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那《我的樓台我的月》


出版日期:2015-07-21


  「鳳寶莊」的家主苗淬元,著實就是個皮里陽秋的笑面虎,
  他以「種桑養蠶、取絲制綢」做起正當生意,
  傅地里卻干下不少「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跟立志當個救死扶傷女大夫的朱潤月全然不同調。
  那生得秀潤的姑娘人如其名,就像一輪明月當空,
  兩人性情天差地遠,他偏就對她挪不開眼,
  可她打小訂下娃娃親,對他又從來不假辭色,
  就在他以為這抹月光永遠不會落在他身上時,她竟慘遭退婚?
  他憐她、惜她,感情再難壓抑,既然別人不娶,他來求娶!
  可她說對他無男女之情,怎能允婚?
  他答此時無情,唯盼往後情生意動。
  近水樓台,不一定先得月,但這是他的樓台他的月,
  既已落入他的地盤,他都要將她牢牢捧在掌心之中……

谢谢
Jo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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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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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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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終于、終于,把「鳳寶莊」苗大撿回來寫了。(那子自己吾心甚慰也—)

    苗大的出場是在《為君白頭》那個故事中,在那里,苗淬元剛接下家主之位不出兩年,他雖然會「虧」寒春緒,其實心里也已開情花。

    之後的出場自然是在《萌爺》的故事里。

    寫《萌爺》時,小小寫到朱大夫家的朱姑娘,真的小小一撇過去而已,但我的內心里已經為苗大爺和朱姑娘演很多,然後自己偷偷暗爽——嘿嘿,只有我知道他們有深深的牽扯,只有我知道啊!(純屬作者莫名其妙的自得其樂)

    對那子而言,動電腦寫故事前,主角或配角們的名字沒有全部確定的話,我會寫不下去,除非有配角是在寫作中有新想法,突然跳出來的,那另當別論。

    而「鳳寶莊」三位年輕爺的名字,當初最先確定的是老二苗涑英,再來是苗淬元,最後在想三爺的名字時,曾非常糾結,想來想去沒有FC啊!痛苦痛苦!然後某天回到南部老家,看到老媽用一個塑膠大布袋裝資源回收的瓶瓶罐罐,大布袋上印著大大兩個字——「沃樂」。登時,本人有被通了電的感覺。就是覺得這個名字好酷啊好酷,好好听啊好好听,後來把縐縐的大布袋提高再拉平一看,原來「沃樂」下面還有一個字——「肥」。

    「沃樂肥」頓時得到轉換,變成「歐羅肥」。說白話,就是肥料啦。(欸—)

    還好還是有撿到字來用,至少「沃」是水部首,跟淬元和涑英可以配。

    再然後,《萌爺》書名確定,沃萌的名字就搞定了,甚至非常有PU,所以原本該要先寫老大的故事,結果鬧到最後,就被三爺拉過去了。

    至于苗淬元,某一天,「原淬綠茶」突然上市,大打廣告時,那子非常驚訝又十分懊惱,內心喊著——厚~~你怎麼可以用「原淬」啦……都被你用走了,那我的「淬元」怎麼辦?!(以上是作者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和亂七八糟的內心戲)作者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特別會亂亂牽連!(攤手)

    好,話說回來。(終于說到重點了XDDD)

    《我的樓台我的月》這個故事,寫的是姑娘家的情竇初開。

    所以女主角朱潤月一直也沒搞懂男女感情的事,如果之後沒遇到苗大爺,可能就很心平氣和又理所當然地出嫁,然後跟對方安安穩穩過日子……是說,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有時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啊,只是沒辦法寫成言情小說就是了。哈哈。

    再有,是關于苗大爺的頭疾,他和三爺的體質都遺傳到娘親,但萌三較他嚴重許多,有不少並發癥,不過相較起來,苗大爺是比較危險的,因為不常發病,一發病就要人命。

    寫到後面,盡管苗大和月兒有一個美好結果了,總覺得故事還可以繼續下去,一直寫一直寫,這也算作者的一種通病干,因為喜歡筆下的男女主角,好像跟他們相往了,常常就會生出很多番外篇故事來。(搔頭)

    本書出版的時候,應該是台灣夏天熱浪來襲的高端吧。

    希望讀者朋友們抱書閱讀時(不光是那子的書,只要是書就好,多多閱讀好健康\>o>/),身體可以清涼無汗,心也可以很清涼。

    然後祝福大家,在炎炎夏日的這場修行中,都可以很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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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二︰吃過“香肉”之後……


    京城夏夜,月上中天。

    運河上猶見一艘兩層樓的大花舫隨月光蕩漾,絲竹聲與男女調笑聲亦揉進清涼夜風里,在河面上傳飄。

    在入夜後戒備森嚴的京城地面想出船夜游,沒個三兩三,別想上梁山,人脈錢脈全都得打點好,當真辦成,那表示這人確實是一號人物,不容小覷——今夜花舫上被邀請來賞月賞美人的某位位高權重的大官,枕著美人香膝,吃著美人遞上的果物,喝著美人喂飲的瓊漿玉露,再听著美人技藝超絕的琴音,陶醉地半眯雙目,捻著顎下修整漂亮的灰胡,暗暗思忖。

    為使客人盡興,邀人上花舫的東道主在與貴客談妥正事後,非常識趣地將場子留給這位高官貴客,獨自躍上一艘一直隨花舫游蕩的中型篷舟離去。

    花舫上的人手全都安排過、待高官貴客賞月賞美人賞得盡情盡興、身心靈舒暢通透了,自會將貴客原路送回府第,不出差池。

    「大爺……」嗅到家主身上滿是酒氣,面龐泛紅,一迎家主上到中型篷舟,苗家京城大鋪的田管事忙送上溫茶解酒。

    苗淬元接來飲過幾口,眉峰微乎其微一蹙,淡淡吁出口氣。

    篷舟往不遠處的岸邊搖去,夜風吹拂,吹得苗淬元心口略窒,他暗暗調息,將每口氣吸得飽飽滿滿,再徐慢吐出。

    「大爺,全怪小的無能,若早早預防,也不會令姓崔的那忘恩負義的家伙囂張猖狂。」田管事十分自責。

    苗淬元擺了擺手。「此事不能全怪你,如今童大人願意出手,崔執是他的下屬,事情不出兩日定能擺平。」

    田管事回頭瞥了花舫一眼,嘆氣般道︰「幸得大爺在一年前已提點小的經營童大人這條線,只是這位童大人就愛賞風月、品女色,京城夜游船,他自以為風流瀟灑,倒累得大爺陪坐花舫,飲了這麼多酒。」

    苗淬元笑笑。「有喜愛的事物,咱們就有切入的點,只要能切進,便能漸漸拉攏握緊。我還真怕那種讓人尋不出錯處、找不著弱點之人,而如童大人這般,恰到好處。」有些政績,亦有實力,表面上仿佛位高權重不好親近,但只要苗家肯花心思經營,便不難掌控。

    「是,小的明白大爺說的。」田管事恭敬低頭。

    苗大爺隱了個呵欠,嘴上的笑變得模糊,淡淡交代——

    「余下的事你讓人繼續盯緊,今晚先送我回清園吧。」

    清園是苗家「鳳寶莊」在京城的宅子,佔地並不大,但清奇雅致,苗淬元每回進京都是以此為居所。

    不過此次與田管事一同入京城,有好幾晚與底下大小管事商議要務,時候晚了,就在大鋪後院的客廂直接睡下,沒回清園。

    今夜算是大事底定。

    清園的老總管見他返回,忙要過來稟報這幾日的事,他揮揮手趕著老總管快去歇息,大事小事全等明兒個再說,只吩咐了備浴。

    才一會兒工夫,幾桶熱水將偏間小室里的大浴桶注滿。

    慶來雖沒跟在身側,他也不須讓人服侍,盡卸衣褲後,他整個人浸在熱水里時,不由得閉起雙目,沉沉呼出一口氣。

    險些在浴桶里睡著!

