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天莊,江湖人稱它為天下第一莊。
其地位在武林之中,人人崇敬三分,原因莫過于歷代莊主為人正義、古道熱腸、正氣凜然,與邪教誓不兩立,乃正道中的表率。
加上齊天莊的武學為正罡之統,劍法之最,招式千變萬化,實力無法探量,更加深了眾人的景仰,進而累積了至高的聲望。
但就在七年前,齊天莊第五任莊主——齊令鴻戰死于魔教教主之手,又被奪了傳家之寶玉訣劍之後,齊天莊的名望便直直滑落。
直至最近齊令鴻的長子——齊紀堯,年僅二十八歲便在武林大會上,展現超群武藝與不凡的氣度,擊敗眾多好手,奪下武林盟主的寶座。霎時驚艷四方,名震江湖,眾人才憶起齊天莊的光輝歲月,紛紛再次向齊天莊靠攏致敬。
照理說來,齊天莊理應一掃陰霾,上下一條心,放鞭炮慶祝才是。但莊內的氣氛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你給我站住!”齊嵐大喝了一聲,通廊末端一名偉岸的男子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首。
“齊三公子有事?”男子些微攏眉,白色的袍子隨著徐風飄動,冷峻俊美的臉龐沒有過多的情緒。
“我就說齊天莊不需要玉訣劍也可以揚名立萬,現在大哥已經為齊天莊爭回了顏面,你們應當自動自發滾出莊去才是吧?”齊嵐快步走近男子,怒指著男子的鼻頭。
“一切由莊主決定,不勞齊三公子煩憂。”男子拱手作揖,轉身欲離去,左手腕上凹凸不平的鮮紅傷疤隱隱約約露出,看起來有些怵目驚心。
齊嵐快一步擋在他身前,哼了一聲︰“憑你們的身分也敢死皮賴臉躲在齊天莊,今日我便將你們掃地出門,免得污辱本莊名號!”
話未說完,齊嵐便已出招,掌風颼颼襲擊了過去。
耿千寒不閃不避,接二連三擋下齊嵐的攻擊,從容不迫,游刃有余。“齊三公子,午膳剛過,如此動氣,當心鬧肚疼。”
“廢話少說!”齊嵐氣得臉紅。因為他已經出拳十幾招,都被耿千寒輕易彈開,他非但傷不了耿千寒分毫,雙手反倒被耿千寒回擋的內力震得發麻。為什麼他費心苦練功夫,就是勝不了他?可惡!
“師父!師父!你們怎麼又在打架了?”遠處傳來清致的聲音,就見一抹身影提起裙擺毫不優雅地奔跑而來。
耿千寒看見來人,雙眸流露出難以察覺的溫柔,冷峻的臉部線條微微柔和了。“煙兒,先回屋內練字去,為師很快就去幫你磨墨。”
語畢,他借力使力,順勢將齊嵐推擊到一旁,不讓齊嵐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他的瞳眸只想落印她的模樣,閑雜人等全然不想收入眼底。
“可是師父呀,我字丑,怎麼練都練不好,可不可以別折騰我了?”秦煙撇撇嘴,懊惱地偏著頭。
耿千寒飛身縱躍到她身旁,有些無奈地揉著她的發。“字丑不打緊,勤奮練習定能提出一手好字來。”
“你這瘋子,別又跑來攪和,閃一邊去!”齊嵐惱羞成怒地朝秦煙大喊。方才他被耿千寒推得站不住腳步,實在丟臉啊……
“又說我是瘋子,你才是一只大狐狸哩!”秦煙對齊嵐擺出鬼臉,孩子氣地嘟起嘴巴。
這齊三公子的面貌,最明顯的莫過于那細細長長的丹鳳眼與尖挺的鼻梁,像極了狐狸,實在討人厭哪。
“你本來就是瘋子,而且還曾經是個女魔——”
耿千寒長袖一揮,銳利的柳葉刀片擦過齊嵐的耳邊,勁道十足地釘在他身旁的柱子上,一撮頭發緩緩掉落。
齊嵐氣得雙眼瞠大。“姓耿的!有膽我們再來比劃,使用暗器稱不上英雄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英雄好漢。”耿千寒的眼神冰冷,透露出危險。“你再多說一句煙兒的不是,那刀鋒便不是在梁柱上了。”
“你——”技不如人,齊嵐只能咬牙切齒。
“狐狸公子,我和師父到底哪里礙著你了,你三天兩頭就來找麻煩?”秦煙雙手叉腰,不滿地鼓著雙頰。
“就說不準喚我狐狸公子,你還叫得那麼順口!”齊嵐氣呼呼地瞪著她。
