毛病――開始冒水。我得到消息趕回去的時候,屋中已經泛濫成災,一屋子都泡在臭水中。

所有的鄰居都跑出來幫我掃水,我一邊掃,一邊站在房子中大聲地哭,說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若是老天逼著我們全家走到絕路,就讓我們一家三口的忌日在同一天吧!

當下水道剛剛疏通完畢,我又趕回老媽家,吃了幾口泡面,想著已經遲了給老爸送午飯,還要盡快趕去。鄰居阿姨過來看望我們,我當著阿姨的面說:“誰能給老爸一針安樂死?我真的不希望他再繼續痛苦下去了!”

一語成谶。

幾十分鍾之後,護士哭著打電話給我,說老爸已經沒有心跳,要我快點趕去。我手忙腳亂地抓起早上剛剛爲他打包好的衣物鞋子,甚至顧不得安排好老媽,就沖了出去。

趕至病房時,老爸已經離世。護士抱著我哭,說他曾經叨念著我們到了中午怎麼還沒有過來。

我顧不上嚎啕大哭,一邊要忙著請醫生開死亡證明,一邊給老爸擦洗換衣。

老爸雖然走了,但是身子還是熱的,我總幻想他還能說話,所以一邊幫他穿衣服,一邊叫他――

老爸!老爸,還能看看我嗎?還能說話嗎?你別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不來看你,實在是忙不過來了。你早上說想換一家醫院,我沒有答應你。因爲我知道任何一家醫院都救不了你,我只希望你能再減少點顛簸之苦,你能理解我嗎?

老爸,老爸,老媽說你最疼我,最擔心我,可是你怎麼忍心離開?怎麼忍心丟下我和媽媽?

六月份我告訴你病情的時候,你笑著說你不會死的,你會堅持活下去,你要等那款最好的數字攝影機上市……可你爲什麼失信?

老爸,這輩子無論我想要什麼,你只要答應我了,一定會辦到。

只有這件事,我要你活著,你卻失信了。

在墓地安放老爸的那一天,我的身邊只有好友阿光和她的老公,蕭瑟的秋風中我舉著傘,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回頭對紅著眼眶的阿光說:“不要哭,我今天絕不哭他。”

但當石碑封上的一刻,我的眼淚還是流下來了。

老爸,你就這樣潇潇灑灑地住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想我們的時候記得回來看我們。那個世界如果真的很美麗,就爲我們建造一個新家吧。總有一天,我們全家會在那個世界相聚的。

老媽說,她下輩子還找你。

而我,下輩子還願意做你的女兒。

老爸,昨天晚上我夢到你,宛如生時,捧著一碗牛肉面吃得很開心。

你在天堂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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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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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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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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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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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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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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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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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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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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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熙來攘往的彭城小街上,有一間小小的酒坊,酒幌很新,印著“秋實”兩個字。店鋪不大,除了櫃臺之外,只有三、四張桌子,十來把凳子,但每天在酒坊前排隊買酒的人,將近有百來位。

路過的外地人看到此景,不禁好奇地打聽,“秋實?這名字取得奇怪,這家店的酒是不是格外好喝?”

排在最後一位的客人回頭,笑道:“這家的酒其實沒什麼特別的,這間店不過是去年才開的,比不了後街那家百年老店的陳釀,不過在這家買酒有一件事,是其他店比不得的。”

外地人被勾起了好奇心,急問:“什麼事?難道買酒還送小菜?”

客人笑答,“差不多吧,老板娘是個說故事高手,每七天她就會寫一段故事出來,一月四次,連成一篇,內容環環相扣,特別精彩,但如果不是在這間店買酒,是看不到她寫的故事的。”

外地人不解地問:“不就是寫文賣錢,再好看的故事有必要讓這麼多人跑來買酒換文嗎?不如一人買文,衆人同賞,豈不省錢?”