    驚醒過來時,自個兒搖搖頭都覺好笑。

    取來淨布擦干全身,隨即套上干淨衣褲,待他回到房里,喝了杯溫白水潤潤喉,坐在榻上打算就寢時,也已過了子時。

    正傾身欲將榻旁小幾上的松香燈吹熄,卻瞥見床榻角落有一只正紅繡花小袋,袋子鼓鼓的,光瞧著,喉中已然生津。

    那是心上之人為他備上的。

    繡花小袋里裝著圓滾滾的老參糖球、紅姜糖球,還有山楂片,那姑娘說,他若覺那些保暖胸肺的藥丸或藥飲苦口澀喉,便含顆糖球或酸甜的山楂片。

    他那日躺在榻上將圓鼓鼓的小袋抓在手里把玩,把它落在枕邊了,翌日他進苗家大鋪,忙到今夜才又回來,袋子便孤伶伶窩在角落等他。

    「我明白,孤伶伶等著確實不好受,我也等過,如今還在等。」

    堂堂苗家「鳳寶莊」的家主,寂屋孤燈里,突然百感交集地對手中一只正紅繡花袋說起話,還一副同病相憐的模樣。

    「她不隨我走那是不成的,以往我事事依她,唯獨眼下這事,她敢不依,扛也要把她扛回太湖去。」晃晃小袋子。

    「是吧,閣下點頭如搗蒜,也認同在下的吧。很好,就這麼辦。」松香油燈燃出一小圈暖光,光映在他英俊面龐上,竟有幾絲險惡神氣。

    他鼻子不通般哼了聲,道︰「那一日在她的藥園子里,本大爺算是開口問過了,那是先禮後兵,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大爺我心黑手狠、心狠手辣,閣下說是不是這個理?」

    許久許久,寂靜房中,終究無人回應。

    他放下正紅繡花小袋,自嘲般微微勾唇,累了,倒頭睡下。

    這兩年,朱家從「江南藥王」盧家手中得回自家藥山藥地和藥莊子的管理權後,朱潤月為巡視家里那些分布甚廣的產業,也算小小走南闖北,騎術已練得小有火候。

    她隨著慶來快馬加鞭趕路,今早終于趕在城門大開的第一時候搶先入城。苗家清園她之前來過幾回,老總管當然識得她這位未來主母。

    待她一進清園,老總管稟報的事就沒停過,還把苗家大爺這些天的作息全道盡,連昨兒個苗大爺至晚方歸、渾身皆是混過胭脂香味的酒氣……之類的事,不小心也說溜了嘴。

    朱潤月越听臉色越沉凝,慶來沒敢直接闖主子寢房,由她親自出馬。

    一進到內房,看到倒在榻上的苗大爺……當真是倒啊!

    男人上半身側臥在榻,兩條小腿卻垂在榻邊,連鞋也沒脫,根本是坐著坐著突然坐累,往旁邊一倒便睡沉了的樣子。

    朱潤月急急奔過去,一見他胸脯起伏徐和,氣息長緩,心終于稍定,但他臉色實在不好,她伸手探他膚溫,稍定的心又動蕩起來。

    有些發燙,膚底又微透虛紅,像是受了寒氣,著涼了。

    她拿開他抓在手中的繡花小袋想要把把他的脈,柔荑忽被他猛地擒住。

    「還來!」苗淬元夢到有誰要搶他裝滿糖球的小袋,像是家里的太老太爺,老人家愛慘了月兒自制的養生糖球,他雖然對甜食不怎麼感興趣,但鼓鼓的小袋是月兒特意備給他的,不能被太老太爺搶了去……驀然張眸,落入瞳底的竟是一張日夜思念的臉。

    畢子臉容,英麗秀眉,清亮有神的圓眸,腴嫩的雙頰白里透紅,小嘴像顆多汁櫻桃,常是未語先笑……是月兒的臉。

    他定然是在作夢,還在夢里。

    他勾唇笑了,眨眨略感困乏的長目。

    「苗大爺,你睡覺不蓋被子的嗎?被子離你這麼近,隨手一抓就有,你卻寧可抓著小袋子窩著睡,也不肯抓被子過來抱,你、你……你這人怎麼這樣?教不乖罵不听,是要急死人家嗎?!」

    他胸膛被推了一把,听到他家月兒精氣神十足地開罵……苗淬元愣住,因為感覺格外真實,不像夢中……不,不是夢!

    「月兒?!」大喚一聲,他即刻坐起,但沖得太急,臉色陡白。

    朱潤月撩起袖子一副要好好修理他的勢子,兩手將他用力一按,按回榻上。

    「老實點,給我躺平了。」揚聲,氣勢十足,隨即脫去靴襪跨坐在他身上。

    「……月兒?」

    「苗大爺,就算你叫日兒、星兒、雲兒也沒用,欠修理啊你!」

    這一日清晨,老總管、慶來以及清園一早起來彌掃的僕婢們,在主院寢屋外听到向來運籌帷幄、氣定神閑的主子大爺發出一整個慘絕人褒的哀叫聲,聲聲刺耳凜,听者無不股栗……

    未來主母模樣可喜,以為是個好相與的,然手段之凶殘,如今總算見識到了,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以上是老總管與一干僕婢們的頓悟。

    一個時辰後——

    因為太不听話只好又被挫骨揚灰……呃,被上上下下仔細地整脊正骨的苗大爺,此時被喂下一大碗老姜湯,用了頓清淡早膳,一顆腦袋瓜就散開長長墨發,枕在他家月兒的香膝上。

    月兒在幫他按壓頭穴,離他這樣近,他一直到現下還覺不太真實。

    「正骨過後,筋理扳整過來,有利于氣血流通,再喝一碗老姜湯,更能將膚底的濕氣與熱氣散出,幸得只是小小受寒,能及時處理,很快就會恢復……你一直看著我干什麼?」朱潤月瞪他一眼。

    就算被瞪個幾百眼、幾千眼,苗大爺心里還是樂得直開花。

    「因為月兒好看。」他直白道。

    朱潤月臉微紅。「你長得比我還好看。」

    他咧嘴笑,抬手撫她嫩紅的頰,仿佛在確認她真在眼前,不是憑空想像。

    「不要鬧。」她又睨他一眼,唇角卻柔軟帶笑。

    「兩邊額穴還得再施點兒力按壓,你安分些……哇啊!」驚呼了聲,因他五指順她頸子往下撫,落在她鼓鼓的胸脯上還下手揉捏了。

    她不及再說,他已撲將過來,半身將她壓倒在榻上,俊龐往她頸窩與胸ru/間不住磨蹭,像拚命在吸取她膚上馨香。

    听他低低笑出,她心頭不由得發軟,身子亦軟了,于是反手輕攬他的頭,將他摟在心口,撫慰般揉弄著他的散發。

    她追他來此,竟能讓他這般歡喜呢……想著,她柔軟方寸隱隱生疼。

    听老總管所說,他已好些天沒回清園歇息,一直待在大鋪那里。

    苗家「鳳寶莊」的京城大鋪,大小管事數都數不清,競還需要他親自坐鎮,可見讓他急著趕來的麻煩事,著實非同小可。

    而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盯著,他連著幾日打熬下來,哮喘癥沒發作,當真要感謝老天爺保佑。

    「今日別去大鋪了,就乖乖待著。嗯?」她語氣都有點求他的意味了。

    苗大爺听著十分受用,抬頭看她。「不去了。事都安排妥當,底下人自會盯著。」她都來了,他怎舍得不黏著她?

    朱潤月關切地問︰「有人動了‘鳳寶莊’的京城大鋪嗎?」

    「一個姓崔的跳梁小丑,官當得不算小。他原是苗家‘鳳寶莊’扎在京城的官椿子之一,前陣子拿了別人好處,反過來處處與苗家作對。」他淡淡道,忽而咧嘴又笑,眉目一軒——

    「但姓崔的卻忘了,苗家當初能扎下他這根官樁子,當然有本事再去扎其他根,押寶不能押單,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他的官是挺大,然在這京城里,較他更大的官多了去。」他湊去親她小嘴一口,瞳心湛光。「有本大爺親自出馬,自然兩下輕易,擺平。」

    這男人,再難的事到了他口中,簡單幾句帶過,像真如他所說那樣輕松如意。

    但如今沒事了,就好。他可以緩下來,那就好。

    朱潤月心里悄嘆,抬手捧著他的臉,沒再追問下去,卻微眯起眸子道——

    「很好,既然擺平了,是不是表示不需再跟誰夜游飲酒,更不會滿身沾染酒氣和胭脂香味……至、晚、方、歸?」說到後面,越說越慢,字字重音。

    「……咦?」苗大爺眉角一跳,嘴上的笑略僵。

    「咦……你‘咦’是什麼意思?不答話可是心虛了?」

    朱潤月突然發威,一個翻身將男人壓落底。

    她跨坐在他腰間,兩手技巧地壓住他的發絲,令他的頭不能亂動。「如今是夏季,夜游便算了,穿暖和些倒也無妨,但你竟飲酒?還弄得滿身酒氣,喝得毫無節制!然後……然後還都是脂粉味兒?︰我把你昨兒個在偏間小室換下的衣褲嗅過了,那脂粉味兒還在,濃得很啊,你說清楚!」

    苗淬元眨眨長目,氣息漸濃,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吐息——

    「月兒,莫非這是在吃醋嗎?」這發醋的模樣……可真好看。

    朱潤月只覺臉蛋燙得很,但抿唇一想——對!對得沒邊,他說得沒錯!

