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德琳《靈犀》[子不語之愛的地靈靈之二]


出版日期:2010-10-14



什麼?生眼楮沒見過她這種人?!
說清楚講明白,她這種人究竟是哪種人?
既沒做出天理不容的壞事,也沒對他張牙舞爪
不但發自內心的關心他,還不計前嫌的出手救了他
沒想到好心沒好報,儼然成為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為了宣泄被藐視的慍怒,教訓他胡亂栽贓又不跟她玩
她堅持要繼續糾纏他,非鬧到他舉雙手投降不可……
嗚嗚……她根本不應該笨笨的去招惹他
他有一顆永不認輸的心,背負著撐起茅山道門的天命
她再如何的聰敏活潑,依舊必須循從天訂的規矩
天差地遠的身分不僅造成隔閡,而且注定沒有未來
加上他脫胎換骨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陌生得令人害怕
縱使她擁有強烈又充沛的靈犀,卻怎麼也無法與他相通
倒不如盡早放下對他的執念,別再追逐虛幻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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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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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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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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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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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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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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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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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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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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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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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喂,你跟我玩好不好?」

    含著輕盈笑意的稚嫩嗓音,在搖曳的秋千上瑯瑯清響。

    秋千是麻生綠藤交纏編織而成的,兩根吊藤攀綁一圈圈小小純白的花蕊,引來蝶蜂流連。

    一身淺黃色裙裳、無多余贅飾的俏麗身影,縴巧的小手分別握住兩根藤蘿,在山風的推波助瀾下,前後擺動起伏,螓首不時左偏右點,這兒眺、那兒望的興奮難耐。

    冬雪融盡的玉虛峰處處綠意盎然,儼然成了面面是山岩的枯索風景中最令人流連徘徊的游憩處,幾里外不時傳來冰椎耐不住艷陽曝曬而爆裂噴泉的震響,涓涓泉露滋潤了封凍一季的高山曠野。

    「欸,你跟我玩好不好?」軟軟的嗓音不厭其煩的繼續勸告,飛散一頭青絲的嬌暈小臉專注在忽而拋高、忽而降落的樂趣里,天真的雙眸看著在茂林中舉劍練招的少年背影。

    他是故意背對相向,裝作壓根兒沒听見煩瑣的叨念,挑劍旋圈,凌空飛刺,反覆默誦剛剛學習到的陌生咒語。

    「喂……」

    「不要跟我說話。」十四、五歲的俊美少年終究抵不過越來越可憐兮兮的哀求,故作清冷的訓誡。

    「為什麼?」上下擺蕩的明亮雙眼驚喜的乍然睜大,旋即納悶不解,「你明明就听得見我的聲音,我為什麼不能跟你說話?」

    「我不想跟你說話。」而且是非常不想。

    「為什麼你不想?」可是她想呀!都沒人能說說話,好悶喔!

    「沒有為什麼。」

    「你都不覺得累嗎?我看你刺劍刺了一整天,從雞啼破曉到晌午……」她掀起濃密的長睫,飛快的瞄了一眼日落暮色,「哎呀!烈日都沉了大半,你怎麼都不用吃東西啊?」

    「我不餓。」少年專注凝神,目光炯炯,揮劍有神,汗水自飽滿的天庭一路滑落高聳的鼻尖,滑至下頷,濡癢了肌膚,他不予理會,更漠視支撐體力所需的生理反應。

    「你的嘴唇好蒼白,臉色好差,我看你趕快停下來歇一歇,免得……」

    「住嘴!」他橫眉一吼,打斷嬌嫩的勸阻。

    「你……你干嘛凶人啊?我是在關心你。」她扁起粉嫩小嘴。是誰說好心有好報的?真是胡扯。

    「別再讓我听見你的聲音,滾得越遠越好。」

    「哼,我走就是了,省得等會兒你的劍尖削斷祖奶奶幫我搭的秋千。」

    淺黃色縴細身段輕盈若雲,翩然著地,她先是抖落一身的花瓣雨,再輕擊雙掌,用干淨的小掌心順過一頭烏黑發絲,小小臉蛋盡是玩得暢快淋灕的紅暈。

    咻咻咻,赤luo雪足點躍的一小步便是凡人的三大步,靈巧的跨過峭壁走石,對這兒的地形位置記得滾瓜爛熟,左前方五十公尺有個水窪,右手邊斜角處有塊坑石,里頭藏著一對螞蟻精,至于斜後方嘛……

