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次年假與往年一樣,未有什麼特別,趁開學返回工作崗位前,沈觀陪祖母與母親至鄰區的財神廟求個平順。行前,她至知名餅鋪買了數盒餅,準備供奉各殿神尊。
「宜平有跟上嗎?」後座王友蘭回首從後擋風玻璃望去。
沈觀瞄一眼後視鏡。「有。」
「她實在也虔誠,連著兩年都跟我們來拜拜。」黃玉桂看著駕駛座的孫女,問:「她平時也燒香拜拜?」
「不知道,我沒問。」沈觀開車沉穩、專注。「她過年不用在家陪家人?」
「應該是不用,我沒問過她。」若要陪家人,也就不會開口要與她及她家人一道了。
「她爸媽做什麼的?」
「不清楚。」是真的不清楚。沈觀至此才發現,她對鄒宜平的瞭解似乎有點少,以她們的交情而言。
鄒宜平是她大學學妹,讀的是生物科技,與她的護理學系要說相關確實是沾得上邊,說無關也的確沒什麼關聯性。牽起兩人友誼的無關科糸,是當年宜平在校內一家餐廳打工,她常去用餐,因而認識、相交。
「怎麼連這也不清楚?」黃玉桂訝問:「不是好朋友嗎?」
王友蘭接了話:「哪有人交朋友連對方家世背景都不清楚的。」
沈觀望一眼中央後視鏡映出的面容。「媽,我是交她這個朋友,不是交她的家世背景。」
「我意思不是要你注重人家的家世背景,是你多少要瞭解一下人家的情況,免得被騙。」
「我身上沒什麼好騙的。她不知道我們的情況,不可能來騙錢,她愛男人,對我沒興趣,所以更不可能是騙色。」
王友蘭盯著鏡裡沈觀那神情淡然的眉眼。「反正交朋友小心點。」
沈觀知道母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心態,她不與她辯,淡應一聲:「我知道。」
「阿蘭,你太緊張了,阿觀又不是小孩子,她有辯識能力;再說我看宜平那孩子性子隨和又熱心,不怕她欺負阿觀。」
黃玉桂回首望瞭望跟在後面那部車的駕駛座。「你看她都主動跟我們來拜拜了,不會有問題啦!」
「媽,一手拿香一手拿刀的多得是。你沒看每年大甲媽遶境,那些信徒誰不是手裡一把香?但轉身就打架的新聞每年都有。這年頭吃齋念佛也會殺人,怎麼能相信拿香就不是壞人?我也不是說宜平怎麼樣,我是要沈觀交友多留意,不要像大華他——」
「都那麼久的事了不要再講它,現在日子不是很平順?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對我們生活沒幫助。」黃玉桂神情略沉,說話口氣帶有幾分警告意味。
「怎麼可能不想!大華當初——」
「都說了不要再講!人死能複生嗎?都不知投胎到哪個人家去當好命孩子了。」黃玉桂察覺自己語氣嚴厲了些,稍作停頓,緩了緩情緒,說:「大過年講這種事多晦氣,何況阿觀都這麼大了,生活上什麼也沒缺,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好怨歎?想那些事還不如煩惱阿觀到現在還沒男朋友的事。我知道這種事不能急,但不急也不行。你想想看,將來我們兩個走了後,阿觀一個人怎……」沈觀從中央後視鏡看一眼後座那對將話題轉至她婚姻大事的婆媳,抬手扭開音響,她無意加入她倆的對話,更無意關切她們討論的進度。
年節時期車流壅塞,繞了好幾圈才尋見停車位。停妥車,她拎著盒餅與祖母、母親往財神廟前進,在廟前和鄒宜平會合後,被祖母與母親先帶至月老服務處的櫃檯登記,接著領取姻緣六禮禮盒、金紙、疏文。
「拿這做什麼?」沈觀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自在。
「做什麼,幫你求姻緣啊。」王友蘭理所當然的口氣。
「不用,我——」
「你是不是又要拿『隨緣』兩字來堵我?隨了幾年的緣了,你身邊有個人沒有?」王友蘭掏出筆,拔開筆帽,遞出。「疏文、姻緣信和姻緣紙要自己寫,寫完在你姓名上蓋個手印。」
沈觀苦惱,瞪著那支筆。
「我說阿觀,聽你媽媽的,阿嬤也想早點抱甘仔孫咧。」黃玉桂輕推孫女,示意她上前接筆。
「學姐,你就寫嘛,又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你看那麼多人等著登記。」鄒宜平望向櫃檯。
沈觀覷她一眼。「那我把機會讓給你。」
「你比我大,當然是你先寫。如果你真的有找到男朋友,明年再換我寫給你看。」鄒宜平笑嘻嘻。
「快點,人很多,擠在這裡多不舒服,寫完還要去點姻緣燈,我怕動作太慢,燈被登記光了沒得點。」王友蘭促了促,沈觀才接過筆,跟一群信徒擠在長桌前書寫。
「最好是寫這個就會有姻緣……」不以為然的口氣。