    「就是醋了!」率直承認,她醋得理直氣壯。「苗大爺,那日在小藥山的藥莊,你搶到那本老祖宗留下的古籍,說是若要鑽研里頭有關治哮喘癥的偏方法子,看是不是男女要好在一塊兒,享受魚水之歡了,病癥真會和緩許多,你不讓我去問娘親,還說與其問我娘,干脆問你較快。」略頓——

    「我那時怔怔問你,問你是否跟誰在一塊兒過?是否跟其他女子做過?」頭一甩。「我就是個蠢的!那時那樣問你,心里不覺如何,但此時是明白了,你、你要敢瞧上誰,跟其他女子亂來了,我不饒你!」

    「月兒!」苗大爺根本不怕頭皮被扯疼,猛地坐起抱住她。

    他用力將她扣緊,堵了她的小嘴深吻。

    朱潤月更是拚命吸著他的熱舌,吻得鼻中輕輕哼出呻吟,更撩撥男人情/yu。彼此初嘗人事不久,原就情心繾綣,如今更是讓欲念如大火燎原般蔓延拓開,一發不可收拾……而既然不可收拾,便也放縱了,不要收拾。

    衣褲很快離了身。

    兩人赤/luo緊摟,滿榻翻滾,發絲交纏成結,身下亦熾熱纏綿地連接成一個,在一次次奮進與深納中圓滿情心。

    「沒有什麼其他女子,月兒,沒有的……只有你……你不饒我,很好……很好……月兒,我真愛你發醋的樣子,真好看……」像照進他心底的那抹月光,無比溫柔卻也無比強悍,一直眷顧著他。

    朱潤月被身上的男人弄哭了。

    每回總信誓旦旦要給他很多刺激,結果受刺激的都是她,還有他附在她耳邊說話……她當然信他,自始至終。

    但他衣褲上的胭脂味兒卻令她霎時間頓悟,終才明白啊,明白自己多想獨佔他,絕不跟誰分享的。

    她要的就是一份再純粹不過的情愛,而以他的能耐,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夠?偏偏執著她,守著她那麼久,又等了她那麼久……

    他傻,她也傻,竟傻傻讓他等那麼久,明明已那樣喜愛他……

    她不住輕泣,將濕漉漉的臉蛋拚命埋在他頸窩,淚沾濕他胸膛,最後在他幾記強而有力的沖撞中泄流,周身泛麻,不能自已。

    許久許久,神識慢悠悠蕩回。

    她吁出口氣,慢悠悠掀睫,迤邐進屋的是近午的清亮天光,她在清清亮亮的一室中,見到他較尋常時候還要俊美三分的笑顏。

    她心髒劇震,咚咚直響,這般神態的苗大爺也實在……實在太燦爛奪目啊!

    「……你直看著我干麼?」她本能地想抬手掩住他的眼,卻被他一掌扣住。

    「因為你真好看。」他依舊一樣的答話,但再真心不過。

    他探出長指挲過她的濕頰,一下又一下,嗓聲透憐惜——

    「月兒哭了,是歡喜的眼淚,是嗎?我令你歡喜了,是嗎?」

    他臉上鄭重的表情,眉宇間嚴肅的神態,還有語氣……在在擰疼她的心。她捧住他的臉,看入他那雙漂亮的長目里,吸吸鼻子啞聲道——

    「苗大爺,你那天一走,我的魂兒都被你勾走了,我……我本來好擔心藥園里那些生藥,都到采收期了,稍微有個差池,真要前功盡棄,那些藥是為你和阿娘備的,希望你們都好,平安健康,希望自己有能力保你和阿娘一世太平,希望……希望咱倆的緣分長長久久,可是我就是蠢,就是笨,根本本末倒置了卻都不知,以為只要把藥種好,有事也會無事,可你一走,我……我就沒辦法了……苗大爺,我沒法子了,我好想你,就想跟你在一塊兒,想顧著你、護著你,像我阿爹看顧我娘親那樣,把你也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嗚……」

    說著說著,她禁不住哭了。

    而原本幫她拭淚的男人卻懵了似,怔怔然看著她。

    她胡亂抹臉,緊聲又道——

    「你那日問我要不要隨你回太湖,我想跟你走啊,可那時好笨,笨到看不清自個兒的心,你卻什麼也不說,只是笑……嗚嗚嗚,你笑得我好難過,還不如抓我肩膀狂搖一陣,把我使勁兒搖醒算了,干麼一直遷就我?」

    她叨叨絮絮的小嘴再次被吻住,整個人籠罩在苗大爺的氣息中。

    舌與舌相纏,深入淺出,心與心相應,如何自拔?

    苗淬元心情激切,情心激動,將身下的人兒吻過一遍復一遍,沙啞問——

    「所以你來找我……把滿山、滿園子的珍藥拋下,毅然決然跑來京城找我,究竟為何?!」

    她撫著他的臉,吸吸鼻子,努力讓嗓聲清楚——

    「苗大爺,拜托……求求你了……朱家的姑娘想出嫁了,她想嫁你,想一輩子盯緊你、顧著你,拜托你快快娶她過門吧……」

    「哪個朱家?大爺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姓朱的都喜歡。」不知是興奮、激動還是什麼的,他語調克制不住地輕顫。

    真真是她欠他的,要她怎麼還都成。

    朱潤月咬咬唇輕嚷︰「是太湖湖西邊上,‘崇華醫館’朱大夫家的姑娘,姓朱名潤月,朱潤月求嫁‘鳳寶莊’的苗大爺,你……你答不答應?」

    苗淬元身軀隱隱發顫,最後發狠抱緊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晃蕩多時的心,終于有個安穩地方供他停靠。

    他終于等到她,完完整整,完完全全,等到她甘心情願歇靠在他身邊。

    熱息噴出,烘暖她的耳——

    「朱家姑娘,苗家大爺心里就想著,你若還冥頑不靈一直不跟他去,他最終五花大綁也要把你架了去。如今甚好啊甚好,姑娘家听話了,省得大爺動手……而你問本大爺答不答應?」他大樂,哈哈大笑。「月兒,你以為呢?」

    朱潤月以為,苗大爺其實挺傲嬌。

    她還以為,男人其實不能太寵,寵多了,會壞掉的。

    但,她就是挺想寵壞他。

    嘆了口氣,她張臂盡可能抱緊他。

    這個男人,對她很好很好的男人,某個時刻,他直直走進了她心底,如種子落地苗萌,一日一日,一年又一年,終于牢牢佔穩她的心。

    「苗大爺,我喜愛你,全心全意。」

    這是她最最確定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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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吃過“香肉”之後……

    北地

    小藥山下的藥莊,流動的氣仿佛無時無刻不染著生藥微辣微苦的清香。

    然而這股清香帶暖,是他思之念之、一路追尋而來的那一縷……

    苗淬元先緩緩作了幾回吐納,俊雅長目才徐睜開來。

    這座藥莊的主子姑娘就挨在他身側,小手搭在他的腕脈上細心診著,那斂眸低眉的專注認真模樣他見過許多回,每次再見,左胸總微微發緊,會明白她在習醫行醫這條道上,是下過狠功,更是她畢生的志向。

    他長年為哮喘急癥所苦,因不想讓雙親掛懷,所以關于他的病癥也僅身邊的老僕老金以及小廝慶來清楚,這七、八年來全靠她暗中醫治,而她也曾一度將他從鬼門關前拖回。

    她一向緊張他的病。

    這不,兩人昨夜才鬧騰一宿,他被子底下仍赤條條的,她卻不知何時爬起,套上中衣里褲,醒來就急著替他看癥。

    苗淬元內心不禁暗嘆,略覺失落,怎麼自己這一身俊美無端的皮相對她的吸引,總強不過身上病痛對她的吸引似的。

    鎊花入各眼,他眼里偏偏就開了她這一朵花,心底蕩進這一抹月光。

    像也只能認命,這個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又恰好是她人生志趣的姑娘,即便兩人情投意合、互許終身,他也終于讓這一輪月兒來到懷里,不再遙不可及,但要想霸佔她全部的心思,也是不能夠。

    似察覺到有目光凝顏,朱潤月兩道略帶英氣的秀眉一揚,對上男人深幽沉靜的眼,心口驀地一悸。

    「醒了呢。」她紅暖腴頰漾開笑渦,咬咬唇,低聲問︰「覺得如何了?」

    長指勾住她搭在他腕脈上的指,苗淬元略沙啞反問︰「什麼如何了?」

    她臉更赭,但還是端出醫家的勢子,稍挺直背脊,清清聲音又道——

    「昨兒個替你試了老祖宗在古籍里留下的治哮喘療法,第一回嗯……彼此破門,小休息之後又有第二次……」端出的醫者架勢有些頹了,因為他眼神突然變得火熱,漆黑瞳底竄活火,格外野亮。

    苗大爺笑道︰「原來問這個嗎?那自是吃得我滿嘴流油,非常美味啊,同我腦中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盼一模模一樣樣……不不,是更美味多汁。」道完,眯目咂咂嘴,像腦子里正在回味,再三品留。

    朱潤月先是一怔,想明白後臉蛋徹底爆紅。

    她在藥莊書房內翻找到的一冊醫術古籍,朱家老祖宗在里邊有一段記載——

    哮喘癥頑強,首重保健,但亦有一說,若哮喘癥者心神忽受重大刺激,物極必反,氣喘之癥反能改善。

    而老祖宗以為的「重大刺激」,除喪慟、狂喜之外,最具療效的首推「魚水之歡」,說是患者心神與肉身同受刺激,可當作呼吸吐納鍛鏈。

    所以身為醫家的她鼓勇抓著苗大爺這號病者「魚水之歡」了。

    她問的是他覺得身體如何。

    胸肺與氣息吐納最為相關,她想知他一早醒來,呼吸吐納較以往有何進益。

    ……他、他卻要提什麼「美味多汁」?!

