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籌謀了好些日子之後,皇甫憐波選了一個日子,悄悄地換上了小太監的衣飾,然後帶著興奮的心情,再加上一點點的惴惴不安,專挑較無人的小徑走向偏門。
皇宮那麼大,自然有些地方少有人經過,這回的出走她不是莽撞行事,已經不著痕跡地暗探了數回,但為免意外,她還是低著頭,疾步而行。
可就算荒僻,怎麼說也是皇宮內院,當然有禁衛嚴格把守,皇甫憐波手心里緊握著自己好不容易弄來的出宮令牌,盯著在偏門前頭把守的禁衛,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往前行。
有些事,若是不做,怎會知道結果?
看看她那些皇姊及歷代公主們,幾乎個個都認命,可當真得到良緣的又有幾個?
那些願意尚公主的男人們,誰沒有為家族或自身利益盤算的想法?這種一開始即有私心的姻緣,日子久了自然情淡,最後只能各自寂寥地度過余生。
她不要這樣的生活,所以就算父皇打算指給她的男人是朝廷之中,最有前途的人,可她依然瞧不上眼。
她不想嫁、不願嫁,可是這次無論她怎麼發怒、撒潑,亦或是撒嬌,都沒人把她的話當真,只以為她是害羞,她只好出此下策。
因為背著包袱實在太顯眼,所以皇甫憐波除了懷中的一疊銀票,還有能藏在身上的幾樣首飾之外,沒有多帶別的。
「什麼人?」
「小的乃是東宮的,奉太子口令出宮辦事。」
皇甫憐波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這般年紀的小太監向來嗓音尖細,面貌也大多秀氣,禁衛瞧多了這樣的人,倒也沒有對她多說什麼,只是冷著一張臉,仔細地瞧著那塊令牌。
經過一番審視,在皇甫憐波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時,禁衛才將令牌交還給她,粗聲粗氣地道︰「快走吧!」
原本高懸的心,這才終于稍稍放下,皇甫憐波連頭也不敢抬,疾步通過小宮門走了。
直到那身影漸漸成了個小黑點,禁衛旁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二皇子!」
禁衛一見來人,連忙肅立,然後恭敬地行了禮。
皇甫沛微微揚手,語氣淡然地說︰「知道那人是誰嗎?」
雖然不知道二皇子為何這樣問,禁衛還是大聲回答,「屬下不知!」
「剛剛你放出去的是十二公主。」皇甫沛嘴角微微地往上勾起,掀起了一抹至冷的淺笑。
冷不防听到這樣的話,禁衛驀地一愣,眼中漾著濃濃的不敢置信,在巨大驚慌的籠罩之下,他只能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個俊美無儔,臉上卻掛著冰冷笑容的男子。
「二皇子……」好半晌之後,那禁衛還是回不了神,只能愣愣地低喊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二皇子對十二公主的疼寵是全朝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他怎麼可能任公主一個人只身出宮,甚至不阻攔?
這是為什麼?