聞言,客人反而不高興了,“老板娘早就有說過,買酒不在乎多少,哪怕只買一杯,也是份捧場的心,但若是分文不取就要白看文章,那她以後甯可擱筆,再也不寫了。”

外地人不禁哈哈笑道:“這老板娘脾氣還真大,改日我也買一篇故事來拜讀一下。”

客人打量著外地人,“兄臺,看你這樣子,也該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不妨把你的故事也賣給老板娘,經她一番潤色,你就是傳奇人物了。”

外地人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怎麼,老板娘不但賣故事,還會買故事?”

“是啊,若你的故事夠吸引人,老板娘不惜花重金買下,若是你怕人知道,會隱去你的名字,省得日後麻煩。”

外地人再笑道:“真是個有趣的老板娘!高價買文,低價賣文,她就不怕入不敷出嗎?”

“這就不曉得了,看這老板娘,該是大家出身,也許有些私房錢吧。”客人見隊伍稍微移動了下,急忙往前蹭了幾步,再回頭對外地人誠心的建議,“你既然這麼好奇,不如也買份故事讀一讀,就什麼都明白了。”

江夏離很少到前店去看,她手下有兩個夥計,賣文也好,賣酒也好,都能替她打理好,除非有客人要來賣文,她才會出去招待,要不然平日她都待在後院的小書房裏,認真地寫故事。

在東嶽,抛頭露面的女人雖然不少,但是像她這樣靠賣文字爲生的女人,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了。

市井之中,賣的最好的文章,多是青樓豔史,要不就是鬼狐稗史。

唯獨她,劍走偏鋒,最喜歡寫些江湖轶聞、豪傑俠客,下筆大器,文字簡潔犀利,故事中時常穿揷懸疑的案情,引人入勝,一時間洛陽紙貴,小小的彭城,每七天到她酒坊前排隊買酒看文的人絡繹不絕,她也越寫越上瘾。

雖然夥計常常提醒她應該提高酒錢,她也只是用筆杆敲著桌子,哈哈一笑,因爲她志不在賺錢。

這天天色漸暗,小街上的喧鬧聲逐漸安靜下來,寫累的江夏離伸開雙臂,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臂膀,又伸直了雙腿,輕輕地捶壓一會兒。

突地,夥計小四突然跑來喊了聲,“當家的,有人要賣故事。”

“知道了。”她應了一聲,從桌上抽了幾張白紙,拿著硯臺和毛筆,晃晃悠悠地走到前店。

和幾位老客人打了聲招呼,她的目光便落在窩在角落,正大口大口喝酒的一名中年大漢身上。

看那人模樣潦倒狼狽,此時已是深秋,她已穿上夾棉的衣服,這位大漢仍僅著單衣,衣服破舊不說,還散發著刺鼻的魚腥味。

江夏離皺皺眉頭,用手捂住鼻子,走到他身邊,“這位大哥是剛從海上打漁回來?”

那人擡起頭,斜睨了她一眼,隂暗的角落中,他雖然滿臉滄桑,一雙眸子卻湛湛有光,“你就是那個會寫故事的小姑娘?”

她笑應著,“是啊,大哥要賣什麼故事給我?按照規矩,大哥要先說個大概給我聽,我覺得值錢,才會讓大哥說細節,然後按故事的精彩程度決定付給大哥多少酬勞。”

“也算公道。”大漢在髒兮兮的衣兜裏摸了摸,摸出一枚錢幣,遞給她,“我要講的故事和這東西有關,你認得嗎?”

江夏離接過那枚錢幣,正反看了看,卻不認得。錢幣似是青銅製的,但可能因爲年代久遠,青銅都變色了。

“這不是咱們東嶽的錢幣吧。”她仔細辨認著上頭的字,“東……野?”

“對,東野。”大漢又拿回錢幣,“這枚錢幣是從一艘東野國的沈船中打撈出來的,至少有兩、三百年的曆史了,那艘商船上還有不少寶物,以及……屍骨。”

她一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強笑提醒,“大哥,我從不寫鬼狐妖怪之類的故事,而且我向來最唾棄偷墳掘墓的事情,撈沈船裏的東西也算。”

大漢笑道:“傻丫頭,一聽就知道你是外行,這打撈沈船也是門手藝,那些死了的人,不比埋在土裏的,都是魂斷他鄉,把他們打撈上來,讓他們重見天日,他們若地下有知,還要說聲感謝呢!”