    有一位體力終究不支,暈厥臥倒的紅顏少年。

    「啊!果真讓我說中。」圓瞠雙眸的少女並不感到意外,噘起嘴,偏首斜睞好半晌,才挪動蓮足,湊了過去。

    即使體力透支,磨破的手掌依然固執的緊握劍柄,側臥的臉龐沾上草汁泥灰,霸揚的雙眉深攢出一道痕跡,她看得入神,索性蹲下身,探出柔荑,撥開半掩臉部的濃黑發絲。

    他看似無意識的雙眸猝然瞪大,嚇得她往後退躍一大步,半晌,布滿混濁血絲的眼眸緩緩的閉成細縫,調整焦距,想把淺黃衫的人影看得真切。

    桃紅色澤的心型小臉凝瓖兩朵甜甜的笑窩,彎彎雙眸襯上柳眉,烘托出她輕盈的身形。

    她雙手捧腮,彎下身子,主動湊上前,慧黠天真一笑,兩排貝齒閃閃發亮,教人睜不開眼。

    他舍不得閉上眼。多干淨無瑕的笑靨,就像……

    「什麼?你說什麼?」

    俊臉上的干澀薄唇徐徐蠕動。

    她撩動發絲,耳朵湊近他,將疑似吞咽的夢囈听個明白。

    「酸酸……酸酸……」他無意識的呢喃。

    「酸?」她皺了皺鼻子,舉高黃袂,左嗅嗅,右聞聞。這麼香,這麼甜,哪里酸了?

    「酸……芙兒……」這麼可愛的微笑多教人懷念啊!

    「芙兒?我是敏兒,活潑聰敏的敏兒……喂,你怎麼暈了?醒醒哪!」

    少年閉起眼楮,在意識抽離之際,擒抓住她的雪腕,牢牢扣住,彷佛想藉此抓下眼前飄忽不定的朦朧笑靨,他總是在夢中拚命追趕,豁出一切心力,就是為了與他最愛的小師妹肩並肩前進,但是她走得好急好快,任憑他怎麼奔跑,仍然追不上。

    一個人好累……

    他不想輸,不願輸,臨離之際,答應過酸酸,未出師,誓不回,為了回到她身邊,縱使再多困難,也能咬緊牙關撐下去。

    可是他的心好累,累得快要不能呼吸。

    澄澈甘霖涓涓入喉,浸潤過灼澀而緊繃的咽喉,帶點花蜜甜香的豐沛泉水注入餓了一整天的腸胃,灌飽了饑餓感,他忍不住張大嘴,貪心的尋從水源處挪動,下意識的咧開嘴,含咬住數根皓白的縴指。

    「手……手……不要吃我的手啦!」

    敏兒焦急的喳呼聲震醒了昏沉的尹宸秋,他甫張開眼,便看見一節節如同冬筍的勻嫩小指頭,卡在閉緊的齒顎之間,動彈不得,她急紅了腮幫子,抖落以荷葉盛捧的甘霖。

    夢中奔逐的人影霍然墜入無邊黑暗,意識恢復後,他連忙將最珍貴的記憶片段藏好,不讓誰有機會窺覷。

    「誰準你擅自喂我喝水?」尹宸秋撐挺上身,漠然松開顎頷。

    她趕緊收回小指頭,湊近嘴邊,朝咬得通紅的部位頻頻吹氣,委屈得紅了眼眶,「我看你又餓又渴又累又暈……你還一直喊喉嚨酸,所以我就盛水給你潤潤喉,你做什麼又凶我?」

    「我不需要你這種人盛水給我喝。」他凜漠的別開眸光,望向陰沉了盡鴿的夕照薄暮。

    「這種人?我這種人是哪種人?你把我說得好像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我有對你張牙舞爪嗎?」他好像對她很有意見耶!