皇甫沛是何等敏銳的人,身為一個皇子,他打小生活在這個詭譎萬分的險地,自然也就練就了一身識人臉色的好眼力,只消這麼一望,皇甫沛就知道這個禁衛心頭的疑惑為何。
面對這個在不知不覺上了他這條賊船的禁衛,皇甫沛並沒有太多的同情,只是冷冷地出言提醒。「私縱公主出宮,這樣的罪名可是不小。」
那語氣淡漠得听不出一絲絲威嚇,可卻硬是讓那個堂堂七尺的禁衛驚出了一身冷汗。
別瞧二皇子一身儒雅氣息,平常的確是溫和親切,可偶爾顯露出的凌厲氣勢,足以讓他們這些底下人膽顫心驚。
雖然不明白二皇子為何要放十二公主出宮,可他也不敢多問緣由,只是隱隱知道有似乎有什麼事正在這座皇宮之中醞釀和進行,而他似乎一腳踏進了一個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他的大意不但讓自己在不經意之間陷入了生死的關頭,到時要是事發,只怕也會連累自己的親族……
想到這里,禁衛的心涼了,貼著後背的衣衫也跟著被那一身的冷汗給浸濕了。
可明知自己這個時候應該閉嘴,要當成什麼事都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可一想到那天真單純的十二公主竟然自個兒出宮,念及公主的善良,他隱忍了半晌,仍是忍不住出言詢問。
「二皇子,難道真的任由公主一個人孤身在外嗎?」
聞言,皇甫沛的眸中乍現驚愕。
他還以為這個禁衛早該嚇得六神無主,沒想到竟然還能分出心神來關心十二的安危,她的人緣還真是不容小覷啊。
皇甫沛搖了搖頭,很快掩去心中的感慨,欲成大事者,本就不該有太多的情感。
他不怕十二出事,只怕她不出事。
驀地,皇甫憐波嬌笑的模樣浮現在腦海,皇甫沛心中突然生起一陣煩悶,但再思及自己的盤算,終究還是強壓下心頭的不舍。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的師傅曾經對他說過這句話,而他也一直銘記在心,只要能成就大事,任何人皆可犧牲,包括皇甫憐波。
街上那些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幾乎讓皇甫憐波瞧花了眼。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早點出城,可卻有些舍不得街上那熙來攘往的情景,從小就覺得孤單的她,不知不覺被這樣的熱鬧給吸引了。
她緩了步伐,一臉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的小販和他們攤子上頭的貨品,突然間,不遠處傳來一陣陣的嘈雜聲,漸漸地,人們朝著她的前方聚攏而去。
一時起了好奇心,皇甫憐波也跟著眾人的步伐往前走,還趁著自個兒身形小,靈巧的鑽進了人群最中心的地方。
皇甫憐波剛站定,就見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孩,不過七、八歲的年紀,此時正被一個成年人用棍子死命的打。
一開始,那孩子仗著身子靈巧,倒也還能閃過一些,身上的傷痕不多,可漸漸地體力不支,閃躲的能力也開始下降,當那孩子身上的傷痕愈來愈多,皇甫憐波的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
她听了一會,知道那孩子是因為偷了肉鋪子里的一塊肉被人逮著了,這才挨了這頓打。
偷竊是不對,可也不用把人往死里打吧
瞧瞧那孩子才多大,小懲一番也就是了,這個肉鋪老板的體型可是孩子的幾倍大,再任由他這麼打下去,只怕真的要丟了小命。
心中驀地泛起了一股不忍,怒氣也跟著涌了上來,完全忘了自己應該莫管閑事,得趕快出城。
她正想出手阻止,卻有一個人比他更快,只見那人一個箭步上前,在木棍又要再次落在那男孩身上時,先一步伸手握住了老板用力揮下的棍子。
「老板何必跟個孩子一般見識呢?」
「你是誰?」肉鋪老板喝斥,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努力想要奪回自己的棍子,可是即便用力到漲紅了臉也不能撼動分毫,頓時有些慌亂。
「這個娃兒偷拿了你什麼?」沒有說明自己的身分,姬耀天只是淡淡的問道。
「他偷了一副豬內髒。」
「原來你只是為了一副不值錢、沒人要的豬內髒就要打死人啊?」
簡單的一句話,再加上姬耀天平靜的語調,原本議論著小乞兒不是的眾人也開始覺得那肉鋪子老板心太狠了。
不過就是一副賣不出去的豬肉髒,值得將人這樣往死里打嗎?
