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雲《天國之鑽》

簡介


拋下台灣的一切,夜詠晴前往異國投靠男友,見到的竟是殘酷的事實——
心目中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原來是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
她心碎地踏上歸途,在機上認識了正要走入盲目婚姻,與她同樣不安的水沙。
兩人互訴心事,並交換手上戒指,互相打氣,沒想到,她們的命運卻也從此改變——
飛機失事,詠晴成了唯一倖存者,與「未婚妻」素未謀面的商逸凡,
把戴著「天國之鑽」的她誤認成水沙,任她如何辯駁,商家人都堅持她是因受創過重而導致失憶。
這下可慘了!沒有親人、與所有朋友失去聯絡的她,該怎麼向他們證明自己的身份?
難道她真能頂替另一個女孩的身份,就這麼過一輩子,還接收,甚至不小心愛上別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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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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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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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台灣,台北近郊。商邸。

       古色古香的書院式建築,裝潢佈置相當豪華,客廳、廚房等的隔間都十分寬敞、舒適,廳室裡處處放置著骨董器飾,以及珍貴無價的藝術品。散步至庭院,可以見到各式雕像和噴水池,來到後花園,還有商夫人特別種植的有機蔬菜和奇花異草。在這裡,一早起床就可以呼吸到台北人渴求的新鮮空氣。

       商家人像往常一般,一大早就起床準備用餐。

      時至今日,商信豪已經是富可敵國、數一數二的汽車零件商。但是,商信豪是個非常遵循傳統的男人,他堅信「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傳統。因此,商家並不若外界想像的多彩多姿或是一擲千金,相反的,是個相當傳統的家庭,甚至連尊貴的商夫人仍然幾乎天天親自下廚做早餐。

      「早。」商逸凡走進餐廳,一臉陰沈地落坐。

  就在稍早之前,父親再次提及他那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並且已經要他將對方娶進門,讓他一大早心情就差到極點。

      老天!難道現在還是石器時代?父親居然還相信指腹為婚這種玩意兒!

  就在他二十八歲的這一年,這有如晴空一聲雷的致命打擊在本該屬於他的人生掀起了軒然大波;那個未曾謀面的水沙,居然莫名其妙地即將成為他的終身伴侶!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跟父親好好溝通──

  「爸爸,為什麼要這麼決定?」他忿忿然地拒絕。「我不接受。」

  商信豪義正辭嚴地板著臉說:「你好好想想,當年如果沒有水義不斷資助我的事業,現在你能過這麼富足的生活嗎?水義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如今他死了,留下水沙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我替他照顧女兒是義不容辭的事,有什麼錯?」

        「我沒說你錯,有恩必報是對的!但有必要以此交換兒子的終身幸福嗎?」商逸凡咬牙切齒,不明白父親何以如此一意孤行。「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你居然要我隨便娶個在荒涼沙漠裡長大的女孩,我連她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她搞不好連刀叉都不會用!我們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你的安排根本不通人情!」

     「不准侮辱水沙!水家在中東地區可是富可敵國,多少王公貴族爭相想娶她啊!」

  逸凡嗤之以鼻。「那就讓她嫁給阿拉伯王子啊!我才不想要!」

       「你說什麼?!」商信豪氣得吹鬍子瞪眼,一副想動手揍人的狠樣。「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你敢再說不,我會要你好看!」

  「……是。」商逸凡翻了個白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尊師重道,敬老尊賢」是他從小到大被教導奉行的教條。在長輩面前,他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更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

       他真的不甘心!自己也算是商界數一數二、有身價的單身貴族,竟然莫名其妙要娶個來自沙漠地區的女子?

       因為外婆是韓國人,所以他有四分之一的韓國血統,不僅人高馬大,而且有著英挺瀟灑的外表,不知迷死多少女孩。從高中開始,他就是風光的籃球隊長,暗戀他的女孩何其多,大學之後,公開表態愛慕他的女孩更是一拖拉庫,從校內到校外都有;開始工作後,圍在他周圍的花蝴蝶可就沒那麼單純了,他明白這些花蝴蝶大都是看上他的「身價」,因此他更加封閉自己,更小心翼翼處理感情問題,也許因為如此,他遲遲沒有遇見生命中最美好的春天。

       從來沒有遇見真正令他心動的女孩,就被迫走入婚姻,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可悲極了。

