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靖《情漾》

岳靖 - 情漾

皇廉兮出身有傳統、講禮教的名門家族,懂規矩,有修養,
知道善待淑女的道理,就算遇見愛惹麻煩的女孩,
也從無惡感,總是保持著春日清風般的和煦神采;
但眼前這個撞毀他的酒館、說他像貓的女人──后飛雲,
正在毀掉他的紳士原則、家族禮教──
她來自「帆船島」,生於島上歷史悠久的造船家族,
自稱擁有駕駛帆船的專業執照,
卻開船撞毀他心愛的酒館,毀掉他大半的珍貴收藏!
但可惡透頂的是,她犯了這麼大的過錯,
居然還能擁有無辜到近乎純真的表情,
眼神裡帶著不確定的脆弱,為他的損失憂慮苦惱,
教他真的氣她、惱她,卻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出版日期】 2005年12月29日
許卿長安

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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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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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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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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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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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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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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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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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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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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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帆船撞上酒館了!」

  清晨的陽光偷偷從海面渡上岸畔,一路鋪蓋各個碼頭,穿行鐵道接縫,帶著一縷火車蒸氣輕煙,爬過蚌形廣場,登上遠山,無聲覷著一向繁忙而井然有序的菜園灣。這座環繞天然港灣建造的港口,既是海都也是山城,所有彎曲的石階巷道肯定是一邊通往山陵,一邊銜接海洋。起伏有致的住屋、陽台、院落從廣場外圍商店區開始延伸,猶如鮮麗的積木般,巧妙接連又高低錯落,堆迭一片奇彩景象。

  商店街上,運花的貨車才剛停住,司機尚未下車,立即有人趨近車窗,爭相走告:「帆船撞上酒館了、帆船撞上酒館了……」

  市街的人們都在往碼頭聚集。

  「帆船撞上酒館了!」

  昨夜降了場大雨,不知誰家的重型帆船沒收帆、沒繫纜繩,隨風飄行,撞上碼頭浮塢酒館。

  那座酒館是由「菜園灣三傑」之一--皇廉兮出資經營的。酒館設在八號碼頭附近的浮塢上,有一座涼亭式吧檯、一艘改裝成包廂區的老運輸船,吧檯地板下的海底更隱藏著廢棄潛水艇充當密室。皇廉兮喜歡在那海底密室裡,洗照片、玩拼圖。皇廉兮是個深海攝影師,經營酒館是他的副業,拍照洗照是他的正職,玩拼圖是他的業餘興趣。

  「真糟糕!不知道廉兮先生昨晚是不是又在密室裡一整夜……」

  那艘重型帆船像根天外飛來的巨大有桿船錨,從老運輸船側舷正中,橫鑿而入,幾乎把酒館切成兩半,露天座的浮塢地板爆開一道齜牙咧嘴般的縫,海水裡飄著鋸齒狀雲朵,到處是木頭尖刺。

  「慘不忍睹……」這是大家休閒聚會最愛的場所,看樣子得花一段時日整修重建了。

  「這艘帆船到底是哪一戶人家的?」暴怒的菜園灣三傑之一--此地區的最高統帥、負責人、老大--陶垚農對著圍觀的人群吼著。

  今早的菜園灣步調全被這艘該死的帆船搞亂了……返航的遠洋漁船,進港不順,漁獲沒人清點,大夥兒沒心情工作,全跑來事故現場,擔憂皇廉兮。

  「這不是菜園灣的帆船。」一個聲音傳來。人群聞聲退開。

  皇廉兮穿著成套的乳白色燕尾服,內襯綠背心、鴿子灰領巾,腳下一雙紳士專穿的三節式皮鞋格蹬格蹬地發出聲響,將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帶出。

  「Farmer,這艘帆船不屬於菜園灣。」皇廉兮取下禮帽,長指理理一頭黑亮、長度及領的曲髮,登上歪斜的老運輸船階梯,與陶垚農站在一起。

  「你總算出現了,我以為你昨晚睡在這兒。」陶垚農指指下方慘況。

  有人鬆了口氣。幸好廉兮先生沒待在密室裡。

  「你去哪兒?穿成這副德行--」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皇廉兮打斷陶垚農,深邃狹長的黑眸凝視著卡進酒館的帆船,神情閃了閃。「船艙裡有人!」他說了句,往下跳到帆船艉舷板,對陶垚農喊道:「Farmer,安排拖船。」