「這樣吧,他偷的東西原也不值錢,就算是我出銀子替他買下了。」
只見姬耀天信手拋出了十幾個銅子兒,動作很俐落,出手卻很小氣。
可是那些錢的確就是那副內髒的價錢,要知道平常人家也不怎麼吃豬的內髒,嫌髒嫌臭,確實不值得幾個錢。
「可是……」
鬧了這麼一會,沒打死那個小乞丐,還讓眾人指指點點的,卻沒有得到多余的回報,肉鋪老板自是不甘心,開口還要說話,卻被姬耀天冷冷打斷。
「怎麼,還嫌不夠?雖然這小乞兒偷了你的東西,可是也不至于要賠上一條命,你若執意不收這些銅子兒,那倒也行。」姬耀天彎腰撿起了他剛剛扔給肉鋪老板的那些銅錢。「這打死了人,雖說是他偷盜在先,可是按律也是該關個幾年的,就不知道……」他邊彎腰撿錢,邊咕噥著。
聞言,那肉鋪老板的動作還要快上了一步,他七手八腳的撿完了銅錢,然後罵罵咧咧的走回了自己的攤子,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
「呼,還好還好。」皇甫憐波將那一幕都看在了眼底,心中有些佩服這個男人的手段,十幾個銅錢救了那個小乞兒一命。
以為小乞兒安全了,她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思,皇甫憐波正打算旋身出城,誰知道耳際卻傳來了那人低沉的嗓音,「我可不是白幫你的,你得替我做工五日,走吧!」伸出手揪住想要趁亂溜走的小乞兒,姬耀天面色不改,很認真的說道。
呃,杏眸圓睜,皇甫憐波倏地回過頭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幾個銅錢就要讓人做五日的工,還以為這個男人也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之士,沒想到竟然另有所圖。
原本踏出去的步伐因為一時的義憤填膺而頓住,盛怒中的她忘了自己該早早離京的決定,一個箭步沖到姬耀天面前,一手拉過那個被打得渾身是傷的乞兒,然後狠狠瞪著他。
「還以為你是個正義之士,沒想到竟是打著剝削孩子的心思。」皇甫憐波話語里頭的鄙夷毫不遮掩,只差沒有吐上一口口水。
「你倒是好大的怒氣,只是不知你方才又做了什麼?」看到皇甫憐波一身太監的服飾,姬耀天本不想與之計較,只是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便伸手要扯著小乞兒走人,誰知道他連衣袖都還沒踫著,手就被皇甫憐波給拍了開來。
「你……」倒看不出來這小子脾氣還真大。姬耀天深遽的眸子一凝,原本帶笑的臉龐倏地冷了下來。「你想為這小子出頭?」他沉聲問道。
「是又怎樣?」不過是幾個銅錢,她出頭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怎麼樣,我剛花了十幾個銅錢才替這小子擺平了事,你要出頭也行,先賠償我幾兩銀子吧。」既然有人想要管閑事,他也很干脆的獅子大開口。
本來,他是想將那個小乞兒帶回家里教導教導,看看是不是能給孩子找一個正途,也好過日日這樣在街上游蕩。
想不到眼前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太監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攬下此事,本來,他大可撒手不管,可他忍不住想給這太監一個教訓,讓他知道,這天底下的事不是他想的這樣簡單。
自己也不過是個奴才,憑什麼攬下這個孩子的一生?
