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東宮錯之棋子皇後.下》


出版日期:2013-02-06


  曾經,坐上皇位是巳九蓮活著的唯一目標,
  直到以愛喂養的棋子——梁歌雅命喪宮中,
  他才醒悟沒有她爭得天下又如何,因為再沒有人會愛他如她……
  幸蒙老天憐憫,他重生回到過去,決心這一次要為她而活,
  知道她最渴望回去家鄉,他拋棄太子之夢化身護花使者,
  甚至扮起術士泄露地動天機,只為不讓她傷心,
  但如此一來勢必得與鎮守該地、視他為眼中釘的七皇兄正式交鋒,
  沒想到在安置百姓的計劃過程中,意外發現七皇兄私挖鐵礦制造兵器
  儼然有起兵謀反的企圖!
  為了先發制人,七皇兄以擾亂邊境之名將他治罪想來個先斬後奏,
  加上當年演出狸貓換太子後失蹤的楚嬤嬤居然也落腳在此地,
  難道他巳九蓮注定不能與心愛的女人廝守到老?


第十九章 邊境小公主

    熟悉的香味不住飄進鼻里,醉倒過去的梁歌雅悠悠醒來,一張眼,陌生的床頂卻教她愣了一下,一會有人走進屋,看見她醒了,立刻笑著招呼。

    「你醒得真剛好,可以準備用膳了。」

    她眨眨眼,笑露編貝。「秦大娘。」她終于回來了,不是夢。

    「睡得好嗎?」秦大娘溫柔慈祥地撫著她的發。

    「嗯。」

    「昨兒個你誤喝了醉春秋,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讓花公子把你抱到這兒來的。」

    「是喔。」她只記得那個人摟她進懷,後來就一點印象都沒了。她不曾如此日夜縱馬,也難怪一沾酒就睡昏頭。

    「這趟回來可有打算再回去?要是沒有,就在這待下,雖然環境比不上護國公府,但是……」

    「大娘說的什麼話?我在意的可不是房子而是人,我喜歡秦大娘,也很想賴在這兒,不過我還有事得到邊境樓一趟,而且……」她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麼說七月地動一事。

    她回來,一則思鄉,一則是希望她所愛的人都能避開災難,但預言地動這種話未免太怪力亂神,就怕有人不信,真是有些傷腦筋。

    「嗯?」秦大娘等著下文。

    「沒事。」她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事先告訴爹的昔日部下石震石將軍,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瞧你瘦得沒幾兩,大娘可是準備了好幾道家常菜,絕對把你喂胖。」秦大娘輕掐著她削瘦的頰。

    「我才不瘦呢。」她揚笑起身。「不過我真的餓了。」

    「那還等什麼?」秦大娘笑著,打從心底憐惜她,忍不住問︰「歌雅,大娘問你,那花公子到底是?」

    「他是我的朋友。」真的很頭痛吶,雖然她解釋了很多遍,但他們肯定以為她是在害臊,寧可相信那男人也不相信她。

    先離開這兒也好,否則她對他擺不出好臉色,早晚教他們看出破綻。她不想讓真心待她好的人擔心,不想讓他們知道她曾受了多少苦,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

    「那……他說的話可信嗎?」

    「嗄?」她不解地問︰「他說了什麼?」

    秦大娘面露擔憂地說︰「昨晚在你醉倒之後,他突然告訴村長︰他是個術士,預測到映春城七月十四那日會發生地動,屆時屋毀人亡損失慘重……他說他是泄露天機,要咱們避禍,可咱們又不清楚他的為人,不過他是你帶來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詫異不已。

    原以為他沒將這事擱在心上的,沒想到原來他和她一樣,是有心想要阻止這場災難的。

    所以,他才會隨她到映春城來?

    「歌雅?」

    她猛地回神,還未開口,花借月已經推門走進來,伴隨著一股熟悉的香味,然而——

    「你的臉……」會不會畫得太夸張了?

    「歌雅,我弄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他笑道,對臉上抹得死白、雙頰夸張的紅暈完全不以為意,像是把自己扮丑,更讓他覺得自在。

    「你?」他會弄吃的?

    「他剛剛在廚房和大伙一起忙,又扮成那樣……」秦大娘看著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說京城的術士都是這樣,尤其在泄露天機時得要巧妝,避免老天爺認出是他道出天機……可我沒听過這種說法。」

    瞧著他夸張的兩坨紅暈,梁歌雅啼笑皆非。

    這人可真是精明,什麼瞎話都能說得有理,他若不當太子,當神棍倒也適合。

    「歌雅,嘗嘗。」花借月端著木盤,往床畔一坐。

    看到木盤上的食物,梁歌雅為之一怔。

    「瞧歌雅都傻住了,花公子,我早跟你說了,咱們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的,就算要做,也只有入冬時加湯圓做成甜湯,哪像你又要熬桂圓紅棗湯,又要用紅豆花豆做餡料,把咱們折騰了一個時辰。」

    花借月這才想起,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只有咸味,到了將日城之所以有甜味的,是為了迎合當地人口味而調整……

    「呃,我倒是覺得做點變化也不錯。」他輕笑道。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會親手做這些……他又在作戲了嗎?

    一點一點地收買她的心,如果她沒有那些記憶,恐怕又要被他給騙得團團轉,傻傻地把心給交出去。

    她不吃,一旦吃了,可是萬劫不復的。

    瞧她沒動作要品嘗,秦大娘以為她對甜味的浮水千層酥餅沒興趣,又怕花借月覺得尷尬,便打圓場道︰「歌雅,待會咱們演出戲給你秦叔瞧瞧。」

    她不解的抬眼。「什麼意思?」

    「昨兒個他醉得早,不知道你回來,我也沒跟他說,待會好好地嚇嚇他。」

    「大娘,何必這樣,況且說不定其他街坊已經跟秦叔說了。」

    「不,我跟他們說好了,這事要保密,要不被他知情了,這戲還演得下去嗎?」秦大娘笑眯眼道。

    梁歌雅本要說什麼,腦袋閃過一道靈光,脫口道︰「要是知道了,就無須作戲……可要是不知道,那還用得著作戲嗎?」

    「歌雅,你在說什麼?」

    她驀地抬眼看向花借月。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一直以為他在作戲,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擁有記憶,那麼他特地去千花洞,甚至還道出地動,做出將日城才有的甜味浮水千層酥餅做什麼?

    他認為她什麼都不記得,既然如此,他作這些戲給誰看?又能感動她什麼?

    換言之,他不是在作戲,只是履行當初的諾言,真的嗎?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他是真心懺悔了,才會在以為她入睡時對她說那些話……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嗎?

    「歌雅。」他柔聲喚道。

    那討好的神情,卑微的態度,是她未曾見過的……因為太恨、太痛,所以她不願正眼看他,不願細想此刻他為何不在宮中,反倒是抱著傷跟她回映春城。

    原來,他是為承諾而來。

    接近她,不過是要實現當初的承諾,而不是想再一次的利用她。

    這份認知,教那壓在心間的痛楚一點一點的消散。

    他不是無可救藥的……忖著,心里感到些許欣慰,恨意也跟著消弭。

    「我沒吃過甜的,我嘗嘗。」她開口道,接過木盤。

    那浮水千層酥餅,外皮酥軟,內餡綿密,是添加了花豆才有如此口感,而那湯除了桂圓紅棗外,還加了兩色湯圓,一樣都包了花豆和紅豆餡,比她在將日城所吃的浮水千層酥餅還要豐富,還要甜,還要暖……一口溫潤,一口甜,一點一點地滲進她冰封的心,教那死絕的心又回復跳動。

    「好吃嗎?」花借月啞聲問。

    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浮水千層酥餅,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住內心的激動。

    「真的是你做的?」她眉眼未抬地問。

    「嗯。」

    「你怎會做這個?」

    「京城有家鋪子專賣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我嘗了覺得好吃,便向那老板娘討教。」他據實以告。

    五月時,他路經那家鋪子,進店品嘗後,突然興起跟老板娘學藝的念頭,就為有朝一日,可以為她做這道甜食。

    「好吃。」她語帶哽咽。

    啊水千層酥餅作工極為繁復,他這個天之驕子竟願意為她洗手做羹湯,要她如何不感動。

    「真的?」花借月喜出望外,旋即又掀開一個食盒。「多吃一點,我還做了雜芋餅,我們一起嘗。」

    聞言,她皺起眉。「你喉頭痛著,怎麼嘗?」想起他的傷,她又是一陣疑惑。他到底為何會受傷?至今都未找大夫醫治,也不知道傷勢是否有再惡化?

    「可以,再痛也要和你一起嘗。」她擔憂代表她在意,而她的在意就是治愈他的良藥,痛不再是痛,而是極致的喜悅。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夸張的妝容遮掩不了那雙眸噙滿的深情,那兒沒有絲毫算計,像是朗星般燦亮,隱隱打動著她。

    「吃一口。」他拿起雜芋餅,撕了一口喂進她嘴里。

    她沒有抗拒,乖乖的張口,含進嘴里是她思念的家鄉味,還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情甜蜜。看他咬了口,嚼了好幾下才咽下,瞬間他身子一顫,那痛楚彷佛就傳到她身上,好疼。

    「再嚼勻一點。」她忍不住交代。

    「好。」他應著,再喂她一口,問︰「好吃嗎?」

    「很好吃。」

    「再吃一點,配點湯。」

    「嗯。」

    兩人的互動儼然像對恩愛夫妻,教秦大娘看得好難為情,忍不住咳了聲。「還說只是朋友。」

    梁歌雅抬眼望去,小臉瞬間發燙。

    糟,她忘了秦大娘也在這里!