  晨風中蕩漾著海鹽味兒,皇廉兮那頂米色禮帽在蒼空飄轉,像每次出海揚起的船帆一樣,融進蔚藍的海天……

  光線很亮。后飛雲睜開眼時,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四周有風在拂動,后飛雲看見一抹人影走來,是個男人,英挺俊逸的男人,身著燕尾服,眼神內斂柔和,瞳仁幽黑得閃出藍紫色澤,充滿神秘感,令人想起大師動畫裡那個「貓男爵」……

  「妳醒了?」男人開口,語氣溫煦,也像「貓男爵」,有種優雅的自信,長腿邁著穩重的步伐接近她。

  后飛雲眸光迷濛,盯著男人,發出嗓音:「你是誰……你好像貓……」喉嚨乾痛,馬上語滯。

  皇廉兮挑了挑眉。「妳說我像貓?」沒有一個男人喜歡聽到女人如此形容自己,尤其這個女人開船撞毀男人的酒館。皇廉兮冷聲哼笑。「我是皇--Emperor。」高高在上地睥睨她一眼,他旋身離開。

  后飛雲呆望男人影像消失在一片光亮中,覺得疲憊感尚未褪盡,自己一定是在夢中,合上眼,又睡了去。

  ※※※※

  幾個小時後,后飛雲徹底清醒,從大床中央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陌生房室。

  空間很大,中心點有個漂亮U形圍欄,鍛鐵鏤花,開口與床尾朝著同一方位,應該是房間樓梯出入處。房室格局圓順,雙弧書櫃鑲嵌在床邊兩側的牆裡,拋物線形地延伸出去,結束在對著床鋪的兩扇拱形大窗邊。窗外陽光金燦,偶有一、兩道陰影閃過,「颯颯」的重低音不知是什麼。窗與窗之間有張順牆砌靠的大桌,桌面很凌亂,一台筆記型電腦螢幕邊框貼滿memo紙,米白色禮帽掛在原木椅柱頭。

  后飛雲瞇細眼眸,下床,從床畔桌上的玻璃水瓶裡倒出一杯水,喝完後,垂眸搜尋陶磚地板。她腳上還穿著襪子,可找不到鞋子,就這樣沿書牆走動。

  空氣動力、流體力學、氣象學、地文航海、天文航海、水的知識、古船圖譜……全是與造船有關的書籍,有多少冊呢?大概兩、三千吧。后飛雲估量著。如果不是圓形房間夠陌生,她一定會以為這兒是自己家裡。

  這是那個男人的房間嗎?后飛雲走到桌邊,盯著桌角那個CD盒大小、插滿彩色鉛筆的吸音板。她伸手碰一下削尖、朝天的筆端。這並不是夢,不久前,的確有個男人姿態高傲地自稱「皇」。

  真了不起--「皇」耶,一個很會廢物利用,把吸音板當筆插,連個筆筒都沒有的Emperor呢!

  后飛雲蹙蹙秀挺的鼻樑,頗不以為然,打算再遇見他時,要告訴他,她是Empress,貨真價實的「后」--這個姓,在這一秒鐘,真教她得意。

  撇撇紅潤的唇,后飛雲低斂眉眼,走向大窗前。一個巨大東西掃過,風揚起她散落的髮絲。她驚訝地瞠眸,往窗台靠,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望著緩緩旋轉的風車扇翼。

  這建築是座風車塔,緊連一幢綠窗扉雙層樓房,塔身有陽台環繞,外側樓梯可通達地面和雙層樓房的屋頂花園,高高聳立在菜園灣海邊的石崖上。地勢很陡,遠方的浪花像是大海的手套,將屋前的斜傾草坪,往沙灘拽。一樓的開放空間是工作房,像車庫一樣,有上掀式大門被兩根粗木柱撐成遮蔭。這房子的主人是一名賭牌輸掉妻子的帆船家--虎大將。幾個禮拜前,他又在牌桌上把風車塔輸給了皇廉兮。

  皇廉兮抱著一口大箱子,自海邊方向走來,越過屋前草坪,登上雙層樓房與風車塔之間的樓梯。

  雙層樓屋頂花園裡傳來《飛行的荷蘭人》。

  「廉兮一定氣炸了……」有個女人格格地笑著。

  「那當然,男人的酒館被撞得稀巴爛,換做是我,也會生氣。」男人渾厚的聲音,懶懶地,帶著無賴勁兒。「妳知道嗎,寶貝,男人一生最重要的夢想就是美女、好酒和頂級雪茄--」