听到他開的價錢,皇甫憐波簡直氣壞了,她水眸圓瞪,恨不得把這男人給瞪穿一個洞來。
「你不過花了十幾個銅錢,憑什麼要向我索幾兩?」
「我花了力氣,難道不用工錢嗎?」
姬耀天說得理直氣壯,卻讓皇甫憐波更加傻眼。
氣壞了的皇甫憐波轉頭看著身後瑟縮著的小乞兒,她眼神一掃,那原本一直抖著的小乞兒就怯懦的開口。
「好心的小哥,我不是故意要偷盜的,只是小虎子、二林子還有林嬸他們都病了,我一時心急想要讓他們吃些肉,讓他們能有力氣,才做了錯事。」
听了這幾句話,向來善良的皇甫憐波哪里有可能不心軟,她握著孩子的手緊了緊,當下便決定不與眼前這個惡男多所糾纏。
「為富不仁是會遭天譴的。」皇甫憐波咬著牙說,然後伸手入懷,可是她才剛出宮門,為了攜帶方便,哪里會帶上碎銀,全是銀票。
正在猶豫間,姬耀天顯然也看出她的為難,他臉上揚起了一抹奸笑,涼涼說道︰「你要立時帶走這孩子也不是不行,銀兩拿來便成,不過看你拖延再三,莫不是個口口聲聲要行善,卻只會出一張嘴的人嗎?」
「你—」皇甫憐波還真料不到,眼前這個男人明明長得人模人樣的,可是每回吐出來的話卻都氣死人不償命。
她氣得身子都抖了,想直接離開,偏偏那麼大的人擋在面前,她又帶著嚇壞了的孩子,想要走都無法。
見狀,她只好牙一咬,從一堆銀票里頭挑出了一張面額最小的,使了狠勁砸在姬耀天手里。
「拿去,既然行善還望報,奉勸閣下下回還是不行善的好。」
姬耀天隨意掃了一眼那銀票,心中察覺有異,但他卻不動聲色,只是靜靜的回望著皇甫憐波,不為自己辯解半分。
他做事從來由心而已,何必要和不相干的人多作解釋?
妥善地收好銀票之後,姬耀天彎腰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恭送皇甫憐波帶著小乞兒離去。
在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之後,他抬手招來了自己的侍從,附耳對那人交代了幾句,只見那侍從點點頭,跟著皇甫憐波離去的方向走……
雪飄落下來,不一會就將冷清的街道妝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站在屋檐下的皇甫憐波忍不住伸出凍得發紅的手,想要摸摸看漂亮的雪花,可雪花未接到,她就先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知道該趕緊替自個兒找個地方過夜,可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原本厚厚一疊的銀票因為她一時善心大發,大手筆的安置了那些乞兒,如今已經所剩無幾。
雖然剩下的銀錢一樣住得起客棧,可她從不曾單獨出過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上哪兒找間雅致又便宜,最重要是夠安全的客棧棲身。
本來她還想著一鼓作氣出了京城,天高皇帝遠,再加上她換了男裝,只要小心謹慎些,父皇便是派人來尋她,也不易被發現。
可一見了那些乞兒,她便一時暈了頭,完全忘了自個兒現在的處境,不但給了銀票,還忙著張羅吃的,不小心錯過了時辰,回過神來時,城門早已落了鎖。
既然自己是溜出來的,自然不能大剌剌的讓人為她開城門,所以她也只好一臉茫然地站在街上左瞧右望,希望能瞧清附近有沒有可以落腳的客棧。
「哈啾!」冷不防地又打了個噴嚏,她對這接二連三的噴嚏也沒啥感覺,直到一陣惡寒突然從腳底竄了上來,原本還能直挺挺站著的皇甫憐波頓覺身軀好像有些發軟。
她不以為意,甚至還對自己終于在漸漸暗黑的天色之中,瞧著了一個寫著「客棧」二字的招牌而欣喜不已。
興奮之余,她連忙舉步想往那客棧走去,可是腳才踏進已積了一層厚雪的街道上,一陣惡寒便又襲來。
丙真是金枝玉葉啊……
終于意識到自個兒的身體不對勁,皇甫憐波頭昏腦脹之際,忍不住為自己的不中用嘆了一聲。
在那嘆息之中,她又奮力迎著風雪向前走了幾步。怕引人注目,想溜出宮的皇甫憐波其實只穿了一件太監的衣服,自是單薄的很,她又後知後覺的沒發現身子不適,所以等病氣一上,竟已經有些虛軟無力。
一步、兩步、三步,眼見著那客棧就僅十步之遙,她只消再向前一些,今晚便能有個安身之所,可偏偏她嬌弱的身子不爭氣,在離客棧門口尚有一小段距離時,她的力氣像是全被抽干似的,整個人軟倒下來,還扭傷了腳。
「啊!」雖然路上的積雪還不硬實,沒有太多的疼痛,可是她仍是驚呼一聲,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撐起身子坐穩,但腳踝處卻傳來了讓人咬牙的疼,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漸沉,眼皮也愈來愈重,皇甫憐波即便再不經事,也知道若是她就這麼倒在雪地之中,只怕就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她可不想才出宮不到一日便香消玉殞,于是她連忙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終于瞧見有人打她的身邊走過。
雖然是個男人,可是此時的皇甫憐波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更何況她現在穿著太監的服飾,自然雌雄莫辨。
強忍著喉頭漸起的燒灼之感,她聲音嘶啞地朝那人說道︰「請幫我一把……」
她所求不多,不過是想希望那人能夠扶自己一把,好讓她有力氣走進三步遠的客棧,既然要求不多,她覺得那人應該會伸出援手。
誰知道那人彷佛沒听見她的話,腳步完全沒有停歇。
是沒听見嗎?
