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襲淺黃色短裙套裝飄然地掠過迴廊,強勁的冷氣直撲微微泛紅的細白臉龐。
方伶媛踏入電梯內,直上八樓──「時人時事」的編輯中心。她不經意的用大拇指撫摸著夾在手肘的公文夾,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容,上揚的弧度猶如彎月,姣好的臉散發自信的光芒。
總編一定會樂昏了,她暗忖著。
這條軍方工程弊案的消息傳了上把個月,只聞樓響不見人影,官方、檢方只起訴了負責簽核的中間主管,至於高層涉案則宣稱沒有證據不予起訴。媒體們靈敏的鼻子都知道這裡面有蹊蹺,卻眼睜睜看著主犯逍遙法外,更可悲的是,稟持著報導公正的原則,記者只能就無罪事實撰述。
就這樣,台灣兩千一百萬人都相信高層是無辜的。
這是什麼正義公理嘛!方伶媛皺起了小巧的鼻頭。
當所有媒體都放棄這條新聞時,只有她還在繼續追查,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昨天晚上那位涉案的朱姓上校鬆了戒心,在酒店接受行賄廠商的招待,被她逮了個正著。
有照片為證,他肯定是逃不過了。
方伶媛趾高氣昂地打開「時人時事」大門,迎接她的卻是空盪盪的辦公室,她不禁嘆了口氣。這時候同事大多在外探訪,好可惜,她真想和別人分享昨天晚上刺激的冒險行動。
昨天晚上一接到線民的電話,她馬上換上最清涼誘人的衣服,抹上厚厚的豔妝,踩著差點害她跌倒的高跟鞋,只有大大的眼睛透露出她緊張興奮的情緒。
一到酒店,她佯裝要應徵酒店公主,得以進入華麗奢靡的殿堂。慶幸的是,酒店正好缺人,馬上讓她換了裝進場服務。
躲掉幾隻魔掌之後,總算在第三個包廂內看到目標。在電視媒體上道貌岸然、堅稱自己無罪的高層人士,正左擁右抱,不安分的右手隱沒在陪酒小姐黑色的緊身裙內,臉上堆滿肥肉的廠商在他跟前陪笑。
真是良機不可失呀!她相信她的眼神在瞬間如閃光燈一樣綻放光芒。
第二次進場送酒時,她迅速地將藏在托盤下的照相機抽出,瞄準鏡頭快拍幾下,還調皮地說了句「笑一個」。
趁著大家還呆愣著,她踢掉高跟鞋拔腿就跑,七彎八轉從酒店的後門繞出,瘋狂地開著車在昏沈的台北街頭亂竄。半小時後,她才停下車趴在方向盤上抖著肩膀狂笑。
整個過程比電影的警匪追逐戰還要有趣,早知道她有當間諜的天分,她就去國防部報到了。
但是還有什麼行業比記者還能導正社會公理呢?
她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從大眾傳播系畢業後,她曾在一家大報社工作,待了一年多,實在無法忍受報社濃厚的黨政色彩,完全不符合她行俠仗義的崇高理想。
「時人時事」週刊雖然創立不過三年,立場卻很中立,總編也相當鼓勵記者們挖掘獨家的熱門新聞。來這裡就職已有兩年,由她執筆的獨家新聞,曾為雜誌社創下銷售天量。
說她是當紅的記者,一點也不為過。
方伶媛手腳並用地推開總編輯室,一股正義之氣噗地灌進窄小的辦公室內,吳勉璜緩緩地從桌前抬起了頭,厚重的黑框眼鏡滑下鼻頭。
這下又有什麼重大新聞?他一語不發地想著。
伶媛除了有新聞記者靈敏的嗅覺之外,她還具有舞台劇的創造力,往往一件單純的事件到了她手上,就成了戲劇張力十足的大消息。也可能是她的運氣吧?原本一件平淡的例行事件,但只要她一到現場,總會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這兩年,他一直膽戰心驚地活在她的暴風圈內,提心吊膽看她安然無懼地衝到前線,有如狂風一樣掃過混亂骯髒的事件,又飄然降落。
當然,帶著她自奉為公理的正義,就像現在正吹拂在他臉上的這股力道。
方伶媛半彎腰,兩眼閃爍光芒,直視總編厚重鏡片下的神情,希望找出一絲好奇或者是興奮。
不幸的是,她看到的神情不僅離她的期待甚遠,相反的,總編看起來還有點像是認命的意味。