「你就聽媽的嘛,搞不好真的幫我找了個大嫂回來。」
「最好是這麼容易……啊,我來寫別人的資料。」
沈觀握筆的手一頓,循聲望去,是一對男女,男子正拿出手機撥號。「哥,你這樣不行啦。」
男子向女子做了個噤聲手勢,表情隨即變得開朗。「喂,阿雋,我文樺啦,好久不見欸新年快樂……我沒去哪玩,就跟我媽和我妹出來拜拜……」
許是周遭吵雜,他聲量有些大,又恰好坐在她身側,她即使重新低眼專心書寫,仍能聽見他的聲音。
「我就想你那種工作危險,反正我都來拜拜求平安了,就順便幫你求。你生日是哪一天啊……沒關係啦,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稟告一下神明而已,又不是要幫你添香油錢……11月12日……地址呢?」
餘光覷見男子動了筆,她悄悄瞥去,這角度僅能看見12這個數字……真寫了別人的資料?真的可用這招嗎?怎麼她就沒想到。
「好了沒?」王友蘭忽擠進半個身體,問。
「快好了。」她加快書寫速度。
填寫完畢,把姻緣六禮、姻緣紙與金紙等擱在供桌後,四人往正殿行去。沈觀把幾盒餅遞給母親,道:「媽,我先去廁所。」
「啊,我也要去。」鄒宜平背著包,拎了一個大手提紙袋。
「那快去。我跟你阿嬤先把這些餅拿去供,上完就約在這裡等,再一起去上香。」王友蘭接過盒餅的同時,覷見鄒宜平的手提紙袋,善意地開口:「宜平,你也有帶供品嗎?阿姨幫你拿著吧。」
「不用了,阿姨謝謝。」
「沒關係啦,你上廁所拎著袋子很不方便的,就讓阿觀她媽幫你拿著。」
「阿嬤,真的不用麻煩阿姨。」鄒宜平始終面帶笑意,聲音又軟又甜。
「不麻煩。你要進廟拜拜,供品就別帶進廁所,對神明不禮貌。」王友蘭伸手等著接她的袋子。
「不會的,我誠心來拜拜,神明不會跟我生氣。」鄒宜平堅持不麻煩她們。「媽,也是有人一個人來拜拜,他們上廁所也沒人幫忙拿供品,你就別勉強宜平。」再讓她們繼續互相體貼下去,她廁所也不用去了。
「你跟阿嬤就在這裡等,我先過去。」沈觀說完即走。
鄒宜平隨後跟上。「還是學姐有辦法。」
沈觀看她一眼,目光下移時被她的紙袋吸引,那是百貨公司的手提紙袋,白底上有桃藍紫三色相間的直紋,袋子裡外共套了兩層。「你帶什麼來拜拜?這麼大一袋。」
「你說這個啊?」鄒宜平手臂略抬,晃了晃紙袋,說:「就一般的餅乾禮盒。過年店家都會賣禮盒,我覺得方便也好看,就買了。」
「好像滿大盒的?」還用了兩個紙袋套著。
「一個是山藥蛋卷禮盒,一個是綜合餅乾。」鄒宜平垂下手臂,吐吐舌。「我喜歡吃嘛。」
「難怪不讓我媽幫你拿。」沈觀說話時的表情很淡,瞧不出情緒。
「啊?」鄒宜平愣了兩秒,急急開口解釋:「不是啦!我不是怕阿姨吃掉我的蛋捲和餅乾,我只是——」
沈觀眼裡有了笑意。「你聽不出來我在說笑?」
「當然知道你在開玩笑。」鄒宜平勾住她手臂。「因為你很少開玩笑,所以當你開玩笑時,我一定假裝聽不出來你在開玩笑,這樣才是捧你場。」
沈觀睞了她一眼,唇角抿著笑弧。
農曆年節各大廟宇信徒特別多,廁所自然也成了另一個人潮聚集地。沈觀一眼望去,左右兩側各有十來間,除了距她最近的兩間,門前擱著「打掃中」的立牌外,其餘門口皆有二至三人在等候。她稍看一下,打掃中的兩間門微敞,一間可看見蹲式馬桶前擱了個藍色水桶,另一間有道身影背對著她,彎身不知在忙什麼。
「怎麼挑這種人多的時候打掃?」鄒宜平疑惑的口氣裡帶著抱怨。
「大概是髒了吧。」人多使用率就高,維持乾淨並不易。沈觀可以理解為何在這時候打掃。
「好了好了,這間可以用。」裡頭那彎身的人影拎著垃圾袋走了出來;她全副武裝,帽子、口罩、袖套、橡皮手套、雨鞋,一身清潔人員裝備。
經過沈觀身側時,又道了句:「小姐,這間掃好了。」
沈觀只來得及看見清潔員面上露出的一雙眼,還沒來得及回應,鄒宜平推推她。「學姐先進去。」
「你不先上?」沈觀問。
「不用啦,你上完再換我。」鄒宜平再促聲道:「快進去,等等被別人搶先。」
沈觀不遲疑,步入廁所。裡頭有掛勾,她看一眼隔間板,並不是相當乾淨,便將包包背在肩上。隔壁傳來刷洗聲,她從隔間板下看見鄰間有影子晃動,應該是方才那個清潔人員在做打掃工作。
拉上長褲,還沒能扣上扣子,剌耳尖叫聲響起,她呆了呆,聽見鄰間嚷嚷的聲音:「驚死人!哪裡跑來的?!走!」驚慌女聲伴隨敲打地板的聲音。
沈觀回神,下意識去看地板,吃了一驚——穿過隔間板下,朝她方向移動的是一條吐信的蛇。她不怕鬼、不怕屍體,就怕這種只聽名字就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爬蟲類。她欲退後,腳下卻一滑,重心失衡,身子朝後碰撞,她以手撐門板,仍止不住衝力,向後跌坐在地。