  「逸凡,你今天怎麼一下子就進屋來了,沒繼續運動?」金曉荷經過兒子身邊,溫柔地問道。

  這個兒子從小到大對運動是十項全能,很有運動細胞,也熱衷運動,每天早上都會在院子裡對著木人樁搏擊好幾百下,今天卻早早就進屋來。

        「我沒心情。」他面色陰沈地坐在餐桌前。

  「你怎麼了?氣色很不好呢。」父子倆之間的氣氛緊繃至極,做母親的卻還是狀況外的溫柔婉約,完全不知道商逸凡的不甘心,更不明白他的煩惱。

      過了這麼多年,他很期待今天的到來,因為今天是水沙來到台灣的大日子。

  他早叫僕人把房間準備好了,甚至妻子也替未來的媳婦備齊所有日常用品,盡可能讓水沙早日適應台灣的生活,他一直都很期待見到水沙。

     「吃了飯,就會有精神了。」曉荷因為有一半韓國血統,二十幾年來不變的是每一頓早餐都要吃熱騰騰的白飯,白飯是一天活力的來源,當然也少不了她自己親手醃製的韓國泡菜。

  「你知道你今天要做什麼嗎?」商信豪面色嚴肅地對兒子說道。

     「知道~~」逸凡冷冷地回應。「中午十二點從公司出發,兩點飛機會抵達台灣……」還真是個大人物哪!他暗自不屑地撇嘴。如此慎重的排場,連商氏企業的董事長和總經理都得親自出馬迎接。

     「不准遲到,不准逃跑!」商信豪先把重話說在前頭。「否則,你等著我登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逸凡更不是滋味了,父親重視水沙的程度似乎遠超過他這個親生兒子,她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老爺,這是今天的早報。」

  僕人例行性地將報紙遞上,看到頭條新聞,商信豪馬上大驚失色,激動地站起──

  「從科威特飛往台灣的協和式客機爆炸?那不是水沙坐的飛機嗎?」

  「飛機爆炸?」商逸凡愣了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水沙實在太薄命了。他不禁把心裡原有的厭惡拋開,開始產生同情心,天底下怎麼有這麼不幸的女孩?

  「快開電視,快!」商信豪心慌意亂地命令道。

       液晶電視螢幕裡新聞正詳盡播報著飛機失事的消息,印尼官方及國際救援組織已經派遣無數的人員在外海打撈,失事現場慘不忍睹的畫面,讓人不勝唏噓。

     「機上三百多名乘客幾乎全部罹難,目前只有一位生還者,但是傷勢很嚴重,目前正在急救中,生還者是名大約二十出頭的東方女子,身份正待被確認……」

  「那也許是水沙!」聽新聞旁白說到這裡,商信豪立刻急急交代:「叫林秘書馬上訂下一班飛往印尼的機票!逸凡,你立刻跟我到印尼去!」

     除非親眼目睹水沙的屍體,否則他永遠不會放棄!他不相信水義會這麼無情,這麼快把女兒接走,這樣對水沙太殘忍了,水沙還這麼年輕啊!水義啊!難道你連報恩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為什麼我也要一起去?」商逸凡猶作困獸之鬥。「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我處理……」

  「你說呢?水沙是你的未婚妻啊!你當然要去!」

  雖然商逸凡很同情水沙的遭遇,但是這一刻,他真寧願世界上沒有水沙的存在!

       七天後,印尼首都雅加達,大型醫院。

     夜詠晴的眼睛被灼傷,被包覆上一層層厚重的紗布,照理說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在昏昏沉沉中,她卻看到眼前一片湛藍晴空,還有自在飛翔的水沙──

       「妳為什麼要救我?」詠晴啞著聲音問。「我應該跟妳一起……」

  「詠晴,雖然我們只有短暫的邂逅,但我喜歡妳,妳比我堅強,不像我,太軟弱了,失去了父親,我真的活不下去,我寧願選擇跟爸爸在一起……」水沙的身影有如夕陽光影般地不斷變化著,她露出笑容。「請妳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不要讓商家人傷心,商逸凡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很適合妳,妳將來一定會很幸福的!」