這女人……生來清麗脫俗的美貌,明明已是二十來歲的成熟女子,行為舉止卻只有十幾歲的心智,甚至更為幼稚。
“你不來找我師父打架,我就不喊你狐狸。”她瞪了回去。要比眼楮大,她絕對不會輸給齊嵐的眯眯眼。
“笑話!只要你們兩位滾出齊天莊,我自是不會再找麻煩。”
她撇撇嘴。“我和師父都住在這一年了,你的台詞兒能不能換點新意?我都听膩了!閑閑沒事的話,你怎麼不去替莊主哥哥分憂解勞,淨會杵在這與我們斤斤計較。”
“齊天莊最大的隱憂就是你和你師父!解決了你們,其它憂勞根本不值一提。”齊嵐冷哼了一聲。
一切歸咎于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耿千寒抱著奄奄一息的秦煙,發瘋似的闖入齊天莊,並且與齊天莊的護衛們打了起來……耿千寒聲稱秦煙知曉玉訣劍的下落,只要齊天莊救活秦煙,玉訣劍必定雙手奉還。
都怪他的二哥心腸軟,身為神醫,秉持著絕對不能見死不救的心情,義無反顧地收留了他們;連大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非但收留了他們,甚至命令全莊上下三緘其口,不得張揚此事。
二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救活了秦煙,但一年過去了,玉訣劍卻連個影子都沒著落,因為蘇醒後的秦煙根本就是個瘋子,瘋言瘋語,神智不正常,還失去了記憶!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裝瘋賣傻,搞個失憶的招數在齊天莊避風頭順便養病啊?
總之,玉訣劍依舊無消無息!
他不明白大哥為何執意要找尋玉訣劍,但藏匿這兩個危險人物,很容易惹來是非爭端。齊天莊正因為這兩個不速之客,搞得全莊上上下下戰戰兢兢、不敢懈怠,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變成江湖人人唾棄的對象。
現在齊天莊已經不需要玉訣劍重振當年風光,這兩人自然也沒必要再留在莊里,還是早早趕出去為妙,省得夜長夢多。
“你說我和師父是齊天莊的隱憂?才不呢!齊二公子說我和齊天莊緣分很深,只要我想起玉訣劍藏到哪去了,他便會請我吃好多好吃的糖!唉……”秦煙惋惜地嘆息。“可是,我連何時偷了你們家的傳家寶劍都不記得了……”
齊嵐額上多了三條青筋在跳動,與她說話總要多一分耐心,否則定會被她的童言童語給激惱。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了!玉訣劍豈是你想偷就可以偷的?它是被奪走的!”他握緊拳頭。
秦煙張嘴,卻啞然發不出聲音,一陣暈眩向她襲來,她不穩地退了一步,旋即被一副結實的雙臂納入懷中。
“齊三公子,煙兒必須回房休息了,若沒事,望你不要來打擾。”耿千寒冷睨齊嵐一眼,抱起秦煙的腰際,施展輕功離去。
“我一定會說服大哥趕你們出莊的!”齊嵐仍不死心,對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大聲喊著。
耿千寒充耳不聞,目光飄向懷中的人兒,她一張小臉若有所思,看似有點苦惱,但很快地又展露笑顏,滿足而恬適地依靠在他的胸膛。
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煩擾她超過一刻鐘,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真是個幸福的人兒。
每當看見她的笑容,他所承擔的苦痛,似乎也不那麼沉重了……
每個清晨,當她睜開雙眼後,都得服下很苦很苦的藥,苦得令她想摔破瓷碗,賴在床上裝作沒听見師父暖暖的誘騙嗓音。
“煙兒,你必須起來喝藥了。”耿千寒坐在床緣,輕輕拍著她的臂膀。
