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毓華《再世為妃》


出版日期:2013-10-04



  「蕩婦!蕩婦,把她浸豬籠沉塘──」
  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被五花大綁的塞進豬籠,
  丟入春日剛融的冰冷河塘里,被冤枉偷人屈辱而死……
  她好恨!她恨自己識人不清,愛錯了人,
  莫非是上天也看不過去她的冤屈,竟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
  房荇以為自己含恨而死,再醒來卻已重回十歲髫齡,
  這時她的父母仍然恩愛,最疼她的哥哥也還沒出意外身亡,
  她告訴自己,今生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人,
  什麼夫君良人、情愛纏綿都是假的,她決定要孤獨終老,
  只是這個十一皇子卻大大打亂了她的計畫,
  自她意外目睹他被綁架,卷入其中並驚險的救了他後,
  他便毫不掩飾對她的興趣,幾年後兩人重逢更是對她志在必得,
  他在她心情低落時動用鐵騎抓螢火蟲,只為討她歡心,
  還頻繁的出入她家,紆尊降貴的討好她的家人,
  讓她原本堅定的決心漸漸被動搖,也再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序言


    隨寫一二三事陳毓華

    先來說一下《步輦圖》好了。

    據丫華查到的資料《步輦圖》是唐朝畫家閻立本的傳世之作。貞觀十四年,吐蕃王松贊干布仰慕大唐文化,派使者祿東贊到長安通聘,想求娶文成公主,《步輦圖》所繪便是祿東贊朝見唐太宗時的場景。

    現存的這幅畫作被認為是宋朝摹咕,放在故宮博物院。

    久沒有回古代,寫的是時下很流行的重生,每個人的生命里,一路走來,或多或少都有免不了的遺憾,或許是對年少時的戀人不夠好,心懷歉疚,或許是錯過了什麼,總會有「人生如果可以重來一遍,當時的選擇會不會不一樣」的想法。

    但是,相信大多數的人,除非處境奇慘,不然不會有那種念頭,就是回到雖有幾千年底蘊,對女子卻絲毫沒有自由,對男子而言,一生下來就要背負支撐門戶重擔的時代去。

    我就是那種對穿越絲毫沒有興趣的人,活在這時代里,想剪頭發就剪,想在頭上怎麼作怪都可以,夏天無袖T,超短褲,夾腳涼鞋,走在路上,沒有誰會多說一句話,那老舊的年代里,露一根腳趾頭都不行。這年代,女人只要有專長,就算錯過姻緣,也能養活自己,不必向男人伸手拿錢,想出國,護照一拿,周游列國都不是問題,古代女子卻只能關在宅子里,你斗我我斗你過一輩子。

    謝謝娘親,把我生在這很辛苦的年代,但也很快樂。

    寫序的時候,中秋要到了,今年的月餅比金子還貴,嗯嗯,還是回弟弟家去A幾塊吃個意思意思就好了,至于烤肉嘛,再來問看看誰家要烤,丫華去湊個人頭就好。

    因為做這樣的工作,對節日很無感,秋天到了,每天都很困,常常睡著睡著,一天就被我睡掉了,腦袋瓜子自從完稿後,就一直呈現漿糊狀態,然後筆記越做越多,多到了我自己都唾棄的地步(寫那麼多有啥用,腦袋和手不同步,沒有Key進計算機里不等于白搭嘛)。

    什麼時候會清醒?

    哎,又到午飯時候了,先去覓食好了……

    寒盡不知年,已然準備要過冬的困蟲先走了,我們下本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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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長長的裙擺拖曳過雨後的黃泥地,繡石榴花的繡鞋早就面目全非,甚至掉了一只而不自知,腳底的白襪已經分不出顏色,披頭散發,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的她,被兩個粗壯的漢子架著拖行。

    這……他們……這是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她的頭好痛,腦子里有把重重的錘在敲,鈍鈍的痛,人好昏,全身酸軟無力,眼里看著的事物一片模糊。

    她想起來了……這些人要把她浸豬籠……沉塘。

    恐懼在心中油然而生,那是一種透骨的寒意,深深地沁入四肢百骸,讓她沒由來的瑟瑟發抖,無法自已。

    她犯了什麼錯,他們要這樣對她?