    他昨晚都那樣了……現下還咂嘴是怎樣?!

    「你根本……亂舔!是我要給你很多很多刺激,要很多很多,是我要給你才對,不是你給我,你、你……」人突然被他拉進懷里抱住。

    苗大爺摟著她低低笑出,胸膛鼓動——

    「月兒確實是給了我很多很多刺激啊,不僅打開身子讓我欣賞,還讓我嘗了滋味,我有多麼受刺激,你不是最清楚?」

    昨晚兩人「攪和」在一塊兒的事,朱潤月一想是替他治病,醒來便只曉得為他把脈問診,此時伏在他懷里,男人的健觀和體熱將她圈圍,昨兒個種種纏綿景象突然間在腦海里全數涌冒。

    听著他的心跳聲,她害羞地閉閉眸,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臉看他,嚅著唇問︰「那……有沒有弄疼你?」

    苗大爺微岔了氣,不禁咳了,惹得她一陣緊張,忙要起身幫他撫胸。

    他干脆摟著她坐起,先困住她,再深吸一口氣調穩內息。

    「朱潤月,這話該我問你才是吧?」好氣也好笑,他抓起她一縷發挲她鼻子。她皺皺可愛的鼻尖,趕緊一把逮住他作亂的手,無辜道——

    「娘曾跟我說過,且說過不止一次,娘說,男子要是沒仔細留神,也會弄得好疼的,還有可能磨……磨破皮,又或者拉傷那兒的肌筋……」

    苗大爺想到朱家那位夫人,他未來的岳母大人,一時間抿唇無語。

    自與朱家「崇華醫館」相往,他跟朱夫人交手過幾回,幾是每仗皆敗,常還敗得莫名其妙,總之他未來的丈母娘相當深藏不露。

    不過值得額手稱慶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還當真如此,月兒家的阿娘似乎頗看好他、喜愛他,打一開始就瞧他上眼,何況到如今。

    所以既然是未來岳母大人所說的,那……

    「好吧。」他語氣很大度。

    「什麼好吧?」她眉心輕軒。

    「不是望聞問切嗎?你問的我既答不出來,只好你親自看看再探探。」說著,他驀地拉她小手往自個兒身下探,將「某物」直直送進她手心里。

    朱潤月輕抽一口氣,手臂略僵,人也有些懵,但沒有急著撤手。

    她怎麼說也是個醫者,在他之前雖從未目睹或踫觸過成年男子的陽物,但男女人體經脈、穴位、髒腑什麼的,該學的都學上,不會踫著了就驚慌失措,至多就……就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喉兒有些發緊,膚底直有燥火竄出……罷了。

    她捧著,也不敢用力,只覺手心里沉甸甸,燙麻燙麻的。

    既要「望診」,她當然垂眸去看了。

    她知陰陽行氣大不相同,女子精氣約莫在午後未申之交匯聚丹田,此時氣血最為豐沛,男子則在一大早。

    昨兒個夜里她沒能瞧仔細,今早苗大爺將整副家伙送到她面前,真是……實在是……當真非常……

    她找不到話說,只曉得瞠圓眸子,因手里之物突然微微跳動,一下子把頭抬得更高,直指丹田,頗有一柱擎天的勢兒。

    「唔……看來挺強健、挺好的,沒破皮也沒傷到肌理……沒、沒事了……」又想端出醫者的氣勢,無奈語調有些哆嗦。

    她臉紅抬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因苗大爺臉上膚澤堪比霞紅,紅得太不尋常,這又令她心驚膽跳,著實太像他哮喘即要發病的模樣。

    「苗淬元你沒……啊!」她突然被放倒,苗大爺一把丟開礙事的薄夠。

    他盡管得時時保暖,得顧著養氣潤肺,這北地夏季的晨時對他而言夠暖和了,完全能讓他赤身**、大開大合,揪住他的女大夫為所欲為。

    他的陽物硬如鐵杵,杵物下的兩團子孫袋飽滿柔軟。

    那一整副家伙正親密抵著她。

    朱潤月暗暗吞咽唾液,完全能感覺到他的長度和熱度,甚至連那兩團囊袋上的細膩皺痕,隔著薄埂里褲她都能感受到,畢竟……她剛剛才捧著仔細瞧過啊!

    「苗淬元……」她吶吶喚著,也不知喚他為何,總覺口中吐出他的名,心也跟著被填滿似,溫暖穩定。

    苗大爺雙目瞬也不瞬,大手輕扯她衣褲的帶子。

    「那你呢?是否被我弄疼了?」低啞問,他瞳色深變。

    「我那個……身強力壯又氣血飽滿,咱朱家醫術講究的是骨正筋柔,氣血自流,就算痛,也……也痛一下下而已,肯定比你不痛。」都不知自個兒說什麼了。

    「是嗎?可我還是擔心,若磨破皮,你沒法瞧仔細,還是由我代勞吧。」

    「沒、沒有破皮啦!」她輕叫了聲,按住他不住往身下探的手。

    兩人四目相接,近近瞅著,情心水波蕩漾,在彼此瞳底瀲灃。

    男人沖著她笑開,勾魂奪魄一般。「月兒……」

    被他低柔一喚,朱潤月當真難以招架。

    又想著本就要給他很多很多刺激,按老祖宗古籍里所提,「魚水之歡」可當保養,也似乎只有靠她,他才使得出這般保養之法啊……

    她略咬唇瓣,遂任他脫去衣褲,在晨光清柔中為他打開身體。

    苗淬元呼吸先是一滯,屏氣于胸,感覺血液發燙,在四肢百骸里跳騰。

    眼前春光爛漫,手一探就能攫取那滿眼的絢麗。

    忽而,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胸中緊繃頓時泄出。

    ……

    苗大爺又一次嘗到美味多汁的佳肴。

    這一回,身心靈再次被填得飽飽,非常之滿足。

    今兒個是苗淬元來到朱家這處藥莊的第五日。

    這幾日苗大爺過得相當滋潤,只能說喂進他嘴里的這塊「香肉」,不喂便算了,一喂當真驚人,肥美到流油,滋養他的肉身,潤澤他的心魂,卻也無比銷魂。午後,他家月兒帶著他逛藥莊後頭開墾出來的藥園子。

    自他來到此處,朱潤月白日不是帶他上小藥山尋野生的珍藥,就是帶他看她配制出來的藥們。

    真是要用「藥們」來說。

    因為她領著他進去的那間藥藏小室,里頭收著各種炮制好的熟藥,有丸、散、丹、飲、膏等等,大部分是用來保胸潤肺,他一瞧,心頭泛暖,知道她是為了他的哮喘癥才使勁兒鑽研出這麼多藥。

    至于藥莊後頭的大片藥園,他是被她領著天天逛,因為要顧及藥草生長,每天都得仔細照看著,但他不覺煩,反倒十分喜歡。

    因為像是午飯後出來走走消食,月兒都會拉著他的手一塊兒走。

    兩只手十指交握,藏在彼此的寬袖里,明明沒被誰瞧見,大伙兒卻又都心知肚明,他竟覺得別樣刺激,俊頰總隱隱泛熱。

    盡管挺想賴著不放,在她的藥莊蹭吃蹭喝一輩子,但今日也該跟她說些正事。

    若再不說,他都不知自己會被她蹉跎到何年何月!

    「月兒,我們是否該……」

    「你快來看!」朱潤月斂裙蹲在藥園子一隅,開心扯著他的袖,頭抬也沒抬。

    「這一株紫心草長得真好,就快可以采收,這整株都能用來制哮喘的急救藥,以前想跟盧家的‘江南藥王’取貨,可那兒的紫心草不夠純美,還是小藥山下的這塊藥園才適合整出這麼好的貨啊!」

    她語氣興奮,臉蛋發紅,苗淬元見著心里一嘆,隨她一塊兒蹲落。

    「瞧你歡喜成什麼樣,有這麼開懷嗎?」他故意取笑。

    她點頭如搗蒜,無比認真。「有有有,就有那麼開懷啊!這一株長得好,能給你制急救藥呢。」

    她見過他瀕死的模樣。

    因哮喘發作,吸不進絲縷的氣,整張俊臉脹紅,紅到已現出紫紺,差那麼一丁點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失去他……每每想起,心痛欲裂,都快扼斷她的氣息,她不要再經歷同樣的事,絕對不要了!