臀部吃痛,門板傳來拍打喊叫聲:「小姐!有蛇啦!有蛇跑過去,你小心點!」
沈觀認出那是清潔員的聲音,才想起身,腳踝一痛,瞬間心下發涼。眼一瞟,那蛇已自門板下的寬縫滑出,蛇尾堪堪擦過她露出的那截腿膚,涼得她頸背一寒。
外頭傳來驚呼與尖叫聲,還有議論的聲音,可想而知人與蛇皆受了驚嚇。
她慢慢起身,低頭看腳踝,滲出的血珠遮了傷口,瞧不見牙痕;除了方才短暫的刺痛外,尚未有其它明顯如麻痹、腫賬等症狀。她看一眼腕表,往前推兩分鐘,記下被咬傷的時間。
她開門,恰好覷見鄒宜平從外頭進來。
「學姐,你好啦?」鄒宜平跨入廁所,道:「你剛有看到蛇嗎?嚇死人!」
「你去哪裡?」沈觀扶著門框,不敢有大動作。
鄒宜平提著紙袋走近她。「去外面投面紙機。剛剛想起來我忘了帶面紙,怕廁所裡沒有,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剛剛打掃的那個阿姨手裡拿夾子夾著一條蛇。」
沈觀拉高褲管,道:「我不只看到它,好像還被它咬了一口。」
「被咬?!」鄒宜平彎下身子,看她腳踝。「啊,流血了!」
「能找我媽她們過來嗎?我需要去醫院。」沈觀神情鎮定。
「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一旁排隊的女生聽見對話,熱心地關切著,手已握住手機,一副隨時都能撥號的姿態。
「沒關係,不是立即需要處理的傷口,我們自己去就好。謝謝你。」沈觀答完,再次提醒鄒宜平去找她袓母與母親,隨即脫下身上略有彈性的針織衣,利用衣袖在傷處上方打個結。她小步往外走,經過那間門敞著的廁所,覷見地上藍色水桶時多看了一眼。
趕至醫院,她報出被蛇咬的時間,再向醫護人員形容蛇的樣子。依有明顯王字形斑紋及臭味等特徵,推測應該只是無毒的王錦蛇,傷口略作處理,再打支破傷風即可。醫師擔心她誤認蛇種,交代得暫留在醫院觀察,確定無任何中毒現象,才能讓她返家休息。
靠坐在病床上,她一臉歉意。「阿嬤,抱歉,大過年的讓你進醫院。」黃玉桂往床緣一坐。「講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也奇怪,怎麼會突然有蛇出現在廁所?」王友蘭拉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也覺得奇怪,蛇不是都會冬眠?」鄒宜平皺著眉。
沈觀搖搖頭。「臺灣是亞熱帶,冬季不至於太低溫,就算寒流來,蛇的活動力只是降低,它們會進人短暫休眠狀態,但氣溫一旦回升,就會出來活動,所以冬天的臺灣還是有可能見到蛇。」
「可是出現在廁所就太奇怪了。」王友蘭臉色略沉。
「可能它本來就在財神廟修行,見今天信徒多,出來共用財神爺的香火也說不定。」沈觀面色沉靜,「或者是去月老殿求姻緣。」
黃玉桂顯然不認同,斜睨孫女一眼。「有在便所吸香火的?」
「學姐你還能開玩笑啊!你都不擔心不害怕嗎?」鄒宜平睜圓了眼。
「怕。」沈觀微瞠眸,讓她的「怕」多了點說服力。「我老鼠蟑螂都不怕,就怕蛇。」
「可是我看你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連什麼時間被咬都記下了。」
「我剛看到那條蛇時也嚇了一跳,就是這樣才會滑倒,如果不滑倒,也許不會被它咬。」它受了驚嚇,自然要攻擊她。
「所以緊張沒有幫助,萬一被注入毒液,愈緊張體內迴圈愈快,只會加速毒液帶給身體的傷害。」
「還好沒毒,不然就麻煩了。」王友蘭莫名地不安。
「不麻煩,醫院都有血清。」沈觀知道這一觀察,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天,遂道:「媽,還是你帶阿嬤回去財神廟拜拜?」
「你都這樣了還拜什麼拜。」王友蘭擺擺手。「不用拜啦,在這陪你就好。」
「但是都過來一趟了,今天沒拜,改天還要跑一趟。」她知道過年拜財神爺是祖父還在時的習慣,每個農曆年節一定攜家帶眷至財神廟拜拜。
「沒關係,又不是故意不去拜,我相信神明會體諒。」王友蘭拍拍她擱在床鋪上的手臂。
「這裡有護理師在,不會有事。你們在這裡也沒事做,先去拜完再回來接我,可以順便請那邊的神明保佑我平安順利。」
王友蘭張嘴還想說什麼,黃玉桂先起身。「好啦,我們去拜拜。」
「媽……」王友蘭訝聲。
「阿觀這樣說也有道理,我們先去拜拜,拜完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這樣好嗎?」王友蘭對孩子放心不下。「我覺得這事情怪怪的,我——」