    她咬破唇,那痛總算讓意識清醒了些。

    是了,那個素來與她沒有交情的小姑昨日來找她,說是得到一瓶好酒,置辦了下酒菜,覺得一個人喝沒意思,來找她對酌。

    她還以為小姑終于知道自己對她好,高興之下多喝了幾杯,酒入了胃,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誰知道再醒過來,一屋子烏壓壓的人,婆母、公爹、夫君、小姑、婆子婢女站滿她的床前。

    她全身赤luo,不著寸縷,最難堪的是身邊躺了個眼生的男子,也一樣不堪入目。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她有口難言,可沒有人要听她分辯,她跪著抓住夫君的袍子,哀求給她解釋的機會,可是只看見他眼里帶著可怕的冷意。

    那冰冷擊倒了她。

    那酒,有問題。

    「你……給我喝的是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嘶聲詰問站在最外頭冷眼旁觀的小姑。

    只見她冷冷一笑,「醉魂酒,只要小小一杯就夠你受的了……氣血逆流,神智不清……都怪你這賤人,我不喜歡你,從我哥說要娶你的時候就不喜歡!」

    「因為這樣,就陷害我身敗名裂?」

    「這些都是你自找的……」小姑嬌柔秀美的臉上沒有任何愧疚。「我哥在未娶你入門前就有婚約,你強行介入,無德無行,令人不齒!」

    原來如此!

    不不,不只如此……

    她還想到了,原以為會是她一生倚仗的夫君,日前曾說要將有身孕的外室迎進門,將來要產下子嗣,還要抬為平妻,她不允,他卻恬不知恥的說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家常便飯,又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能因為一個無出的女子,背負不孝罪名,至于她允不允是一回事,他只是來知會她而已。

    罷成婚那兩年,他對她好,不過是看在娘家爹爹分上。

    那時的她,爹娘還在,身為中書令的父親對他的仕途助益頗大,後來一連串事故發生,爹娘沒了,家破人亡,家道中落,失去了爹娘庇佑的她變成孤女,他便鮮少過問她的生活,到後來,因為他的冷落,丫鬟嬤嬤也漸漸不將她放在眼里,門庭冷落,她成了有名無實的主母。

    也就是說,這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被錯待,被忽視,都是因為她的懵懂和愚蠢,只因為看見明融之舉世無匹的相貌,就對他一見傾心,非君不嫁,而看不見天下男人的薄幸、見異思遷和朝三暮四。

    她瞎了狗眼。

    無子,紅杏出牆,妒忌無量,七出之條,隨便一樁都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這些人羅織這麼多罪名,是真的要她死。

    好個用心良苦。

    天下間,最厲害的幾樣東西里,人的嘴是其中一項,能說善道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好的變成壞的,不過就在雙唇開開闔闔間,很簡單的把一個弱女子推進地獄,求生不能。

    兩個漢子把她像麻布袋一樣推倒在地上,她一無所覺。

    她看不見圍觀的人如同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像趕集一樣;她感覺不到那到處扔過來的石塊砸中了太陽穴,鮮紅的血像陡然盛開的紅花,蜿蜒流下。

    她茫茫的看過去,宗族長老,明府所有的人,包括伺候她的侍女、嬤嬤……明融之扶著的那個外室,每一道眼光都像把利箭,鄙視、不屑、可憐、冷漠、交相的指責……讓她體無完膚。

    這些人的眼里一點溫度也沒有,沒有半個人憐惜她的遭遇。

    就算她人前卑微,每一夜對燈枯坐,對人沒有一處挑得出錯處的好,卻還是走到死的這一步。

    她哀莫大于心死,無話可說。

    「會有報應的……明融之……你會有報應的……」

    「你這不貞不潔的賤人,居然還敢辱罵斯文,就讓鄉親父老瞧瞧你做出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丑事,來人!稈她的衣物給撕了!」明夫人,她的婆母排開眾人,眉間凝著厲色,大怒說道。