江夏離這時才聽出幾分興趣,坐到大漢對面,看他已經喝光了一壺酒,便吩咐小四,“再打一壺來!”然後轉向大漢一笑,“我不收你酒錢,算我請客。”

“夠爽快。”大漢似乎有些醉了,捏著那枚錢幣,眼神變得迷離,“當初我家那口子也是個很爽快的人,可惜啊……死得早。”

怕他一感慨,說跑了題,她連忙追問:“大哥要賣我的故事,是和打撈沈船有關呢,還是和這艘船本身有關呢?”

“都算不上吧,應該說……和這艘沈船背後的利益有關。”大漢把身子往前一探,盯著她說:“你知道這艘船若是撈出來,裏頭的東西轉手一賣,能賣多少銀子嗎?”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算了算,“至少值這個數。”

“二十萬兩?”江夏離數著他翻手的次數,試探的問。

大漢笑著點頭,“而且只多不少。”

“這麼說來,誰能把這船撈出來,誰就可以發大財了?”她想著,“可是也要看這船沈在哪裏啊,難道人家東野就不想撈嗎?再說,打撈一艘沈船,肯定要花費不少人力物力,誰有這本事?”

大漢神秘兮兮地反問她,“難道你沒聽說過海上龍王嗎?”

江夏離怔了怔,“海上龍王?你是說……溫家?”

“除了溫家,還有誰能出得起銀子,又調得動人手?那麼大一艘船,就沈在公海,沒有千把人將海域封鎖起來,一旦撈船的事情被鄰國知道了,肯定都要吵著分一杯羹,只有溫家啊……”大漢晃了晃酒壺,笑說著,“我看過你的文,寫得還不錯,我這背後的故事若是寫出來,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只是你若一直搭著你這不怎樣的酒來賣,可就糟蹋了。”

她下意識咬著食指,想了片刻,問道:“這麼值錢的故事,大哥想賣多少銀子呢?”

“若是賣別家,千把兩銀子也不嫌多,只是那些人的狗屁文章我看都懶得看,更何況這故事要寫出來還有些風險,若得罪了溫家,可是要倒大楣的,你若是有膽色,我就用這個價錢賣給你。”他又伸出一只手,舉到她面前。

“五百兩?”江夏離更加猶豫了。平心而論,只聽這幾句話和一枚古錢幣,實在不能判斷這大漢要講的故事夠不夠精彩,而且若真的牽扯到溫家,的確會招惹不少麻煩。

溫家,東嶽最大的海業霸主,擁有的大小商船不下百余艘,造船、航海能力一流,連海運方面也獨占鳌頭。這些年,海盜猖獗,唯獨溫家的船,海盜連動都不敢動。

東嶽本來不重視海軍的訓練,據說因爲溫家的興起,皇帝也有意請溫家幫忙訓練調教一支海軍,以防鄰國從海上來襲,所以溫家和皇室的關系也極爲密切。

在東嶽,原本最大商家爲東川的南白北君。白家是做絲織業,君家是玉器業,雖然都是富庶大戶,但聯合起來,還敵不過溫家一年海運所得的利潤。

前年,皇帝親自手書“瀚海山莊”四個字賜給溫家,這塊匾額到現在還挂在溫家的大門上,“海上龍王”的美譽也漸漸流傳開來,所以即使溫家沒有人做官,地方官員哪一個不是要鞠躬哈腰地拍溫家的馬屁?

這樣一個厲害的家族,若是成爲自己的敵人,會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江夏離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大哥,這五百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你看我這兒不過是個小小的酒坊,一時間要拿出這麼多銀子,著實不容易,等我先合計合計,再翻翻我壓箱底的錢匣子,看看能不能湊出這筆錢來,明日再答覆您如何?”