「怕什麼?這裡有醫生護理師,還有一堆病患和家屬,再不然外面也有警衛,你還怕阿觀不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黃玉桂拍拍媳婦肩膀。「走,去拜完再過來接她。」
「阿姨,你放心,我在這裡陪學姐,絕不會讓她少根毛。」鄒宜平掛保證。
「你也一起去吧,拜完先回家,大過年的還是早點回去陪家人。」沈觀婉拒她的陪伴。
「你要一個人待在這裡?」鄒宜平訝問。
沈觀點頭,側過身將靠在背後的枕頭放平。「昨天看一些資料,晚睡,我想睡一會。」
「睡一覺也好,我去跟護理師說一下,請他們多留意你。」王友蘭拉高她身上薄被。「你要有哪裡不舒服,記得跟護理師說。」
「我知道。你車開慢點。」提醒後看向鄒宜平。「你回去路上也開慢點,到家給我訊息。」
送走她們,沈觀真合上眼簾。她很疲倦,寒假前才結束送靈及感恩大會,假期開始她休假不多,陪學生走訪探視家屬、批閱學生撰寫的行誼等,忙至除夕夜前,開學後系上有不停歇的工作,還有博士班的課程……
「沈老師。」
「沈老師?」
「沈老師,你醒醒。」
這一覺睡得沉,護理師來過她也沒能察覺,直至耳邊慢慢湧入一聲聲輕喚她的聲音,她才慢慢轉醒。
睜開眼,入眼一片白,周遭寧靜,待看清床邊那張熟悉面容時,她心下一驚,坐起身來。「詹老師,您怎麼來了?」
詹老師已六十好幾,黑髮夾雜幾縷銀絲,面上也有歲月痕跡,但身材保養得宜,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襯得他儒雅斯文。「走之前來看看你。」
「走?」她疑惑,「您去哪?」
「去修行啊,菩薩來接我啦!我今天是來謝謝你跟那些學生,奉茶供果又讀經回向。」
沈觀意識還模糊,反應慢了數秒才答:「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是您讓我們有成長與學習的機會。」
詹老師笑兩聲。「開學後你多交代那些學生們要用功認真不要打混啊,我可是被你們白白看了摸了又捅了我保養得宜的胴體。」
「會的。」沈觀淡淡地笑。
「好啦,今天除了來跟你告別,還要交代你一切小心。」
「啊?」
「腳痛不痛?」詹老師指指她被咬傷的地方。
沈觀動動傷腳。「不痛。」
「人家在給你警告。」
她愣了數秒。「警告什麼?」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條小龍是被人蓄意放進廁所的,不然這季節哪能這麼容易就遇到它。還有啊,你之前車子被潑漆是不是?車子開在路上被幾個年輕人挑釁然後拿石頭扔車是不是?那都是在找你麻煩,你——」
「阿觀?」
「沈阿觀!」
「怎麼喊不醒啊?」
「我也不知道。媽,我去找護理師,你——」
「醒啦!」黃玉桂見孫女睜眼,湊近看。「阿觀,你沒代志吧?」
沈觀眨了下眼,哪還有詹老師的身影。她嚅動嘴唇,聲音微啞:「阿嬤。」
「你有沒有哪裡不爽快?」黃玉桂在床緣坐下,手心貼上孫女的頰。
沈觀搖頭。「沒有。」
「叫都叫不醒,還以為你怎麼了。」王友蘭憂心忡忡。
「睡太熟了。」她坐起身,問:「媽,你們拜好了?」
「拜好了。」
沈觀看看表,這一睡竟是五個鐘頭過去了,她詫聲喃喃:「我睡了這麼久?」
她看向祖母與母親,問:「你們拜到現在?」
「你媽去調監視器。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管理委員,說監視器壞了。」
「調監視器?」沈觀看著母親。
「對啊,你被蛇咬我難道不能調監視器?」王友蘭神色不大好看。「結果跟我說監視器壞好久了,還沒修。你說誇不誇張?那麼大的廟,現在又農曆年,每天進出的信徒有多少,壞了居然也不趕快修。」
沈觀笑一聲。「調監視器比對是哪條蛇咬我,然後報警抓它進監牢?」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開玩笑!」王友蘭瞪了女兒一眼。
「又不是被人砍還是被搶,調監視器很奇怪。」她看看腳,腳踩整個被包覆住,瞧不見傷口,動動腳,無感覺痛意,身上也未有任何不舒爽,大概是睡了一覺,精神倒是比之前更好。她問:「我應該可以走了吧?」
「不知道。」王友蘭轉首看看走動的醫護人員,道:「我去問問護理師好了。」
護理師一時之間找不著稍早前為沈觀檢視傷口的醫師,讓王友蘭稍候,王友蘭回病床前,拉來椅子落坐。
「醫生可能在忙,護理師去找人了。」
沈觀正低頭察看手機,並無來電與訊息。「媽,宜平後來有跟你們去嗎?」
「沒啊,突然跟我們說她家人找她,她要趕回去,所以出醫院就走啦!」沈觀略有疑惑。
五個小時應該也到家了吧?