    「你們慢慢吃,吃完咱們再來聊聊那七月地動一事,還有怎麼嚇你秦叔。」說完,秦大娘趕緊走人,免得兩人尷尬。

    但她這一走才真讓梁歌雅尷尬起來。

    她垂著臉喝甜湯,一個不經意嗆到,不住地咳著,背後隨即有個力道輕柔地拍著。

    「喝慢點。」

    她沒退開,接受了他的輕拍,停住咳後才問︰「听秦大娘說,你預言七月會有地動?」

    「嗯,其實我忘了跟你說,我除了是個南北貨商外,也是個術士,若不是即將發生的地動會造成許多傷亡,我是不會泄露天機的。」他說得煞有其事。

    梁歌雅忍不住想,要是她不記得一切,肯定會被他瞞騙,不過,他這樣還真不是普通的滑稽,那妝濃得好可怕。

    「所以歌雅,你得幫我,我說的話他們不見得相信,但你說的就不一樣了。」

    昨兒個听完他說的話之後,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分明是心存懷疑。

    那是正常的,他能夠理解,畢竟他是個陌生人,不過沒關系,只要歌雅為他背書,一切就水到渠成。

    「那你可知道確切的日期時辰和範圍?」她不點破他,當務之急是將地動一事處置妥善。當初她和巳太一聊過此事,但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花借月微眯起眼,很像一回事地掐指算著。「如果我沒算錯,應該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範圍則是城中攀涼街以南。」他看過巳太一回報的書信,最嚴重的災情都在攀涼街以南。

    他努力回想,突然一道笑聲響起,抬頭就見她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

    「歌雅?」

    「沒事。」她忍住笑意,努力正色道︰「待會先送你去醫館和旭拔他們會合,我有事要到城西郊一趟。」

    「我陪你去。」

    「好啊。」真有心懺悔的話,就讓她看看他的表現。不過那張臉,恐怕持祿見了又要哭了。

    在孤嶺村用過早膳,將秦叔嚇得又叫又跳後,梁歌雅確認花借月氣色不錯,和他一同前往邊境樓。

    邊境樓在映春城西郊三十里開外,依虛影山而建。

    虛影山是東北走向,最北端為金烏和大鄒的交界,西邊則和西武為界,虛影山從東北到西南設下不少哨樓,共有四座邊境樓,如銅牆鐵壁的邊牆隱身在翠綠林間。

    而她要去的是西防邊境樓,那是以往梁敘雅負責鎮守之地。

    護國公府就在映春城北郊,但梁歌雅記得父親幾乎都待在西防邊境樓,抵御那時不斷進犯的西武,只有當戰事稍緩時,娘才會帶著她到西防邊境樓找爹,在那兒過上幾日。

    兩匹馬並行進入虛影山,然才到半山腰便遇見哨兵。

    「此為邊境重地,尋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樓上喊著。

    「請通報石震總兵,梁敘雅之女求見!」

    那哨兵聞言,再啟口時,話里已經帶上尊敬。「請兩位稍候!」

    梁歌雅松了口氣,就怕石震已經離開邊防軍。

    「石震、卜招貴、慕西釗、薛海這四位總兵各鎮守一處邊境樓,所以你別擔心,一定可以見到他們。」花借月安撫著她。他看過回報的書信上,有提到這四位將軍皆負責地動後的善後工作。

    梁歌雅目光復雜的看著他。他對她還真是一點防心皆無,不像她從一開始就懷疑他。

    「屆時,可以請石將軍暫時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著,想著如何降低傷亡,倒沒想到她亦做著同樣打算,真當她是回故鄉省親的。

    「收得了那麼多嗎?」她垂著眼問。

    在六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後,金烏西武就簽下互不侵犯的條約,為了釋出善意,也開始互市,跟著與大鄒也有貿易往來,映春城成了邊境商城,人數倍增不少。

    記得巳太一說,地動死傷約有萬人,就算開放所有邊境樓,要安置那麼多人,恐怕也有困難,更何況邊境樓是軍機重地,盡管這幾年未有戰事,但開放讓百姓進入,這就是個難題了。

    而映春城雖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險地帶上。

    「如果我沒記錯,七皇子鎮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約有十萬屯兵……如果那里可行,應該就夠了。」花借月沉吟著。

    話是這麼說,但他無法確定巳太一願不願意相助。

    兩人表面兄友弟恭,實則並無手足情。而且就當初巳太一舉兵叛變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鳥絕山下挖礦一事,倘若真如孤嶺村民所猜想的那樣,恐怕他是避不開和巳太一正面對決,畢竟不以皇子身分施壓,根本就無計可施。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他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了。可為了歌雅,他勢必得這麼做。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讓歌雅避開他,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但照這狀況是避免不了。

    「他肯嗎?」她對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還在映春城時,也曾隨著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覺得他對軍政別有想法,用兵布陣也不錯,六年前她爹戰亡時,也是他獻計才將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鎮守映春城,這些年還開放貿易交流。

    但她嫁入宮中之後,總覺得他也是個野心分子,否則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範九蓮。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麼他就會答應。」一如當初他為得到太子之位,揭發濟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麼也許可行。」

    「一定會有辦法的。」

    瞧他笑得勝券在握,梁歌雅跟著有信心,彷佛災厄即將過去。

    等了好一會,哨樓上才有動靜,剛才那哨兵急聲喊道︰「梁千金通關!」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謝!」

    「石總兵正在廣場上候著!」

    「我知道了,駕!」她策馬疾馳,花借月緊跟在後。

    沿著山道往上,行約莫十里路,便瞧見邊境樓立在面前,而樓門早已開啟,石震就站在外頭。

    「石叔!」她開心喊著。

    「歌雅!」石震曬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氣在邊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見昔日長官之女,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躍下馬,石震一個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長大了,在京城待得可習慣,過得可好,崔南瑩有無善待你?」

    她呵呵笑著。「有!石叔呢?過得好不好?」

    「壞透了,邊防無戰事,我悶壞了。」石震哈哈笑著,那大嗓門教人听得耳朵都痛了。

    「無戰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憐我這將軍竟成邊境守官,專門在盤查商旅放行。」石震嘆了口氣,像是覺得無用武之地,直想告老還鄉。

    「這有什麼不好?太平盛世,兩國商旅互市,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說什麼,卻瞥見有個男人下馬走來,不由得微眯起眼。「他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戲班子的嗎?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皺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擺擺手,就怕他聯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來其實是有事請求。」

    「請求?」石震微揚起斜飛的濃眉。「先到里頭再說。」

    「好。」

    一行人來到一樓的主議廳,里頭早已備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動一事,請求幫忙暫時安置城南百姓。

    聞言,石震上下打量著花借月。「你說的話能信?」他不是沒見過術士,但從沒听過有哪個術士膽敢出口斷言天災,而且日期時辰甚至是範圍都能一並道清。

    「我願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花借月表示。

    「本將要你項上人頭何用?要是你心懷不軌,而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本將信了你,豈不是要成為罪人?」石震打從心底防備。

    如今大鄒和西武都開放互市,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誰能保證這些商旅里沒有敵國官員甚至是武將?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亂,他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麼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聲了。

    「嗄?」

    「用我的命擔保,石叔總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揚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邊低問︰「歌雅,你該不是被這濃妝艷抹的怪家伙給騙了吧?」他當然相信歌雅,問題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別看他那樣,其實他是因為要泄露天機,才不得不濃妝艷抹遮掩真面目。」看著他的濃妝,她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真的,他很厲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濟仙河泛濫,他也斷得精準無比。」

    她記得五月時濟仙河泛濫,從西向東,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鎮都無一幸免,最嚴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邊的班朝鎮。

    把這事拿來當成他的功績,應該就可以說服石叔。

    石震忍不住掏掏耳朵。「歌雅,石叔只能說你年紀輕,那雙眼看人還不準。那濟仙河泛濫,我不是半仙也猜得出來。」

    「為什麼?」

    「因為濟仙河泛濫是人禍而非天災。」

    「嗄?」

    「七皇子急功近利,說要整治濟仙河,就從映春城北開始著手,你想想看,水利工程哪是一年、兩年可成的,而下游動工,上游也動工,這能不出事嗎?瞧,雨季沒到,水就泛濫了。」

    「那七月的雨季……」梁歌雅沉吟著。

    「等著看吧。」石震說得幸災樂禍,但眉眼皺得可緊了。

    听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里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里,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听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听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並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眯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脫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扎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嘆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里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獲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于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縴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

    梁歌雅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有無上藥,也不知道他傷勢到底如何,而且他臉上畫著妝,也看不出氣色究竟如何。

    瞧他揚唇笑了笑,她嘆口氣,只能示意他留意腳下,回頭便又繼續往上走。

    一小段路後,一座小墳映入眼簾,就在一棵藤花下,那藤花串還隨風搖崗,灑落點點粉紫。

    「都七月了,這紫藤居然還開著花。」梁歌雅微詫。

    「那是你這些年沒回來,不知道這棵紫藤能開花到八月呢。」石震笑著,朝墳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來看你倆了。」

    梁歌雅俏臉噙著淡淡的笑,幾次開口未能成句,最後用力地抿著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兒歌雅回來了,我呢在將日城過得太開心,玩得都忘了回來,你們不可以生我的氣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來,听她這麼說,神色有些黯淡。

    謊言,原來她也是會說謊的,一如當初她對他說,不想回映春城了,因為她已經找到歸屬。他知道她一直想回來,如果老天沒有給他重來的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贖罪?