    她錯愕至極的瞠大眼,無法置信,布帛應聲撕裂,讓她不得不回過神來,身上一涼,外衣、中衣、里衣倏然落地,她渾身顫栗。

    她身上只余抹胸低低的覆蓋在雪脯之上,隱隱露出一抹風光,腰下是白緞的里褲。

    她的頸子有一大片男歡女愛過後留下來的吻痕。

    群眾嘩然。

    她始終干涸的眼眶,終于滑下屈辱的淚,她的神智被撕裂,無法消融的恨意和絕望奔騰而出,無法抑制的痛,化為無數蛇的毒牙,啃噬著她……

    「蕩婦!蕩婦,把她浸豬籠沉塘——」不知是誰大聲吼叫起來,接著便是無數的應和,彷佛連晴空都震蕩了。

    許多只手伸了過來,將她像捆粽子的五花大綁,裝進竹篾豬籠里,幾人合力,將她推入了春日剛褪了冰的河塘。

    她睜著眼,水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寒冷刺骨,慢慢滲透她的皮膚,她的皮,她的肉,她的血,她的五髒六腑,她的四肢百骸……

    她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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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洗臉的銅盆架不算太高,恰恰她墊著圓凳便可以把臉湊上去,輕輕晃動的水中倒映出一張稚氣的小臉。

    她兩眼直視自己的倒影,捏了捏那沒什麼肉的臉頰,嘶,會痛,再把小小的十根指頭泡進水盆里,水中的影像變形扭曲,又恢復,那十根短胖的小指頭還是沒變。

    這張臉是她,雖然眉毛短了些,眼楮小了點,輪廓五官,就連個子都小了好幾號,再捋捋細葛布短衣下的身子,這個人的確是小時候的她。

    她沒死,沒死在那冷冰冰的水中,還是肉體滅了,人,又重來了?

    這麼玄之又玄的事情,在她身上發生了?

    因為不甘願嗎?那樣懷恨而死的自己……

    她微微側過頭,看著房間,這房間很小,放了一張床,一個半舊衣櫃,一個臉盆架子,一架換衣小屏風之後,只剩下可以走動的走道。

    「荇兒。」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女孩轉頭,看見一個年約二十幾的少婦,她身形窈窕,眉目如畫,家常半舊的上衣襦裙,發髻上,一支芙蓉花初綻的玉簪子押發。

    「怎麼起來了?你這孩子,身子覺得如何?可是好些了?」

    那聲音——?

    「娘?」她的嘴巴干干的,眼慢慢瞠大。

    「是想梳洗嗎?怎麼不叫人給兌些熱水進來?要不喊娘也可以啊。」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看見她濕漉漉的手,趕緊拿起一條巾子給她擦拭。「風寒才好了兩天,怎麼可以踫水,別好了傷疤忘了疼。」

    原來她得了風寒啊。

    她靜靜的看著自己小手指一根根被拭干,被帶下小凳子,安置在床上,然後那個年輕會笑,有雙似極了水底下柔軟水草般眼楮的娘親給她脫下鞋,看見房荇亂糟糟的頭發,從懷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慢慢梳順她的發,挽上兩個小小的雙螺髻,鬢邊的余發往後梳成一束,然後系上一條薄透的白綢帶,看似滿意之後,替她蓋上了被子,然後轉身——?

    「怎麼,還難受嗎?」她看見五根短短的指頭抓著她的裙擺,不讓她走,忽然就笑了出來,這孩子……

    房荇收回手,突然有些尷尬,臉頰微微發燙,忸怩了起來。她這是在做什麼?太丟人了!

    誰知道她娘親回過頭,將她連著被子一起抱在懷里。「娘只是想讓人送熱水進來,你別急。」

    「荇兒已經梳洗過了。」還有些不真實,被子里的手掐著另外一只。

    「以後別那麼粗心大意了,別忘記大夫吩咐過,要你多休息幾天,冷水還不能踫的。」

    「嗯。」她乖巧的點頭。

    「娘,妹妹醒來了嗎?時兒進來了。」清脆卻帶有一絲穩重的聲音響起,隨著一雙皂青鞋子出現,走進來一個身子還未長開的少年。

    房荇的眼楮直了。

    「時兒怎麼來了?」

    「我怕桌上的飯菜要涼了,怎麼,妹妹又不舒服了嗎?」十幾歲的年紀,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間,可不躁不鬧,舉止沉穩,可以想見將來的風采和氣度都會勝過同年齡的人許多,甚至遠遠超越。