「讓她到家給我消息的,怎麼連訊息也沒有……」
「搞不好還塞在路上,過年期間走到哪都在塞,很正常。」黃玉桂取出保溫瓶,盛了半杯水遞過去。「你喝點水。」
「謝謝。」沈觀低眉喝水,兩個長輩同時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你看我我看你,似都有話要說。沈觀抬眼時,正好捕捉到這對婆媳「眉來眼去」的模樣,問:「阿嬤、媽,你們有事?」
黃玉桂看了王友蘭一眼,轉首看孫女。「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好啊。」她握著杯子,靜待下文。
「我跟你媽在車上討論很久,想找個保鑣給你。」
「……啊?」她瞠圓那雙看人時略顯清冷的雙眼。
「我們打算給你找個保鑣,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那種保鑣。」王友蘭解釋。
「保護我什麼?」她有什麼需要保護的?她非官非富,不過是一個大學醫學系的講師而已,有什麼需要被保護?
「保護你人身安全啊。」王友蘭一臉「你問這什麼蠢話」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是保護我人身安全,總不可能保護我實驗室的標本。」沈觀略感好笑。「我意思是我又不是政客還是富豪,不會有人對我感興趣,所以我有什麼需要被保護的?」
「你當然需要被保護。你是你媽跟我心頭上的肉,我們不找人保護你要保護誰?」黃玉桂神情略嚴肅。「你從去年開始就不斷有事發生,現在就連去廟裡上個廁所也會被蛇咬,我跟你媽都覺得代志沒那麼簡單。」
「阿觀,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王友蘭亦是一臉嚴謹。「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沈觀思索良久,道:「沒有。」稍頓,又補充:「如果是無意中得罪,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應該不至於去得罪什麼人。」
她生活單純,每日進校園,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待在實驗室;偶爾與學生一同拜訪家屬,休假期間也極少出門,多數待在家中做課程準備工作或自我進修,朋友往來很簡單,不是學校同事、學生,就是家屬;要好的除了鄒宜平較常碰面外,其他朋友多數以Line與臉書聯繫;交往過的舊情人分手時和平收場,未有不甘。
「你想清楚一點,真沒有?」王友蘭再問。
沈觀再次認真思索,須臾,忽瞠圓眼珠子極黑的雙眸,反問:「小學時被隔壁王阿肥搶了餅乾,我痛揍他一拳這算不算?」
王友蘭忍不住扶額,聲嗓略尖:「還跟我開玩笑!」
沈觀聳肩。「那就沒了。」
王友蘭眉頭略皺,側眸看黃玉桂。
「那還是你最近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麼可疑的人?」黃玉桂問。
「沒有。」她身邊來來去去也就學校裡那些人。
「這樣就奇怪了……」黃玉桂低喃了聲,與王友蘭對上視線,婆媳倆若有所思。
「不管有沒有,我和你阿嬤已經幫你找了保鑣。」王友蘭翻出手機,指尖在螢幕上滑了滑,道:「這兩個你自己挑一個。」螢幕向著沈觀。
沈觀看也不看。「我不需要。一個大學講師身邊跟著保鑣是不是太招搖?」
「保鑣是保護需要的人,法律沒規定只有政府官員還是富豪才能聘用保鑣。」王友蘭語重心長:「你自己想想看,你最近這幾個月陸續遇上那麼多奇怪的事,雖然沒給你造成什麼傷害,難保下次不會出事。我不相信那些事都是無意,誰家的車停在自己住家的停車格還被潑漆的?誰車開在路上莫名其妙被逼車被挑釁被用石頭砸的?」
「潑漆那個也許是找錯物件潑錯了車。至於被逼車……這不是現在社會上常發生的事嗎?爆料公社常常在爆。」
「那你腳上那一口呢?」王友蘭睨一眼沈觀的腳踝。「你不會真以為只是單純意外吧?那麼大的廟,而且不是在山裡還是樹林裡,又是冬天,哪條蛇沒事會在這種該冬眠的季節跑到人多的地方咬人?」
「阿觀,聽你媽媽的。」黃玉桂拍拍孫女手背。「阿嬤剛剛在廟裡幫你求了支簽,說你今年運不大好,小心身邊有小人。我還擲茭跟神明稟告,問神明你被咬是不小心的嗎?結果是陰茭,再問是不是你有惹到什麼人,就都是笑茭,不肯指示了。總之你就是小心點,請個保鑣在你身邊保護你,我跟你媽才放心。」