    他冷冷回瞥,早熟的深沉教人下意識的想避開視線。「你身上沒有半點人氣,成日穿梭在昆侖山的大小荒境,能毫無阻礙的跨越千山萬壑去盛來甘泉,你根本不是‘人’……」

    「亂講。」她氣呼呼的扔開荷葉,俯身上前,讓他聆听她鼻子吐出的呼息,更故意鼓氣大吹一口,吹得他蹙起眉頭,側身閃開。「你看,我有呼吸,有脈搏,有心跳,我跟你一樣,餓了要吃東西,渴了要喝水,我哪里不是‘人’?!你別胡亂栽贓我!」

    確實,如此近距離,不僅能听見她氣喘吁吁的換氣聲,還能清晰的瞄見她頸側肌膚下的脈搏起伏鼓動,但她身上毫無人氣是不爭的事實。

    興許是修煉短淺的小妖小精,正處介于轉變成人的臨界期,可她……

    必他什麼事?他何必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妖精多費思量?

    尹宸秋鎖緊眉頭,對她徑自一人的喳呼不予理會,支膝翻正身軀,過瘦的骨骼掩在一襲簡樸灰袍底下,已顯得出挺拔輪廓的肩膀彷佛堅硬得能撐起一整片湛藍蒼穹,不屈的剛直體魄下潛藏一顆永不俯首認輸的心。

    「喏,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

    「沒有。」他掉頭便走,答得利落短潔。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好心盛水給你喝,非但沒一句道謝,反而還臭臉相向,你怎麼能如此忘恩負義?」

    一連串貓兒嘻咪似的嬌嗔全讓尹宸秋拋諸腦後,他厲色抹去嘴殘余的水珠,闊步拾劍,踏暮離去。

    「喂……我跟你說話呢!」敏兒嘟噘粉唇,狂跺雪般luo足,好宣泄被人徹底藐視的慍怒。

    淡灰人影沿著顛簸稜線,循從來時路,穿越過蓊郁茂林,回到八十八步天然石窟鑿砌的陡峭坡階,早已對壯觀美景全然麻痹,一心專注拾階步下,同時背誦尚未習熟的咒術,念念有詞。

    逐漸與慘淡雲霧融合一體的灰影如豆般大,渺渺散盡晶圓大眸的聚焦之點,悵悵徒留她一人定在原地,痴痴尋思。

    「真氣人……怎麼脾氣拗成這副德行?到底是哪兒來的傻瓜蛋?」

    敏兒鼓脹兩腮,忽地騰空一蹬,捷速挪步,一眨眼已落在八十八階的最上方。

    「欸,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禮數呀!你真是我見過最壞的討厭鬼!」

    可惜,答覆她的卻是山谷杳音,依稀可聞對岸山頭自個兒柔聲大喊的回響。

    令她懸念牽掛的人早已失去蹤跡,空留耳畔彷佛還能溫習的冷淡對話。

    哼,不跟她玩,她偏要鬧得他不得不投降。

    昆侖,雲海浩瀚,終年不散,緲無蒼茫,一座位在幾千海拔之上的崢嶸仙山。

    幾座殘破神廟搭建的殿宇,矗于昆侖之巔,上通天,下達地,綜觀天下眾家習術門派,無不將此地視為心中的至聖之地。

    紅柱茶瓦,盤繞龍蛇吐信的鳳尾檐角,三百多尊大小不一的神尊供立于紅燭壇龕,古往今來,簡陋的修道之所雜沓紛紛,處處俱是立誓求道者明爭暗斗所余留的斑駁舊跡。

    殿門前,四方開敞的露天廣場,三面分立高達兩座人身的欄架,架上羅列齊排各色古樸壇甕,側耳傾听,依稀有哀鳴怨訴,繚繞如煙。

    「跪下。」凌空一陣雷喝,震響了天外肆卷的雲海。

    尹宸秋抿沒唇線,眉宇沉重並攏,空蕩蕩的拳心捏得微泛青紫,他決心悶聲抗令,既不主動反駁,也不苟且退讓,僵持在原位,一動也不動。

    「上山拜師學藝,非但不肯下跪,還敢大剌剌的穿著刺眼可笑的衣衫,弄髒了咱們眾師兄弟的眼。」那人冷笑,「姓尹的小子,你可真倔氣,怎麼開示都听不進去,是不是真要我們眾師兄弟輪流教訓才肯乖乖的听勸?」