    是他把她囚在宮中的,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梁歌雅將祭拜物品往墳前一擺,點燃一對白燭,眼角余光瞥見他走來,屈膝就往墳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石震不滿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著他,他垂著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懺悔……

    看著他的側臉,她才驚覺他的臉頰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著。

    心痛,怎麼對他的恨好像被對他的擔憂給覆蓋,是因為他喂了她甜湯?還是因為她回到故鄉,這里淨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弭的,她甚至以為那會陪著她埋進黃土里,可人心啊,最是難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並非作戲,她的心只余不舍和憐惜,只擔憂他的傷。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斂心神,由著他跪,從竹籃里取出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擺在墳前,一杯遞給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聲,只好先壓下自己的不滿。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這兒找他聊天。」他呵呵笑著,舉杯敬墳。「大哥,別嫌我煩,你知道,我實在太閑了。」

    梁歌雅輕抿著笑,瞧墳邊沒有半點雜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這兒打理。

    她緩緩跪下,突然發現兩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帶著他回來見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覺有何不妥。他要懺悔,她總得跟爹娘說說前因後果吧,她揚笑看著墳,在內心訴盡千言萬語,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開心的事,但待在鎮朝侯府的六年里,沒有任何喜悅,只有平靜,而進宮之後,喜怒哀樂全與他牽系著,但她只想快樂的,從今以後,她會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說的,松開緊握的拳頭,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給她重來的人生,就是要她從頭開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並卸下愛,沒有愛恨,她就可以變回原本的自己,對吧?

    這樣可以吧,爹娘。她睇著墳,無聲地問著。

    忖著,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他,適巧他也抬眼,就這麼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她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繼續與他對視還是轉開眼。

    倒是他先啞聲啟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這墳怎會如此的小?」

    「因為我將爹娘遺體火化。本來想要將骨灰帶到將日城,可想到我爹最愛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愛著我爹所愛的,所以改變心意,把他們給葬在這兒,讓他們可以永遠守護著映春城。」

    「你請的火?」

    「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由我來做。」她說著,悵然一笑。「可那時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石叔握著我才終于請了火,焚了他們的遺體。」

    想著那年才十二歲的她竟得親手請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著。

    金烏習俗是入土為安,但邊防的將士總是習慣請火焚燒,就為要方便將骨灰帶回故鄉。

    但請火的瞬間,焚的是誰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點點滴滴都教他介懷。她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不在乎,可事實上,她總是將最在乎的事擱在心里,把眼淚藏在笑臉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地擁住她。

    她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但卻又遙遠得教他踫觸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靜靜地待在她的身旁,完成她的願望,只要她能再開心展笑,他願意獻上一切。

    夏日的風輕揚,吹動紫藤,也捎來後方的腳步聲。

    梁歌雅回頭望去,開口道︰「卜叔的頭發白了不少呢。」

    花借月跟著回頭望去,瞧見小徑上有三抹身影,但因為距離尚遠,所以看不清對方長相,可她卻像是瞧得一情二楚。

    「你瞧得見誰來了?」他脫口問。

    梁歌雅還沒回答,石震就插口道︰「歌雅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

    花借月不禁沉默起來。她眼力如此之好,那麼當初她在蓮池抬頭一望,真的瞧見他就站在灼陽殿的三樓上……

    他不敢細想她當下的心情,只覺心頭一陣冰涼。

    一道抱怨驀地傳來——

    「石頭,你這家伙太不講道義了,要約咱們,你竟自個兒先來!」

    聞聲,梁歌雅站起身大聲喚道︰「薛叔!」

    先是一靜,隨即傳來飛快的腳步聲,還突雜著另兩道聲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見三抹身影飛快地奔上前,三個同樣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長大了、長大了!」

    她揚開銀鈴般的笑聲,教花借月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緊握垂放。

    她開心便好。說來這些將軍們也真是忠肝義膽,梁敘雅都已去世六年,但他們的心依舊緊密相系,依舊視歌雅為己出般。

    「嘿,薛海你這混蛋,歌雅是你能抱的嗎?」花借月沒出手,石震倒是已經忍不住地將人給扯開。

    「石頭,你說這什麼話?我可是她叔叔,對她會有什麼非分之想?」薛海抗議。

    邊境四大總兵,就數他年紀最輕,不過三十出頭,長得一臉桃花相,至今尚未娶妻。

    「話說回來,石頭,你也真不夠意思,既是歌雅回來,為何不派人明說,害咱們遲了些時候才到。」卜招貴身形順長偏瘦,

    細長眼眸一眯便顯得殺氣騰騰。

    「你自個兒不早點過來,也能怪罪我?」石震掏掏耳朵,由他吠個兩聲。

    「胡說什麼?咱們是去打酒。」慕西釗寬額方臉,怒眉一揚,殺伐之氣懾人,提高手中的幾壺酒,粗嗓門地說。

    「這可是大哥最喜歡的燒刀子!待會你不準喝。」

    「你這家伙!」

    「大哥,評評理,石頭又欺負人了。」

    看他們搶著酒,梁歌雅揚聲笑著。

    那笑意從內心深處不斷逸出,將她整個人漲滿,再也裝不下仇恨,因為她還擁有很多,仇與恨顯得太多余。

    花借月瞅著她的笑臉,那笑意感染了他,不禁跟著笑出聲。

    在邊境樓之巔,風聲與笑聲交纏著,譜出欣愉的天然之曲。

    等一行人回到邊境樓時,天色都快要暗了,石震便提議干脆生起籍火,派幾個人去打野味回來加菜。

    一行人就在廣場旁的黃土上生起籍火,要火夫頭準備一些料理,邊吃邊烤著野味,順便聊著近未的瑣事。

    「濟仙河沒泛濫?」像是對這消息難以置信,石震瞪了大眼。

    「沒,平靜得緊,眼下已經進入雨季,將日城和就月城的雨勢听說都不小,不過濟仙河並沒有泛濫的跡象。」鎮守在虛影山南防的薛海說。

    「听說是御史大人查辦之後,提了治水之道,便將濟仙河給治得服服帖帖。」

    石震不禁看向同樣圍著籍火的花借月。

    「你這小子是真的神算?」

    「神算?」其他三人有志一同地看著濃妝艷抹的花借月,有志一同地皺眉嫌棄。

    「你這小子臉上就非得抹著白粉不可,你是不是男人?」

    花借月笑容可掏,——環視幾人。

    「他是不是男人,我不情楚,不過他倒是泄露了天機。」石震撇撇唇。盡管千百個不願相信,可願賭服愉。

    「什麼天機?」

    石震便將地動預言和梁歌雅前來借邊境樓收容人民的事交代一遍。

    听完後,三人面面相盤,看著花借月又看向梁歌雅。

    好一會,薛海才沉聲問︰「歌雅,難不成你就是因為知道這事,才從鎮朝侯府跑出來,也沒知會鎮朝侯一聲?」

    驚覺這話有異,她試探性地問︰「薛叔是知道什麼消息了?」

    「我鎮守南方,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蓖集四面八方的消息,這陣子听說鎮朝侯派人沿著就月城往北而來,我差人細探,才知道原來是在找你。」說著,他長指輕點著頭。

    「那陣仗听說就跟抓人沒兩樣……這麼說來,我之前得到的捎息豈不是都是真的?」

    梁歌雅一怔。原以為她要是逃離,舅舅就算要找她,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怎會派出像要抓人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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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原來是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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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海,這些事怎麼都沒听你提起?」幕西釗不悅道。

    「老慕別打岔,我要听薛海之前得到的是什麼消息。」卜招貴順著嘴。

    「薛海,你說。」

    「也沒什麼,只是听說歌雅到了鎮朝侯府後幾乎足不出戶,我原以為是這丫頭轉了性,如今一瞧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薛海聳聳肩道。

    登時數雙眼緊盯著她,教梁歌雅哭笑不得。

    「薛叔誤會了,我到將日城後,許是水土不服,時而身子不適便少出門,況且那里又不像映春城,到處都是熟識的街坊,我想往哪兒便往哪,自然也就少出門了。」

    「那你說,鎮朝侯幾乎派出府中所有侍衛找你是為哪樁?」

    「我可是他的外甥女,不告而別,他當然會擔心,可沒辦法,我心系著映春城,一听借月說這里即將發生地動,怎麼也待不住,所以我便來了。」說到最後,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幾位叔叔該不是不打算收留我吧?」

    听她輕柔道出「借月」」兩個字,花借月忍不住直瞅著她。他說了幾回,她總不肯這麼喚他,如今總算對他卸下心防了,是不是?

    這份認知教他笑抿著嘴。原來光是被她喚著名字,就可以如此的幸福。

    「說那什麼話?這映春城、這邊境樓就是你的家,你愛待多久便待多久,誰敢趕你,石叔便劈了那人!」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先來談談地動一事到底該如何處理?」梁歌雅笑逐顏開地言歸正傳。

    石震努努嘴。

    「擔心什麼,反正那術士不是說了,七皇子必定願意暫收城南百姓,這不就得了?」

    「不過百姓會相信嗎?」卜招貴吸飲著酒問。

    梁歌雅笑眯眼。

    「放心,我說的話,大伙肯定會信的。」本來她也擔心無憑無據說出這種話會引起反彈,但眾人對她的包容與疼愛,會讓那些疑慮都煙梢雲散。映春城不是京城,而是她的家,這里的人都是她的家人,而且……她看向花借月,她知道,他一定會幫她的。

    「大伙干嘛愁著臉?」瞧幾名火夫兵搬來膳食,慕西釗立刻喊道︰「喂,你到主廳將掛在牆上的那把焦尾琴取來。」

    「焦尾琴?」梁歌雅吶吶道︰「難道是我娘的那把琴?當初不是說要一道葬下的嗎?」

    「你石叔說舍不得,掛在廳上,像是還能听到大嫂的琴聲,如今你回來了,就為咱們彈奏個幾曲吧。」

    「對,尤其是那首‘花借月’。」

    她偏著臻首。

    「彈別的吧,咱們映春城還有許多小調呢。」她現在不想彈它,那首曲子里藏有她太多的愛恨嗅痴,好不容易才消弭心底的丑陋,她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悲海荷。

    「可那是我最愛听的曲子……」石震嘟嚷著,若有所思地看向花借月。

    「花小子,你會不會彈那首曲子?」

    沉默好半晌的花借月微抬眼。

    「也許會。」

    梁歌雅看向他。他會彈琴?