       水沙慢慢往天空飄去,離詠晴越來越遠,任憑詠晴怎麼呼喊都沒用,然後水沙就像泡沫般消失,留下她最後的話語──

  「再見了,詠晴,妳一定要幸福喔!」

  「水沙,水沙……」詠晴無聲地叫嚷。

  「她有知覺了,她醒了!」昏迷了將近一個禮拜,她終於醒了,商信豪興奮地大聲嚷著。「逸凡,快叫醫生來!」

       正在打盹的商逸凡被驚醒,他迷迷糊糊地按下呼叫鈴,醫生和護士很快就趕過來,對夜詠晴展開一連串精密的檢查。

  「恭喜你們!」檢查完畢,醫生露出欣慰的笑容,對商家父子倆說道:「她終於脫離了危險期,只是身體還相當虛弱,需要時間復原。」

       「太好了,水沙,我太高興了!」商信豪握住詠晴在半空中揮舞的手。「妳好,水沙,我是商伯伯,妳終於活下來了!這一定是水義在天國保佑妳,我真感謝上帝沒把妳帶走!」他觸摸她手上的鑽戒。「這是我送妳的『天國之鑽』啊!幸好妳戴著它,讓我能認出妳!」

  「我……我……」詠晴急著想要出聲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她要如何跟他們說明呢?心裡越急,卻越說不出話來。

  「她能講話嗎?」商逸凡回頭向醫生詢問。

  「聲帶有點受傷,沒有大礙,大概再等兩、三天左右,復原後就可以正常說話了。」

     「那太好了,水沙,妳好好休息吧!」商信豪安撫地摸摸她的手。

  不!我不是水沙,我是夜詠晴啊……詠晴努力地想說話,卻是徒勞無功。

  「逸凡,你就留在這裡照顧她。」商信豪轉向兒子,理所當然地下達命令。

      「為什麼?這裡有醫生和護士照應著就夠了!」從那天搭最快一班飛機趕到印尼,他就在父親的命令下,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一個星期,現在她醒了,他竟然還不能回飯店休息?

  「醫生和護士畢竟是外人,不比自己人來得貼心啊!還是自己人留下來我比較放心,畢竟水沙是你的未婚妻,你也乘機跟她好好培養感情!」看著水沙終於脫離險境,嚴肅的商信豪難得眉開眼笑。

  「爸……」不給逸凡任何拒絕或回答的機會,商信豪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商逸凡無聊地看著護士更換點滴。

       「你……」詠晴的雙眼看不到,只能從他們的說話內容去猜測,現在還留在房裡的應該是商逸凡吧?他就是水沙口裡說的未婚夫?

  「妳還好吧?」他的口氣有點惡劣。「既然不能說話,就不要說話,否則導致聲帶發炎,就自討苦吃了!妳先躺著好好休息。」他扶住她的身子,硬逼她躺下。

  「我……」此時此刻,她真的好痛恨自己不能出聲。不行,她一定要即刻說清楚、講明白,無論如何,她不能成為水沙的替身啊!

  既然說的不行,那就用寫的吧!

  憑著感覺,她抓住他的手,在商逸凡還莫名其妙之際,她扳過他的大手,在手掌上寫著──

  水沙已死,我是夜詠晴。

       商逸凡正在納悶她的行為,又接收到她所寫下的訊息,不由得一肚子火燒了起來。「妳在鬼扯什麼?妳神經有問題嗎?」他真的受夠了,再也顧不得禮貌。「小姐,妳知道這個禮拜我有多累嗎?我現在體力耗盡,沒辦法跟妳玩妳是不是水沙的遊戲!」他用力握住她指上的戒指搖晃。「拜託,這就是最好的證據!這是天底下唯一一枚、商家特別打造的『天國之鑽』,而擁有這枚鑽戒的就是水沙!」

 詠晴抓住他的手,還想解釋,卻被他用力撥開──

  「妳好好休息,我也要補眠一下,這裡是最高級的病房,設備還不錯,旁邊附了一張床,我先躺一下,有什麼需要,記得按鈴或叫我。」少了老爸在一旁盯捎,他自在多了,脫掉外套,一碰到被單,就夢周公去也。

     聽到逸凡輕微的鼾聲,詠晴不知所措,她終於體驗「有口難言」這句話。她難道就這樣背上水沙的身份和名字,無法「真名」大白?