「認命」?不會吧,她又不是進來要求加薪,她是帶來一個獨家大新聞耶。
雙方靜默硬撐三十秒,方伶媛舉手投降了,她一向沒什麼耐性的。
「問吧!請你問我吧!」她高喊著。
「好吧!我問。」吳勉璜不甚感興趣地低下了頭,掩住了一抹笑意,慢吞吞地說。
「你要問什麼?」她存心吊他胃口。
「我怎麼知道妳要我問什麼?」他抬頭睨了她一眼,這小女孩有犀利的筆鋒,卻有三歲小孩的童心。
「給你一點提示,當今最紅的話題。」方伶媛坐了下來,準備和總編耗到底。
「總統選舉。」他無趣地搭著。
「叮咚,錯。第二個提示,與金錢有關。」
「衛生紙漲價。」
方伶媛誇張地翻了個白眼,抿住嘴角的笑。
「拜託,我哪時候報導過柴米油鹽的民生問題?」她擺出一副自尊心受到嚴重侮辱的表情。「注意了,最後一個提示。和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有關。」
吳勉璜撇了撇嘴角,過半晌吐出他的答案。「藍色小藥丸──威而鋼。」
方伶媛噗地笑出聲。一般人可能會認為總編嚴肅得近乎無聊,但她可以瞭解他異於常人的幽默。
兩年來,他一直是她最忠實的讀者,也是最嚴厲的評判,在他的磨鍊下,她的洞察力日益精進。
她唯一能回報他的就是勁爆消息。這條新聞肯定可以讓雜誌社吃香喝辣三個月,也可以有效地提升知名度。
但最重要的還是——公平正義的伸張。
方伶媛不想再賣關子,她極欲看到總編臉上興奮的神采。
「記得一個月前那條軍方工程弊案嗎?」
吳勉璜聞言抬起了頭,那條新聞不是已經落幕了嗎?
「我捉到他了,那個自稱無罪的朱姓高層人士。」她滿意地點點頭,無法壓抑高昂激烈的語調。
「就在昨天晚上,我拍到他與行賄廠商在酒店內的照片。」方伶媛將照片從公文袋中拿出,像職業賭徒在牌桌上攤開牌面一般地帥氣,將三、四張快拍照片呈扇形散在桌面。
她雙手插腰,等待總編的讚美,如同小孩子在期待大人獎賞糖果一般。
吳勉璜不敢置信地盯著桌上一張張黑白的照片。可能是室內燈光不足的關係,人物有些許模糊,稱不上極佳的作品,但行賄廠商與朱上校兩位主角的面貌依稀可見。
第一張照片可以看到朱上校對酒店小姐淫蕩的行為。
第二張照片明顯看到他與行賄廠商正對鏡頭的驚愕表情。
第三張照片拍到兩人憤怒激動的神態。
第四張照片朱上校已經起身,雙手拳頭緊握,雙眼散發如惡魔般的邪惡之火。
吳勉璜暗吞了口口水,拿著照片的手微微地抖動。
他知道方伶媛看到照片時,腦海同時浮現的可能是法官手中的宣判槌,象徵正義公理的伸張。但他看到的卻是——危險。
多年前他曾經和這位朱上校交過手,結果是全家大大小小籠罩在生命威脅的陰影下,長達半年。他也因此離開了輝煌的記者舞台,轉到這家新成立的雜誌社擔任總編職務。
為的是他不想再經歷每天被惡勢力威脅的痛苦。
來這家雜誌社後,雖然他鼓勵記者們挖掘獨家新聞,但也技巧性地避開隱藏危險的話題。
這幾張照片,讓往日的痛苦回憶又都回籠了。
吳勉璜強裝鎮定地將照片放下,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頭望向伶媛,看到她熱切期盼的臉龐。
他心中一驚,她顯然不知自己身陷危險之中。朱上校的人脈網路複雜,有的是辦法,搞不好現在已經查到她的所有資料。
這條消息發不得,此刻,她也不能待在國內。最好是出國一趟避避鋒頭,等事件平息之後再回來。
方伶媛看著總編臉上奇怪的表情,無法猜透他對這條新聞的想法。
「怎麼樣?夠勁爆了吧!」她急切地問。
吳勉璜收起思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不錯,果然是本社當紅的記者。」他深諳她的個性,她絕對不會屈服在惡勢力之下。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一無所知地離開。
方伶媛連點了幾下頭,迫不及待地將昨天晚上驚險刺激的冒險行為,完整地描述了一遍。吳勉璜聽著聽著,不禁用手捂住了額頭。現在,他更確知她一定把朱上校激怒了。