    「你為什麼會?那首曲子可是咱們大嫂自創的,不是映春小調,隨處便可听到。」

    說到底,他對他還是有防心,誰讓他的名字巧合得離奇。

    「我是個術士,也是個南北貨商,對一些地方小調皆有涉略,而那首‘花借月」昨兒個在孤嶺村听那些村民哼唱過,曲調我大略摸索得出來。」他謊言信手拈來,說得不慌不忙。

    他知道石震對他有所防備,他要是夠識相,就該假裝不會,但那樣對他而言,像是要他抹滅有過的記憶,他怎麼也不肯。

    這時那火夫兵已將焦尾琴取來,石震便要人交給他。

    花借月將琴擱在盤起的腿上,不在意手上未裝上義甲,長指快速地撥過幾遍,開口贊道︰「真是把稀世好琴。」

    「那當然,它可是大哥特地找琴師打造的。」

    「是說,你到底行不行?」薛海飲口酒問。

    花借月笑而不答,按弦輕挑慢捻,彈出那段教他心雄動搖的曲調。

    琴音婉轉,如詩如畫,急聲直起,顫聲而息,長指不斷輕點輕彈,樂聲在邊境樓回蕩,如泣如訴。

    眾人聞之莫不傻眼,之後閉著眼,仿佛陷入回憶。

    沒想到他不過是听過一次就能將曲調記住,梁歌雅呆愣不已。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也會彈琴,甚至比她技高一籌。

    瞅著他閉眼、眉頭深鎖的神情,她不禁想,在彈這首曲子時,他到底在想什麼?和她一樣,想的都是秋賞宴彈奏的那一刻嗎?

    直到曲調來到末處,琴音一變,她察覺的瞬間斷弦已經彈開——

    「小心!」

    在她驚喊聲中,琴弦彈上花借月的臉,打出一條血痕。

    「你沒事吧?」她急忙上前查看。

    「喂,你居然把琴弦給彈斷了!」石震跳了起來,懊悔至極。

    「石叔,琴弦斷了,換弦便好,可他傷著了!」梁歌雅不禁惱道。

    這罵聲一出,四人對看一眼,再看她從懷里抽出手絹,不斷地拭去花借月頰上滲出的血絲,同時將他臉上的白粉一並抹去,那輕柔的動作、那擔優的神情,分明是心都系到人家身上了。

    眼神交流著,四人彼此心知肚明,又默契十足的由薛海代表開口。

    「先去洗把臉,再拿金創藥抹抹就沒事了。」

    「這邊境樓金創藥多得很,我馬上派人去拿。」

    石震話落,一名小鍋便跑去取。

    「石叔,有沒有房問可以讓他先歇一會?」梁歌雅急聲問。

    「有啊,你爹娘那問房一直沒動過。」

    「真的?」

    「走,帶你去瞧瞧。」酒杯一丟,石震瀟灑起身。

    「借月,你能不能走?」梁歌雅低頭輕聲問著。

    他笑睇著她,還沒開口,一旁就傳來卜招貴涼涼的提醒。

    「我說歌雅,他傷到的是臉不是腳。」

    「就是,而且那一丁點血要不了人命的。」慕西釗還嫌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叔叔們!」梁歌雅羞惱地跺著腳。

    為什麼這些人老是要欺負她、奚落她很好玩嗎?

    「好了,快走、快走,要是害得他傷得不省人事,咱們歌雅不知道會有多心疼。」

    卜招貴說完,逕自大笑。

    梁歌雅羞紅小臉。

    「不理你了。」她努力自持,冷靜地扶起花借月。

    「叔叔們說笑,你別胡思亂想。」

    「你怎麼說怎麼好。」他柔聲道。

    這說法好像她說什麼他都依她。她皺了皺鼻。他最好是真能這麼乖。

    瞧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卜招貴嘆了口氣。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可不是?說她甚少離開鎮朝侯府……那她是怎麼識得那小子的?他說什麼她便信,這陷得還不夠深嗎?」慕西釗也嘆道,瞧薛海像在想什麼的搔著下巴,當下推他一把。

    「你在發什麼呆?」

    「不,我只是在想,剛剛他粉一卸下,我好像在哪見過那張臉。」薛海沉吟著。

    「可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是嗎?你仔細想想,要能知道對方所有底細是最好。」

    他也做如此想,偏偏想不起未。薛海微皺著眉。

    西防邊境樓,樓高五層,當年梁敘雅的房間就在五樓的閣樓上,如此一旦有什麼動脅靜,他便能從高處先看輕狀祝。

    來到那閣樓,瞧見擺設猶如六年前她離開時,梁歌雅不禁雙眼發燙。

    這間房旁邊隔了間書房和一問小暖房,書房里總是擺滿兵法書籍,娘帶她來時,她總喜歡在這里待著,听著娘彈琴。

    「這房間我一直留著,要是哪天你爹娘回未看我,總要給他們熟悉的房間才成。」

    石震感性地說。

    「或者是你回來時,也有個地方可以待下,所以別再說咱們不收留你這等蠢話。」

    「石叔,謝謝你。」她噙著鼻音道。

    「客氣什麼,剛剛不是還凶著嗎?」石震好笑地撫著她的頭。

    「不是,人家……」

    話未竟,有小鍋端著熱水和金創藥進來,她先退到一旁,趕緊再拉著花借月到錦榻上坐下。

    「好了,要是累了就早點歇息吧。」石震擺擺手。

    「我要快點過去,再晚些,那三個酒鬼就要把我的撓刀子給喝光。」

    「石叔,別喝太多。」

    他揚笑,關上門離去。

    梁歌雅嘆了口氣,從水盆里擰干手絹,輕輕拭去他臉上剩余的白粉,再仔細查看傷口,不禁慶幸那琴弦經年累月已經有些脆化,他煩上的傷長而不深,她微松口氣。

    「忍著點,我替你上藥。」她回頭拿來金創藥。

    「好。」

    她以指輕點瓶身,讓藥末撒在他的煩上。

    「疼嗎?」

    「不疼。」雙眼直瞅著她,他笑答。

    梁歌雅專注在處理他的傷口,直到確定傷口已被藥末覆蓋,這才發現他的視線,她不甚自在地轉開眼。

    「干嘛盯著我?」

    「謝謝你。」

    「不用客氣,都是叔叔們要你彈琴,才會讓你受傷,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說到這里,她猛地想起他身上的傷。

    「你把衣服脫了。」

    花借月微揚起眉。

    驚覺自己的措詞有多容易教人誤解,她又羞又窘的解釋。

    「我是要看你胸口上的傷,你那什麼表情?」

    「我還以為……」

    「沒有!」她想也不想道。

    「我什麼都沒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他笑得壞心眼,動手解著系繩。

    「不知道!」她搗著膛道,發現自己反應真的很過度。

    可她有什麼辦法?這人很會調戲人的……

    花借月低低笑著,拉開衣衫後便往錦榻一倒。

    「你……」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衣衫都解開了,難道就不會順便把布巾給解下嗎?

    「臉疼。」他正色道,還皺了下眉強調。

    梁歌雅半信半疑,但終究還是心軟的幫他解開胸口的布巾,而這一瞧,她不禁喜出望外,「收口了呢。」

    花借月一愕,抬起頭瞧去,發現胸口的傷不再血肉模糊,甚至連周圍的紅腫化膿都梢散許多……原來真的不是他的錯覺,而是他的傷確實正在恢復中。

    原以為這傷永遠都不會好的,為什麼突然收口了?

    「怎麼,收口是好事,你為什麼皺著眉,還是膽上的傷真的發疼著?」她不解地看著他,拿著金創藥便往他傷口撒。

    他悶不吭聲,突然解開頸問的布巾,「這兒呢?」

    「結痴了呢。」梁歌雅一見笑眯眼。

    「所以就跟你說別踫水,這傷定是你之前沒好生照顧才會越來越嚴重。」

    花借月皺起眉,不能理解。

    這傷自他一重生便有,一連幾個月毫無收口的跡象,甚至今早他上藥時,還是可怕的窟窿,沒道理突然愈合得這般神速……這到底意謂著什麼?這傷不是他用來換取她的代價嗎?