    昆侖,同門論輩分,素以師兄弟互稱,長幼尊卑嚴厲之極,無人敢吭聲半句,來此者無不遵照規矩,看似恭謙有禮,上下一團和氣,實則城府較勁,勾心斗角,耍盡心機手段,眾人爭個你死我活,無非為求一事。

    壁上天師之名,號令鬼神,術震天下。

    「尹宸秋,你倒是開開金口,哼幾聲給師兄們听听,要不,我們可真要當你是啞巴來著。」

    數名黑袍道士神態老練,不時雙手負在身後,踱步錯身來回,擋在金殿龍檻前,不讓佇立一個多時辰的疲倦少年順利通行。

    他又累又渴,滿身熱汗讓道衫泌取之後又風干,鎮日未進食,更使得體力耗盡,不能思考。

    我看你又餓又渴又累又暈……

    一張純真無邪、樂于助人的芙顏,對照此刻眼前詭笑諢話的猙獰臉龐,天差地遠,雲泥之別。

    不對。雙眼暈眩的蒼白俊顏猛然甩動。這節骨眼,他胡思亂想什麼?

    「哎,你看看他,搖頭叫不敢了……若是再罰他兩、三個時辰,說不準都要跪地求饒了,哈哈哈……」

    存心欺辱的道士們齊聲肆笑,引來殿內其余同門側目。

    呿,一群人又在欺負自稱師出白茅道的傻愣子,這數月以來,屢見不鮮,不足為奇。

    早先,茅山道習術不分黑白,但若干年後,一對同為天師傳人的兄弟為爭奪天師之位,各領子弟兵,將茅山道徹底決裂成黑白兩方。

    黑茅,為求道術之至要精髓,必要時犧牲生靈,恣意擾亂陰陽平衡,也不為所動。

    白茅,勤學苦練,降妖伏魔為主,至于一般無害人間的良善小妖小魅則是縱放不擒。

    當今的習術之人為求道法速成,多半投入黑茅道,謀私利、操弄鬼神于股掌之間的黑茅道,儼然已成主宰茅山道派的主流;而白茅道則因習道艱苦,又術法難成,流傳至今,所剩無幾,日漸式微。

    「夠了,你們到底想怎樣?一次、兩次故意整我也就罷了,我尊你們是同門師兄才予以忍讓,並非是怕了你們。」一聲破天撼地,遠從吞忍許久的沉痛肺腑灌喉傾出。

    須臾,眾聲戛然而止。

    裘、王、李、林諸姓道士不約而同的紛紛齊退兩步。以為是不會哼的貓,沒想到竟是一頭睡豹,帶頭戲弄的四人不禁暗忖。

    「好你個小王八羔子!你不單是目無尊長,還越下犯上,居然敢對師兄們鬼吼,今日若是不教訓、教訓你,往後還輪到我們給你墊背了。」

    「少跟這不開竅的愣子羅唆,把壇拿來。」

    「是,師兄。」

   裘姓道士走至南面藤架,至最低層一行,取過最左側新甕,毫不遲疑的迅即撕下十字黃符封口。

    眼看甕內魑魎蠢蠢欲動,不久便要破壇現形,尹宸秋咬住涸裂唇瓣,習慣性握緊了右拳,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被強行奪走、扔在草叢的桃木劍。