大漢笑答,“當然,我也能理解當家的難處,明日我再來,若你不買,我當然也不會強求。”

見他起身,她馬上招來小四,“再給大哥把酒壺打滿了。”

“當家的會做人。”大漢回頭又笑了笑,邁著有些醉態的步子走了。

待他離去,小四湊到她身邊提醒,“當家的,故事再好也不如命值錢,他的事兒既然和溫家有關,還是少碰爲妙。”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江夏離淡淡地回應,“等明日他來了,就說我有事出遠門,幫我推掉吧。”

“好咧!”小四燦爛地笑著,“當家的,今天有好多客人問您那篇《江湖豪俠傳》幾時完稿?下一個故事要寫什麼?東頭的劉掌櫃說能不能只將結尾賣給他看,他願意出五十兩銀子。”

“老狐狸,五十兩銀子就想獨霸我的結尾?讓他慢慢等去吧,這回我寫得高興,這個月是寫不完結尾了,沒准還要再寫一個月。”她又伸了一個懶腰。“行了,你收拾收拾吧,我去後院睡覺了。”

☆☆☆☆☆☆

酒坊的後院只有三間小平房,江夏離住的雖說是較爲寬敞的一間,也不過只夠放一張書桌,一張床和一個櫃子,就滿了。

因爲天冷,她將火盆放到門邊,半夜三更她正睡得迷糊,忽然聽到火盆被門撞到,發出響聲,她本以爲是風大吹得門晃動,沒多加理會,但是緊接著她又聽到窗外傳來聲響,她正好側躺著面對窗戶,便微微睜開眼睛一瞄,不看還好,一看她差點驚叫出聲——

只見一根細細的小棍子正從窗縫伸進來,小棍子上帶個鈎兒,似是要勾開窗戶上的挂鈎,窗外還有一道黑影。

“有賊!”她隨即從床上一躍而起,用力敲著牆壁大喊,“老王!小四!快來抓采花賊!”

隨即,小棍子迅速被抽走,映在窗紙上的人影也倏然不見,被她驚醒的老王和小四胡亂披了件衣服就沖過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她,馬上問道:“當家的,采花賊在哪兒?”

“走了。”她呼出口氣,指了指地上的一個腳印。“還好我沒睡死,要不然他就得手了。”

老王畢竟年紀大些,有些閱曆,低頭看了看腳印,“這人個子挺大的,未必是采花賊。”

“爲什麼?”

小四笑答,“因爲當家您的姿色,不足以被人家采啊!”

江夏離氣得抓起地上一塊石頭,用力朝他丟了過去。

“臭小子,你說誰沒姿色”

他一個閃身躲開了,“我說得沒錯嘛,當家的本來就不是個美人兒,那個采花賊若知道您姿色平庸,大概也不會在這麼冷的晚上,費勁跑這一趟。”

老王踢了他一腳,“別這麼沒大沒小的。我說這家夥未必是采花賊,是因爲聽說采花賊都是用迷香把黃花閨女迷倒,但是這家夥好像沒用這招。”

“大概是個新手,或沒錢買迷香。”小四嘻皮笑臉地解釋,隨即打了個哈欠,“好啦,看來那小子早走了,今晚也不會再來,當家的,您還是去睡覺吧。”

她死盯著腳印,剛剛看到黑影時的心慌尚未褪去,心中還有很多的疑惑。想來住在這兒也有兩年了,鄰居還算和睦,彭城的治安也不錯,偷盜之事鮮有聽說,今晚怎麼會有人要摸進她的房間?

是采花賊?是盜匪?還是想提前來偷看故事結尾的酒客?

不過她向來自視潇灑,既然賊人已走,也的確無須在這件事上多加琢磨,便回房抱著枕頭繼續睡大覺了。

第二天清晨,江夏離醒得比較早,卻一直不想起床,直到聽到外頭傳來小四的驚叫——

“我的天啊!這是怎麼回事?當家的快出來!出人命了!”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抓起外衣邊穿邊往外沖,厲聲喝道:“大清早的,嚎什麼喪,還嫌我的煩心事兒不夠多嗎”

來到前店,但見小四臉色煞白,靠著門板,顫巍巍地指著門口。

江夏離伸頭向外一看,只見一個人趴倒在她的店門口,一動也不動,像是真的死了般,而且看那人的樣子、衣著……竟然就是昨天來她店裏賣故事的中年大漢!

她壯著膽子走上前,蹲下去伸手探探他的鼻息,頓時臉色一變,連忙站起身,咬著牙推了小四一把,“哆嗦什麼,趕快去報官啊!”