  沒多久,醫生再度來為她做檢查,發現她的視力恢復許多,幫她換上透光的白紗布,好讓她開始適應亮度。在醫生、護士來來去去的吵雜聲音中,逸凡並沒有被吵醒,可見他有多累。

  接著,醫生把燈關上,離開病房,房裡又只剩下她和商逸凡。

       黑暗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詠晴知道自己該睡了,可是怎樣也睡不著,回想飛機爆炸的一刻,她仍心有餘悸。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到,憑藉著細微的聲響,她感覺到商逸凡醒了,突來的一陣緊張,讓她只好裝睡,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好熱!」商逸凡懶洋洋地起身,喃喃說道:「為什麼這麼熱呢?雅加達熱到連冷氣都不冷……」

  滿身是汗的他,索性走入浴室淋浴,沖好澡,直接大方地下半身圍著浴巾,上身赤裸地走出來。

     飢腸轆轆的他想到行李箱裡有他愛吃的台灣泡麵,於是輕手輕腳地找出泡麵,注入熱開水,片刻間,陣陣的牛肉麵香四溢。

  驀地,他發現床上的人兒動了動。

  「抱歉,是我把妳吵醒了嗎?」見她搖搖頭便要起身,他連忙上前扶住她,卻發現她臉上淚痕斑斑。「妳哭了?」

       「妳……」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連忙安慰她。「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沒關係的……」有些詫異地,他發現在這一刻,自己頗為憐惜她的遭遇。畢竟喪父後又遭遇前所未有的可怕空難,差點奪去生命,一連串嚴重的打擊,一般人都會承受不了,更何況只是個在溫室裡被保護良好的弱女子!

       沒理由地,他想逗她開心。「妳吃過台灣的泡麵嗎?」他赤裸著上身,坐在床邊,捧著泡麵。「很好吃的,我喂妳,來,嘴巴張開。」

       從小習慣被服侍的商家少爺,不知為何,就這樣自然地做起伺候病人的工作,而肚子也有些餓了的詠晴,在面香的刺激下,益發懷念起台灣的小吃,於是她順從地張嘴,一口一口地吃著面。他以為她沒吃過台灣泡麵,很細心地餵食著她。

如此近距離地端詳她的長相,商逸凡發現,她委實美得驚人。

  世界上真有這麼美的臉龐,皮膚白皙細緻、吹彈可破,紅櫻唇,一頭及肩長髮又直又黑,而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更讓男人我見猶憐。

  他的心裡滑過一股奇異的柔情,這就是水沙?老實說,他也一直很好奇她的模樣,如今一見,竟是個如此美麗的女孩。

      「唔……」她突然皺起秀眉,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怎麼了?」

  我……想要去廁所。

  她在他手心上寫著。

  「來,我扶妳過去。」逸凡想都不想,立刻很有男子氣概地說道。

  她相當靦腆,沒想到他是如此的紳士,就像翩翩君子,很有風度。

  他緩緩扶她起床,她的如雲秀髮不小心滑過他的腹部,瞬間他心頭一顫。

  她被他扶起,粉頰碰觸那赤裸強壯的胸膛,詠晴這才發現兩人靠得好近,竄入鼻尖的儘是他粗獷的男人氣息,令她小臉不禁微微泛紅。

        隔著感光紗布,詠晴可以看到他的模樣。沒穿上衣的他,她可以看見那強壯緊實的肌肉,身形頎長,還有著強健的小腿、有力的臂膀和小麥色的肌膚,顯示出他應該非常熱愛運動。他的眼角、眉梢有一股凶悍如獅的野性味道,在在顯示他是個不簡單的領導型人物。

  她不是沒看過赤裸的男人,但帶給她如此震撼的,他還算是第一個。

  但是,她不能對他有任何遐想,因為他是水沙的未婚夫,而她根本就不是水沙,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跟他把話講清楚。

 幾分鐘後,她從廁所出來,商逸凡既溫柔又小心的扶她重新躺回床上,當他正要離去時,她摸索著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

  「怎麼了?」他很自然的把手遞到她面前。

  詠晴摸索並寫道──

  我不是水沙,我是……

  「又來了?」他把手抽開,擺擺雙手。

 他攏聚雙眉,這是她第二次否認自己是水沙,他不禁懷疑她是否因為空難而導致心理狀態有變化,應該跟醫生提一提。

  「好了,」他轉移話題,試圖安撫她。「妳現在很虛弱,就算不想睡覺,也要躺著多多休息。」接著,他交代醫生和護士留意詠晴的情形,離開醫院,回到飯店拿換洗衣物。

  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詠晴無奈地躺下。直到清晨,淡淡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間灑進房間時,她才酣然入睡。