  「那是你這個不良中年的夢想吧,寶貝--」女人柔媚的腔調慢悠悠,拉長尾音譏諷著。

  男人笑聲低低揚漫。「是、是,我這個不良中年最愛做這種事--」

  「嘿,注意你的手,小心我把它做成『熊掌大餐』,寶貝--」女人半心半意地嗔道。

  皇廉兮循聲,往花園方向轉。

  除了沿牆垣亂長的野薔薇、盆栽植物以及地上的綠草外,這花園的桌椅、棚架……造景擺設,均是回收舊帆船物件重組而成。

  虎大將身著迷彩背心、灰藍牛仔褲,高壯魁梧的軀體圍著一條透明塑膠布,坐在帆布椅裡。椅背後的美艷女子一襲橘紅火焰紋、露背洋裝,像名性感舞孃,扭著惹火的嬌軀,移前移後,修剪著虎大將的頭髮。虎大將不時伸手撫觸女子的腰臀,女子不堪其擾就扯他的髮絲,讓他哀哀叫;兩人的舉動看在旁人眼裡實屬打情罵俏。

  「格麗姊,妳恢復『自由身』了?」皇廉兮通過樓梯與花園的接口,將箱子放在廢棄風浪板拼成的大桌上。桌面微震,《飛行的荷蘭人》在桌中央那具帆船造型的手提音響裡跳了一拍。

  背對大桌的美艷女子旋身,眨眨鬈翹得彷彿可以掛上兩條大旗魚的濃密睫毛。「哎呀!是廉兮大少爺啊!」嬌聲嬌氣,驚訝萬分似的。

  虎大將猛然站起,回頭盯著皇廉兮,神情閃過錯愕,繞過桌子走來。「兄弟,」緩緩氣息,手臂搭上皇廉兮的肩,背著美艷女子,往樓梯口移,他壓低嗓子說:「你這個時候來,是什麼意思?」

  皇廉兮平聲靜氣答道:「酒館被撞壞了,整修需要一段日子。我這時候來接收風車塔,時機正好--」

  「好個屁。」虎大將粗言低咒。

  皇廉兮挑眉。「虎帥想反悔?」

  「我虎大將哪是做事會反悔的人……」遲疑的語氣不像那麼回事。

  皇廉兮插一句。「別忘了我們簽下契約的--」

  虎大將搶道:「不用簽約,我也不會忘。」他虎大將是何許人物,不過就是輸了一座風車塔嘛。好幾年前,他把妻子賭輸掉,不也甘心履行賭約,讓妻子到某人船上做白工。「只是,廉兮啊……兄弟呀,我在想,你是不是可以等你格麗姊出海後,再來接收呢?」

  「泰清的船已經起錨出海了,」皇廉兮說:「格麗姊這次沒上船,我想她應該是自由身--」

  「你們兩個大男人搭肩、交頭接耳,在商量什麼壞勾當?」女人嗓音乍起,近在耳邊。

  虎大將嚇了一跳,手臂離開皇廉兮肩頭,投降般地高舉,轉身對著妻子格麗「嘿嘿」笑著。

  格麗撥撥繫著紅緞帶的波浪捲長髮,瞇眼瞅看著自己的男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美艷的臉容有抹冷笑,她動動手裡的剪刀。

  「剪頭髮、剪頭髮。」虎大將裝傻,食指點點額頭,攬著妻子的肩。「寶貝,我的頭髮好久沒剪,亂得跟鳥窩似的……」邊說邊回首對皇廉兮擠眉弄眼,努努下巴,要皇廉兮把桌上那口箱子搬走。