    仿佛心有靈犀,苗淬元知她心中所想,遂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有你看顧,我想死也難了。」

    朱潤月一怔。「……不要說這種話。」

    「怎麼了?」他僅是跟她開玩笑,卻見她陣眶登時紅了。

    她用力搖頭。「就是不要听你說這種話。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說嘛……」

    苗淬元不禁愣住,人突然被她撲抱,兩人跌坐在藥園子里。

    周遭當然有無數雙眼楮瞧著,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覷著,但苗大爺半點不害臊,還非常自得其樂,有美人撲懷,豈能不珍惜?

    他反將她抱住,拍撫她縴細的背脊,嘆道——

    「原來這樣疼我,心疼到連個死字都听不得我說出口。」

    「你別說別說!」她脾氣暴躁,腦袋瓜不住蹭他。

    「好、好,我不說,我就說活,只說活,我活著,活生生又活跳跳,一直活著,可以了吧?」

    「嗯……」埋在他胸前的螓首仿佛很委屈般點了點。

    這姑娘……苗淬元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摟著她好一會兒,是她自個兒察覺到旁人在竊笑偷覷,那些人都是在藥莊里做事的,她好歹也是個「東家」,被底下人瞧見她這模樣,實在不大像話。

    她靦眺地推開他。

    苗大爺屈起一指,以指節輕挲她嫩紅頰面,徐聲揉進沉靜笑意——

    「月兒,隨我回太湖吧?」

    「啊?」她眨眨陣。「你要走了?」

    「把你一塊兒帶走。」

    她咬咬唇沉吟,眸光環掃一大園子藥圃,有些艱難答道——

    「可是這兒的藥該準備采收了,接下來有好多事得做,我得留下來啊……」

    「藥莊有老師傅們在,還有幾位大小管事幫忙,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就是……那個……」略頓,她瞧向他。「要不這樣,你先走,我曉得你忙,定有好多事要辦的,我過一陣子再走,我也得回去探望爹娘,然後……然後到那時你也忙完了,咱們在太湖待久一些,在一起。」

    苗淬元笑了笑,還想繼續說服她,藥莊管事李伯突然跑來,氣喘吁吁道——

    「前頭來了人,是苗家‘鳳寶莊’京城大鋪的管事先生,說是有緊要的事急著找苗家大爺啊!」

    苗淬元一听完京城大鋪田管事的急稟,立即動身前往京城。

    京城距離小藥山下的藥莊其實不算太遠,快馬加鞭不到兩日便可抵達。

    算一算,苗大爺都離開十天了。

    京城里當真出了什麼難事,以他的能耐應該也已尋到解決之法了吧……

    朱潤月對他很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哮喘舊疾。

    這一次來到藥莊,他沒帶隨從,只道貼身小廝慶來被他遣去辦事,況且來到藥莊有她照料,自然不須再讓誰來服侍。

    他說這話的時候,人是枕在她大腿上,她十指幫他按壓著頭頂穴位,他半眯著眼,嘴角微翹,舒服得似要睡著。

    也不是沒跟他別離過,而且常常一別就兩個多月,尤其這大半年來……掐指算算,與他竟相聚不過幾日,所以當他那天毫無預警地來到藥莊,來到她面前,她才會那樣激切開懷,開心地奔進他懷里。

    這一次他離開,她只覺得格外惆悵。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還時不時走神,若非藥莊里的師傅們幫襯著看頭顧尾,她真會把幾大鑊的藥全給熬焦。

    她認真思量過,想著也許是那一日在藥園里,他問她一起離開,她沒能說好,他嘴上是笑著的,但眉宇間難掩失望,之後他匆匆趕往京城,她也就沒來得及再與他談及此事。

    苗大爺失落輕郁的神情,令她很難釋懷啊……

    「東家……東家?姑娘!」

    「啊?!」朱潤月驀地回過神,手一抖,一籃子剛從藥圃采收的生藥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撈了去,整籃子接住。

    李伯搔搔頭,實在不知東家姑娘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尋苗家大爺去吧?待在藥莊里,你人在這兒,可心不在,何苦來哉?」

    朱潤月也搔搔瓜子臉,被老管事說得兩頰紅紅。「可是藥園子……」

    李伯嘆氣。「有幾位老手師傅在呢,誤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細想想,真要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說到這里,他拍了下額頭,忙道︰「瞧咱這記性,險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爺的貼身隨從,之前來過的,那位叫慶來的小哥,他來啦,就等在前廳。」

    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

    朱潤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听到慶來竟無端端跑來了……不!不會是無端無由,肯定有什麼事!

    未再多想,她提著裙便往前頭沖。

    等在前廳的慶來正咕嚕咕嚕灌著跟李伯討來的一大壺白水,一見到飛沖出來的朱潤月,嚇了一跳,差點嗆著。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爺呢?事可都處理好了?他人還在京城嗎?身子狀況如何?還是他、他回太湖‘鳳寶莊’了?」

    慶來越听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爺不是在你這兒嗎?!他、他跑京城干麼呀?!他要沒能帶上你,他回太湖‘鳳寶莊’又是干麼呀?!」

    「姑娘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大爺手邊事兒也多,你們倆要聚一塊兒不容易,大爺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覺得再如此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誤一生……」

    「所以大爺牙一咬、心拿準,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務全擱下,一追追到姑娘這座北地藥莊,就為了帶姑娘回太湖去啊。」

    「……帶你回去干什麼?!姑娘,這話問得我慶來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爺吩咐我置辦一堆東西,要訂制八人大喜轎、喜彩、喜幔、喜簾等等,還要許制新的桌椅、榻櫃,說是要布置新房,咱們‘鳳寶莊’自家沒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鋪子、老作坊的老師傅們下單制訂,姑娘且說說,大爺訂這些東西干啥子用?他難道還能自個兒用了不成?」

    「大爺說帶著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經過江北鋪子時,要給姑娘親自挑頭面,他吩咐我辦完事在那兒相候,要一塊兒回‘鳳寶莊’,結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馬北上瞧瞧……這下頭疼了,大爺突然往京城去,那兒肯定出大事,非他親自出面不可的事兒啊!」

    原來,他帶她一塊兒走,是想將兩人的事辦一辦。

    他是專程來帶她回太湖成親!

    結果她都跟他怎麼說了?

    說藥園的藥等著采收。

    說要他先走。

    說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見。

    朱潤月都想把自個兒給埋了,滿腦子就剩藥而已,干脆埋進藥園子里好了!想想,當初之所以離開爹娘東奔西跑、南北亂竄,還跟苗大爺動如參與商,便是為了他跟娘親身上的哮喘癥。

    如今她手中幾塊藥山藥地已能種出很好的藥材,她也鑽研了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且按娘親和苗大爺不同體質配制出不同的保健藥丸與藥飲,連急救藥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較不傷身的……她只想著要更好更好,卻未察覺自己已陷進本末倒置的局里。

    她在意親人,在意他,把他們看得極重,如今卻為了這些藥山藥地藥莊子,混在外頭連家也不大回,連他也難得相見相聚。

    與苗大爺相識八年,與他之間的鴛盟也已訂下四年。

    她當初未滿十七,如今也都二十有四,苗大爺也將近二十七了吧,欸,是啊,再拖下去,她真真要把他給耽誤了呀。

    他知她甚深,總是縱容她、護著她,而她呢?

    他都追到這里來,跟她賴在一起五、六天,她卻滿嘴只會說著藥山與藥園子里的事,待他問出,還開口要他先走,竟沒早些瞧出他的打算。

    蠢啊!朱潤月,你這個大蠢蛋!

    京城鋪子出事,他匆促趕去,身邊沒有貼身伺候的人。

    他這個人一旦忙起,若無人在一旁提點,真會忙到忘記服藥。

    盡管她幫他備著許多保暖胸肺、健脾補腎的藥丸,和著溫水就能服用,但,他若不按時服用亦起不了保養功效。

    不可以的,不能放任他一個,要去到他身邊才行!