    沒有劍,手邊也沒有符的情形之下,妄想赤手空拳與妖靈對決,除非是天師,否則誰都不可能毫發無傷的存活,更甚者……

    「住手。」乍听中虛不剛,實則軟中帶硬,不容人藐然置之的威嚴輕喝。

    白發老者瘦削衰老的臉龐飽刻風霜滄桑,兩旁弟子簇擁相隨,一身粗布麻衣褲,未穿道衫,右手拄杖踽行,左袖虛空,傳聞左胳臂是讓千年尸王生吞活剝,啃得骨骸不存。

    「天……天師。」裘道士立即封甕,膽畏縮首,內心暗喊倒霉。

    尹宸秋炯炯回睇上山求道至今仍不得面見的老者。牟兆利,道稱牟天師,當今昆侖茅山道派之首。

    「你,姓什麼名什麼?」蟠龍杖凌空指向昂首少年的鼻前。

    「稟天師,這小子……」

    「我姓尹,名宸秋,師出辛家白茅道嫡傳子弟。」他脾性倔拗,不要那些髒嘴弄臭他的名,辱沒了師門,搶在臭黑茅代他回答前高聲說道。

    「喔?尹宸秋,辛家白茅道……」牟兆利勾起癟瘦的嘴,「你說白茅道是嗎?」

    「是。」他不假思索的報以篤定答案。

    「胡扯!自我穿上道袍,你三魂七魄還在奈何橋囫圇吞湯時,可從來沒听說過什麼白茅道!」

    尹宸秋愣住,森冷寒意自最底處鑽入骨髓,冰凍整顆心。

    剎那,忌憚乖張行徑恐遭懲處的四姓道士、冷目旁觀的各路同門,一張張涼薄上彎的譏笑,敵我分明的隔閡豎立,此地容不下異己──鏟除異己是不變的人性。

    單是一句駁決,注定了他往後日子是苦是樂,彷佛敲響末日的鐘鳴。

    這一天,他全心全意堅守如鋼的信念,開始裂縫滲銹,一片片瓦解。

    「你什麼時候回來?」清秀可人的少女撒嬌似的扯住剛向辛老爹提出上山學道請求的師兄。她舍不得呀!除了老爹之外,就屬師兄對她最好。

    尹宸秋怔然側首,霍見小師妹的笑顏,心頭一軟,「只要酸酸你想我,我隨時都能回來。」

    「可是昆侖離這兒好遠,你會不會一去不回?」辛芙兒悵寞掩睫。

    「不會的,我答應你,一旦習至出師,便立即回來見你,不會太久的,難道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可是……」

    「沒有可是,我答應過你的事,幾時反悔了?」

    「嗯,也對,我相信你。師兄,你答應好的,將所有最厲害的咒法術理都學起來後,即刻回來和我還有老爹團聚,一定喔!」

    小師妹仰高稚氣的童顏,展露純真的燦笑,是夜空中最耀眼的一顆星,懷抱崇高夢想的他縱然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忍痛暫且擱置。

    「我答應你。」星月鑒照,他朗朗起誓,一遍又一遍的承諾。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真的?!你答應我羅!絕不能反悔。」

    嬌憨驚喜的銀鈴般笑聲穿透迷離夢境,喚醒了昏睡的人;詫異的是,竟然透徹清晰得直烙耳膜。

    尹宸秋瞠大干澀的眼楮,一抹靈秀的倩笑躍于眸心,他怔了半晌不能言語,紫腫的薄唇徐徐一掀,痛得扯心撕骨,就連呻/吟也是掙扎許久才能脫口而出。

    敏兒及時按下他欲擦唇的手背,「哎呀,你別亂動啊!我剛剛給你的傷口敷了藥,別把藥擦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從祖奶奶那兒求來的,得之不易。」

    「又是你……」他惱怒的斥道,虛弱氣音起不了嚇阻作用。「你在這里做什麼?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敏兒左右顧盼,重重的嘆了口氣,「你呀!真笨,都讓人扔出大門了,還以為自己在那座破殿里?你暈頭了是不是?忘了方才被那群道士放出來的山魈斗得慘絕人寰,還險些小命不保,讓夜里覓食的魑魅一口吞進肚里。」

    雙眼茫然定神,望向她臉後遼遠的陡峭僻峰萬壑,以及身旁濕軟的青苔,松掌一抓,滿手皆是昆侖凍土方能育長的綠絨蒿,才知原來一切不是夢,是夜又天明。

    他惶惶回憶不久前歷經的一場生死考驗,那些臭黑茅說,若是他能僥幸活下來,方能重回太虛殿,遂關上闕門,放任無劍無符的他獨身面對道行近百年的山魈。

    他自知毫無勝算,決意搏命一斗,結果……是她救了他?