沈觀倏然想起詹老師。方才那夢境如此真實,他的叮嚀言猶在耳,那蛇在廁所出現,真是什麼人有意為之?她看著祖母與母親憂心的眼色,終是妥協。
「好。」想起什麼,又道:「但是我上課帶著保鑣不方便。」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跟學校商量一下。還有你一定要記得,你出門要讓保鑣接送,免得又有什麼意外事件發生。」王友蘭多數時候滿優柔寡斷,甚至有些神經質,這時卻顯得特別有身為母親的威嚴。
「你那裡不是還有間空房?整理出來給保鑣用。」
「住我那?」沈觀微詫。
「當然。難道跟我住?」
「不是。」沈觀微蹙眉。「讓一個陌生男人住進我那裡,媽你都不擔心?」
「陌生男人當然不可以,但保鑣本來就要跟在雇主身邊,你看那些政客身邊的隨員,也都跟著住官邸,不然要怎麼隨身保護?」
沈觀感到不可思議,轉眸看祖母。「阿嬤,你也同意?」
「這也是沒法度的事。」黃玉桂開口,「你放心,通常保鑣都是特勤隊、海軍陸戰隊,還是員警維安特勤組退役下來的,他們身家清白,自我要求很高,是可以信任的。」
「終究是男的啊。」她倒不是認為自己外型多出色多招人覬覦,是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多不方便。
「保鑣也有女的。」王友蘭見女兒露出鬆口氣的神色,又道:「不過這家公司只有一個,你阿嬤打去問時,老闆說女的現在有任務,還沒結束,只能派男的保護你。」
「阿觀你放心啦!」像是要安孫女的心,黃玉桂再次拍拍她手背,道:「老闆是阿嬤認識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爸出事那年,就是他和他同事來保護我們的,那時你還小,現在應該不記得他樣子了。他前幾年退休後就自己開保全公司,當教官培訓那些退役人員,他訓練出來的保鑣人品絕對沒問題。」
父親當年被人持槍抵著左胸,以行刑式的方式朝他心臟打了幾槍,當場濺血死亡。她年紀小,對事發經過不清楚,但事情鬧上新聞版面,家中還留有當年報紙,她曾偷翻過幾回,連續五日頭條均是父親被槍殺身亡一案。
父親生前黑白兩道吃得開,均有交情,要懲治兇手不是問題,但凶嫌背景更為強大,除了立委身分,還是數間宮廟的董事長或委員,舊報紙上還有凶嫌年輕時因殺人被一清專案掃蕩入獄的資料。
父親被這樣背景的人槍殺,自然引起警方高度關注,深怕其中糾葛牽連家中無辜眷屬。她記得那陣子家門口總有員警徘徊,除此,家中也有幾名男士跟前跟後,有時著西服,有時黑衣黑褲,他們是當時還健在的祖父聘來的保鑣;那段時間就連祖母與母親出門買菜、她上下學,皆有保鑣貼身跟隨。現在想起那幾名保鑣的模樣,倒也有幾分像道上兄弟,不需接觸便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孫女此刻心思,只見她微沉眉,不知在想什麼。黃玉桂再道:「放心啦!我這個老朋友還跟過馬宗痛,能力上不會有問題的。」
沈觀掀眼簾,應了聲:「你們確定沒問題就好。」
王友蘭與婆婆對視一眼,面上露出欣喜與鬆口氣的表情,她再次遞出手機,道:「老闆姓簡,以後要是有機會碰面,你可以稱呼他簡叔叔。這兩個是他推薦的人選,說身手矯捷,反應靈敏,人又特別沉穩可靠,也都沒什麼不良嗜好。兩個看上去都滿不錯,我跟你阿嬤拿不定主意,你自己看看哪個比較順你眼。」
「順我眼?」沈觀略感好笑,又不是挑對象。
「要跟在你身邊當然要挑你順眼的,要是挑你看著就不舒服的人,你能忍受他貼身相隨嗎?」
沈觀無所謂地接過手機,看了看個人檔案。一個四十二歲,一個三十五歲,皆是特勤陸戰隊退伍,不知是否因為從事這性質工作,兩人面對鏡頭時,表情皆嚴謹,目光深沉。
「我比較喜歡年輕一點的那一個。」黃玉桂坐近,與孫女同看螢幕。
「叫什麼了……對,就是他,顏什麼啊?」認不得那字。
「雋,他叫顏雋。」沈觀動了下手指,放大照片前,先看見他出生日期,1978年11月12日。長了她四歲。
「長得滿好看,有我的緣,眉眼又有英氣,一看就知道他很正派。」沈觀沒意見,問母親:「媽覺得呢?」
「我比較希望年紀大一點那個來保護你,年紀大一點比較有經驗,判斷情況會比較準確。」