  皇廉兮和虎大將某些方面意氣相投,他們都是精力充沛、富於想像、喜歡冒險的人,唯一的不同在於皇廉兮是個徹徹底底的實踐者。

  「上午,我已經搬了不少東西過來,那個撞壞酒館的傢伙就在你的書房裡,風車塔關肇事者,挺適合的。我今天就要接收--」

  「什麼?!」虎大將跳腳吼道。

  皇廉兮微笑,繼續說:「虎帥,賭輸就是賭輸,親兄弟都得明算帳--」

  「什麼賭輸?!」格麗打斷皇廉兮的嗓音,揚起一道細柳眉。

  虎大將臉色大變,冒冷汗。皇廉兮優雅閒適地回道:「放心吧,格麗姊,虎帥這次輸掉的是風車塔,不是妳。妳好不容易才恢復自由身,我想虎帥不會再把妳當『籌碼』--」

  「別說了……」虎大將討饒地哀喊。

  格麗美顏凜了凜,將剪刀往桌上一放,換個燦爛甜笑的表情,姿態優美地坐進帆布椅中,抬眸凝著丈夫。

  砰地悶響,虎大將像頭笨拙的大熊,正以跪行方式移至妻子身前。「寶貝,妳聽我說--」

  「你真棒啊,」格麗截斷虎大將的聲音,柔荑拍拍他的臉頰,嗓音甜柔至極。「你很棒嘛,寶貝--果然是不良中年的最佳典範喔,這幾年,我飄泊,你逍遙嗯……」令人寒毛直豎的女性柔情。

  虎大將苦著一張臉,悄悄瞪向皇廉兮,心裡咒罵著這個外表看似柔和、神秘、內斂,其實情緒起伏大、易生悶氣,並且越來越錙銖必較,令人難以捉摸的皇家公子。

  皇廉兮昂首,仰望風車塔二樓。扇翼攪動的氣流中,陽光朦朧地勾勒著窗台上的孅孅倩影,《飛行的荷蘭人》仍在手提音響裡轉悠,那個說他像貓--百分之八十不懂駕駛帆船--的女人醒了。

  ※※※※

  后飛雲聽見風中飄渺的《飛行的荷蘭人》,不禁想起剛經歷的夜航。當時,耳機裡播放的明明是德布希的《月光》,不知怎地,她腦海裡一直運唱著華格納的《飛行的荷蘭人》。也許她真的太害怕,怕到後來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清楚,隱約只記得船身最後的傾斜與撞擊。

  皇廉兮踩過樓梯頂階踏墊,無聲無息地繞出樓梯口的U形圍欄,將大箱子放在陶磚地板上,雙手環胸靜靜瞅看窗前的后飛雲。

  她身形修長苗條、比例完美,斜陽使那女性曲線看起來更顯姣麗,很適合入鏡,只是有點兒狼狽,那一身雜混哥德式神秘品味與浪子風格的黑襯衫、緊身牛仔褲打扮,早在他把她從船艙裡拉出來時,弄得像乞丐裝一樣。她的手臂從撕裂的衣袖露出,纖細白皙,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可能通曉帆船技藝。她散亂的長髮彎扭成誘人的弧度,猶如葫蘆籐,如果再捲曲一點可能會使人煩躁,再平順一點就呆板沉重,那一頭濃密的及腰黑絲,令他想起波特萊爾的〈髮〉,彷彿,空氣裡真有股深邃的芳香,像椰子油,像麝香,像瀝青……

  見鬼的波特萊爾!

  皇廉兮在心裡低咒,拋開不必要的雜想,眸光沉闇,彎身從大箱子裡取出一雙涼鞋,走往窗邊,把鞋往窗台一放。

  后飛雲頓一下,盯著突然出現的涼鞋,身子慢慢偏轉,朝向左斜後方一步之遙的皇廉兮。夕暮如衣披垂在他身上,風輕拂,她認出他是「貓男爵」,只不過此刻,他已換下紳士服,穿著棕褐色迷彩紋休閒褲,搭配淺草色棉質T恤,T恤上印著一個人頭像,仔細一瞧,那是……

  他自己?!

  后飛雲眨眨眼,像是窺視了不該看的東西般,侷促地低下頭,不經意地發覺他腳上的舊涼鞋,跟窗台這雙同款。

  「新的,沒穿過。」皇廉兮開口。「我不會要妳光著腳重返事故現場--」

  后飛雲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表情閃過一絲不解。

  「妳得賠償妳所破壞的一切。」這女人藏不住心思。她不開口,他也看得出她剛剛注視他衣服圖案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她肯定在心裡嘀咕他是個自戀狂。無妨,隨她怎麼想。讓她為她撞毀酒館的事負責,最重要。「待會兒,我會帶妳到碼頭,讓妳看看我們的損失--」