    「嘿,你的模樣怎麼傻傻的?該不會是剛才驚嚇過度,魂魄飛了?」

    「你才傻。」他悶聲一哼,閉上眼,躺回綠寒苔地。

    敏兒漾著笑容,「幸好還會罵人,那我就放心了。」

    「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救我?」真諷刺,一只小妖居然比太虛殿內的人心肉身還要良善,真是天大的笑話。

    「因為你剛才答應了我,往後都要陪我玩啊!而且祖奶奶老是告誡我,若是遇見善良之人遇險,不能不救,雖然你這人的口氣凶不拉嘰,喜歡擺臭臉,又不懂禮節,不過我知道你是好人。」她的縴臂交疊在腰前,嬌憨的偏首,說得頭頭是道,靈動的雙眸將滿面血水縱橫的俊臉端詳了一遍又一遍。

    盡管她不知疼痛的感覺是何滋味,但光是這般瞅著他,便猶如感同身受,不由自主的蹙彎柳眉,蹲下身,輕撫他的額頭。

    淡淡香氛縈繞鼻腔,尹宸秋怔愣的張眼,迎上她心疼的神情。

    她眼眶盈淚,似乎很怕他痛,不停得咕噥著祖奶奶的藥怎麼還沒見效。

    其實敷藥之處已不再那麼劇烈的疼痛,只是他絕望得不能動彈,對那些所謂的同門徹底寒心,有那麼一剎那,真希望就此閉目咽氣。

    笨小妖,誰不救,居然救了一名道士,雖然他尚未出師,但對付她這種道行低淺的小妖已是綽綽有余,真笨……如果換作師妹,應該也會干出這種傻事吧!

    「你說我是好人?」他沒有力氣撥開她意欲撫慰,游走臉部輪廓的溫涼小手,索性閉目假寐,任隨她去。

    「是呀!」他討厭歸討厭,但她打從心底看透他的善良。

    「你又不熟悉我,怎麼會曉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因為……我就是這麼覺得,你硬要我說,也說不明白。」

    「難道你不怕我收了你?」

    「你不會。」含了糖似的甜軟嗓音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我不會?」

    「你答應了我,要一直陪我玩耍,你收了我,不就等于毀約?」螓首微偏,直直望入他詫然睜開的幽瞳,童稚綺麗的芳顏倒映于上,美若仙畫。

    陪她玩耍?有嗎?他真這樣答應過?

    嘿,這回我救你一命,你總不能耍賴了吧?你說,你以後還敢不敢凶我?還敢不敢不跟我玩?

    是方才他暈迷之際,她為了掩飾見血的恐懼,趁敷藥時,忍住顫抖,刻意鬧他的戲言。

    我答應你……

    困在虛實難辨的幽夢中,他不知所雲,竟胡亂承諾。

    恍惚之中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他竟然在意識不清時隨口許下諾言,對象還是三番兩次纏著他不放的小姑娘,真是……

    「欸,你不會是想裝傻不認吧?」她噘起軟唇,嗔瞪他皺眉尋思的模樣。

    「你……叫做敏兒?」

    「是聰敏、敏捷的敏,你可別弄錯羅!」她不忘提醒,彎動臉頰兩朵可愛的酒窩。

    「聰敏的敏,是嗎?」他心不在焉的漫應,感覺幾綹發絲若有似無的撩過眉眼,她垂落螓首,湊近的香氣一並滲入肺脾。

    不一樣,師妹身上總是朱砂味,敏兒的氣味則是蜜般香甜,她輕輕呵息,便薰遍他周身,興許是甚少聞到這般氣味,抑或是他真的累了,浸yin在柔軟芳香中,筋骨似乎不那麼疼了……