他被她推出了店門,雙腿一軟,跪倒在屍體旁,嚇得慘叫了一聲“媽呀”,接著便連滾帶爬地往縣衙沖去。

彭城府的差官來到酒坊時,門前早已聚集了好多人,差官邊喝,邊將圍觀的百姓推開,大聲問:“誰是掌櫃?”

江夏離邁出一步,站在門檻上,應道:“是我。”

差官說:“這人既然是在你們店門前發現的,只怕你們也脫不了關系,麻煩掌櫃的和我到府衙走一趟吧。”

小四慌張地追出來,“我們又不是殺人凶手,怎麼掌櫃的還要跟你們回去?”

“按例總要問訊一下,再說,誰知道你們和這死人有沒有牽連。”其中一個差官凶巴巴地說了幾句後,又笑咪咪地附到江夏離耳邊小聲道:“掌櫃的,偷偷告訴您一聲,府衙裏不少兄弟都在看您最近寫的《江湖豪俠傳》,連知府太爺也是,所以您就放心吧,不會爲難您的。”

她歎口氣,“我若是說不去,大概就是妨礙公務,有殺人之嫌了。差官大哥,那就麻煩您帶我走一趟吧。”

☆☆☆☆☆☆

彭城府衙不似其他城郡那樣氣派,現任知府劉青樹年輕有爲,自認是個清官,不願剝削百姓,所以連府衙門口的兩座石獅子,都顯得灰頭土臉的,從未修繕過。

江夏離以爲自己要被帶到公堂上問話,但是府內的差官卻說:“知府大人請您到後堂一敘。”

看來這知府倒是很客氣,她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定了些。

穿過公堂,後院是小小的三進。第一進住的是劉青樹的手下、家丁和奴仆,第二進住的是他的家眷,第三進才是他的書房和寢室。

她就是被帶到了後院最大的一間正房前,一個差官揚聲禀報,“大人,酒坊的掌櫃已經帶到。”

“是江姑娘吧?請進請進。”劉青樹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年輕幹練,一雙劍眉斜揷入鬓,顧盼之間頗有神采,今天只穿了深藍色的便裝,微笑地拱手道:“江姑娘,久聞大名了。”

江夏離急忙屈膝一禮,“不敢,給大人添麻煩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姑娘遇到這種事才真是麻煩,放心,我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一問,並沒有爲難之意。姑娘請進。”

見他如此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她心中的畏懼又少了些。

跟著進門後才發現,除了劉青樹之外,裏頭還坐了一個人,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五官細致秀雅,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月白色的長衫上有用銀線繡的精細花紋,雖然身爲男人,但是一雙手修長光潔,如玉石一般美麗,整個人貴氣優雅,可見出身絕不一般,讓她一下子看傻了眼。

彭城裏也有這樣的人物嗎?

她好奇地打量著那個人,但那人只是低著頭,閑閑地喝茶,沒看她,直到她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懶懶地微擡起頭,向她投來目光。

只這一眼,江夏離的心頓時怦怦地撞了幾下,連忙將視線收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可以漫不經心地刺穿人心,彷佛他只要看你一眼,便知道你心中是愛他還是恨他。

這人到底是誰?

奇怪的是,劉青樹也沒有替兩人介紹,便開門見山地問:“聽說姑娘的酒坊門前死了一個人,那個人姑娘認得嗎?”

“就算是認得吧,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江夏離苦笑道:“昨天他到我店裏來賣故事,但是要價太高,我一時付不出來,所以說好今天他再來一趟,我再決定要不要買他的故事。”

“哦,賣故事的?”劉青樹想了一下,又問:“我並非想刺探姑娘的秘密,但是這人要賣的故事,也許和他的死因有關,請問他有沒有和姑娘說過他到底要賣怎樣的故事?還有,是否曾給姑娘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說那故事和一艘沈船有關,還給我看過一枚東野國的古錢幣。”她說到這裏,明顯感覺到那名男子又再次看向她,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劉青樹思忖了下,“沈船?”他轉頭問那名男子,“廷胤,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有所耳聞。”依然是懶懶的聲音,“該是距離彭城五十裏海外的那艘古船,上百年了,沒人打撈過,前些日子陛下還問我,能不能派人把它撈出來。”

江夏離聽到這裏,渾身大震。她知道這人是誰了!