他轉身拉開椅子後面的檔案櫃,彎身在一疊疊厚重的黃色公文夾中翻閱,許久,抽出了一本資料檔,丟在書桌上。比個手勢要她打開公文。
方伶媛納悶地接過公文,裡頭沒有多少資料,只有一張模糊的男性背影,及一家叫做「基因工程」的公司介紹。
「這是什麼?」
「美國旅遊一個月,搞賞妳這次傑出的表現。」
方伶媛揚了道眉,美國旅遊?的確是好久沒有出國玩了。但,她也不相信有白吃的大餐。
「算了吧,是什麼無法處理的重大任務要交給我?」
吳勉璜微微笑著,益發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得宜;一方面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調到美國一陣子,一方面又可以處理手頭上這個懸而未決的採訪個案。
「照片上這個男人是『基因工程』公司的創始人,平常深居簡出,與公司的聯絡全透過電腦網路,從來不和媒體打交道,也沒多少人見過他的面。大家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是CHEN,是個華裔人士,多少歲、長得什麼樣子?一概不知。」
伶媛盯著那張模糊的背影,照片中人身穿深色西裝,剪了個平整的西裝頭。他的臉微微側了三十度角,只能看到他黝黑的斜側面。從照片中不僅無法判斷他的年紀,甚至還看不出他是個華人。
「哪邊去的華人?」神秘的背景勾起了方伶媛的興趣,她天生喜歡抽絲剝繭,這與她超於一般人的好奇心有關,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向是她獨特的採訪方式。
「香港?大陸?台灣?」吳勉璜聳了聳肩,這個人有太多可能性的組合,因為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背景,這也是為什麼這個採訪專題從一年前一直延宕到今天的原因。
方伶媛顯然將這個答案視為個人最大的挑戰,嘴角興趣地上揚,兩眼又再度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這實在太有趣了,上天對她真是優厚。經過昨天之後,她還一度以為再也遇不到無法突破的障礙,沒想到眼前又有一個。
「為什麼他會是新聞話題呢?」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照片中男人昂貴的服飾及華麗的背景,顯然是個會員專屬的高級俱樂部。這類俱樂部一向是以保護會員身分為最高服務目標,即使媒體再有管道也沒有辦法通過俱樂部的銅牆鐵壁。
方伶媛帶點批判性質地皺皺鼻子——想當然爾也,他必是深居簡出的人。像這種董事長級的人物,一定是整天在別墅裡嬉戲玩樂;香檳醇酒、還有光裸著上身的金髮女郎。
「當然,主要是因為他華人的身分,一個中國人在海外的成就是值得大書特書。再者是他刻意迴避曝光的態度,即使連美國媒體也只能查到他有五個居所,至於他現在在哪一個地方,誰也不知道。」吳勉璜表情怪異地又加以補充。「還有許多地方傳聞;聽說他行蹤有如吸血鬼,白天睡覺晚上出沒,地窖裡還有專用棺木。但也有人說,他天性自閉,是有點屬於天才型的科學家。不過,我們都知道傳聞與實情之間可能是很離譜的,你聽聽就算了。」
方伶媛低低吹了聲口哨,決定將這個行動列為頂級難度。
「你給我多少時間?」
「一個月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多的時間算是放妳假,如果不順利,可以順延幾天。」吳勉璜心裡估計著處理另一件棘手案件的時間,他希望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擺平朱上校的事。
「對我這麼好呀,看來你相當滿意軍方工程弊案的獨家新聞囉。」