    必須親自盯著,必須看到他,她一顆心才能好好被自個兒拽住,不會動蕩不安,難受得要命。

    這一次,她要追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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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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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編注︰

    ※欲知苗家三爺苗沃萌的故事,請見花蝶1568、1569《萌爺》上+下。

    ※欲知「千歲憂」寒春緒的故事,請見花蝶1428《為君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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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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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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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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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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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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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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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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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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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細綿綿的雨里夾帶著杏花香,是春臨的氣味。

    雨中,天光依舊清清,落在城里那幾橫幾縱、又或者蜿蜒的水道上,水面濺出無數雨花,亦閃動粼粼波光。

    那姑娘一身鵝黃衫裙,腰間纏著水藍長巾,素面油紙傘斜斜打著,擋掉越發綿密的春雨,自然也遮掩了她的容貌。

    也許正因這般,人在橋上的苗淬元才會留意到她。

    瞧不見臉,平添幽思,仿佛雨幕里畫開的一抹鮮嫩,水藍長巾纏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說她是「姑娘」,是因那烏溜溜的青絲仍蕩在背後,傘下的發尾潤著濕氣,並未像婦人梳髻那般高高綰起。

    泵娘乘搖船走水路而來,小船搖近河街岸邊,姑娘沒等搖櫓師傅停妥,一個小躍便俐落跳上石階,系在腰間的一只正紅繡花小袋跟著晃呀晃。

    「胡大叔,這雨天的,您去前頭茶館先歇歇,茶資我這兒有呢,您拿著,半個時辰後再來接我吧?」

    搖櫓大叔笑著直搖頭,也不理姑娘遞來的銅錢,連聲道︰「快去忙你的,快去快去,你爹交代的事可得辦好了,快去!孤管咱了,這城里河街水巷、幾彎幾拐的,咱早都爛熟,上哪里打發,還真不用你操心。況且咱也不想挪動,就在岸上的廊棚下躲雨,跟幾個相熟的同行說聊幾句。」

    泵娘嗓聲不屬甜潤、愛耍嬌嬌的那種,卻是語調沉穩,清脆有力,感覺扯嗓大呼的話,那是氣壯力沛,定能將滿大街的人全都喊住。

    「大爺,瞧什麼呢?」貼身小廝慶來邊問著,一雙靈目直往河街打量。

    他剛滿十四,個頭不算高,但手長腳長。

    此時他一手替自家年僅十八、已生得修長挺拔的大爺撐傘,另一手則小心翼翼托著一只扁扁藍布包,生怕被淋濕似。

    泵娘結束與搖櫓大叔的談話,黃衫身影上了石階,走過青石板道,消失在一間打鐵鋪內……苗淬元遂回過神,將腦海中「姑娘張聲大叫」這種不著邊的畫面抹了去,微地一笑——

    「既無枯藤、老樹、昏鴉,就瞧瞧這小橋、流水與人家,挺好不是?」落了話,他重新拾步。

    慶來趕緊跟上,隨主子下了石橋。

    總之大爺說話就愛打禪機,他笨,從來只听得懂字面上的意思,反正他是不求甚解,听不懂就跳過,絕不會跟自個兒過不去。

    亦步亦趨跟著,他掂掂手里的藍布包,語氣轉興奮——

    「大爺,這條雲錦帶上的菊海,是您手繪的圖版制成繡片下去繡的,您畫得好,咱們‘鳳寶莊’的繡娘們技藝也高,這成果可真好看,老爺和夫人瞧了肯定喜愛,往後若開賣,定然又是一輪瘋搶。」

    苗淬元僅淡勾著嘴角,大步踏過青石板道,並未因雨而慢行。

    「鳳寶莊」苗家位在太湖邊上,祖業是種桑養蠶、取絲制綢,別的不說,光這座城內就有五處用來經營布疋生意的大鋪。

    苗家興起到了第二代,根基已穩若泰山,之後更嘗試了其他行當,酒樓茶館、書肆、琴館等等營生皆有涉及,至于制綢織錦、刺花繡鳥的本業更是越做越大,如今「鳳寶莊」的布莊、繡樓不僅遍及大江南北,幾款特制的成絲和成布更被當朝選為貢品,只供天家所用。

    而他苗淬元正是「鳳寶莊」的第四代家主。

    自小廣在商道上走闖,滿十八歲的這一年才正式從爹親手中接下整個家業,這肩上之擔、腳下之路,非常人所能承負,落在他身上卻有些四兩撥千斤的氣味。

    像如今該百事纏身、分身乏術了,他依然能騰出時候嗅一會兒糅過杏花香的春雨,到這條街來親取欲為娘親祝壽的一套翡翠飾物。

    這一處是大城中著名的工藝一條街。

    河街兩岸的店家多是靠手藝吃飯,打鐵鋪和打造頭面飾物的店家尤其多,瓦屋傍水,水道上的小長舟或載客、或送貨,川流不息,足見生意紅火。

    苗淬元走進一家門面毫不起眼的作坊。

    雖說連個招牌也無,但作坊里的梁老師傅打造飾物的功夫已臻爐火純青之境,為了娘親這一套鎏金翡翠飾物,苗淬元可是花了重金才請動梁老出手。

    此時作坊的小敞廳里,老師傅打開紅漆木盒,將端莊大氣的成品展現在前。

    收了傘、站在主子身側的慶來不自覺屏息,大氣都不敢喘。

    一是因敞廳前的棚院里,七、八名年輕師傅和幾個學徒各自忙碌,化銀、鑄模用的火爐燒得甚旺,熔作液狀的銀料淌入石槽里,每道工法都得小心留神,整座院子竟除炭火作燃的聲響外,再無其他聲音。

    其二是因梁老師傅的這套成品,明明當初交到老師傅手中的一方翡翠石頭,瞧起來也不如何搶眼,豈知經老師傅神手打磨瓖造,整個是貴氣逼人且細致無端,全然出乎意料啊!

    他兩眼瞠圓舍不得眨,反觀他家的爺,果然非常人啊非常人。

    「多謝梁老,我明日便讓人送尾款過來。」苗淬元偏輕快的語氣听得出內心愉悅,但也僅是如此罷了,沒什麼大喜過望的表現。

    梁老師傅見他從容蓋下盒蓋,推回,起身欲走,才知他是想來個銀貨兩訖,待付清尾款後再將東西取走,遂笑笑道——

    「既是給家里長輩祝壽的賀禮,苗大爺還是先將飾物取了去吧。尾款慢慢再算,咱信‘鳳寶莊’定然不會耍賴不認帳。」

    苗淬元聞言一笑,也不推辭。「承梁老信任,尾款定盡快送至。」

    慶來在主子的示意下,上前將紅漆木盒抱起。

    棚院外頭小雨如酥,他見主子要離開了,遂將先前從自家繡樓帶走的藍布包擱在木盒上,用單臂貼身挾抱,打算用另一手替主子打傘。

    然尚未走出棚院,作坊的窄小門前來了一人。

    那人往里邊張望一眼,隨即踏進,無意間擋了某位大爺的路。

    鵝黃衫裙,水藍腰纏,腰間晃著一只鼓鼓的正紅繡花袋——

    是個姑娘家。

    是那個他在過橋時,短暫引去他注目的姑娘家。

    心中打了個突,苗淬元身形一頓。

    這一邊,姑娘飛快瞥了苗家主僕一眼,斷定是上門的顧客而非作坊人手,眸光便直正落在送客出門的老師傅臉上,聲音正雅干淨——

    「請問這兒是梁故秋老師傅的作坊嗎?我是從老墨打鐵鋪那兒過來的,打鐵師傅們告訴我,這一帶就數梁老師傅的手藝最高、最細膩,我想請梁老師傅打造一件東西,不知可——」

    她話不及道盡,老師傅亦未出聲,棚院內已響起淒厲慘呼!

    「手!手——我的手!浮浮浮——」

    「小六!小六受傷了!夠斧板砍了!」

    矮板是銅鐵混制的銳利板子,用來切磨冷卻變硬的銀料,而負責這活兒的年輕師傅顯然嚇傻,抱著斧板不知所措地低嚷——

    「我不知道啊,小六的手何時擱那兒了?我……我沒瞧見啊……」沒瞧見,所以一斧砍下,砍得小學徒瞬間鮮血狂噴,抱緊傷臂倒地哀號。

    梁老師傅見狀,立即沖去忙按住小六幾遭斷臂的傷處。

    必定要送醫館救治,走水路最快!

    苗淬元才想吩咐慶來趕緊往外頭河街雇船,眼前竟一道黃影閃過,那登門踏戶的姑娘伸手就搶,奪走慶來臂彎里的藍布包。

    「喂、喂喂——干什麼干什麼啊?!」慶來疾呼,一個沒留神,藍布包被搶走,連紅漆木盒都掉在地上,盒蓋「啪」地一聲摔開。

    「這個好!」朱潤月原本是鎖定那方裹物的藍布,沒料到解開藍布後,發現里邊是一條長錦帶,她贊了聲好,又瞥見漆木盒內的飾物,眸子驟亮,手中遂抓起長條錦帶和盒內一根鈍尾發簪,二話不說,起身沖向傷者。

    意外來得突然,事情發生得太快,怎麼都料不到眼前的姑娘會搶布奪簪。

    苗淬元俊目甫動,擋已無法擋,那姑娘搶走東西便撲到小學徒身側。

    「壓住浮!抓好!」

    一刻鐘前,苗淬元尚以為「姑娘張聲大叫」這事,是多麼荒誕不經的想法,此刻——竟然成真!

    讓他親耳听得真真的!