    「沒瞧過有人像你這般,明明傷口轉好反而愁眉不展的。」她沒好氣道。

    「躺著,我幫你上藥。」

    花借月緩緩躺下,感覺她在身上撒著藥,雖然疼痛依舊,但和之前猶如刀剮般的痛相比,已是好上太多。

    只不過,明明是好事,他卻莫名不安著。

    「疼嗎?」

    微張眼,對上她擔優的眸,他揚笑回答。

    「不疼,只是在想事情。」他喜歡她輕柔地撫著他的頸子,更喜歡她的手在他胸口上游移著。

    「想什麼?」她輕撫著傷口邊緣,確定傷勢確實正在好轉,不像之前踫觸時,就連傷口周圍都浮腫而饋爛。

    這讓她懸著的心終于擱下。

    定定地注視著她半晌,他啞聲道︰「你這樣踫我,我會想入非非。」

    她先是不懂,會意後才趕緊抽回手,連退幾步,儼然視他為毒蛇猛獸,引得他低笑。

    慢半拍如她,這才驚覺他們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他衣衫不整的,更糟的是,她還亂摸他一把……雖然他捎瘦不少,但那身形骨架還是和她印象中一樣,就連被他抱進懷里的溫度和觸感,她也都記得一情二楚。

    眼前,他衣衫敞開,那厚實的胸膛、明顯的肌理,勾起許多令人害羞的記憶,紅暈不由自主地燒上粉頰。

    無數個夜里,他們赤luo共寢,呢喃低吟,他的聲音和每個表情……明明都忘了的事,為何突然想起來了?

    「被卜禮的是我,為什麼逃的卻是你?」

    「誰非禮你,我是替你上藥,你別不識好人心!」猛地回神,她羞窘的回嘴。

    她在干什麼?難不成他真是她的魔障,只要一遇上他,她就往定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的反應教他的笑意更濃。他是不是可以認定,歌雅不再那麼討厭他,甚至是有那麼一點的喜歡他?

    「你……」瞧他那笑意,她便知道多說無益。他要是存心欺負她,她是辯不贏他的。

    「算了,你早點歇息吧。」

    「你要去哪?」

    「躺下。」瞧他很不乖地坐起身,她皺了皺眉,旋即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你約了旭拔他們在城南踫頭……你想下山?」

    他微揚眉。她沒提,他倒把這事給忘了。

    「不,明日再踫頭也無妨。」旭拔跟在他身邊多年,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倒不擔心會出什麼亂子。

    「那你爬起來做什麼?」

    「你還要去跟他們聊天?」

    「是又如何?」她不解的反問。

    他斟酌字句道︰「可不可以離薛海遠一點?」

    「為什麼?」

    「我不喜歡。」明明心里極不願意,卻又怕惹她生氣而不敢太強勢,口吻甚至有些委屈。

    梁歌雅不禁在心里低笑著。這人以往總是霸道強硬,一切都是他說了算的,何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地要求?

    因為愧對、因為內疚、因為要贖罪,所以他放軟姿態?

    「薛叔人很好。」她強調道。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他凝著眉若有所思。

    在她眼里,薛海是家人,可在他眼里,薛海是個很蕩將軍,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新科武狀元薛海可是迷翻一票名門千金,直到被發派到映春城後,他的風流韻事在宮中還是廣為流傳。

    那家伙一見到歌雅,便將她摟進懷里。至今回想起來,心底還微火,但要是被歌雅發現他的佔有欲如此強烈,就怕又要惹她不快,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但要是不說,他真是憋得都快內傷。

    「我沒要和叔叔們聊天,我是要睡了。」瞧他思素好半天不開口,她也不想逗他,直接說情楚,免得他胡思亂想。

    「我爹娘的房間就讓給你了,我去睡小暖房,你早點歇息。」

    話落,便推開房內另一扇門,一切還是和以往一樣,甚至拒子里還擱著她的衣裳。

    躺上鋪著軟裊的床,她閉上眼,感覺故鄉的氣味,心變得很平靜,好像只要待在這里,她就可以找回以往的梁歌雅,而不再是東宮內,那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太子妃。

    熟悉的環境令人安心的氣味,累積的疲憊瞬間涌上,她很快墜入夢鄉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高大身影進入,半夢半醒間,她隱約知道是誰,但不再驚醒,而是放任自己睡得更沉。

    花借月輕輕地往床畔一坐,看著她的睡顏,感到安心。

    瞧著,心放微動,他忍不住躺上床,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就像那無數個夜里,他們總是交頸而眠。

    本來是打算看看她便好,可是,他內心的恐懼必須仰賴她才能平復。

    他的傷勢轉好,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就怕這會不會意謂著她會再次離去。

    不會這樣的吧,他已經放棄一切,什麼都不要,難道還不足以換回歌雅?

    低低的嘆息裹著恐懼,他的頰輕蹭著她的發。

    佛啊,他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別再將歌雅帶走。

    半夢半醒問,陣陣壓抑的呻吟聲傳進耳里,梁歌雅猛地張眼,入目是一團黑,一股力道緊緊地將她箍住,她有一瞬的怔愕,但那金創藥的氣味讓她明白抱著她的是誰,于是放松身子,抬眼瞅著他。

    「不要……就算萬箭穿心,就算這傷永不痊愈都好……別再帶走歌雅……不……求你……」他狀似作了惡夢,夢吃破碎,神色不安,眉頭攏得死緊,抱住她的力道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那粗啞的低喃、那痛苦的掙扎,教她忍不住輕拍著他。

    「醒醒、醒醒!」

    「不!」他驚醒過來,布滿血絲的黑眸直瞅著眼前的人,有一瞬間,像是認不出她是誰,有些晃神,有些混亂。

    「你沒事吧?」她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花借月大手撫上她的臉。

    「歌雅?」

    「是。」

    「溫的……」他呢喃著,笑了,雙眼空洞、失焦,看著她卻又不像是看著她,仿佛陷在夢境中未醒。

    梁歌雅微皺起眉,反抓著他的手。

    「天氣這麼熱,當然是溫的。你還在作夢嗎?」

    難道他是夢到她死在蓮池?

    他怔了下,這才像是情醒過來,睇著她,趕忙收回手。

    「抱歉,我……」

    「夢游?」她替他找了台階。

    「是啊。」

    「沒事吧?」本以為他夢游的毛病是騙她的,如今看來,他似乎真有些問題。不曾看著入睡的他,不知道他原來深受夢債所擾,那破碎的呻吟教她的心隱隱發痛。

    「沒事。」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罷剛他夢到老天又把她收回,不管他怎麼求,她還是渾身冰冷……好可怕的惡夢,真實得讓他恐懼不已。

    瞧他爆出一身汗,無力地躺著,她擔心的坐起身。

    「傷口疼嗎?」

    「不疼。」就是不疼,他才怕。

    她晚他一眼,干脆動手解開他衣衫,卻發現他連布巾都沒裹上,而那傷口看似已經結痴,她輕撫著。

    「真是不疼?」如果不疼,為什麼他爆出一身汗?就像是之前旭拔替他上藥時,難以忍受那痛楚的他總會冒冷汗一樣。

    他瞅著她,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坐起身。

    「沒事了,我回去睡了,擾醒你真是對不住。」

    瞧他真的瀟灑地離開小暖房,她本要喚住他,但繼之一想,喚住他做什麼?

    看他孤絕的背影、踉蹌的步伐,最終她還是閉上嘴,就怕喚住他,會被他發現她也擁有記憶,一旦讓他知道這點,恐怕只會更愧疚難握……可是,他剛剛的夢吃像求著誰別帶她走……他到底作了什麼夢?

    再見他,他的意氣風發、放肆囂狂似乎全都不見,到底是什麼改變他?那之後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

    而回到隔壁房的花借月,沒躺回錦榻上,反倒推開門走到露台上,情晨的風強勁地吹拂厚重的雲層,靛藍的天空染著一抹吊詭的鮮紅,那血似的顏色,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的決定錯了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避開所有的災厄?

    他靠在牆上,眺望丹岩翠林,意外瞧見薛海站在底下的石板廣場上,不知道吩咐著什麼,士兵隨即領命而去,幾乎在同時,像是察覺他的視線,薛海抬起頭,他隨即退到牆邊死角。

    薛海,如果他沒記錯,他和孔家一向走得極近。當年他見過薛海幾次面,但那時他年紀尚輕,薛海應該是認不得他才是。

    無論如何,這個人他無法不防。

    一早,飯桌上,四雙眼楮不住地盯著未再著妝的花借月,而花借月老神在在,輕松自在地用膳。

    吃飽之後,梁歌雅便急著帶花借月下山,臨行前,她抱拳對著四位長輩道︰「我先到城南辦事,到時候就請四位叔叔多幫忙了。」

    「路上小心。」石震拍拍她的肩。

    「嗯。」

    四人看著他倆策馬而去,被此對看一眼。

    「這姓花的小子長得真不錯。」石震撇嘴道。

    「美人愛美男,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薛海撥了撥一頭烏亮的發,開始話當年。

    「想當年我還在京哉時,心儀我的姑娘可以從城北排到……喂,我還沒說完,你們幾個家伙走那麼快,會不會太失禮了?」

    「繼續作夢吧你。」完全不給面子,卜招貴啐了聲。

    另外兩人更是睬都不睬,腳步未停。

    待三人走遠,薛海才招手,要心腹上前一步。

    「通知七皇子,九皇子已在映春。」

    他壓低聲音吩咐。

    「是。」心腹隨即快步離去。

    薛海徐步走著,一邊輕搖著頭。

    雖然他不知道九皇子為何化名為花借月,但那張卸去白粉的膛依稀還有年少時的影子,加上那氣度他能夠確定,他就是九皇子巳九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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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護國公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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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智斗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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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皇後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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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地動見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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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幕後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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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領旨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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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再為皇家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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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失寵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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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秋藏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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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孔側妃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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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金殿大會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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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狸貓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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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命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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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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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晏後若水

    哇哇的嬰孩啼哭聲正響亮,剛分娩的產婦不管己身虛弱不已,急忙問道︰「是不是兒子?」

    「七夫人,是……千金。」

    穩婆一應聲,那產婦隨即低泣起來。

    「完了……」

    「七夫人別難過,至少這府上也還沒有千金,首輔大人要是知道了……」

    「沒用的!」產婦哭紅了雙眼,就算接生婆將孩子抱近,也不想多看一眼。

    「我的身分已經夠低的,生個女兒有什麼用?」

    「七夫人怎麼如此說?令千金長得漂亮,就和你一樣,往後長大了……」

    「也頂多和我一樣,只能當人家的妾!」產婦聲淚俱下。

    她要個女兒做什麼?一點用處都沒有!