    房時看著被娘親圈在懷里的妹妹,想也不想的單膝跪上床,手便往房荇的額頭踫去。

    「燒似乎都退了,荇兒還覺得哪里難受嗎?」彷佛有星光墜入里面的眸子朝著房荇看去。

    房荇從被子里掙了出來,喉嚨艱困的咽下噎著的不明物。「哥?」

    「要一同上桌吃飯嗎?」

    她木木的點頭,用一種很珍惜的目光把房時看了又看。

    「怎麼好像沒見過我似的,哥的臉上有蟲子?」房時輕笑,覺得因為生病小臉瘦了一圈的妹妹有點讓人心疼。

    「我好想你……」她上輩子早夭的哥哥。

    他的心忽然就坍軟了一大塊,口氣無奈又疼寵。「真是的,病好了還是這麼愛撒嬌,昨兒個不是才見過我嗎?」說著,手移到她腰間,輕輕一用力,便將她抱了起來。

    房荇的小身板一僵,她曾幾何時讓人這樣抱過?被人這樣抱著,她很不習慣,可是抱她的人是哥哥,忽然又舍不得拒絕這溫柔,軟軟的小手改為圈住房時的頸子,像小貓似的窩著就不動了。

    察覺到她想掙扎,可又很快安靜下來的房時,雖然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子里轉著什麼念頭,卻還是不忘邊走邊安撫,「娘做了早飯,煮的都是你愛吃的菜,說是要替你補一補身子,你再繼續賴床,我肚子里的饞蟲可不依了。」

    懷里一團溫暖,嬌嫩的身體,脖子上繞著兩條柔軟的胳膊,散發著好聞味道的小臉蛋,房時將妹妹又抱緊了些。

    房門外,是小小的廊道和宅院,院子很小,一口水井,還很地盡其用的種了兩畝冒著綠油油芽葉的青蔬。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十歲時,住在銅雀巷子里的宅子。

    四方桌上已經擺好雞絲粳米粥、幾碟小菜和一盆剛出籠的熱包子,幾條長凳的後面連著灶間,灶台後面看似有個小門,那小門後頭擺的是一些平常不用的東西和柴火。

    房時將妹妹放在長凳上,確定她能獨自坐好,跟在他們後面的杜氏也走進來。

    房荇還是沒能從雲里霧里回來,娘和哥哥都在,那麼,爹呢?

    她心念電轉的同時,一大把將整個門框塞得幾乎進不來的花束,以非常華麗鮮妍的姿態出現了。

    「孩子們的娘,你看我給你摘了什麼」

    中低嗓音帶著一股討好的歡欣,那大到捧也捧不住的花,像是突然之間給這簡單的宅子揉進了旖旎的顏色,屋里的人都怔住了。

    一張臉從高高舉起、累累的紫紅色花朵里冒出來,帶笑的雙眼又大又亮,實在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你這人,孩子都在。」杜氏玉白的臉染上一層薄埂的艷色,卻是笑得像初綻的花,嬌美動人。

    「我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了,想不到往年夏天才開的花,今年開得這麼早。」他逕自折下一朵,簪在杜氏的發髻上。

    那朵紫薇在烏黑的發上開得妍麗,嬌花美人,美不勝收。

    房荇形容不來這樣的爹,也沒見過這樣的娘。

    她不記得見過這樣風華正茂、氣質極佳……還會給娘親摘花的爹。

    她也沒見過會這麼笑著,溫柔如水的娘。

    娘在她以前的記憶里,總是將自己關在房里,不言不笑,清冷得像天邊的弦月,誰也走不進她心底;而爹則納了數也數不清的妾室,不苟言笑,對她不聞不問;唯一對她好的哥哥,卻在她十四歲那年出了意外,天人永別了。

    她孤伶伶的長大,一遇到令她傾心的明融之,雖然娘親堅決反對,她還是不管不顧的離開了那個冷冰冰的家。

    看著眼前的景象,她咬了下指頭,又重又狠的。

    房時發現她的小動作,輕輕拉出被她凌虐的食指,又瞧見那上頭的咬痕,蹙起修長的眉目。「荇兒這是怎麼了?爹娘也不是今天感情才這麼好。」說著,耳廓卻是微微地紅著。

    「爹的丫丫怎麼了?這眉頭皺得可以夾螞蟻了。」一雙大手將她從長凳上撈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抱到自己腿上,然後坐下。