她用力吸口氣,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又再次大聲說︰「這位公子請停步,可否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這麼大的聲量,就算是在寒風呼呼的夜里也顯地異常清晰,姬耀天自然不會沒有听見。
其實頭回他就听見了,只是心中另有盤算,故而沒有立即停步。
他會出現在這里並非巧合。他遣人跟著這小太監時,便不時有人來回報他大手筆的善行。不但花了大把的銀兩買屋安置那些在街上游蕩的小乞丐,甚至還請大夫和婆子照料他們,忙完這一切之後這才離去。
正因為今早收下的那張銀票面額甚大,讓他決定弄清楚這個小太監的身分,這才有了這次的「巧遇」。
他裝聾作啞了一回,真到那小太監又喊了一聲,他這次若是再裝作沒听到,那也就太過了,于是他低下頭,看向面色紅里帶白的皇甫憐波。
「咦,你是在喊我嗎?」
這不瞧還好,一瞧姬耀天就有些傻眼。早上還說得一口的正義之語,不過一天的時間就將自己弄得這樣狼狽,還得在雪地里求人相助,他還真有些佩服這小太監。
他簡直就是個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嘛!
「正是想請公子幫個忙,扶我一把。」
「喔。」姬耀天應了一聲,似是表示听見了,可卻只是居高臨下瞧著她,完全沒有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的舉動。
皇甫憐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始終不見對方伸手,心里頭自然是有些氣的。
但是天色漸黑,而本該人來人往的大街因為大雪而少了人煙,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經過,她也只能忍下這口氣,抬起暈沉沉的腦袋,要再拜托。可她看見筆直站著的人,立刻張大眼,滿臉錯愕。
皇甫憐波瞪著姬耀天,想起他早上的惡劣行為,再看看他如今的看好戲態度,她胸中又勾起了怒氣。
包可氣的是,她現在還有求于他!
「大雪天的,你在這里做什麼,不知道這樣挺麻煩人的嗎?」
不等她開口,姬耀天便擰著眉,冷冷地訓起人來。
但凡要他做事,一定得有代價,這是他向來奉行的原則,就算只是伸手扶,他也得瞧瞧有沒有什麼好處。
人人都說他錙銖必較,但那又如何?若不如此,他哪來如今的龐大家業,更何況他要做的事都是要費大額銀子的,所以他計較得理直氣壯。
「你說什麼」她只不過想請他攙扶自己一把,可那人瞧著她的目光卻像是望著什麼惹人厭的蟲子似的,她堂堂公主,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
當下她臉上客氣的笑容一斂,那與身俱來的尊貴氣息便全都顯露出來,氣憤難耐的要開口,姬耀天卻搶先一步說話。
「我是可以扶你,可這世間想達成任何願望都得付出代價,這樣吧,我也不算貪心,只要你肯給百兩銀子,我不但攙你起來,還送你到想去的地方,如何?」
在商言商,姬耀天如今端著的就是一副奸商的嘴臉,他自個兒不覺得有何不對,但落在皇甫憐波的眼中,卻是滿心的不敢置信,只能坐在雪地之中,傻傻地望著眼前這個獅子大開口的男人,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張大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攙個人要百兩?」
這個人是趁火打劫成習慣嗎?