 幾天後,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裡,夜詠晴終於能開口說話,視力也完全恢復了。

  商夫人金曉荷聞訊,特別從台灣趕到雅加達探視未來的兒媳婦,在商家人都到齊團圓後,商信豪滿心安慰地望著水沙。

  詠晴第一次看到商家每個人,商信豪十足的企業家風範表露無遺,除此之外,在他冷酷無情的外表下,卻透露著對水沙的疼愛與關心,商夫人曉荷有著韓國女人的溫順氣質,風韻猶存,皮膚保養得很好,而水沙的未婚夫商逸凡穿著很悠閒,身上只套了件格子襯衫,襯衫的鈕扣全部打開,隨興地披著,下身則搭了條短褲,就和一般遊客沒兩樣。看顧她多日,疲憊隱隱若現,面頰上滿是鬍髭,仍然不損其英俊瀟灑。

  令眾人跌破眼鏡的是,詠晴第一個動作竟是摘下手上的「天國之鑽」,塞進商信豪的手中。她的第一句話是:「水沙已經死了。」

  商家人目瞪口呆,聽詠晴以略微沙啞的聲音,難過地訴說事發當時的經過。

  「……所以,我真的不是水沙。」

  病房內鴉雀無聲,六隻眼睛無法置信地在她的臉龐上巡來巡去。

  「又來了!這是妳第三次對我這麼說了,『詠晴』小姐!」逸凡最先恢復正常,露出潔白的牙齒調侃道。

  曉荷的眼淚已經潸潸流出,拿出手帕拚命拭著淚水。「可憐的孩子,妳怎麼變成這樣啊!妳連妳自己都忘記了?」

  商信豪沈下臉,好一會兒,他鎮定地吩咐隨從:「去找精神科的醫生過來。」

  「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話!」她失控大喊。「我沒有理由騙你們,我真的不是水沙……」

  一個小時後,精神科醫生問了詠晴一些問題,並做了些檢測,他以流利的英文說著專業的醫學名詞,透過專業的翻譯,醫生說詠晴可能患了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創傷後壓力疾患。

  這個名詞對商家人來說,與其說是新鮮,倒不如說從未想到必須要去瞭解。

  「……遭受到意外的災害,親人或戀人突然的死別……諸如此類重大心靈創傷後的衝擊狀態,病症則會因人而異。比如會出現情感麻痺、記憶障礙、喪失現實感等等……」

「水沙」的確甫遭父喪,並且剛從一場恐怖的空難歷劫重生,醫生這個說法讓商家人都十分相信。

    「在經歷一場重大事故或是悲慘的遭遇之後,也有人因此而性情大變,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些現象是很有可能的,患者故意遺忘某些記憶,或者不願意記起來,有的還會有短暫的分裂人格,成為雙重人格也不一定……」

  「會好起來嗎?」商信豪憂心忡忡地問。

  「最好讓她遠離傷心地,重新開始,日子久了,她自然比較容易恢復,做回原本的自己。」醫師建議。

  商信豪點頭,心裡自有盤算。

  「我當然會這麼做。」他低下頭,面容慈藹地對詠晴說道:「水沙,我會帶妳回台灣,台灣醫療很進步,我相信一定會治好妳的心理疾病。」

  詠晴拚命搖頭。「我不是水沙,我不要跟你們回去……」

  商信豪向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立刻取出一份從航空公司得到的資料,面無表情對著詠晴念著:「夜詠晴小姐的遺體已經找到,確認死亡,昨日下午舉行出殯儀式,屍首火化,骨灰安置在慈恩園……」

  「不!不!不!」何等殘酷的現實啊!詠晴崩潰了,她嚎啕大哭,「夜詠晴」怎麼可以不見了?她的名字怎麼能在這世界上消失呢?「不!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她激動地想從輪椅上跳起來,醫護人員趕緊抓住她的手臂,為她施打鎮定劑,她緩緩地跌回輪椅上,視線一片模糊,逐漸失去知覺。


  當詠晴清醒過來時,外頭天色已黑,昏暗的玻璃窗外,讓她彷彿回到在飛機艙裡的那時候。她流著淚,盡力咀嚼種種記憶,強迫自己感受「夜詠晴」的存在,她是詠晴。但是,這個名字卻離她越來越遠……

  她聽到浴室傳來水聲,有人在洗澡,浴室門沒有關好,逸凡似乎聽到外邊的動靜,他探出頭,水滴從髮梢一滴滴滑下,好像洗髮精廣告的模特兒,非常性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吵醒妳了。我想沖個澡,又擔心妳找不到人會慌,所以沒關門。」他抱歉似地笑了笑。「妳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洗好了。」