「那可不一定。」黃玉桂持另種想法:「有經驗是一定的,但是都四十幾了,體力和反應一定沒肖年郎好。」
「年輕人當然比較有體力,但要是因為經驗不夠,導致判斷出錯,光有體力也沒用。」
「體力不好的話,打到一半就腿軟,要怎麼保護阿觀?」
「應該不至於吧……」王友蘭鬆動。
沈觀瞧瞧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不知為何這對話令她直想笑。
「笑什麼?」王友蘭覷見她微微抖動的唇角。
「沒有。」沈觀斂了笑。
「好啦,聽阿嬤的建議,挑年輕的這個好,跟你年紀相近會比較好溝通。」黃玉桂點著螢幕上那張大頭照。
沈觀無所謂,輕點頭。「都好。」
與保全公司簽妥合約,依黃玉桂與王友蘭要求,顏雋住進沈觀住處。住處鄰近學區,是一年多前沈觀升講師時,黃玉桂為了她工作方便給她買下的房;是二手屋,兩房一廳一衛,廚房采開放式,與客廳僅以半個人身高的吧台隔開。
挑這房型是為了讓沈觀有個書房可工作或讀書,但她習慣事情做完燈一關就能上床就寢,最後只在房裡再添了張桌子,把房間當書房用,空下來的那間房她則整理乾淨,讓祖母或母親偶爾過來時,能有個過夜的地方。
想到那間房從今日起會住進一個她未曾謀面、只在手機上見過照片的男人,沈觀還是沒能習慣。
她一出電梯,才想往大廳櫃檯走去,就見身形高大的身影立在櫃檯前,他一身黑西裝,長腿邊還擱著一個簡便型的黑色行李袋及一個黑色公事包。那人同時間看見她,目光不遮掩地落在她面上。
沈觀向前行去,在他身前停步,這一近身得微抬下顎才能對上他的眼。他比她之前看他資料,身高欄上那幾個數字給她的感覺還要高。「顏先生?」
「沈小姐。」顏雋輕點下頷,聲音淡而沉。
她看看腕表。「你早到了十二分鐘。」她已提早下來等待,他比她更早到。「守時是待人基本的尊重。」
他說話時沒什麼表情,一雙黑黝深眸與她對視,未曾移開。她打量起他,黑西服外套敞著扣子,露出裡頭同色系背心,背心下是純白襯衫,他襯衫扣子扣得緊實,最上頭那一顆也系得牢,他系著端正的領帶,怎麼看都像白領精英,不像保鑣。
沈觀看向櫃檯後的警衛,道:「張伯伯,這位是顏先生,顏色的顏,他是我親戚,因為工作關係暫時住我這裡。」
「你親戚啊?」警衛起身,瞧瞧顏雋。「難怪有點像。」
像?她研究警衛的眼鏡,是把近視眼鏡錯戴成老花眼鏡啦?
「我堂哥。」她隨口說,才發覺前後矛盾,只盼張伯伯沒發現。
「剛剛問他身分,也不告訴我,只說他在等你。」
沈觀淡淡笑一下。「他比較內向。」
「那沈先生有鑰匙和感應卡了沒有?」
沈先生……張伯伯視力有問題,耳朵也不靈光了。沈觀心思繞了圈,開口解釋:「他不姓沈,姓顏,顏色的顏。」末了再補一句:「他從母姓。」
「原來是這樣……」
沈觀看了她從母姓的堂哥一眼,堂哥未有任何表情,似也理解她用意。她看著警衛道:「我會給他鑰匙及感應卡。另外要麻煩張伯伯通知其他值班大哥,以後他進出就不寫訪客簿了,請別為難他。」
「當然當然!你有交代過,我們就不會攔人啦!」
與警衛交涉好,她領著顏雋進入電梯。
「顏先生行李就這些?」她摁了樓層鍵,收手時覷見他那個黑色行李袋與公事包。
「幾件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具。」
她沒往下多問,盯著樓層數字鍵,停在九樓時,她開口:「到了。」
一進門,黃玉桂與王友蘭迎上來。
「顏先生哦?」黃玉桂打量他。「生得真好、真好!」五官端正,英氣勃勃,身材又精實,她滿意得不得了。
「這是我阿嬤、我媽。」沈觀出聲介紹。
「也是跟你們公司簽合約的人。」顏雋輕點頭,姿態沉穩。
「我跟你們老闆是老朋友,才會請他幫忙找人過來。我跟阿觀她媽都不住這邊,以後她的安全就拜託你。」黃玉桂交代。
顏雋應道:「我應該做的。」
「你有沒有我們的電話?萬一有什麼狀況,我希望你第一時間通知我或她阿嬤。」王友蘭掏出手機。
顏雋明白她意思,從西服口袋裡撈出手機。
「我這裡有你的號碼,我打給你,你記一下。」王友蘭點出電話簿,那裡早存入簽約時跟保全公司老闆要來的他的號碼。
他的電話一響,王友蘭切斷通話,他默記螢幕上那串號碼,手指點選存入,打上沈太太三字,隨後黃玉桂做了同樣舉動,顏雋存上她的號碼,打進沈老太太四字。
「阿觀之前遇上的事,你們老闆應該跟你提過了吧?」黃玉桂問。他把手機收回外套口袋的同時,看了沈觀一眼。「簡短提過。」
王友蘭追問:「那你有沒有什麼看法?」