不過花費個十幾文卻要回幾兩銀子,現在攙個人也要價百兩,他是土匪啊?!
皇甫憐波發誓,要不是這街道愈發黑暗冷清,而且兩人磨蹭了這麼久也只有他經過,她真不想和他打交道。
听著她帶著驚詫的語調,和一臉不敢置信的傻模樣,姬耀天忍不住在肚里笑翻了天,面上卻還是一本正經。
「要不要?若是買賣不成,我可是要走了。」
他可沒那麼多的時間浪費,他還得去芙蓉閣和焦老談談外城那十幾畝地的價格,只要談得好,那麼萬兩銀子就能入袋了。
想到這里,姬耀天喜上眉梢,連帶的對皇甫憐波也多了一絲絲的耐性。
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給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教訓,若依他單純天真的行事方法,即便金山銀山,也終有山窮水盡的一天。
「我只是要去那兒!」皇甫憐波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客棧,見姬耀天表情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她也只能妥協,百兩就百兩,總好過自己凍死在這大街上。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想她在宮里要是不小心跌了一跤,那些宮女太監哪個不是爭先恐後的來攙她,如今卻落得讓人索取金錢的地步。
眨了眨原本睜得滾圓的眸子,皇甫憐波心里頭雖然咽不下這口氣,可隨著暈眩感漸盛,再加上等天色更暗,到時經過的人只怕更少,她不想才出宮第一天就落個曝尸大街的下場,于是只好咬著牙,瞪著那索求得理所當然的男人。
「一百兩倒也是可以,只不過還得麻煩公子將我送到客棧之後,再喚人替我請個大夫,行嗎?」既然他要一百兩才肯做事,她自然也要多差遣一會,這才劃算。
皇甫憐波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雖然不齒姬耀天這種趁火打劫的作為,可是倒也不會要人家幫,卻又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罵人。
至少瞧著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目,看著他磊落光明的氣勢,她也不認為這人罪大惡極。
「嘖,還懂得討價還價。」姬耀天輕嘖了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朝著皇甫憐波伸出手。
愣愣地望著那人伸到她面前的手,皇甫憐波不知其意地一愣,一雙鳳目困惑望著他。
「銀子!」既然已經議好了價,當然得把銀子掏出來。
她長年身處宮中,哪里瞧過這樣死要錢的人,都已經承諾要給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急著討,那模樣讓皇甫憐波再次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又還沒辦完事,我怎麼可能把銀兩給你,你該先帶我進客棧,替我找好了大夫,安置妥當,我才能給你銀子吧!」
「嗯,也有道理。」
本以為他會不耐煩的叨念幾句,可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干脆的同意她的說法,還終于願意彎下身。可本以為他是要扶,誰知他竟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你……你……」她是金枝玉葉,雖然有眾人服侍,可誰也不敢多踫她一下,就連父皇、皇兄也只是摸摸她的頭,現在不但被人抱在懷中,還是個男人,那自小學的女誡全都竄上了心頭,想也沒想的就要掙扎。
「別動,否則要是摔著了你,可別賴在我頭上。」意識到皇甫憐波的不安分,姬耀天低下頭瞪了她一眼,喝道。
在姬耀天的眼中,皇甫憐波不過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子,他向來不是有耐性的人,自然不耐煩于那種磨磨蹭蹭的行事風格。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賺到那一百兩,為了縮短時間,才會一把抱起她,準備走進客棧。
「可是你這樣抱著我……」