  「我做了什麼……」后飛雲睜大美眸,語氣驚疑,帶點兒不確定的脆弱。「……是嗎?」

  皇廉兮直視她雙眼--一對晶瑩剔透沉澱傻氣的美麗瞳眸,他想,這個外表看似成熟的女人,其實是個迷糊的女孩吧。

  「妳撞毀了一間價值不菲的碼頭酒館。」皇廉兮神情凝肅地說。

  后飛雲抽了口氣。「那怎麼辦?」她心慌,柔荑拉住皇廉兮的手臂。「有沒有人受傷?嚴不嚴重?」

  「當然嚴重。」他的「海下八公尺密室」進了水,有些東西流失了,這是何等嚴重的事啊!皇廉兮看著她圈握在他手臂上、冰冷泛白的十根蔥指,說:「妳很擔心?」

  后飛雲求救般地盯住他,喃語:「我不是故意的……」

  「每個闖禍的人都會說這一句。」大掌扯開她的手,皇廉兮淡淡地道:「妳根本不懂得駕駛帆船對吧--」

  后飛雲又搖頭又點頭。「我懂得……只是……昨夜我的船出了狀況,突來的強風大雨讓我失了航向,我什麼都看不見,好怕翻船,才……」急聲急調欲解釋,卻顯得語無倫次。

  皇廉兮皺眉。「妳不懂得駕駛帆船。」語氣很重,有種不容反駁的肯定。

  「我懂……」后飛雲還要說。「我有執照--」

  「一個持照駕駛會不知道有壓艙龍骨的重型帆船不可能像小艇一樣容易翻覆?」皇廉兮一氣質疑,幽黑閃紫的雙眸浮現從未有過的嚴厲。

  后飛雲驚愣,這會兒,說不出話來了。

  那艘撞進碼頭酒館的四十四呎長帆船,是具有壓艙龍骨的重型帆船,抵禦強浪沒問題,甚至可耐八級以上蒲氏風力,昨夜的海況不可能使它翻覆。

  「我檢視過妳那艘船,設計、結構、建造的水準無可挑剔。最大的問題出在航員本身。」皇廉兮幾乎怒瞪著后飛雲。他出身自有傳統、講禮教的名門家族,知道善待淑女的道理,就算遇見愛惹大小麻煩的女孩,他也從無惡感,俊顏總是保持著春日清風般的和煦神采,但眼前這個撞毀他的酒館--說他像貓--的女人,正在毀掉他的紳士原則、家族禮教。

  「像妳這樣的女人要禮物,也許教人送妳名貴服飾、珠寶鑽石即可,何須要求不適合自己的東西。」他輕蔑她。

  后飛雲神情一恍,很受傷。她懂他的意思,他認為她是不自量力的嬌嬌女。她想為自己辯解,卻不知怎麼開口。

  皇廉兮別開臉龐,往樓梯口走。「把鞋穿上,跟我--」

  「皇廉兮!」一陣粗吼傳來。「瞧你幹的好事!」虎大將衝上樓,怒濤洶湧地扯住皇廉兮的T恤領口。

  皇廉兮頓了頓,視線定在一個怪物體上。

  「你惹瘋格麗,讓她把我剃了大光頭!這下你爽了吧!」虎大將吼罵著,圓碩的頭顱頂直往皇廉兮俊臉貼。

  皇廉兮臉龐朝後,嘴角抽動兩下,爆出一串笑聲。

  「你還笑!你這個不懂男人道義的爛傢伙!」虎大將放開他的衣領,猛推一把。

  皇廉兮退了幾步,撞著背後的后飛雲,笑聲倏地消失。他回首,額心深折,看著她,彷彿她是個麻煩人物。

  后飛雲的視線焦點落在虎大將臉上。「Tiger老師……」她發出輕細的嗓音,緩步走向虎大將,好一會兒,呼道:「你是Tiger老師!」

  虎大將皺皺眉,瞅著站在自己身前的絕倫女子。「妳是……」腦袋快速運轉,回顧自己過去的風流史,似乎沒有這張臉龐,何況女子太年輕,應該不可能是他的過去。難不成--

  「告訴我,妳媽媽叫什麼名字?」虎大將臉色青紅交雜,激動地抓住后飛雲的肩搖動,心裡想著,這女子該不會是自己留下的「戰績」,而她母親才是他的過去?!