「車子開在路上被挑釁又被砸引擎蓋那事判斷不出對方用意,有可能只是不高興沈小姐當時開車的狀況,車被潑漆就明確得多,顯然是想給沈小姐警告。至於被蛇咬……如果有畫面,才能推測是什麼狀況。」稍頓,他道:「目前先確保沈小姐人身安全無虞,畢竟之前發生的狀況未有確切證據,也只能猜測。」
王友蘭歎口氣,才開口叮囑:「那阿觀就拜託你了,在外頭儘量不要讓她落單,就算是上廁所,你也務必要等在外頭。」
「請沈太太放心。」顏雋微頷首。
「哎你跟他講這個幹什麼!他知道該怎麼做啦!」黃玉桂看向孫女。「我比較擔心你女兒沒讓他知道行蹤。」
這確實是沈觀會做的事。她自小就獨立不依賴,鮮少麻煩他人,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想堅持的堅持,好聽話叫堅定,現實話叫固執。
王友蘭歎口氣,語重心長地交代女兒:「既然都給你請了保鑣,你就要好好配合,去哪都要讓顏先生知道,不要讓他找不到人。」
沈觀點頭。「我知道。」
送走那對情同母女的婆媳,沈觀道:「帶你去房間。」說完即轉身走。
她的房間與他的相對,房門避開風水的對門煞,一開在通道頭,一開在通道尾,通道底是衛浴間。
「這是你的房間,床單枕頭套那些都是新的。」她推開房門,人站在門前,兩手背在身後還握著門把。
顏雋進房,打量一眼便直直步向窗口,他拉開窗廉推窗往外探看,並無可攀爬的空間;拉回窗,回身見她立在原處直勾勾看著他,他頓下步伐。
他逆著光,只見光的分子落在他肩上,他身形高大,面龐陷進陰影,瞧不見情緒。沈觀開口:「顏先生,我想既然我們要住在同一屋簷下,有些生活上的習慣還是要跟你提一下,免得日後有誤會。」
「請講。」他從背光處走出,脫下外套,露出裡頭那件純黑的窄腰背心。
「衣櫃可使用,裡頭有衣架。」她手指衣櫃。
「謝謝。」他打開櫃門,取了衣架,將外套掛上。
「你們保鑣的衣服除了白襯衫之外,其它的只能穿黑色?」她目光落在他腰上,他側身開衣櫃,她才瞧見他左腰上系了個黑色長條狀物品,大概有一支原子筆的長度、掃把把柄的寬。
他手頓了下,把外套掛進衣櫃,側過身時面著她說:「基本上都是深色糸。」
「我知道你們必須低調,但有時一身黑出現才更顯突兀。我不過小老百姓一個,其實不需要什麼保鑣,同意讓我阿嬤聘用保鑣是為了安她和我媽的心,所以……」她思索數秒,問:「你能不能穿得隨性一點、亮一點?」
他沒表情地看著她,並不答話。
「我不是要你穿著大紅色還是大黃色大綠色在街上走,但至少也別一身黑,就你一般私下穿著。能嗎?」
他理解她的想法,道:「可以。我沒多帶衣服,等等得出去一趟,回去帶兩套過來。」
她點頭。「沒問題。」看他一眼,又問:「你以前出任務時都住在雇主家?」
「不一定。有這要求就住進去。」
既是這樣,她相信他在與她共處時,生活上應懂得拿捏。「除了服裝外,我沒什麼特別要求。」視線下滑,覷見他右腰佩掛著槍,微微一詫。「保鑣可隨身攜帶槍械?」
「嗯?」他順著她視線,才明白她意思。他摸出槍,攤在掌心上。「防身用的防狼噴霧槍。」
她走近,正欲探手抓取,他直接把槍塞進她手中,隨即拉過她。他站在她身後,單手握住她擎槍的手,另一手指著槍身道:「板機在這。後面這安全開關保險打開,噴口對著對方的臉,扣下板機。」他動作迅速,一連串說明後,她還愣愣的。
他微低眸看她一眼,指指槍後開關。「萬一對方閃開了,按下這裡,這是警報器,對於嚇阻敵人還是有些作用。」
沈觀回神,才察覺兩人幾乎貼著身。她看他一眼,回想他方才那段教學。他在這時鬆手,把噴霧槍留她手上。「你留著,萬一我剛好不在你身邊,它還能派上用場。」
她回首看他。「你不用?」
「公司還有。真沒了網路上也買得到。」他開衣櫃取出外套,兩臂一展,套上西服。「我回去拿了衣服就過來。」
「回家?」不知他住哪,一往一返是否太麻煩?她不願個人因素麻煩他人。
「我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他將外套兩側往中間拉攏,西服袖口露出裡頭一截潔白襯衣。
「不是當地人?」
「不是。」
她沒再問,直到他離開數分鐘,她才猛然想起忘了將大門鑰匙及感應卡給他——他回來前,她恐怕得待在屋裡不能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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