吳勉璜嘴角下撇地苦笑,沒有必要讓伶媛知道事情有多複雜,更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那是一篇永遠不會刊出的報導,否則以她的脾氣,可能會將照片轉寄給其他媒體同業。
她一向是為了伸張正義,不顧及自身的危險。
「聽好,大記者,如果這件事不是很重要,而且難度相當高,我是絕對不會花龐大的機票錢送妳到美國。」吳勉璜語帶警告,希望伶媛能夠全心探訪這則新聞,忘掉朱上校的事情。
「如果我沒達成任務,希望你不要解雇我。」她半開玩笑地說著。
吳勉璜別具意味地緩緩說:「我會考慮的。」他必須確保她在國外滯留足夠的時間。「這篇報導是今年度特刊的噱頭之一,有了這篇報導,我們才可以大幅提升在世界各地華人市場的銷售量。」
方伶媛看著總編凝重的表情,覺得他好認真,於是自信地莞爾一笑。
「放心好了,在我方伶媛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的任務』這六個字。」她邊說邊高舉右手,做了個勝利的V字。
吳勉璜對她的承諾似乎不感興趣,像揮蒼蠅一樣催促她走,又埋首於堆滿公文的案前。
方伶媛前腳一踏出門口,他的視線又掉回桌上的照片,朱上校猙獰的臉孔在他的瞳孔裡放大。他知道如果刊登這些照片或許可能發揮些許作用,引起檢方再深入調查,但是,以朱上校瞞天過海的能力,獲得的成效有限。然而,相對的代價可能是方伶媛、雜誌社,或是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走過風雨,自然知道暴風雨的可怕。
他嘆口氣,將桌上的照片,還有方伶媛的專刊報導收進公文封內,藏進右手邊的抽屜底層。她回國後,如果知道報導沒被刊登,肯定會要求一個合理的答案。
算了,至少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現在只希望朱上校不會追查到這邊。
至於現在,就讓美國人去擔憂這個活力充沛的小女人吧。
※※※※
黑色的長袖運動衫及黑色長褲,半夜三點的夜色及晃動的樹影隱沒無聲移動的人影。
辜成聶快速在圍牆外的樹林間鑽動,長及小腿的雜草顯示出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他的額頭沁出汗珠,嘴唇微微發白,詛咒著那些逼他必須在半夜行動的媒體。抬頭望著半圓的月亮及微亮的星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總算來到小徑的盡頭,他用雙手摸著一塊微微突出的磚瑰,拉出假造的磚塊,裡面是安全系統的面板,按下密碼,隱蔽的牆面緩緩打開,他側身閃進門內。
牆面上每隔一步就鑲嵌一盞壁燈,兩條長長的壁燈順著地下通道一路延伸到盡頭。走了將近十分鐘,他打開主臥室的暗門,管家已經將室內清掃乾淨,並打開了床頭燈。
所有的僕人都知道,主人不喜歡黑暗,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辜成聶將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放在窗前的躺椅上,放鬆剛剛緊繃過度的肌肉,修長的腿跨在椅背上。
他皺著眉看了眼室內沒被燈光照到的陰影處。
這盞燈還不夠亮。
他倏地閉上眼睛,決定忽略這個討人厭的情況,畢竟他沒有辦法隨時隨地讓周遭有如白天一樣,他必須學習忍受一定程度的黑暗。
有些記憶即使你刻意想忘記,卻始終沒有辦法驅離。二十多年了,那幕改變他整個人生的景象依然會困擾著他。
多年來,他一直與黑暗對抗著。
說來也好笑,一個極度厭惡黑暗的人卻也是極度厭惡曝光的人,辜成聶自嘲地笑笑。這幾年媒體愈是緊追不捨,就愈將他逼進黑暗的角落。
如果說過去那段往事給他什麼警惕——那就是「平凡人最快樂」。
微風從窗口吹進來,他深深吸了口氣。五月初的夜晚,仍有些涼意。
今天下午剛下過一陣雷雨,整片黑色的土壤潤著濕意,正是播種的好時節,這也是他趕在這時候回來的原因。