    「七夫人。」穩婆嘆口氣,已經無話可以安慰。

    也不知道是太過傷悲還是怎地,產下女兒沒多久後,七夫人便香消玉殞。而在她生病的這段期間,丈夫未曾來探視,甚至也沒替女兒起名,于是在臨死之前,七夫人才替她起了名,喚若水。

    小妾死後,首輔派人打理她的後事,順道撥派了個奶娘和大丫鬟鳳仙照料女兒的生活。

    晏若水從小就極為聰穎,不過三歲便已開始習字讀書,鳳仙驚詫不已,將此事稟報大人,就盼能替小姐找個夫子,然而——

    「女子無才便是德,讀什麼書?」晏灼寧哼了聲。

    鳳仙無奈之余,只好將自己淺薄的學問教給她,豈料她不但能舉一反三,甚至在五歲時便能背出四書五經。于是,鳳仙便偷偷溜進大人書房,找了幾本書冊,讓她自學。

    「鳳仙,為什麼爹爹都不來看我?」晏若水坐在梳妝台前,由著貼身丫鬟替她梳理一頭烏亮長發。

    「因為大人是朝廷重臣,自然是無暇到院落走動。」鳳仙神色一黯,仍舊打起精神編著謊。

    「鳳仙,我再多讀點書,就能替爹爹分憂解勞了。」十歲大的晏若水已是個小美人,笑時唇下有小巧梨渦,配上那彎彎細眉和黑白分明的大眼,討喜又惹人憐愛。

    「是啊。」鳳仙勉強笑著。

    「對了,鳳仙,那些書我都已經看完了,可以再幫我拿一些嗎?」

    「好啊,奴婢明日就幫你取來。」

    然而,翌日,不管她怎麼等,就是不見鳳仙出現。

    一天、兩天,晏若水站在院落拱門前,從日出等到日落,從疑惑等到擔憂,更糟的是,她肚子好餓。

    鳳仙說過,爹爹不準她踏出院落一步,可從小只有鳳仙與她為伴,她的生活起居都是鳳仙打理的,要是鳳仙不來,她也就沒有膳食可用。

    想了下,挨不住餓的她,踏出院落尋找貼身丫鬟。

    院落外,林木參天,有溪環繞,搭建曲廊小橋穿餃,像座迷宮似的,走得她頭昏眼花,直到听到人聲,她循聲望去,便見有丫鬟迎面走來,她趕忙上前詢問。

    「你們可知鳳仙在哪?」

    瞅著她,兩個丫鬟愣了下才輕呀一聲。

    「丁香閣的小千金。」

    「我問你們可知鳳仙在哪?」她再問一遍。

    其中一名丫鬟上下打量她。

    「鳳仙被趕出府了。」

    「為什麼?」

    「因為她偷了老爺的書。」

    聞言,她神色一變。

    「我找爹爹解釋去。」說著,她邁開腳要往主屋而去。

    她不知道要上哪找爹,但只要朝那大大的房舍而去,應該就能見到爹了吧。她必須向爹解釋,因為她要看書,鳳仙才幫她拿書的。

    「喂,你別去!」兩個丫鬟趕忙擋著。

    「別擋著我,我要找我爹!」她惱聲道。

    「大人正在大廳招待幾個同僚,小姐你就別在這當頭添亂。」

    「我……」她要找爹把事情解釋清楚,把鳳仙找回來,為何說她在添亂?「爹,爹!」她放聲喊著。

    只要她喊得夠大聲,爹應該會听到吧。

    「小姐!」丫鬟趕忙阻止,然而——

    「誰在那兒大聲嚷嚷?!」

    一道沉厚嗓音響起。

    晏若水從兩個丫鬟之間探出頭,便見對面曲廊上有好幾個男子,有老有少,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是她爹。

    「老爺。」兩個丫鬟趕忙回頭欠身。

    晏灼寧微眯起眼。

    「這般吵吵鬧鬧,傳出去,人家肯定要說本官家都管不好還如何治國!」

    從這說法,晏若水判斷此人必定是她爹,忙道︰「爹,別趕鳳仙走,她不是偷書,是幫我拿書!」

    聞言,晏灼寧微愣了下。

    身旁長子輕聲提醒,「爹,她八成就是七姨娘生的那個女兒。」

    「首輔大人的千金嗎?年紀雖小,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呢。」同行一人不住地點著頭。

    「是啊,她就和她娘長得一樣。」晏灼寧反應極快,順著話道,事實上,他根本忘了自己有個女兒。和男子再攀談個幾句,便對著長子吩咐,「送國舅出府。」

    「國舅爺,這邊請。」晏清河笑臉迎人。

    柄舅揚笑,再看了晏若水一眼,隨即邁腳離開。

    待人一走,晏灼寧沉下臉。

    「你……誰允許你出現在這的?」

    「爹……」晏若水不禁怔住。

    「回去!」

    「爹,鳳仙……」

    「我已經將她趕出府,你想在這府里待下,就給我安分一點!」晏灼寧冷聲打斷她未竟之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吶吶的開口。

    「爹,可是鳳仙不在,沒人伺候我,我要鳳仙……」

    「你!」晏灼寧不耐地指著面前其中一名丫鬟。

    「往後就由你照料小姐。」

    那丫鬟盡管心有不滿,也只能應聲答允,但一等晏灼寧離開,她馬上變了張臉。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媚,遇上你這煞星!」她本來是在二姨娘身旁當差的,好歹二姨娘也生了個兒子,在府里算是有點地位的,而瞧老爺剛才的態度,便知道他壓根不重視這個小姐,跟了她,豈不是永無熬出頭之日?

    「小桃,你就乖乖地伺候小姐吧,我要回二姨娘那兒交差了。」另一名丫鬟幸災樂禍道。

    「你!」小挑氣得直跺腳,水靈靈的大眼直瞪著晏若水。

    「都是你害的!」

    晏若水皺起眉。鳳仙說,她是府里千金,有丫鬟伺候是應該,可為何眼前這名丫鬟這般目中無人?

    「身為丫鬟,你竟敢對我這般無禮?」盡管小小年紀,但與生俱來的威儀,教晏若水出聲輕喝便極具威嚴。

    小桃先是愣了下,繼之輕蔑地哼笑了聲。

    「丫鬟又如何?難道你沒听到老爺剛剛說了,要是你不安分,隨時都能將你趕出府?」

    晏若水輕抿著小嘴。

    「不可能的,爹不會這樣待我。」鳳仙總說,爹因為忙于朝事才無暇探顧她,並非沒將她放在心上。

    「你倒是可以試試,要是我把你趕出府,可會有人發現你不在!」

    「屆時要是被發現,你就吃不完兜著走。」

    小桃眯起水眸。

    「好呀,咱們就來試試。」

    晏若水冷睨她一眼,不在這事上與她爭辯。

    「我餓了,給我準備膳食。」她不是鳳仙,她不需要對她客氣。

    「哼,想吃,你就得給我干活!」

    「你!」

    「由著你,不想干活,你什麼都別想吃!」

    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的晏若水,最終只能妥協。

    可憐她明明是首輔府的千金,卻在這一天之後猶如丫鬟,舉凡灑掃、洗衣、下廚,什麼都得做。

    她曾向晏灼寧揭發小桃的惡行,豈料只換來冷冷的一句——「少煩我!」

    那話里沒有半絲血脈相連的情分,看她的眼神和一個陌生人沒兩樣,那一瞬間,她明白了——鳳仙說謊。

    爹不是無暇探顧她,而是在爹的心里,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既然如此,再找他又有何用,默默的,她退出房外,听到房內傳來的交談聲——

    「爹,妹妹叫什麼名字?」

    「哼,她叫什麼名字重要嗎?我要你寫的兵策,你到底是寫到哪了?」

    晏若水緩步走著,淚水在眸底打轉,但她卻笑了。

    終于,她搞情楚自己在這府里的身分,一個姨娘所生的女兒,在爹心目中就和個丫鬟沒兩樣,想在這府里活下去,她就得干活……

    抬眼環顧四周,恢弘富麗,總有一天,她一定要離開這里!