 當他再度出來時,隨意套著一件浴袍,露出強壯胸膛,胸膛上的晶瑩水珠還在閃閃發光。她著迷地望著,意外發現自己的掌心微微滲出汗水。

  「其實……」看到她又眼眶泛紅,商逸凡不禁坐到床邊,打算對她坦承心意。「我不喜歡這樁婚事──當然這與妳無關。只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太離譜了……」商逸凡看著她露出微笑。「我想,如果真的如妳所說,妳不是水沙的話,事情反而好解決多了。」

  詠晴的眼角淌下淚水。「我不要做水沙,我不要……」

  「奇怪,當水沙有什麼不好的?」見她這般排斥,逸凡竟然有了不同的心思。「妳經歷了兩次的重大事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今以後,妳不會再有不如意的事了。光是我父親對承諾如此認真並看重,他一定會把妳當成親生女兒般的疼愛,我母親亦是。」他微微一笑,靦腆說道:「老實說,我發現我好像沒有那麼討厭妳……」

  他說不出心中對她的好感,不僅是她有著驚人的美麗外貌,每次一看到她,他的心就會騷動起來,短短幾天的相處中,他發現她很堅強也很獨立,而且並沒有因為知道他的身份就特別去討好,她總是一臉憂傷,不知為何,他很想撫平她所遭受的傷痛。

  聽到逸凡這麼說,詠晴脹紅了臉,為了躲避他灼熱的目光,以及自己的心亂如麻,她把憂愁的臉蛋兒深深埋入手掌中,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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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架從中東飛往台灣的班機,飛機內十分安靜,經濟艙的乘客泰半歪歪斜斜地倒在椅內酣睡,機艙裡只聽到微微的引擎聲。

  而寬大舒服的頭等艙內只坐著兩名乘客,皆為美麗的妙齡女子,兩人皆有著典型的東方臉孔,應該都是台灣人。

  夜詠晴滿懷心事,無法入眠,這個區域的亂流很多,劇烈晃動的機身也不適合閱讀,她只好默默地凝視窗外。

窗戶倒影反射出她的模樣,雖然模糊,但可以確定是個動人心魄的美麗女子。烏黑柔美的長髮盤成髮髻,秋水般溫柔的瞳眸泛著哀戚,她一手輕輕托著臉頰,白皙細嫩的肌膚透著粉紅色,身上金黃色的輕紗洋裝,更襯托出麗質天生的美。

  不知不覺中,詠晴的眼角突然滑下淚珠。她又回想起那令人幾乎崩潰的畫面──男友路凱爾和一名金髮女子躺在床上,凱爾背叛了她,在異鄉和別的女子私通款曲。

夜詠晴是個孤兒,從小到大都自力更生,半工半讀,一直到大學考上了阿拉伯語文系,認識了大兩屆的學長路凱爾,從學長照顧學妹的關係開始,他們很自然地交往起來。

路凱爾的家境很不錯,父親是來往中東的貿易商,凱爾畢業後,自然追隨父親的腳步在科威特做進出口貿易商。在兩人互通的信件或電話中,他總是信誓旦旦地說,只要等詠晴一畢業,他們就馬上結婚,一起在科威特打拚事業。

  凱爾為了表明真心誠意,不惜花費巨資買下全世界限量生產、來自奧地利的水晶鑽戒──「天空之星」。

他把戒指戴在詠晴手上,象徵性地訂下她的終身。而心思單純的詠晴,在這兩年裡始終癡癡地在台灣等候著兩人幸福的到來。

大學一畢業,她滿心歡喜地打包、處理好台灣的一切事務,大費周章地先透過國際搬家公司搬走一些傢俱和從小到大的保存物及證件等等,連房子也退租了,準備前往陌生的世界、她未來的家鄉──阿拉伯。

行前,她跟凱爾連絡好抵達的時間,凱爾心疼她這趟旅途路程遙遠,堅持一定要她坐頭等艙,費用由他全權負責。而為了給他一個驚喜,詠晴特地提早將所有雜務處理好,提前幾班飛機抵達,下飛機後一路直奔他的住所,沒想到,她看到竟是如此令人心碎的真相──凱爾根本是個花花公子!