她不想起來、不想動,只想再睡一下下就好。她篤定現在才五更天,天色初亮,可是她的師父卻已經煎好了湯藥,端到她房中,甚至吹涼了才會喚醒她。
只要師父在莊內都是如此,她根本不知道師父何時就寢、何時起身。她有時認為師父根本就是仙人,可以不吃不睡幾天幾夜都不是問題。
盡管師父有時候會出莊,說要去找更好的藥材給她服用,好幾次出門便是十天半個月,不過該打點好的事情一樣也沒少,每次時辰一到,就會有齊天莊的家僕送上湯藥,那時她就特別懷念他的嗓音了。
“煙兒?”耿千寒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立刻伸手探她的鼻息。
她感覺到師父的靠近,索性頑皮地屏住呼吸。
耿千寒探不到氣息,黑瞳一冷,旋即掀開被子,捉起她的手腕探測脈搏。
少了棉被的溫度,秦煙冷不防打了個噴嚏,流下鼻水。“師父,會冷啦。”
耿千寒看見她清醒了過來,迅速擁她入懷,像怕她會突然消失似的,表情十分肅穆又參雜著些微的恐懼。
他抓起被子裹住兩人的身軀,單手抵住她的背部暗暗運氣,將自身的真氣灌輸至她體內,她的身體立刻溫熱了起來,滿足地嚶嚀了一聲。
耿千寒這才低啞開口︰“何必這樣折磨我。”
“師父,徒兒鬧你的,你不會生氣吧?”秦煙偎在他懷中,吸了吸鼻涕,順便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男性氣息。
全天下的男子大概都比不上她的師父,師父在她的心中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從不曾對她生氣,對她呵護備至,細心又溫柔,她一直認為他所做的一切,如師亦如父,再正常不過了。
直到她無意間听見齊天莊的下屬們在談話,說他們的行為不倫不類,不是師徒,倒像夫婦。話題之後的責罵言語她沒听真切,但光是一句“夫婦”就震得她的腦袋瓜胡思亂想。
夫婦就是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伴侶吧……這點她還是懂的。俏臉微微紅了起來。
“下次別這樣嚇我,否則罰你練字一千遍。”他出聲警告,神情漸漸緩和,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她噘起唇瓣,想到練字就頭疼,所以下回兒還是安分一點好了。
秦煙仰首,望著他的臉龐,有些害羞地問︰“師父啊……為什麼我們不是夫妻?”
既然在旁人的眼中,他們的舉止若似夫妻,為什麼不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這樣……她就能與他一輩子相隨了。
耿千寒動了一下眼皮。“煙兒想和我成為夫妻嗎?”
“夫妻能一生一世在一起,對嗎?”
“當然。”他擁緊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
“那好,煙兒要成為師父的妻。”她滿心歡喜地宣布,不到一會兒又沮喪地垂下雙肩。“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就怕拖累了師父。”
“煙兒,你听好。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拋下我。”他順手理著她的發絲,將臉微微埋入她頸肩,閉上了眼楮。
“我才不會離開師父。”所以她得乖乖吃藥,一日三回,皆于飯前,再難下咽都得硬著頭皮服下。
自從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在鬼門關前兜了一圈回來後,她的身子再也離不開這些湯湯水水了。
也因為重病傷及了腦袋,她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睜開眼就是他憔悴的容顏,以及充斥著血絲的雙眼,她問他︰“你是誰?”