    慢慢的,晏若水變得沉靜不語,她更加努力,學習每種粗活,就盼有一日離開時,不會餓死在外頭。

    時間飛快,轉眼晏若水已經年滿十六,盡管一身粗布衣裳,卻仍難掩她的天生麗質,只可惜那張臉上仿佛戴了面具,平板無波。

    一晚,府上異常熱鬧,幾個丫鬟被派到廚房幫忙,今晚該是設了大宴。

    晏若水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府里一年總要辦幾場大宴。倒是旁邊幾個丫鬟熱絡的聊了起來。

    「好端端的,怎麼老爺突然要咱們到廚房幫忙?」

    另一名丫鬟道︰「听說是國舅爺帶太子來訪,老爺開心地設下大宴,這菜色可不能馬虎,所以需要多點人。幫忙。」

    晏若水靜靜地听著,手上的活也沒停下,垂眼思忖半晌,待上菜時分,明明不需要她端菜,她卻也拿了一壺酒出去。

    垂首跟在丫鬟身後,她微抬眼,便見席間有名看似溫文,但眉眼極為精銳的男子,她深吸一口氣,端酒上前,靠近之時假裝被絆了腳,打算將酒灑在對方身上。

    但男子眼捷手快地一手提住酒壺,一手按住她肩頭,笑睇著她。

    「小心。」

    那笑意柔和了他不怒自威的霸王氣息,晏若水心頭一顫,忘了自己的計劃,怔怔的轉不開眼。

    「你這是在做什麼?」晏灼寧低斥。

    她這才回神,取回酒壺,趕忙退後一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不是……首輔大人的千金嗎?」坐在太子身旁的國舅笑問。

    晏灼寧一愣,一時間竟認不出她。沒想到不過幾年的時間,她已出落得如此標致。

    「她……」

    「怎麼令千金穿得如此的……」國舅上下打量著晏若水。

    她一頭檀發隨意扎起一身穿粗布衣裳,比起其他丫鬟的打扮還要寒蒼。

    「她……」晏灼寧暗惱她怎會出現在這,一方面思緒飛快地轉著。

    「她是為了一睹太子容顏才會巧扮丫鬟。」

    晏若水聞言,心里冷笑著。

    能坐穩內閣首輔之位,除了能言善道,還要足智多謀呢,听听,連這種鬼話他都說得出口。

    「哦?」國舅笑眯眼。

    「盡管是做丫鬟打扮,還是難掩令千金花容月貌,本國舅當初沒看走眼,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罷剛幫了晏若水一把的太子巳慎思,逕自垂眼品茗,仿佛對這對話沒有半點興趣,目光落在晏若水腳上那雙破損嚴重的鞋上。

    晏若水退了一步,婷裊欠身。

    「若水失禮了。」

    「若水嗎?」國舅笑道︰「名字倒是取得不錯。」

    「是啊。」晏灼寧干笑著,看向女兒。

    「若水,太子容顏也瞧見了,下去吧,別讓國舅笑咱們不懂矜持。」

    那一聲若水教晏若水渾身一顫。

    如此溫柔的叫喚,這是爹第一次喚她,她卻只覺諷刺。

    轉身離去,她不曾再踏上大廳,之後,她依舊過著丫鬟的生活,但太子的笑臉卻烙在她的心口上,不曾刻意回想,但總在腦海中回繞。

    那晚是她的計劃,可惜照情況看來,她這張臉蛋並未讓她的計劃奏效。

    正感嘆著,當晚,晏灼寧派人將她喚到跟前。

    「若水。」

    看著爹那含笑的眉眼,听著那再親熱不過的叫喚,她打從心底覺得排斥,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低聲問︰「爹今日喚女兒前來,所為何事?」

    「若水,咱們晏府要出個妃子了,要是夠爭氣,興許他日就成為後宮之首。」晏灼寧輕握住她的手。

    「明兒個太子要選側妃,你可要爭氣點。」

    微愕之後,晏若水搞懂了。

    原來,她的計劃奏效了。只要能讓太子看得上眼,哪怕封的稱號再低都無所謂,她只想離開這里。

    曾經,她非常渴望人的體溫,渴望爹回頭看她一眼,能夠給她一個擁抱,然而……

    她緩緩地抽回手。從這一刻起,那個曾經天真的晏若水消失了,她的心在失去鳳仙的那個冬天被慢慢冰凍。

    她已經不需要爹的注意,就連踫著她的手,都教她覺得厭惡。

    帶她走吧,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座冰冷的宅邸。

    然而不久宮中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選太子側妃一事被擱了下來,晏若水心無太多起伏,只是靜心等待,有時,就連她自己都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這冰冷的府邸給同化了。

    她的心冷冷淡淡,習慣了被欺凌、被視為丫鬟的生活,她日復一日地過活,倒不像父親那般扼腕皇上駕崩,打壞晏府的一樁美事。

    期間太子登基為皇,百日後,舉行第一次的選秀女。

    晏若水也在選秀名冊中,在文武百官面前,數十位名門千金排排站,結果她竟被點為皇後,當場群臣議論紛紛,而她可以想見父兄會有多意外這驚喜。

    直到進了長生宮後,服侍的女官前來,她才知道為何當時百官反應如此之大,甚至有人諫言阻止。

    原來巳慎思為太子時,就有太子妃,按照慣例,應該由太子妃直接升格為後,但他卻為了她破例。

    這個消息,在她冰冷的心底,徐緩地拂開一條縫隙,她忍不住的想,皇上待她是有一些情意的。

    她在晏府,像是空氣一般,沒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沒有人注意她的感受,可是,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呢。

    初識情滋味的她,面對博聞廣識的巳慎思益發傾心,而他幾乎夜夜造訪長生宮,她成了唯一被寵幸的後妃,盡管不曾听他說過一聲愛,但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直到一日,她特地熬了甜粥,送到金闊宮,御書房內,皇上和國舅的交談戳破了她以為的幸福,再次證明,沒有人願意正視她的存在。

    「所以說,如此一來不就可以制衡孔家?」

    「國舅說的是,迎了首輔的千金為後,朕幾番流連長生宮,必會引起孔氏之派注意,就讓那兩派人各自廝殺,省得朕麻煩。」

    「皇上說的是什麼話?這是朝堂爭斗,豈能以戰場上那一套來處理,讓兩派人馬對陣不見得是好事,甚至會大傷國家元氣,皇上也得適時斡旋,還有柳家那一派,皇上也要適度安撫,如此一來,可以抵消一些重臣的勢力,又能改善這三大派系之間的嫌隙。」

    「麻煩,還是邊境好,我寧可回邊境去。」

    「皇上……」

    晏若水站在御書房外的廊道上,漂冽寒風吹得她一身華麗錦裘作響。

    「娘娘?」身後女官輕喚。

    「要請人通報皇上一聲嗎?」

    「不了……回宮。」她回頭,神色不變地吩咐。

    沒有人能看穿她面無表情下,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晏若水這個名字和身分。

    因為她是首輔千金,才要利用她來牽制孔氏一派,也讓原是太子妃的孔家千金,最終只落得一個貴妃封號。

    真是可笑啊,原以為他待她是有情意的,豈料,她終究是個棋子,是父兄的,也是他的,沒有人正視她,沒有人需要她。

    坐在奢華輝煌的長生宮內,她淡淡揚笑,第一次,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

    好痛……她好想念鳳仙……她需要一個人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不要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可這長生宮卻和首輔府一樣的冰冷,盡管她不再是丫鬟,盡管她的身旁有數十位的宮女為伴,可是,她已經不知道怎麼相信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人攀談。

    終究,她還是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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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晏後若水

    從此之後,晏若水成了個安靜的皇後,就算巳慎思來到長生宮,她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熱切期盼,她靜得像一池冰凍的水,靜蟄在這華麗的宮殿中。

    直到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她臉上終于浮現淡淡笑意。

    她輕撫著肚皮,為了這新生命而歡欣不已。就算天底下沒有半個人需要她,但這孩子總會需要她的,對不對?

    終于,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好生疼惜。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再苦的安胎藥她也能一口飲下,只要是對孩子好的,她什麼都願意做。

    然而,事與願違,她產下了死胎。

    「怎麼可能?」產後,她虛弱問著御醫。

    「那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里,偶爾會踢著我,怎麼可能會是死胎?!」

    「回娘娘的話,這……恐怕是因為你喝下催胎藥。」御醫誠惶誠恐地跪下。

    她膛圓水漾美目。

    「什麼意思?」

    「下官切脈發現娘娘誤飲了催胎藥,而且此藥凶猛,恐怕從此以後娘娘再也不能生育了。」說到最後,御醫已經跪伏在地。

    霎時,陣陣雷響炸在她的耳邊。

    她不能生育了……她不在乎孩子能為她帶來什麼富貴榮華,要的只是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為何連這麼簡單的夢想也不肯成全她?!

    「給本宮查!咕宮要知道為何安胎藥會變成催胎藥!」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以往,她總是安靜不出聲,因為她只想在這瑞安靜地過完這一世,然而有人膽敢殺害她的孩子,她又何必心存一絲良善!

    盡管巳慎思一登基就宣布禁止後宮再有私下處決的情形,不管皇族還是宮人犯罪名位各由不同官人處置,但那時他御駕親征,朝堂由晏灼寧掌權,晏若水更是後宮之首,不消幾天便查出被柳淑妃給收買的御醫,當場斬立決,也活活將柳淑妃杖責至死。

    她沒有一絲憐憫,滿心的仇恨無法消除。

    她恨,她無心爭寵,為何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恨皇上無心于朝廷,每逢戰事便御駕親征,更恨自己無法保護孩子。

    「娘娘,依臣所見,那楚嬤嬤無故沒了蹤影,這事肯定也與她脫離不了干系,得將她一並查辦才成。」

    事後,她父親特地踏進長生宮,要她斬草除根,以防她杖責了皇上最疼寵的柳淑妃,會害得自己失寵。

    「查呀。」晏若水冷若冰霜道。

    查了又如何?能還她一個孩子嗎?