    她這次可是僵得十分徹底,眼珠子嚇得動都沒敢動一下,可心底百轉千回,激越酸楚一古腦涌上心頭。

    房子越可沒想過女兒會不自在,「讓爹看看丫丫的燒退了沒?」也不等她反應,溫熱的額頭便朝著她的額頭踫過去。

    她情難自已,兩顆又大又沉重的淚珠就這樣掉進了陶碗里面。

    房時大驚,差點要伸手去抱房荇。

    「丫丫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看再請隔壁的白大夫來瞧瞧吧,到底是這麼小的孩子,也不知是哪兒還不舒服。」房子越一陣擔心,溫顏對著妻子說。

    已經擺好碗筷坐下的杜氏點點頭,開口就要叫房時去請人了。

    「……荇兒只是餓……」房荇眨眨眼,扁小嘴,抿出頰邊小小梨渦,那烏溜溜的眼珠子上,長長的睫毛還沾著少許的水霧,聲音糯糯軟軟,讓人喜愛得不得了。

    沒有人發現她腦門上已經起了一層虛汗。

    上一世已經是幾歲的人了,這會兒卻得扮小,好別扭,好不習慣。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們居然淨顧著說話,來來來,這是你最愛吃的包子。」房子越夾起一個包子就往她碟子里放。

    她看著包子,也不急著往嘴里塞,抓起自己的筷子,驚險萬分的夾了一個包子往杜氏前面遞,「娘也吃一個。」

    看她五根小爪子不甚靈活的樣子,杜氏驚喜的拿起碟子趕緊接過來。

    這還不算完,房荇又給她爹夾了一個,這才大功告成。

    這小手小腳真是不方便,連筷子都不好使,腹誹著,她干脆抓起自己那白嫩包子,吹了幾口,啊嗚一聲的咬下去,湯汁和肉餡一口氣吃進嘴里,她嘴里嚼著東西,也不講什麼禮節,口齒不清的對杜氏贊美,「娘做的包子……好好吃。」

    杜氏分別又給兒子和女兒再夾了一個,眼里都是疼愛和幸福。

    房荇吃第二個包子的時候,嘴里依舊含糊不清——?

    「爹?」

    「唔。」

    「娘?」

    「嗯?」

    「房時?」

    她立刻遭到白眼。「沒大沒小,叫哥。」

    她笑得傻兮兮的,嘴角帶著一點小蔥粒。

    能盡情的看著娘親的面容,盡情的喊爹娘,就算是一場夢好了,讓她在這個夢中躺一躺,一會,一會就好。

     房子越是江南河晏縣的七品父母官,河晏地處南方,房子越在這里任知縣六年,仁厚愛民,多有政績,頗受地方人民愛戴。

    他們這一家並不像一般官家內眷住在府衙的北後院,而是住在自己置的產業,一間很普通的三進院子。

    對顯貴的官家人來說是小了點,但房府人少,三進院子卻是恰恰足夠了。

    前頭一進是廳堂與書房,房子越在外如果有看不完的公文和邸龔,多在這里處理,另一側間則供午間小歇用,二進是正院,房家人日常的起居之所,正屋當中是正堂,東西兩側是耳房,東耳房是臥室,西耳房日常起居用,正屋兩側各有兩間廂房,則是房時和房荇的房間,至于小庫房和淨房就在後院一溜排更小的後罩房,靠西一點,用磚牆隔出來,作為廚房和柴房。

    房荇蹲在小院子的菜圃,看著閑適散步過她眼前的母雞,有一搭沒一搭的啄著泥土里的蚯蚓,這一看就是半天,連來上工的婆子和媳婦經過,過來同她說話時,她要不是有氣無力的嗯一聲,要不就心不在焉的點頭應付。

    家里統共四口人,沒有太多伺候的人。

    她記得自己和哥從小都是娘一手奶大的,奶媽或是貼身丫鬟她和房時一概沒有,內院就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媳婦,婆子負責采買,媳婦負責浣衣打雜,大家都知道知縣夫人是個熱愛凡事親力親為的主子,尤其只要是攸關她和哥哥的衣服、吃食,均很少假手他人,她想,她娘若非頭上頂著知縣夫人的名頭,不方便出門拋頭露面,婆子能做的事情她也會自己攬下來。

    沒有丫鬟繞著她轉,要房荇說這也沒什麼不好,簡簡單單的一個人,也沒多少事情可以忙,她還自在許多。

    「我看大老爺這個娃兒是個傻的,連話都不會說。」婆子偕著媳婦兒嘀嘀咕咕,背後說著閑話。

    「荇兒姑娘是因為日前病了,這會兒還沒好全呢,不要這樣說。」

    「得了、得了,我也不過多說了那麼句話,不就是關心嘛,連個話也不許我說,虎子他娘,你也真是!」

    房荇壓根沒把這幾句閑言碎語听進去,她煩惱的,是別人想不到的。

    這世上,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不同。

    有的人覺得能吃飽穿暖便是福氣,有些人榮華富貴都覺得不夠,野心勃勃的要得到更多,目光永遠看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對她來說,光是這樣能看著自己喜歡的家人,看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互相付出的溫暖,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人生了。

    這些,會不會又變成手里的沙,從指縫里漏掉?