他驚愕又痛心的神情,她至今都遺忘不了。然後他消失了三天。
在他消失的三天里,齊二公子是負責照料她的大夫,告訴她許多事……
原來,她有一個師父,名叫耿千寒。她自小無父無母,後來流落江湖認識了師父,開始與師父相依為命。
她失憶前,性子頑劣,偷了齊天莊的玉訣劍並且藏了起來,齊天莊還來不及向她追討,她便生了重病昏迷不醒。為了使她快點康復,追查出玉訣劍的蹤影,齊天莊不計前嫌,宅心仁厚地收留她並且幫她治療傷病。
在她闖下禍端以及生命垂危的時刻,全是她的師父不離不棄地守在她身邊,沒有埋怨與厭煩,比起親人手足更加無微不至地照料她。她對師父的辛勞感到自責不已,不想再讓自己成為累贅。
因此,當齊二公子要她留在莊內安心養病,直至想起玉訣劍的下落為止時,她自然是點頭答應了。
于是,三天後,耿千寒再度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道了一聲︰“師父,秦煙拖累您了。”
只見他臉色難看,忿忿地瞪了一眼齊二公子之後,大步走出房間,又消失了三天。
齊二公子當場無關緊要地笑了笑,並且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開始調養她的身子,偶爾聊聊莊里的趣事和小道消息,常常逗得她哈哈大笑。
齊二公子名為齊紫英,是莊里少數對她友善的人。但她不怪齊天莊的人對她態度冷漠厭惡,畢竟是她有錯在先嘛……玉訣劍似乎是很重要的東西,她竟然偷去藏了?如果她想起來玉訣劍在哪,一定會立刻告訴莊里的人,以報答齊天莊的恩澤。
可惜……她至今仍然想不起來。
“煙兒,夫妻之事不急,等你的病好一些再說。但你必須答應我,此生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我而去。”他放開懷中的人兒,認真地直視著她。
“一言為定。”她輕笑,伸出小拇指與他勾勾手。
“該喝藥了,免得涼了。”他摟著她下床,給她添上大衣,扶她至圓凳上,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喂著她。
“師父,齊二公子說你雖然相貌看起來與我的歲數相仿,其實大我十多歲,只是用秘方永保青春姿態。你能不能不藏私,也教教我秘方啊?”
她曾經質疑師父看起來明明與她的年紀相去不遠,要如何在她年幼流落街頭時負起養育她的責任?這說不通嘛!
但紫英說“師父之所以能成為師父,必定有其過人之處”,而她的師父最厲害的招數便是返老還童,青春永駐。真是太厲害了!
耿千寒停頓了喂藥的動作,眯起眼眸。齊紫英到底都灌輸她些什麼奇怪的觀念?亂七八糟,毫無情理,雖然知道齊紫英是為了她好,但收拾殘局的人可是他。
說一個謊,要拿好幾個謊來圓,齊紫英說的謊,卻總是要他來圓。
耿千寒吁了一口氣。“齊紫英的話,你隨便听听就好。”
秦煙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很多事情,她都是听紫英說,然後再向師父證實。師父有時會抿唇不語,有時會嘆氣,有時隱約藏著怒火。但師父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往,她只好偷偷摸摸向紫英打探,怪不得她。
“可是齊嵐一直說我是瘋子,他說我的年紀明明很大了,卻裝作孩子!氣死我了,他肯定是在暗示我的相貌過于蒼老,所以我才希望能得到秘方,和師父一起永保青春。”她吞了一口湯藥,舌頭苦到沒有味覺。
“齊嵐的話,你根本連听都不用听,下次直接把耳朵摀起來。”他淺嘗一口藥汁,略微蹙眉,起身至木櫃旁拿出了罐子,掏出一顆她愛的糖,回身遞入她嘴中。
秦煙滿足地笑了一聲,甜甜的滋味使她口中的苦澀逐漸散去。
“所以師父沒有秘方?”
“沒有。”
“那你是天生不老?”