  「Tiger老師……」后飛雲困惑地叫道。

  虎大將沉入驚懼的情緒裡,沒反應。

  「她叫你『Tiger老師』。」皇廉兮走過來,將虎大將的雙手自后飛雲肩上抓開。「你認識她嗯?虎帥--」深長的尾音渾厚有力。

  虎大將回過神,對上皇廉兮沉定的雙眼。

  「你認識這個女的?」皇廉兮問。

  后飛雲說:「Tiger老師,好久不見了。」

  虎大將面向后飛雲。

  后飛雲的嗓音繼續傳遞。「我是飛雲……」

  飛雲?帆船?啊!「我想起來了!」虎大將右拳擊左掌,大叫。「后飛雲、后飛雲--后家的小女兒嘛……哈哈哈……」他笑了起來,一邊拉起后飛雲的手,一邊對皇廉兮說:「飛雲是我帆船學校的學生……」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所以,虎帥--」皇廉兮打斷虎大將的言詞,雙手交抱在胸前,歪著頭,星目微合,沉慢地說:「這個女人開船撞毀酒館的技術,是你教的?」

  「什麼?!」虎大將驚嚷,又扳著后飛雲的肩,問:「妳會開船了?」

  皇廉兮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后飛雲注意到他的反應,垂下臉龐,回答虎大將。「我撞壞了一座酒館,聽說情況很嚴重……」嗓音充滿罪惡與憂慮。

  虎大將吁了口氣,看皇廉兮一眼,斜揚唇角,挑挑眉。「有那麼嚴重嗎?」

  「她得賠償所有的損失--尤其她還是你的學生,更該如此,不是嗎?」虎大將是知名帆船家,他教出來的持照學生居然會有失格的表現,這還是頭一遭。皇廉兮強烈覺得后飛雲該受更多責罰。

  「你這傢伙!」虎大將把后飛雲拉到自己龐大的身軀後,掄拳朝皇廉兮肩頭打了一下。「我的頭,你怎麼賠償我!」吼著,他回首安慰后飛雲。「別擔心,Tiger老師幫妳解決--」

  「該賠就得賠。」皇廉兮態度強硬,眸光直視露出一部分美麗容顏的后飛雲。「躲在男人背後,不會抹去妳犯下的錯。」他推開虎大將,拉起她的手,拖著她下樓。

  「喂、喂!皇廉兮!」虎大將跟下樓,一面喊道:「飛雲是我的小寶貝,你對她客氣一點……」

  皇廉兮大步走,后飛雲步伐凌亂地被拖著跑,新涼鞋掉了一隻。

  格麗在這時進入風車塔內部樓梯迴廊,看見皇廉兮拉著一名女子迎面下樓,聽著丈夫的嗓音在嚷什麼「小寶貝、小寶貝」的。格麗慢慢昂高美麗的下巴,與皇廉兮錯身時,瞇細美眸打量后飛雲,質問地道:「她是誰?你們在做什麼、嚷什麼?」

  皇廉兮一乾二脆地答:「我在拯救這個『小寶貝』脫離虎帥的不良勢力。」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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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船揚帆,迎著風,你到了海洋中心,隻身潛入海底,捕捉動人美景。

  風和雲的聲音在天空蕩漾著,像情人的親密私語,不知道你聽見了沒--

  我是你海裡來的情人……

  航向無法固定。這應該是從未有過的情況,羅盤莫名失靈、桅燈故障,三至四蒲福風級吹得帆索嘎嘎作響。海夜通常不是全然的黑暗,下雨的晚上除外,難以辨識的無形浪端,像鋼索,陣陣拍擊船身。

  雨勢越來越大,失了航向,這艘四十四呎長的船也許隨時要翻覆。只有風與海願意配合,方能領會駕駛帆船的藝術。她不是一個操帆掌舵好手,風從來不是她的朋友,她更不懂海性。

  何以在這種夜晚揚帆航海?她忘了,至少現在想不起原因。

  帆腳索爆裂的聲音,使人神經緊繃起來,她摸黑找耳機戴上,此刻需要德布希的《月光》來幫她找回平靜。

  懂得駕駛帆船的人知道帆聲、側枝索的磨擦聲、木頭的吱嘎響,才是最美妙的海洋音樂……她管不了這麼多,這些對她而言才最可怕。

  風力似乎有越來越強的趨勢,船帆和船身難以平衡。

  她早忘了「風小,帆肚大;風大,帆肚小」的準則,一片闃黑中,什麼也看不清,儘管閉起眼睛,跟著耳機裡的樂音輕數拍子,身隨船動,想像月光朦朧地包圍而至,如果她注定就此殞命--

  至少她這輩子,獨自駕駛過一次,不辱門風。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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