廷胤,溫廷胤!溫家第四代少主,亦是現在名滿天下的溫船王。

他這樣一位大人物,怎麼會出現在小小的彭城府衙內?

她不敢久視溫廷胤的眼,急忙說道:“我所知的也就只有這些,因爲我還沒付錢,他不肯再多透露什麼。”

劉青樹再問:“難道他就沒告訴你,這艘船背後的故事可能和什麼有關?”

江夏離當然記得那大漢曾經說過,他的故事和沈船背後的利益有關,但是那利益似是和溫家更有關系,而溫廷胤此時就在自己面前,她該怎麼說?

于是她選擇隱瞞,搖了搖頭,“沒有。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枚錢幣,就想騙我說有什麼值錢的故事要賣,看那人一身潦倒,日子過得應該很不好,這種人的話不足爲信。”

劉青樹笑道:“姑娘筆下的江湖豪傑不多是這種外表不驚人,內藏驚人本事的厲害角色嗎?怎麼到了現實中,姑娘就小看人家了?”

她尴尬地解釋,“寫文的人總是自以爲能掌控一切,但事實上,什麼都掌控不了,比如我的店門前會出現死人這件事,就是我打死都想不到的倒黴事兒,我真不願意相信他是個身懷絕技的江湖高手,會因爲身負驚人秘密而被人殺死在我的店門口,我甯可相信他只是宿疾病發猝死。”

“有趣。”他點點頭,“我會叫手下盡快查明此人的死因,不過,日後若還有要打攪姑娘的地方,請不要見怪。”

“大人客氣了,身爲彭城的百姓,應當盡力配合大人查案,大人若查清他的死因,也等于是還我清白,否則街坊鄰居還不知道會怎麼議論我呢。”

“你來彭城多久了?”這一聲慵懶的詢問,來自坐在她斜前方的溫廷胤。

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話,江夏離嚇了一跳,本能地回答,“有兩年了。”

“只身一人來的?”他又問道。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帶了家裏的兩個下人。”

“親人還在?”

“嗯。”

“那你爲何要獨自住在異地?彭城有什麼吸引你的人或事嗎?”

溫廷胤一開口就這麼咄咄逼人,讓江夏離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自己怎麼成了他訊問的對象,但他的氣勢又讓她不能不回答,直到這個問題問出口,她的咽喉忽然像梗住了一樣,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青樹看出她的爲難,跳出來解圍,“廷胤,這是人家的私事,你何必問得這麼細?”

他淡淡一笑,“是私事還是公事,尚未可知,別忘了,她店門前剛死了個人,還是在你的管轄之內。”

江夏離一聽,馬上板起臉,“溫船王的意思是,我大老遠跑到彭城住了兩年,就爲了殺一個窮困潦倒的漁民?”

溫廷胤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怎知他是漁民?”

“那一身的魚腥味,隔著八裏地都聞得到,若非漁民,怎麼可能會染上那麼重的味道?”

“還有呢?”

“還有……他手上都是老繭,虎口和手掌外側都有很深的勒痕,可以想見他一定經常拉動漁網之類的粗繩,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迹,他的膚色黑中透紅,顯然長年曝曬在太陽之下,而且他說話有本地口音,和人講價錢時喜歡用手勢比劃,據說彭城的漁民都是這樣和人交易的。”

劉青樹睜大眼睛,不禁笑贊,“江姑娘若是男兒身,我定要請你做師爺了!仵作能從一具屍體上看到的,最多也就是這些了吧。”

江夏離喘了口氣,“寫文的人,眼睛總是比別人尖一些,心思細一些。”她瞪著溫廷胤,反問道:“不知道溫船王還有什麼要訊問小女子的嗎?”