    丙如他所想,這姑娘張聲大叫,丹田有力,簡直氣沖雲霄,連年歲足夠當她祖父還綽綽有余的梁老師傅都被震懾住。

    老師傅老臉一怔後,立時听話地壓住痛到亂扭的小六,讓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雲錦長帶一圈圈緊縛在傷臂上端,力求止血。

    她綁縛的手法十分老辣,完全不怕見血,幾次催緊長帶,伴隨小六的哀叫慘呼,她充耳不聞,下手越發快狠準。

    翱好長帶後,她抓起搶到手的鈍尾發簪,也不管那根鎏金翡翠簪多美多珍貴,只因是鈍尾簪,戳起人來不會一下子戳出傷口,對她而言才叫管用。

    她用偏圓潤的簪尾,接連戳刺小六左胸至傷臂的幾個點。

    苗淬元深瞳刷過異采。

    他習過武,武藝僅為強身健體,並不高絕,但授武師傅教他認過人體的經脈和穴位,這姑娘分明也懂穴道分布。

    她使的是類似點穴止血的手法,因無內力,所以才需靠簪尾加強刺激。

    「拆門板抬人,快去雇船!得送醫!」她手勁未停,頭也沒抬,干淨音質張揚起來令人心神凜然。

    「門板來了來了!」幸得有人見事亦快,她一吩咐,門板立即被抬來。

    眾人將小六抬上,趕著往外沖,人命關天,梁老師傅也無暇顧及苗家主僕,隨大伙兒往外疾走。

    苗淬元舉步跟去,踏出作坊,見那抹鵝黃縴影一直跟在傷者身邊。

    船只沒能立時雇上,急得眾人直跳腳,卻听姑娘揚聲又嚷——

    「胡大叔、胡大叔——」

    在不遠處廊棚底下避雨兼閑聊的搖櫓大叔猛地回頭。

    一見門板上躺了個人,鮮血觸目驚心,用不著多說,胡大叔已三步並兩步躍下自己的木船,協助作坊的人將傷者抬上船。

    小船擠不下多少人,一方面也為了減輕負重好加快速度,朱潤月只讓梁老師傅隨行,便讓胡大叔出發。

    「他的手興許還能救回,快找我爹。」見血勢大止,她面色微緩。

    「當然送你爹那兒,這活啊,估計也只有他能辦!」胡大叔施展了一手,船身立即回正。

    因鬧騰一場,且有人受傷見紅,自然引來河街兩旁不少注視,朱潤月並不在意,僅垂眸想著還需做些什麼……唔,爹說重創外傷首要止血,再者,盡力讓傷者神識保持清明……受傷的小學徒痛到臉色慘白,一雙招子瞠得圓大,很好啊,著實驚嚇到了,但沒打算昏,也算氣魄……反觀她兩袖沾上的片片血紅,等會兒被爹瞧見,她家和氣愛笑的爹八成要昏倒。

    她整整袖口,雙睫忽地一顫——啊!瞧她手里抓的?!

    「喂,你!穿青衫的公子!」船就要搖離,她突然立起。

    大伙兒循著她的眸光看向某位青衫公子,稍有眼力的已然認出——

    「咦?是‘鳳寶莊’的大爺啊!」

    「是啊是啊,是苗家元大,沒錯的。」

    苗淬元英眉微沉,目光甫與她對上,只听她清亮一句。「接好!」

    一物從她手中當空拋來。

    苗淬元本能展袖,一道袖底風過,五指已接住她拋來之物——是那根被她搶去的鈍尾鎏金翡翠簪。

    「朱姑娘快落坐,得搖快船趕水路了。」

    「胡大叔,有勞您。」

    「瞧咱的!」胡大叔吆喝了聲,櫓板來回扳搖,船身迅速蕩離一大段。

    此時尚能听到姑娘脆聲清凜道︰「嘿,別閉眼!你叫小六是吧?小六,姐姐請你吃參糖,你陪姐姐說說話,咱們聊天,你別睡啊!」

    圍觀的百姓紛紛收回視線,正各自散去,但仍有人直盯著不放,就見船上那姑娘解開腰間的正紅繡花袋,從里邊掏出圓狀似糖球之物喂進小學徒口中,自個兒也含了一顆。

    她對著小學徒笑,含著糖球的一邊頰面小小鼓起。

    岸上,慶來剛把重新收拾過的紅漆木盒抱了來,手里還拽著一方藍布。

    「大爺……」雲錦長帶都沒了,抓著藍布不放的少年小廝一臉的欲哭無淚。

    苗淬元直直盯著小船離去。

    春雨不知何時已歇,涼風猶帶濕氣,輕拂年輕家主一身青衫宛若悠閑。

    他狀似淡定,內心其實已怒海翻騰。

    完完全全——就是「啞巴吃黃連」的局。

    有、苦、難、言!

    因為人命關天,所以奪他「鳳寶莊」精心制出的菊海雲錦帶,奪得順手。

    正因人命關天,再搶他為娘親重金打造的翡翠簪,搶得理所當然。

    他還不能說不,畢竟,人命關天。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理他並非不懂,也願意救,但被一個姑娘家如此這般「強取豪奪」,竟連個謝字也沒,能不氣嗎?!

    包何況翡翠簪上已染血,即便還來,如何再當長輩的壽辰禮?!

    他五指緊握鈍尾簪,簪首的團花邊角刺得掌心生疼。

    「慶來,雇船。」

    「嗄?呃……爺,咱們今兒個是策馬進城,兩匹大馬還拴在東大街咱們一號布莊那兒,您說步行去繡樓取物,再到梁老師傅這兒轉轉,便可出城回‘鳳寶莊’。這、這要回去,得回頭把馬兒騎走啊……」話音越說越弱,因主子大爺瞳底陰黑卻閃亮,整個戾氣大盛。

    「雇船!我倒要追去看看,那條菊海雲錦帶能被折騰成什麼樣?」

    要他自認倒霉,也得弄明白喂他吃黃連的姑娘究竟是誰!

    ……年歲定然較他小,一副十五、六歲模樣。

    先前在油紙傘遮掩下,雨中身影尚覺婉約,待她堂而皇之來到面前,一時之間卻也無法將她細看。

    在作坊里的那場意外,只覺她個頭小小,力氣卻大,脆聲高揚能凜人心魂,至于婉約……是他腦袋浸雨,想多了。

    旁的不提,就說她最後穩立在船上,揮臂拋來簪子的那姿態,哪來婉約?哪來?!根本是大開大合、俐落有勁!

    可惡,到底打哪兒來的?

    「听說苗爺前些天著了道,栽在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片子手中,之後雇船追擊,一出城外河道,竟已尋不得對方蹤跡?」說話之人約莫二十出頭,年輕剛峻的面龐上頂著一頭白發,目光似慵懶,笑中帶惡華。

    滿天紅霞甫被黑藍吞噬,月兒便露出皎顏,清光在湖面上迤邐,明明是平靜無波,才有月光便不同,被瓖亮的湖水閃啊爍的,像也小小鬧騰起來。

    湖面上有兩艘船,一艘是輕長的中型烏篷船,另一艘是大戶人家游湖用的華麗舫舟,兩艘船在湖東這一處偏僻岸邊接了頭。

    兩邊都來了些人,烏篷船上的老大被大戶人家的家主邀上舫舟密謀,謀到最後,前幾日傳進耳里的事直接就問出口,末了還非常「熱心」地提議——

    「嘿嘿,究竟是哪路人馬?咱寒春緒都想會會了。苗爺,不如你給說說,對頭是圓是扁、長相如何?身上有無其他特征?待咱倆將眼前這事了結,掘地三尺我都幫你把人挖出,免得你日日忿恨,夜夜難平,進而怒傷自己啊。」

    說得像他有多悲慘似。

    苗淬元坐姿雅正,神情淡然,勾唇笑道——

    「不勞寒爺費心,要尋那人並非難事,在下自會處理。」

    那日臨時雇船已花去一些時候,加上對方那位搖櫓師傅技藝驚人,搖船切進蜿蜒水巷,走捷徑通城外河道,令他們跟得極為勉強,才一個錯眼不見,連人帶船都不知往哪里尋。

    他讓人盯著作坊,梁老師傅直到傍晚時候才返回。

    他遂以付尾款為由,當夜再次登門拜訪,言談間問起傷者情況,得知那名叫「小六」的小少年被大夫留住在醫館內,險遭齊腕斬斷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復原之路方要開始,亦不知能復原到何種程度,但至少是保住手了。

    如此听來,大夫還挺有能耐。他記得,那姑娘對搖櫓大叔說——

    他的手興許還能救回,快找我爹。

    所以大夫是姑娘的爹。

    只要問出醫館位在何方,要找人算帳還不容易?