  人心如此易變,她心盲眼瞎地愛上這個花心的男人,為他苦苦守候了這麼久,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她沒在現場多停留一秒鐘,立刻轉身趕回機場,搭上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遠離傷心地。

  看到手指上戴著的「天空之星」鑽戒,那閃耀的光芒彷彿在諷刺她現在的處境似的……一時之間,悲從中來,她無法遏止自己的情緒,痛哭失聲。

坐在另一邊的美少女水沙也愁容滿面。

  水沙是台灣人,但是在科威特長大,接受回教的保守教育,她的父親水義是阿拉伯的石油大亨,娶了當地的華僑女子,可說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可惜母親早死,所以她從小就和父親相依為命,父女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厚。

不幸地,水義在一個月前過世,臨終前,他交代水沙到台灣投靠摯友商信豪,商信豪已經答應,會替他好好照顧最放心不下的女兒。

年輕時,水義和商信豪是知己,水義天生家境富裕,商信豪卻是個窮小子。水義借錢讓商信豪做生意,第一次創業並不順利,錢都賠光了,當時他幾乎走投無路,差點就要跳樓自殺,還被週遭的人潑冷水,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走投無路之下,商信豪只好再度來投靠水義。

  水義絲毫不介意,還熱心地再度借錢給商信豪,鼓勵他繼續創業。接連幾次失敗後,商信豪終於成功了,他的公司成為亞洲規模數一數二的汽車零件商,更幾乎獨佔台灣與韓國汽車業的業務。之所以能夠擁有今日的光景,他深深感念著水義的恩義,當所有人都棄他而去,只有水義始終支持他,這份知遇之恩,商信豪謹記在心底,時時都想找機會報答。

後來,商信豪娶了大學時代認識的中韓混血兒金曉荷,生下了商逸凡。當水義在科威特結婚時,商家夫妻還帶著六歲大的商逸凡特地趕去參加婚禮,在宴會上,商信豪對水義的妻子說:「嫂子,日後若妳生下的是女兒,我商某人保證,我家兒子會照顧妳女兒一輩子!」

  「是嗎?好,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兒,我們就結成兒女親家!」有點微醺的水義也跟著隨口應道。

  兩家的兒女就這樣「指腹為婚」,水義始終只當商信豪是在開玩笑,而商信豪卻是意外地認真。

水義一生順遂,衣食無缺,從未想過要將女兒托付給他人照顧。然而,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他完全沒料到,這一天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躺在病床上,水義感觸良深地說道:「人老了,比的不是財富,而是看誰活得久,看樣子,我要比信豪先走一步了……我什麼都看得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妳!」他握住女兒水沙的柔嫩小手。「如今,信豪當年的玩笑話真的派上用場了,有他們照顧妳,我也能瞑目了……」

  水義拿出收藏已久的晶瑩鑽戒,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妳看,商家早在妳二十歲生日時就寄來十克拉的『天國之鑽』送妳,表現最大誠意,我知道他們是想把妳訂下來,確定和逸凡的婚事,可是我這個做老爸的,卻把鑽戒藏起來,遲遲沒交給妳。」水義有些困難地發出乾笑聲。

「他們從妳很小的時候,就常常寄來一些逸凡的照片、成績單,還有各種相關的成長資料,不過都被我收起來,我把它藏在書房的抽屜裡,妳記得把那些關於商逸凡的記錄拿出來,花時間好好瞭解妳未來的老公吧!」

  活到二十二歲,水沙才第一次聽到父親說出自己在地球的另一端,竟然有一個未婚夫商逸凡!

「爸,你為什麼現在又決定要告訴我這些事?」這對溫順的水沙來說,簡直是個晴天霹靂。這輩子除了父親以外,她沒有接觸過其他男子,如今父親就要離她遠去,還要把她交到另外一個男人手裡!

  她竟有一個陌生的丈夫!

這對個性羞怯的水沙來說,彷彿即將投身於無法預知的混亂洪流中,她幾乎無法承受。

「這是我的私心,我不想讓唯一的女兒這麼早嫁,一直不願意讓商家人知道妳的相關消息,所以他們到現在都沒看過妳的模樣……哪裡知道,妳現在真的需要逸凡來照顧妳了,唉……」他取出商家在台灣的地址和電話。「別忘了跟他們連絡。」水義再三囑咐。「沙沙,答應我,妳一定要去台灣投靠他們,唯有如此,我才能真的放下心。」

  水沙已經哭紅了眼,說不出話來,她無法接受相依為命的父親,即將棄她而去。

「這只戒指交給妳了,戴上吧!從今以後,妳就是商家的媳婦了……」水義氣若游絲地說完這句話,就在水沙陣陣哭喊聲中,閉上雙眼,溘然長逝。

再一次回想起傷心事,水沙孤單單地在機艙裡流下無聲的淚水。漫漫長夜,她蜷縮在椅內,一邊想念父親,一邊對於無法預知的未來有著深深的恐懼。她要如何和一個陌生人變成親密伴侶呢?