    「還有柳淑妃那孩子,娘娘何不干脆領于膝下,如此一來,才能穩住娘娘在後宮的地位。」

    她撇唇冷笑著。

    說到底,父親為的還是自己的地位……無所謂了,她既然逃不出,那就隨便吧。

    當晚,女官將柳淑妃之子帶進長生宮。

    她瞧也不瞧那孩子一眼,打發給奶娘照顧,但夜里卻一直听到那孩子的啼哭聲,惹得她心煩意亂,終究忍不住要人將孩子帶到跟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冷聲問。

    「回娘娘的話,殿下也不知怎麼了,就是不肯喝奶。」女官愁著臉道。

    晏若水冷冷地瞪著她懷里的孩子。

    「抱過來。」

    「是。」

    她將孩子抱進懷里,只覺他五官生得極俊,小嘴不斷地張闔,然後他的小手突然抓住她指頭,那一瞬間,像有道電流竄進心坎里,她忍不住地看著他。

    「娘娘,御醫說殿下未足月出世,得好生調理身子才成,可殿下卻不肯喝奶,一連換了三個奶娘都是如此,奴婢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晏若水忖了下,道︰「抱著他。」

    「娘娘?」女官不解地抱過孩子,正以為皇後心冷至此,不願好生照料九皇子時,卻見她輕解衣衫。

    「過來。」晏若水淡聲命令。

    女官趕緊將孩子遞給她。

    像是聞到奶香味,餓得發慌的九皇子一含住**,便用足力氣吸吮著。

    「痛。」晏若水微皺著眉。

    見狀,女官笑逐顏開。

    「娘娘,殿下肯喝奶了。」

    晏若水瞧他狼吞虎咽,心里油生出一股暖意,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感,但卻又像本來就存在她心田之中。

    待喝足奶,孩子便滿意地眯起眼,偎在她懷里昏昏欲睡。

    晏若水直瞅著他。盡管他不是她的孩子,但他是無辜的,一切皆與他無關,她又如何忍心將後宮斗爭的仇恨算在他頭上?

    「娘娘,殿下還未起名呢,娘娘要不要替他起個名?」

    她垂睫付了下,淡聲道︰「九蓮。」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想保護這個孩子,就是讓他登上帝位,如此一來,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

    她失去一個孩子,而這孩子就當是老天彌補她的,她會好好地疼他、愛他,把他當成親生兒子。

    當晚,九蓮就睡在她房里,有他相伴,她睡了一場覆穩的覺。

    但他並非每夜都乖乖入睡,有時一折騰起來,哭啼不休。

    她總把他抱在懷里,輕柔地哄著。

    「乖……九蓮乖,娘的心肝寶貝,不哭喔,憂愁給娘,難過給娘,淚水都給娘,你不哭……」

    說來也奇怪,當她這麼哄著,他仿佛听得懂,還真乖乖地閉上嘴,再經她一逗弄,便笑咧還未長牙的嘴,惹得她也染上笑。

    她總是將他帶在身邊,听他牙牙學語時喊出的第一句話是娘,她牽著他一步步地學走路,每走一步便笑呵呵地撲進她的懷里,他讓她嘗到了身為人母的喜悅。

    她是疼他的,打從心底愛著這個孩子。

    然而,每逢九蓮的生辰,她的心緒總是不穩,只因他的生辰便是她孩子的忌日,會教她想起那可憐的孩子。

    筆而,她從不肯替他慶生。

    等九蓮三歲時,皇上班師回朝,她向他請求,編派武太監貼身保護,為的就是要確保九蓮可以安全無虞地長大。

    皇上監于柳淑妃一事便允了她的請求,適逢九蓮的生辰,皇上頭一次替他慶祝,就見他討喜地一句句喊著父皇,讓皇上開心不已,將他抱進懷里哄著,那一幕讓孔貴妃不滿至極,也讓她感覺她心里有股一再壓抑的怒火就快要爆發。

    回到長生宮時,九蓮早已倦極入睡。

    她坐在床邊看著他,他的睡顏非常可愛又惹人憐愛,但不知怎地,她卻突然覺得這張臉極為可憎。

    如果當初死的是他,那麼她的兒子現在該是由她陪著一道慶賀生辰,然而他的母妃卻害死她的兒子……她知道,這些仇恨與他無關,她真的知道,可是——

    「娘娘!你在做什麼?!」入殿欲服侍她寬衣的蘇璘急聲阻止。

    她驀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竟雙手掐住九蓮的頸項,而他早已情醒,嚇得瞠圓眼,吭都不敢吭上一聲。

    她趕忙放開手,瞪著他已印上她指印的頸項看,而他開始放聲大哭。

    「娘娘……」蘇璘走向前,小心謹慎地看著晏若水。

    「把他抱走。」她急忙起身。

    天啊,她在干什麼?她瘋了嗎?她竟然想殺了他……

    「娘娘?」

    「把他抱走!」再讓他待在身邊,誰知道何時她會抿滅人性殺了他。

    她怎能如此?他是無辜的!

    在她的命令下,蘇璘將九蓮抱到偏殿照料。

    慢慢的,九蓮長大了,她看得出他羨慕著孔貴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處,想從她身上得到幾許母愛,她也想給,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纏住她的手腳,就算想,她也給不了,只能疏離著他。

    直到他十二歲生辰前,她失手拿著燭台傷了他,她才確認自己的心生病了,為了保護他,她只能將他遷居到福緣殿,讓宮女們照料。

    此後,她更不願見他,唯有宮中慶典時,才會與他踫頭,而他也逐漸成長,盡管臉上抹滿笑意,她卻看得出這孩子變了,他已經知道她是他的殺母仇人,恨著她,也不再向她討取絲毫親情,一如當年的她不願向父親渴求溫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讓他在宮中不受半點傷害。

    直到東甲回報,她才得知,原來向皇上告假離宮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東甲等人殺害楚嬤嬤。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應該比她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然而他依舊決定放楚嬤嬤走。

    後來他終于回宮,並特地到長生宮見她。

    她直睇著他,突覺這孩子不一樣了,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沒有任何算計,他突然掀袍,雙膝跪下。

    「母後,求你幫我。」

    她怔仲地看著他。這從來不曾求過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請求她的幫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見渴望的親情,他竟在向她討取一份愛……她以為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須求她,只要是他所願,她必當傾力相助的。

    「所以,這全都是你的功勞。」說完長長往事,晏若水吁了口氣,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斷然不會接受我這個母後。」

    而梁歌雅早已淚流滿面。

    她以為母後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來她也真傻,這天下怎會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環境造成,怎會有人無感自己的情緒。

    「你哭什麼?」垂睫瞅著她,晏若水抹去她頰邊的淚。

    「沒什麼好哭的,我已經萬分感謝老天,讓我和九蓮得以相認,如今你又添了皇孫給我……這已足夠。」

    「母後……」她以為自己是棋子,可沒想到母後的處境卻比她還要艱難。

    「我早已不渴望愛,如今有你和九蓮、小雅蓮便已足夠,我這一生沒有缺憾了。」

    「如此說來,朕可真是負了你。」

    門突然打開,晏若水才驚覺巳慎思和巳九蓮就在門外,她神色難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會在外頭?」

    「本來要進來,可听你說起過往,朕父子便在外頭听著。」巳慎思緩步走進。

    「不過隨口說說,太上皇可別擱在心上。」說著,她將孫子擱在床畔,讓媳婦可以騰出手抱住,隨即起身。

    但一起身,許是久坐腳麻,她踉蹌了下。

    霎時,有四只手將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曾經傾心又將她傷至心死的夫君。

    「母後,小心。」巳九蓮抓著她的手,滿臉擔憂,魅眸微微泛紅。

    「不礙事。」她淡淡揚笑,拉開他的手,卻發現還有另一雙手環抱住自己,如此親密,教她極不習慣。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著。」巳慎思不容置喙扶著她。

    「別擾著小兩口說體己話。」

    她雖然感覺不自在,但還是由著他。

    兩人來到偏殿,早有宮人在茶幾上布上熱茶和一盅熱食。

    「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你為後?」才剛扶她在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發問了。

    「不就是要制衡孔家。」

    「不,朕是那時在首輔府上,看見你穿了一雙破鞋才對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連鞋都如此講究……朕推想你在首輔府過得不好,怕你進宮又被人欺,才冊封你為後。」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朕還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灑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擱上隔在兩人面前的茶幾。

    「是嗎?」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識破,她也不覺得奇怪,教她震驚的是,他竟是為了保護她才立她為後。這話就算是謊話,也讓人開心。

    巳慎思掀開熱食的盅蓋,飄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為你對朕沒有半絲情意,後來有一天你的女官送來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對朕有情,可待朕想待你更好時,你卻冰冷得讓朕不想待在宮中。」如今想來,才知道是陰錯陽差。

    他沒想到,她竟會听到他和國舅的談話。

    晏若水怔怔望著他手中的甜粥,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嘗嘗朕的手藝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調羹,舀了口吹涼,不容抗拒地喂著她。

    「好吃嗎?」

    她未語淚先流。

    「若水,朕虧待你了。」他緊握著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將,厭惡朝堂上的紛擾,甚至無心打理,才會將禍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搖了搖頭。

    「太上皇未曾虧待過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為會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還有九蓮、歌雅為伴……這一生已經足夠。」

    原來是她把心封閉得太緊,太怕受傷,未曾查明便逕自下定論,才會讓彼此越離越遠。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終究一無所有,豈料原來她早已擁有一切,只是不曾發覺。

    「不夠,朕還在想,改日帶你到映春城,讓你看看那里的風光,咱們一道踏雪,再也不管這宮中瑣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這麼說定了。」

    「嗯。」她輕聲應著。

    許久以來巳慎思這才又一次瞧見她唇下的小小梨渦,那般惹人憐愛的甜美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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