    然未料及的是,梁老師傅竟多次裝傻岔開話題,要不就支吾其詞。

    最後老師傅竟語重心長道︰「大爺,就……高抬貴手,算了吧?那姑娘是情急之下才強取您手里貴重之物,這事說起來,咱這作坊也得擔些干系,您這尾款,小老兒是萬萬不敢收了,您拿回去吧,也……也請回吧。」

    哼哼,老師傅一雙火眼金楮倒也厲害,沒被他笑笑模樣唬了去。

    他留下那筆尾款,起身離開。

    老師傅不願透露,他也不是沒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輕重緩急。

    太湖一帶有湖匪建幫立派,往來商旅與湖蕩人家多受其擾,連幾處城郊外的湖邊小村亦遭摧殘,其中以「太湖黃幫」勢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終于力圖剿匪,肅清不少大小革派,「鳳寶莊」位在太湖邊上,且是這一帶極具聲望的大戶,在剿匪一事上,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今年開春,號稱「太湖黃幫」五巨頭的大小當家有四人落網,一人逃脫,那漏網之魚還是黃幫頭子、湖匪們的首領。

    怕只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前幾日再傳湖上有貨船遭劫,對方不夾緊尾巴避風頭,竟又出來作案,若非有意挑釁,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釁抑或狗急跳牆,只要對方不肯按捺,就能輕易誘之。

    只是蟄伏與誘敵這等細活,交給官府兵丁怕是很難做得到位。思來想去,唯有眼前這位游走黑白兩道、專接暗盤生意的「千歲憂」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選。

    寒春緒從盤里抓起一顆鴨梨,張口就咬,還邊吃邊道——

    「苗爺見外了不是?咱與你還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鳳寶莊’與‘千歲憂’那是鐵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個窩,還是‘鳳寶莊’幫我置辦的,有‘鳳寶莊’這顆真金白銀、童叟無欺的羊頭掛在前方,咱這狗肉生意才能賣得風生水起不是?為大爺你分憂,我很樂意啊!」

    「寒爺近來退回太湖一帶休養生息,是覺日子過得太平淡無趣,才想四處找樂子吧。」苗淬元長指在膝上輕敲了敲,從容又道︰「眼下最大樂子就這一件,黃幫湖匪四缺一,逃掉的還是幫中老大,夠寒爺消磨些精力,不必動腦筋動到在下頭上來。」

    寒春緒輕哼了聲,將鴨梨吞得連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還不夠我塞牙縫。不過苗爺盡可放心,這道小菜咱還是會好好吃的,‘太湖黃幫’不清個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難以安生。」

    要誘敵現身,再誘敵深進。

    苗淬元在明處當誘餌,寒春緒的人馬在暗處打埋伏。另外還有苗家二爺苗湅英的人手幫忙,三劍齊發,就待魚兒上鉤。

    今夜其實已是第四夜,誘敵與埋伏這般的細活,原就講究耐性。

    算準對頭作風,耐著長長的性子,靜待。

    噢,也不算「靜待」,富貴人家乘舫船游湖,在湖上夜宴,怎麼也得安排歌舞助興,越熱鬧越能引來注目啊,可不能真靜靜待之。

    苗淬元從舫船二樓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這兒的人手充當起樂師和伶人,此刻準備發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著琴弦。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盡管及不上他家那位擁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號的三弟苗沃萌,但身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稀罕。

    他淺淺揚了嘴角,邊捕捉琴音,長指在窗欞邊輕敲,思緒轉動。

    寒春緒已在一刻鐘前離去。

    昂責打埋伏的寒老大今夜之所以現身與他聚頭,主要是來知會他這幾晚湖邊上的情勢。

    舫船連著三晚蕩在湖心作樂,乍見下以為天下無賊、風平浪靜,實則對頭動靜皆有跡可循。但「太湖黃幫」的頭兒對這一帶亦是了若指掌,若主動出擊怕要打草驚蛇。

    所以,一動不如一靜。

    待敵將至。而這「將至」,或者就在今晚。

    外邊「叩叩」兩響敲在門板上,令他沉思陡頓——

    「大爺,咱進來了。」稍等了會兒,听到里邊傳出應聲,一扇門才被推開,慶來端著碗黑乎乎的藥汁踏進。

    「爺,您的藥,剛熬好的。金伯吩咐了,您一定得喝,若再像昨兒個擱到忘記……唔,就別怪他嘮叨,準要念到爺的耳朵出油才干休。」「鳳寶莊」里的僕婢,也僅有金伯敢對大爺這麼撂話,讓身為小廝的小少年十分景仰。將藥擱在臨窗的茶幾上,慶來張圓雙目,杵著不動,就等主子乖乖喝藥。

    苗淬元收回敲擊的指,上身略挺,用小調羹舀舀碗中黑汁,淡然問——

    「你來我身邊也已三年,可知我為何服此藥?」

    慶來想了下。「爺似乎在夏、秋兩季較常服藥,冬天和春天倒不常用,如今雖是春日,可爺連著幾晚都在湖上熬著,金伯才又盯著爺服藥吧。唔……小的之前問過金伯這帖藥的功效,金伯說,是用來補中益氣、強身健體的呀……」話音微頓,因主子大爺突然揚唇笑深。

    苗淬元頷首。「是啊,是為了補中益氣、強身健體,自然是如此。」放下調羹,他整碗端起,藥略燙舌,他也是幾大口便喝盡。

    今晚也隨他上舫船的老僕正將熬過的藥渣倒進湖里,老僕抬頭朝二樓大窗一望,恰跟他對上。

    「老金——」苗淬元低喚了聲,還把手里的空碗倒翻,揮了揮,意思是——瞧,我把藥喝個精光,多老實啊!

    已上了年歲的老僕笑著點點頭,收回目光,待要轉進舫樓內,又被另一聲叫喚喊住。

    「金老伯……老伯,是您沒錯吧?」女子的音質干淨如鈴,透出驚喜。

    不只老金一個聞聲轉身,甲板上準備出船的人手全都戒備地瞄了去。

    夜幕四合的岸頭,那身影一下子跑近。

    舫船上的燈火一照,暗蒙立轉清晰,竟是年歲輕輕的姑娘家獨自一人。

    老金眨眨眼,將人認出了,訝聲問︰「……這不是朱大夫家的閨女兒嗎?咱記得是個挺好听的名字……啊!潤月!是潤月沒錯,朱大夫說過,你出生那晚,月娘圓潤潤高掛,所以取作潤月。潤月姑娘,你這是……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一個人在外游蕩?離這兒最近的渡頭還得走上一小段路,何況你現下趕去,渡頭也沒船,梢公們早都歇下了呀!」

    「是啊,確實晚了點。」朱潤月靦地挲挲鼻頭。

    略頓,她一手輕拍了下背在身側的小藥箱,笑道——

    「我是過來湖東這兒送藥的,順道去張婆婆和顧老爹家里探望,婆婆的胳臂是火傷,老爹則是跌傷腿,我爹日前幫他們診過,傷無大礙,但就是得勤些換藥,所以也幫他們重新裹了藥才走,結果耽擱久些,就錯過最後一趟渡船。」

    「啊?那、那……這……」

    朱潤月又道︰「金老伯,您是‘鳳寶莊’的人,那這船理應是苗家的船吧。我爹和我住哪兒,您是知道的,這船若是回苗家‘鳳寶莊’,還真能順道將我捎上,所以……可否請金老伯同苗家哪位主事的爺提一聲,允我上船?」

    老金一下子為難了。

    這偏僻地方,當然不能留她一個女孩兒家在這兒,瞧,竟連盞燈籠都沒得傍身,太危險!可要讓她上船嘛……這船是拿去當誘餌的,如此豈不是拖人家姑娘往險里跳?!

    想了想,要不就他留下來陪朱家閨女?

    他雖有些歲數,但一套八卦棍從年輕練到老,給他一根猛棍在手,尋常莽夫來個五、六人合圍,他還不瞧在眼里。

    若陪著姑娘家往渡頭過去,說不準能尋到夜泊的船,多花兩倍的錢,應還是賃得到船只渡回湖西「鳳寶莊」。

    就這麼辦!

    「姑娘且等等,咱跟家里大爺回報一聲,讓咱留……」

    「老金,既是相熟之人,就請這位潤月姑娘上船吧。」舫樓樓上傳來男子話音,慣于命令似,十分干脆便截斷老僕的話。

    朱潤月此刻才曉得仰首去看。

    方才見岸邊有船、有燈火,心里一喜,再見竟是相識之人,瞬間真有如釋重負之感,她一心與金老伯說話,還真沒留意到二樓窗邊有人垂首俯視。

    家里大爺……

    金老伯適才話里透露了,所以船上的是苗家大爺吧……

    半年前,她隨爹娘移居太湖邊上,爹的「崇華醫館」重新開張,來館里求醫的百姓們愛閑聊,她那時就听過苗家「鳳寶莊」不少事,知道苗家年輕一輩的爺們是三兄弟,而新一任家主自然是苗家大爺。

    她眨眨眸,微揚的臉蛋上,雙眉不自覺輕蹙。

    那男子背後燈火通明,臨窗而坐的身影猶如剪影。

    他肩線寬且平,頭上並未梳髻戴冠,一把長發似隨意攏成一束,她尚能瞧見夜風帶動了他鬢邊幾縷青絲。

    然後是他的臉,五官自然是朦朧不清,但他在笑。她知道。

    不過她不大明白的是,苗大爺這模糊笑意里……怎麼亮晃晃的、有精光亂閃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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