    不要,她不要!

    這一世,她無論如何,就算拚盡一切,也不會再讓那些發生過的事再重來一次。

    那些叫人冰心徹骨,讓人痛徹心腑的……心里說也說不出來的悲傷……

    可是,令她不滿的是,這十幾天吃吃睡睡,又睡睡吃吃,也許是上一世和這一世的腦子尚未和諧,越是心急火燎的想把過去那些已經不太記得的回憶找回來,越是不靈光,感覺就是一腦袋瓜子的漿糊。

    她拿自己的五短身材沒辦法,可是腦袋也壞了,能怎麼辦?

    她垂著小肩膀,緊握著小拳頭和打成小結的眉頭,小小孩童那陰暗的樣子,要是落入旁人眼里,只會叫人發噱。

    她走神的厲害,哪想得到頭頂一暗,爹那好听的聲音和他蒲扇般的大手掌就朝她的腦袋壓了下來。「下了飯桌就不見人影,丫丫在這里想什麼呢?」

    「爹……娘。」她扭頭往上看,不止爹娘,就連房時也服裝整齊,提著娘幫他做的書袋,準備上學去了。

    房子越兩手穿過她的腋窩,將她抱起來。

    「老爺要上衙門了,怎麼還抱她?她可是一腳的泥,等下弄髒了褂子怎麼辦?」杜氏要勸阻已經來不及。

    房荇只能說穿著官袍,腳穿官靴,頭戴官帽的爹爹俊俏的無人能比,然後又想到方才的無力感,一頭就砸進房子越肩上賴著,想找點安慰。

    靶覺一團軟乎乎的小東西偎著自己,小腦袋挨在他肩頭,白嫩的小臉和些許柔軟的發絲貼著他的頰,房子越笑開一張還十分年輕的臉。

    這孩子以前總和妻子親些,這些時日似乎轉了性子,常常蹭著他喊爹,那稚嫩的嗓子喊得他暖呼呼的,一顆心軟得一塌糊涂。

    平常,房子越和房時出門後,家里就剩她們娘兒倆,房荇會趁著杜氏納鞋底或是做針線的時候纏著她說話,挖出不少房子越的私房密事,這才知曉爹當年歷經鄉試、會試、殿試皆得第一,是大歷朝開國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名動京城,一時風頭無雙,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並沒有沿著仕宦的老路子在翰林院當個編修京官,而是要求外放,遠遠離開了人人羨慕的京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也才有他們一家子幸福安康又和睦的一段歲月吧。

    「許是上次受了風寒,沒有好全,這些天里話少了,人也沒那麼活潑,怎麼吃身上都不見她長肉。」杜氏有些心疼的說。

    這年紀,但凡能吃飽飯的,臉頰都是圓嘟嘟的,她的小臉卻擰不出一點肉來,每次吃飯都往她碗里添菜,怎麼就不長肉呢?

    跋明兒個讓人去抓只老母雞來熬湯吧。

    听著杜氏說話,本來趴在房子越肩上的房荇閃著大眼,揚起頭來,兩只滴溜溜的黑眼珠輕轉著,問的卻是杜氏,「娘,荇兒多大了?」

    「十足歲了呢。」

    十歲,真的才十歲,自己這副身軀又瘦又小,樣子恐怕比其他同年齡的孩子都矮上半截……算了,一直糾結這個有什麼用?早早適應,認命的當一個稱職的孩童,想伸腿就伸腿,想趴著就趴著,那……想要求,自然也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提出要求嘍

    「荇兒想和哥哥一起去上學。」

    「怎麼忽然想到上學了呢?以前時兒啟蒙的時候讓你一塊去,還同我鬧脾氣呢。」

    「娘,此一時,彼一時嘛,翻花繩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好玩,荇兒要是學了道理才能給娘長臉,也不會給爹丟人吶。」她很巴結的說。