他聳聳肩,似是無話可說。

她屈膝向兩人再施一禮,“若是劉大人也沒什麼問題了,民女想先回酒坊去,還有不少客人需要招呼。”

“姑娘請便,其實在下也在等姑娘的文章。”劉青樹親自將她送出院子後,回到堂中,對溫廷胤說著,“何必爲難一個小姑娘,這件事和她應該沒關系。”

“你是知府,審問案子你比我在行,可是不要讓感情埋沒了你的理智。”他從容起身,“那人在臨死前一天,要賣自己的故事給她,然後又死在她的酒坊門口,不管怎麼說,她都脫不了幹系,我勸你還是盯緊些,這丫頭絕不一般。”

劉青樹笑了笑,“難得有能被你溫船王說是不一般的人,但她不過是個編故事的丫頭,能有多大本事興風作浪?”

“她是京城口音,看氣度應該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只身來到這麼遠的彭城,而且只帶了兩個下人,身爲女子,本不該抛頭露面,她偏偏開了男人喜歡的酒坊,又賣些低俗的文章博人注意,如此反其道而行的做法,若是在青樓之中也算正常,但在彭城,她圖謀的是什麼,你難道不奇怪?”

劉青樹倒不以爲意,“你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倒是和她有些相似。這麼說,你對她很好奇喽?那這個案子就交給你辦好了。”

“我哪有這閑工夫!”溫廷胤臉色一沈,“若不是千姿要來這裏辦事,一定要我陪同,我此時就算不是在山莊,也該在我的船上。”

“溫船王日理萬機,我的確不敢叨擾,那你幾時走?”

“明後天吧,等千姿把事情辦完了就走。”

“令妹有什麼事情要辦?若我幫得上忙,說一聲便是。”

溫廷胤搖搖頭,“那丫頭神神秘秘的,說是一定要在彭城,由她親自去辦,否則她想要什麼,還有我辦不成的嗎?”

劉青樹聳聳肩。東嶽之中,能誇下如此狂語的人,大概只有兩個——一是當今皇上,另一個就是他溫廷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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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江夏離站在那株細細的柳樹旁,一手扯著柔嫩的柳枝,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站在對面的人說話——

“夏離,我知道這件事很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

說話的是一名俊秀青年,月白色的長衫襯托著那張年輕的面龐頗爲風流,只是他的眉宇間滿是愁容。

“自小我們一起長大,你素來知道我的心思,最怕對不起別人,但我沒想到我最對不起的人會是你。夏離,我是真心向你道歉,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紅顔知己,我和你可以無話不談,所以爹娘爲我們訂下這門親事時,我很開心,只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桐哥,看你急得都出汗了。”江夏離笑咪咪地擡起袖子,替他擦去額上的薄汗,眼角余光瞥到不遠處一抹淺紫色身影,心下了然地又笑道:“你都說我是你的紅顔知己了,你的心思我豈能不懂?父母爲我們訂親時的確沒問過我的意思,你和靜雪兩情相悅,我又豈能做棒打鴛鴦的惡人?你放心,你盡管退婚,爹那裏我會去和他說的。”

柳舒桐長籲一口氣,躬身說:“夏離,你不愧是我的知己。世上的女人如你這樣識大體的實在不多了,日後你若有爲難之處,盡管來找我,我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她笑看著那對身影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才低下頭看著自己一直扯著柳枝的手掌,掌中全是碎了的葉子,染上點點的綠色汁液,翠綠的顔色此時看上去竟是那麼刺眼。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江夏離,你還真是個自討苦吃的人!”剩獨自一人時,她依然微笑,但當她向旁邊跨了一步,打算離開時,卻差點摔倒,剛才她站得太僵硬了,竟然連雙腿都麻了。

突地,一輛馬車快速從她身前經過,飛快的車輪差點將她剮倒,接著馬車緊急停了下來。

有個嬌俏女孩子掀開車簾探出頭來喊道:“喂!你怎麼樣?傷到沒有?”

江夏離對著那名女孩子笑答,“當然傷到了。”

女孩子嚇了一跳,“啊?傷到哪裏?”

她見那女子像是要跳下車查看,便大方地擺擺手,“你走吧,我的傷口你是看不到的。”

傷在心底,滴血無痕,除了自己,還有誰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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