    「欸,你別睡啊!你還沒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尹宸秋。」

    「尹、宸、秋,是不是一室深秋的意思?」她反覆拆字解意。

    「或許吧!這名字是辛老爹幫我取的,我也不清楚。」他是辛老爹同門的遺孤,出生當晚,娘親便撒手人寰,他爹則是命喪蛟精之口,命中帶克的他從此留在辛家。

    「辛老爹?」敏兒好奇的追問。

    「我師父。」如師如父,離家之前,辛老爹更親口訂下他與師妹的婚約,關系親上加親,是辛家造就了今日的他。

    「你很想念他?」心思細膩的她可沒錯過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落寞。

    「想,很想,非常的想……」特別想小師妹,想她是否正坐在草堂階上仰看滿天星斗,想她是否又在咕噥抱怨為什麼要生在辛家,成天得磨朱砂、畫符咒,要不然就是練劍與妖魔為敵,她渴望像一般姑娘家過得安逸無憂……可惜,她注定是辛家也是白茅道的唯一繼承人。

    「那你會回去嗎?」

    軟化似水的意念霎時堅硬如鋼,他赫然睜開眼楮,大喝道︰「不,我不回去,我答應過老爹,既然決心離家求道,就要學到最上乘的術法,否則我沒臉回去。」是對老爹的承諾,也是對自我鍛鏈的戰書。

    敏兒歡欣鼓掌,甜甜燦笑,「太好了,那你以後就可以天天陪我玩。」

    憤慨坐起的傷軀驀然一頓,滿腔凌雲霸志消散無蹤,他橫睞咯咯嬌笑的靈秀少女,沒好氣的說︰「我留在這里是為了求道習術,可不是為了陪你。」

    「沒關系,只要你留在昆侖一日,我便一日有伴,哪怕是只能看你練劍、幫你敷藥也好。」

    無心的言語刺痛了他倨傲過人的自尊,憤怒的反駁,「我不會永遠這麼狼狽的!」

    敏兒撫住心口,花顏盡是委屈,「我的意思是,假使你不小心弄傷了自己,我可以幫你和祖奶奶討藥嘛!」就會凶她,真氣人。

    尹宸秋艱困的、緩慢的站挺血痕淋淋的傷軀,刻意不看她抿咬櫻唇的可憐兮兮模樣,徑自拖著傷得過重,幾乎不能彎膝行走的右腿,背對著滿天皎皎星月朝南走。

    「你……你等等我。」敏兒急得彈跳起來,小碎步跟上,相距兩尺路,不敢貼得太近,怕又惹他不快,可是看見他幾步路走來已是滿臉蒼白,冷汗直淌,她又是焦亂,又是舍不得。

    他一臉痛苦,卻還是執意走回太虛殿?真傻,一身傷,回去哪兒,還不是又讓那些臭道士欺辱。

    「尹宸秋,你真的打算要再回那座破殿?」


    「我的事,不用你管。」行走的速度逐漸緩慢,他踽踽獨行,咬牙切齒,粗嗄的嗓音拒絕她關心的柔問。

    「可是……我們說好了,往後只要你一有空閑就會來找我,難道你說的話都不算數?」

    失落的輕聲抱怨成功的拖住一去不回首的瘦影,暫緩血跡斑斑的步履,斜搖晃動的昂藏身軀僵硬,驀地側過身子,痛恨自己為何在昏迷之際管不住一張嘴,信口許諾。

    他陰沉的橫睨著她,良久,松脫咬緊的齒根,百般不情願的開口,「我說過的話絕對算數,答應你的承諾也一定會做到。」

    「真的?!你沒誑我吧?」

    「沒有。」他憤怒的瞪大眼,回得又硬又澀。

    輕盈玲瓏的倩影欣喜的靠近他,伸出縴白食指,遙比天邊皓月,稚氣未脫的笑說︰「那你要向王母娘娘起誓,讓她給我當證人。」

    他捺著性子,茫然無焦距的仰望繁星,吟唱一般喃喃,「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答應你……

    無心的承諾,從僻冷陡峭的融霜雪峰一路順隨風聲吹落拆散,斷斷續續的陰郁音節支離破碎,拼不完全,彷佛是一首悼念著什麼的哀傷曲調。

    直到忘了是多久之後的後來,她才恍然明白,碎了的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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