    文,她不需要安邦定國的能力,武,她不用學得上馬殺敵的本事,可是,該念書的時候努力念書,該學習的時候努力學習,家中目前的生活衣食無缺,多她一個孩子上學,也應該負擔得起才是。

    上一世的她,只識得一些簡單的字,當初家中請來夫子啟蒙識字,天天背書,背得她一個頭兩個大,那些枯燥的之乎者也沒多時她就厭煩了。

    那時的她覺得女子既不能拋頭露面,出門從商營事,也不能出仕為國,既然那些人生道路都擺明了不通,那些酸氣沖天的學問,要來何用她把嫁人當成一生的志業,她只要按著房家嫡女的身分長大,嫁個身分相當的丈夫,然後相夫教子,鞏固自己的地位,榮華富貴一生就好了。

    她哪想得到,懂琴棋書畫的女子多得去了,婚後,家中大權始終掌握在婆母手里,金銀一事得看別人眼色也就算了,為了討婆母的歡心,她曲意順從,對婆母不敢有任何違背,可不知為何,卻和夫君漸行漸遠,他漸漸不來她的院子,常常應酬回來便隨便在一處歇下,那種冷落她一直到死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既然有從頭再來的機會,想要過得更好,非得從頭學習不可!

    「這小丫頭片子,怎麼忽然開竅了?這些年縱著她玩,倒是忽略她也到了識字學女紅的年紀了,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杜氏笑著點點房荇的小骨子。

    本來官家小姐從小耳濡目染,就該養成良好的舉止習慣,舉凡行禮走路喝水都有一定的章法,她離京日久,公婆不在身邊,少了囑咐叮嚀的人,郎君在衙門的時候是個威武的知縣老爺,一旦回到家就成了家犬,她也是,放在眼前的孩子只覺得他們舒心便好,忘了要拘著,忘了目光要長遠。

    「這倒也是,上學不見得非要學得什麼濟世大文章,也不是要學詩詞歌賦那些虛浮的東西,能懂得一些道理,這才實際。」房子越沒反對。

    「謝謝爹!」

    「時兒在河晏書院里上課,古先生也是博學之人……時兒,妹妹同你去書院可好?」房子越看著沉穩的兒子。

    「我會照顧妹妹的,荇兒,從明日你就和哥哥一起去書院吧。」房時一口允諾,既然是父親交代的事情,他一定會做好,更何況照顧妹妹也是他義不容辭的事情。

    房荇扭了扭身子,從父親身上下來,待她兩腳踩著了地上,房子越才松手。

    「我明日會早起的。」

    「最好是,平常總是賴床,娘常常叫你也叫不醒,我都想你是不是小懶豬來投胎的。」

    「娘,哥哥笑話我!」哥哥真壞心,她跺腳馬上尋求外援。

    房子越和杜氏看著一雙兒女,笑容燦爛。

    當房荇看見房子越那春光爛漫的笑容時,心里不禁要嘀咕,爹,您都幾歲人了,還笑得像個小孩子一樣,這怎麼當人家的爹?難怪她那上一世的爹滿院子的姨娘,都是這麼來的吧……

    她不知道上一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爹和娘性情大變,兩人形同陌路,她只知道自己從今以後得想辦法讓爹不要隨便對著別人這麼笑,她希望這一世爹和娘永遠能這樣恩恩愛愛,和和美美。

    「那晚些我讓人把薦書送回來。」房子越哪懂得房荇肚子里的那些彎彎繞繞。

    入學得有憑證,書院本來就是為官家子弟設的書院,師資一流,房子越身為地方父母官,要送孩子上學只是舉手之勞,但為官也需事事小心,要讓人拿了話柄生事,小事也會變成大事的。

    「老爺,你應卯要遲了。」杜氏提醒。

    「咳,我該出門了,時兒你也別晚了,不然挨了先生板子可沒話說了。」

    「時兒省得。」

    案子倆分頭出門,衙門就在一條街外,房子越不耐煩上下馬車瑣碎,通常會有衙里的典吏或主簿跟著,安步到衙門,至于書院位在城西,房時就不得不乘車了。

    「荇兒,咱們也進去,娘瞧瞧找塊什麼樣的布料給你做書袋,你喜歡什麼料子?」目送家中的男人出門去了,娘兒倆一同往里走。

    杜氏拉著房荇的小手,嘴里叨念著要讓婆子上街,去給她買一些明日要用的描紅冊和習字本子,當然,筆墨紙硯也不能少。

    「啊!」房荇突然使勁的朝自己腦門「啪」的給了自己一下。

    「你這又是想到什麼了?」

    「我還有件事兒忘了和爹說去。」她轉身想追出去。

    「什麼事這麼急,非得現在說不可?」杜氏可沒見過女兒這麼性急的樣子。

    房荇眼楮眨也不眨的瞅著杜氏的臉,這事兒,和娘說得通嗎?