「基因工程」公司成立將近八年,成功地改造了數十種穀物、水果的基因,縮短種植的時間、成長量、甜度、含水量及培植的溫度等。
過去半年來,他一直忙於重新改造玉米的基因,讓玉米在成長過程中能有效地防禦蟲害,並且增加甜度。現在正是播種的時候,他必須天天觀察新品種的成長過程。
能否改良成功,就看這一季的收成。
看著一絲日出的微光漸漸暈開,辜成聶的肌肉達到完全放鬆的程度,臉上長期被陽光刻劃的線條也柔軟了些。
當後園響起第一聲雞啼時,他才安穩地入睡。
※※※※
「搞什麼飛機,這麼多人追一個小女孩都追不到,國家養你們這麼久是幹麼?」朱上校一掌打在橡木桌上,憤怒的青筋浮出脹紅的臉,宏亮有力的吼聲迴盪在看似簡樸的辦公室內。
朱上校一手撫摸著案頭上清朝年間的骨董獅子,將食指伸進獅子大張的嘴內,微尖的牙齒稍稍刺痛他。
五位隨行的軍官抬頭挺胸地站在朱上校面前,眼睛直視著正前方,沒有人敢吭氣。
「告訴我,你們到底查到什麼?」刻意壓低的語調卻潛藏著危險。
五位軍官每人相視對望一眼,用眼神催促朱上校的得意門生代表說話。
小軍官深深吸了口氣,中氣十足地回答。
「報告上校,我們知道她大概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幾公分,長得白白淨淨,頭髮是長長的紅金色,但可能是假髮。」
朱上校雙手背在身後,走到他們跟前。這位軍官在朱上校的瞪視下,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因為昨天晚上酒店臨時缺人,她一去應徵就馬上上班,沒有人認識她。我們有馬上拿到她所登記的資料,但因為她用的是假名字與身分,所以,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朱上校狠狠地瞪視小軍官,口水直噴到他臉上。
「是的,上校。」小軍官垂頭喪氣地像隻鬥敗的公雞。
「報告上校,」站在最右側的軍官用諂媚的嘴臉發言。「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今天的報紙沒有報導,那表示對方還沒有開始使用或者是販賣那些資料。」
朱上校頭痛欲裂地捂住額頭,他毫不明白他怎麼會養了這群笨蛋。今天當然還沒有報導出來,如果刊登出來了,他現在還會在這裡嗎?
與其聽這群蠢蛋毫無建設性的建議,還不如他直接下達執行命令。
「從現在開始,朝兩個方向進行追查;第一個是專門喜歡挖新聞的媒體,特別是前幾個月不斷糾纏我的那些人。再來,透過線民,查查咱們內部是否有人想搞我下來。」
五位軍官行個標準的告退禮,魚貫地離開。朱上校輕敲著椅背,嘴角浮現一絲不被察覺的笑意。
他其實並不是非常擔心,外界都以為他已經是貪汙涉案的最高層,渾然不知他有恃無恐的原因在於他的後面還有人。如果整件事抖出來,國防部上上下下可就難看了。
對軍方體系來說,一個小妮子又算得了什麼?
※※※※
方伶媛晃著腳上一雙半舊的藍色布鞋,泛白且幾乎磨破的牛仔褲裹住長腿,坐在中正國際機場的咖啡廳內,等候登機。
她將加洗的照片放進信封裡,寫上朋友的名字、地址,附上短束。
很抱歉,我又搶了頭條,這些照片相信妳會用得著。記得感謝我。
總編說過,朱上校涉案的報導會在後天的週刊發印,只要一出刊,全國的記者都會追著這條新聞。她特別加洗了幾張照片,在出國前寄給現在在知名報社當記者的大學好友。
等她收到信件時,報導剛好出刊,她就不用到處索求這幾張檔案照片了。
在校時,她們兩人亦友亦敵,在辯論社及新聞社內都有傑出的表現,競爭一直是兩人友誼的元素之一。
畢業後雖然分處不同的新聞媒體,但彼此較勁的情況仍然存在。
這幾張照片算是便宜她了,方伶媛俏皮地竊笑著。畢竟,自己才是那個冒著危險衝進狼窟的人,這條新聞是辛苦得來的,願意與她分享已經算不錯了。
方伶媛在出國前,將這封信丟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