  而另一邊的詠晴試圖要振作精神,不願回想男友的無情,她抬起頭張望,這才注意到淚眼婆娑的水沙。

水沙很美,有著白皙的皮膚,晶瑩澄亮的眼眸,烏溜溜的秀髮,以及一股高貴氣質,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怎麼了?」詠晴忍不住,移到水沙旁邊的座位,用中文問道:「妳為什麼哭呢?」

  「咦?」水沙抬起頭,愣了一秒,隨即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那妳呢?又是為什麼?」

  詠晴語帶苦澀地回答:「不久前,我才親眼看到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和別的女人躺在床上……」

  水沙睜大雙眼,她嬌弱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一直受到良好的家庭庇護,相較之下,詠晴的眼神則帶著堅毅和勇氣。

  「妳失戀了?」

  「嗯。」

「那……」水沙垂下眼問道:「那是什麼感覺?」她從來沒談過戀愛,也怕生。

  「沮喪,失去自信心,找不到繼續走下去的力量,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詠晴隨手放下瀑布般又黑又直的長髮,柔順地披落於肩膀。她美麗的臉龐顯得十分落寞。

  「我知道那種感覺!」水沙楚楚可憐,水眸茫然空洞。「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疼愛我的父親,未來一片茫然,父親把我交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要他照顧我……」

當父親過世的那一剎那,她也一無所有了。無關金錢,而是失去了最親的父親,她沒有勇氣去接觸外面的世界。

  失去父親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無助、軟弱,並且無能。

  向來,她被保護得太好,是朵嬌弱的溫室花朵,她沒有勇氣也不想探究外面的世界,她甚至沒有勇氣面對未來的人生。

  如果可能,她好想跟父親一起走……

「怎麼這樣?」詠晴皺緊秀眉,不可思議地說:「妳爸爸難道不曉得妳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嗎?現代的台灣女人都很獨立自主,不需要依靠男人,妳爸爸怎麼會認為沒有男人照顧妳就活不下去呢?居然還要妳去投靠一個陌生男人!」

  詠晴向來都靠自己,辛苦奮鬥,才有現今的生活與學業。

  「妳真厲害……」水沙苦笑。「我們同樣身為女人,妳卻那麼勇敢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可是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詠晴微微一笑,對柔弱的水沙起了保護之心。「我們真有緣,竟然在飛機上相遇,同樣遭遇挫折,要面對未知的命運。」

她看看水沙手上的戒指,忍不住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戒指,輕輕道:「這是『天空之星』。他曾經說,天上的繁星無可計數,但唯一最亮、最美的星星就是我。」她撇嘴。「這種情話,現在想想真是噁心。」

  「這叫『天國之鑽』。」水沙也伸出手。「我父親說,我丈夫的家人特別打造這只獨一無二的鑽戒,象徵天國至高無上的美好聚集在一起。」

詠晴忽然覺得手上的戒指,彷彿提醒著她這段戀情的可笑,她一把取下戒指,套在水沙的另一隻指頭上。「如今想想,真多虧了那個負心漢的資助,我才可以坐頭等艙,也才能認識妳。人生本來就不可能一帆風順,我們不能唉聲歎氣,那樣太沒用了,女人應該有女人的骨氣,我們要一起互相加油,彼此相互勉勵!」

  「嗯!」水沙也把「天國之鑽」取下來,套在詠晴手上。「我真的很高興認識妳,妳帶給我意想不到的勇氣呢!」

  兩個女孩彷彿解除了心裡的羈絆,相視一笑,安撫著彼此傷痛的心。

飛機繼續往台灣的航線飛行,經過一整天的疲勞,這兩個女孩互訴心事後,終於卸下心防,蓋著毯子,靠著彼此沈入夢鄉。

聽著身旁詠晴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勻淨,水沙卻遲遲沒有入睡,在模模糊糊之際,她看到一團火球朝她這邊飛過來,她沒來得及多想,立刻轉身護住了詠晴的身子,而詠晴才一睜眼,便看到一團鮮麗的火襲來,驀地她的眼球受到嚴重灼傷、濃煙塞鼻,耳邊響起了淒慘的尖叫聲。

  客機拖著濃煙掙扎似的飛行,下一秒,飛機瞬間在空中爆炸,四分五裂,殘骸掉落在印尼外海海域上。

  水沙陷入昏暗的世界,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知道最愛的父親來接她了,她要和父親永遠一起住在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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