“沒有人可以不老。”
“所以你到底幾歲了?”她偏著頭,笑盈盈的。
“不好說。”他黯了眼神。
“師父啊,那我們相識那年……各是幾歲呢?”她眯著眼楮,燦爛地笑。拐個彎套話總行了吧?
一片鮮紅的回憶涌入腦海,他愣了愣,勉強揚起唇角。“很年輕的時候。”
轟隆——
大雨滂沱,雷電交鳴。
耿千寒全身濕透,在齊天莊的後山急急奔馳,絲毫不敢停下步伐。
秦煙不見了!說好不許丟下他,不準離他而去,她卻不見了!
據說她在藏書閣遇見幾名齊天莊的家僕,接著傳出了激烈的爭吵,然後她情緒激動地沖向大門,對護衛撒了迷魂散,趁護衛不備之際離開了齊天莊。
迷魂散是他給她防身用的,非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可能使用。
什麼事情逼得她就算迷昏了護衛也必須出莊一趟?
有種莫名的恐懼在他心底蔓延……
齊紀堯已下令齊天莊全力搜索。以她的身體狀況,她跑不遠,最多是在齊天莊的外圍而已。
耿千寒的身影穿梭于山林間,猛然止住腳步,任大雨落在他的肌膚上,傳來刺疼的感受。
他合上眸子,雙耳靈巧地輕動,全神貫注……即便雨勢之大,他仍然能細听到幾里之外的聲響。
沉澱了一回兒,他睜開雙眸,立即施展輕功,鎖定了一個方向,飛快地前進。他的雙足幾乎不點地,不須支撐就輕易飛了幾里。
“煙兒?”他旋身落地,雖然沒見著她的身影,可是他已經感覺到她的呼吸。
大雨啪噠啪噠下個不停,他筆直走向一處隱僻之地,茂密的枝葉與雜草遮掩住了前進的方向,他一一撥開了障礙,一個小小的石洞印入眼簾,石洞內有個縮成一團的身影。
她抱著膝蓋,抬眼幽幽看向他,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石洞極小,正好容下她一人,她的衣衫是干的,但傾斜的雨絲仍然打濕了她的雙足與裙擺。
耿千寒走到石洞前蹲下,以身軀完全擋住了雨勢,不讓任何雨滴入侵洞口。
“為什麼哭?”他伸手撫去她的淚痕,緊繃的情緒在發現她之後,緩和了不少。
“師父,我不明白……”她淚眼婆娑,抽抽噎噎,五官全皺在一起。
“什麼事不明白?”他輕問。
“我听到了……在藏書閣里……家僕們在談論我們的事……他們說我根本不叫秦煙,我是聖月教的右護使夜靈,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她揉著眼楮,淚水不停流下。
一閃而逝的哀傷掠過他的眼眸,他抿著唇閉上眼,忍住想抱她的沖動,不想害她也弄濕了。“沒那回事……”
秦煙全身不由自主顫抖,聲音飄忽不定。“他們說,夜靈是個極為殘忍冷酷的人,據說她的血是冷的、心是黑的,不用呼吸只靠殺人也能過活。我不是夜靈,我也沒有殺過人,他們都在說謊!對不對?”
“別理他們。”他放軟了語氣,深如黑潭的眼瞳極其溫柔,企圖安撫她的恐懼。“煙兒,我們回——”
“他們還說,你根本不是我的師父,我才是你的師父!你是我的徒兒,我會變成今日這種模樣都是你害的,你背叛了我,害我走火入魔、武功盡失、心智退化,就算苟言殘喘也活不過幾年了……師父,你看他們是不是吃飽撐著,編這麼多故事來說嘴……”她撲入他的懷中,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放聲痛哭。
一聲又一聲的哭號像利刃刺在耿千寒的心上,他只能納她入懷,緊緊縮著雙臂,忍住那蔓延至肺腑的劇痛——就在他的左胸口,秦煙哭泣的位置,狠狠地抽痛著。
“師父,你為什麼不反駁?為什麼不?”她驚惶地睜大雙眼,仰頭凝視著他,期望他說些什麼駁斥的話,但他只是神色悲傷地與她對望,久久沒有回應。
秦煙決定不等待他的回答,自己堅信的真相只有一個。
她反抱住他的腰際,哽咽地喊著︰“師父才不會害徒兒,徒兒也只是畏寒了點,其實可以活得長長久久與師父一同游遍大江南北。我們不回齊天莊好不好?我討厭莊里的人……我們就這樣離開好不好?”