「你是個太監,又不是女子,連抱也抱不得嗎?更何況你的腳傷了,難道還要我等著你慢慢走?」
耳里听著姬耀天的叨念,皇甫憐波只能暗暗嘆了口氣,著實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這身男人裝扮騙過旁人,還是該怨嘆自己怎麼這麼倒霉,不但莫名其妙摔傷了自己,還踫上一個嗜錢如命的男子。
姬耀天見她乖乖的不再開口,也沒再掙扎,很是滿意,于是他幾個大步便邁過了客棧的門坎,張口喊道︰「小二,來一間雅房,再派人去街上請個大夫。」三言兩語交代完後,姬耀天又低下頭對著滿臉驚愕的皇甫憐波道︰「別說我不夠義氣,我會等到小二將咱們領去廂房之後才走人。」
瞧著那彷佛施了天大恩惠的語氣,皇甫憐波已從初時的震驚到習慣,她只是愣愣地瞧著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現在的她覺得腦袋暈暈的難受,腳踝處又泛起一陣陣的刺痛,她只想有個地方能好好休息一下,見她不答,姬耀天聳聳肩,沒說什麼,只是跟著店小二來到安排好的雅房,他將人往榻上一放,接著粗魯的扯來被褥往皇甫憐波的身上一蓋,壓根不顧皇甫憐波方才被雪浸濕的衣裳會弄濕被褥。
一聲不吭的做完了這一切,姬耀天又朝皇甫憐波伸手。
這回不等姬耀天開口,她便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雖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行徑猶如土匪強盜,可她畢竟答應過他,于是伸手入懷拿取銀票。
「給!」在一迭已經有點單薄的銀票之中翻找出一張一百兩的,她沒好氣地遞給了他。
以姬耀天那愛財的性子,本該喜不自勝地收起銀票,然後立刻走人,可在他接過銀票的那一刻,他那雙幽深的眼眸快速閃過一絲異樣。
原以為眼前這個財迷會在收到銀票的那一刻走人,誰知道他卻死瞪著眼前那張銀票,彷佛只要他這麼瞪著,那銀票上頭的數字就會多上許多似的。
這輩子她從沒見過這般愛財,而且顯然對斂財極為拿手的男人,一出宮就遇上了這種人,倒也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倒霉還是幸運了。
皇甫憐波心中翻了個念頭,又見原本急著要走的姬耀天竟然怔怔地佇在原地,望著自己給他的銀票,還以為他在懷疑自己,于是忍不住澄清道。
「喂,那張銀票可是貨真價實的,現在咱們也算兩清了,你要走快走,我就不送了。」
隨著她的話,姬耀天的視線終于從那張銀票移到了皇甫憐波的臉上,一張俊顏瞧不出一絲絲的心緒,只是這麼靜靜的看著。
被這樣的目光瞧得心底發毛,皇甫憐波忍不住低頭望向自己,在確定了那些太監服飾還好端端地穿在自個兒身上,皇甫憐波更是不解他為何這樣看著自己。
「你只是個太監?」終于,姬耀天結束了凝視,心里頭已經打了七、八、九、十個算盤的他,漫不經心的問。
「關卿何事?」
皇甫憐波沒好氣地啐了一聲,並不回答姬耀天這個問題,只是心中弧疑,這個男人從一開頭便表現得嗜財如命,她還以為他拿了銀票就會一溜煙的跑了。
怎麼也想不到他不但沒走,反而還沖著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好半天。
難不成自己什麼地方露了餡嗎?
「是不關在下的事,只不過瞧著你孤身一人,又身懷許多銀票,所以想多話一句,財不可露白,否則啥時會招禍,那可就說不準了。」
見皇甫憐波原本清澈的眸子已起了警戒,姬耀天也不再多說,便旋身走人。
望著他頎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後,向來心思單純的皇甫憐波倒也沒有再多想什麼,只是徑自拉起被褥蓋上。
雖然耗費了自己一百兩,可是如今她已安身在客棧之中,等會又有大夫來瞧,自是性命無虞。
于是在忙活了好半天之後,又病又累的皇甫憐波一沾枕,眼皮便重重地垂下。
若不是還要等大夫來為她治傷瞧病,她倒還真想就這麼蒙頭睡他個三天三夜呢!
所以一等大夫瞧過,她立時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這一睡,她連街上已經天翻地覆了都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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