“不管別人怎麼說,只有一個事實不會改變。”他扯了一抹苦澀的笑,壓抑著極度痛苦的情緒,捧起她的臉蛋,唇瓣些微顫抖地吻上她的前額。“我此生除了擁有你之外,再無其它奢求了。”
七年了……一晃眼便七年了……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愛恨嗔痴……豈是旁人三言兩語所能意會的?
如果那日,他選擇死去,現在的光景必定不同了;但,倘若不是他堅決活下來,又有誰能對她履行廝守終生的承諾……
好痛……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疼痛得無法順利呼吸;很熱……耿千寒知道自己全身高溫燙人……可是他不能再昏過去,只要有一點點意識他就必須清醒。
他咬了咬牙,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黑暗。
他死了嗎?不……疼痛感告訴他仍舊活著的事實。為何聖月教的女魔頭最後手下留情了?還是他被高人救了?那他現在躺著的地方又是何處?
他的雙眼很快適應了漆黑,緩緩撐起自己的身軀,渾身沒有一處不疼痛。他使盡力氣下床,搖搖擺擺地定至木桌邊,突然門扉敞開,月光照射進屋內,他只手遮掩突如其來的光亮,眯起眼楮,看不清楚來人。
“醒了?”背對著光的人,淡淡出聲,舉腳跨入屋子里。
耿千寒听見聲音後,睜大雙眸,立即朝那人掀了桌子,企圖隔離兩人的靠近。但他重傷未愈,四肢不听使喚,在使力翻桌的情況下,自己也狼狽地跌倒在地。
他狠狠地瞪著她,就像一頭被困住的囚獸,隨時準備搏命一擊。
夜靈單手接下了木桌,手掌一拍,桌子又安安穩穩地放回地上,她點亮了燭火,清美的容顏在光影朦朧中顯現。
有了光源後,耿千寒環視四周,發現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茅草屋,空間不大,屋內的擺設也十分簡單,不像是在聖月教之中。
“你叫什麼名字?”夜靈凝望著他冷逸俊秀的臉龐,即使他臉上帶傷、模樣邋遢,卻仍是一個教人別不開眼的俊美少年。
“那你又是誰?聖月教的教徒?”他瞅視著她。
“聖月教右護使,夜靈。”她淺淺一笑,教人分不清笑意為何。
他心下一凜,蹙緊眉頭。聖月教在教主之下分為左右兩派,分別由左右護法執務,左右護法各有一個貼身愛將,即是神出鬼沒的左右護使。江湖傳聞聖月教右護使雖為女子但天賦異稟,年紀甚輕便習得邪教武功的精髓,成為殺人不眨眼的魔人,是聖月教不可或缺的戰力。
他知道她武藝高強,也親眼見過她斬殺敵人時的冷酷無情。
但他萬萬沒想到她這般年紀竟是傳說中的夜靈,她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女……
他扶著床緣起身,吃力地報上自己的名字。“耿……千寒。”
夜靈點點頭,又問︰“你幾歲了?”
“十五。”這次,他回得直接。
“小我一歲啊……”她將手中的長劍扔到他腳邊,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抬劍,給你兩條路,自盡或是想辦法殺了我。”
耿千寒愣了愣,旋即冷冷道︰“你明知道我殺不了你,這是在給我難堪嗎?”
“那你就自盡吧。”她微微聳肩,仿佛自盡如家常便飯一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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