    「荇兒除了識字,也想學點拳腳工夫。」她搖晃小身子,行動嬌憨可愛,一張雪白嬌嫩的小臉玉雪可人。

    杜氏慢慢蹲下來,眼里有些不解。「可是想好了才說的?拳腳工夫和識字不一樣,很辛苦的。」

    房荇稍稍停了下,發現娘親正專注的看著她,而且溫柔的笑著,讓人覺得就算將心里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也無所謂……她鄭重的頷首。

    她這輩子是多出來的,要是可以,那種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羈絆、沒有束縛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將家人擺在自己的後面。

    何況,拿強身健體為由,一向疼愛孩子的爹娘也會比較容易同意她的說法,若明擺著說她想學拳腳工夫是為了未雨綢繆,要守護家里的人,恐怕只會招來嘲笑。

    「荇兒的身體好像不太好,老是叫娘操心,荇兒想,若是可以學一點拳腳工夫,會不會以後就不用常常吃藥了,娘,荇兒好怕那個藥味兒。」她吐著丁香小舌,表情可愛又生動。

    「等你爹下衙回來,娘會和你爹提,不過,娘可不敢保證你爹會同意。」房家不是武將出身,文官通常重文輕武,房荇如果是個男子練武防身倒也無妨,可她是個官家小姐,動刀動槍的要是傳了出去成何體統。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正是貪睡懵懂的年紀,哪來這種好學的精神?

    「謝謝娘,荇兒就知道娘最好了!」她親昵的攬著杜氏的手臂,又蹦又跳的和母親一同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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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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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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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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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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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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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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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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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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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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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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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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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游子

    上山的道路風大,刮得人肌膚生疼,少有人煙的古道兩旁,幾乎被高尖芒草掩沒,若是挑這時節上下山的人,可是要吃盡苦頭的。

    這對他來說並不成問題,他只知道,那山腰上,有間庵堂。

    那里,有他迫切想見的人。

    石頭壘的低牆,滿是苔蘚的屋瓦,庵堂帶著經歷歲月的顏色,可以一覽無遺的外觀卻十分干淨,可見平常很用心維護著。

    他一反平常的不拘小節,有些綁手綁腳的撢著身上略微發皴的短打扮,因為不確定,又摸摸下巴,嘖,急著趕路胡子忘了刮,她,不會因為蓬頭垢面的老樣子就認不出他來吧?

    他老了嗎?是啊,都過了這些年。

    他重重的擂著木門,又想,手勁應該輕點的,他這粗魯的德性會駭著里面的人,可下手輕了,在朔風野大的這山腰,又怕里面的人听不見。

    這放不開的他,這心思忐忑的他,不管了!

    吱呀——缺乏油潤的門榫一響,門打開了。

    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探了出來,是個比丘尼。

    這種地方幾乎是沒有香火的,看見居然有來客,不管是經過還是專程到訪,比丘尼馬上掛起殷勤的笑容。

    「小師父,我遠道而來,敢問庵里的靜塵主持在嗎?」

    「主持師父不見男客,請施主見諒。」

    「請小師父通報,我與她是故人,你這麼跟她說,她或許就會見我的。」他再接再厲。

    比丘尼看看他,不作聲,好半晌才說道︰「請稍候,我去稟報師父一聲。」

    「多謝小師父。」

    他們是青梅竹馬,還在母親肚子的時候,雙方父親就玩笑的指腹為婚,定了娃娃親,他們從**   季橢 雷約河懈鑫椿櫸頡⑽椿櫧蓿 郊掖筧訟嗑窞保 『 不嵬嬖諞黃稹

    兩家門戶相當,時有往來,慢慢長大,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就很理所當然的以為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家中雖有萬貫家財,卻只是個商戶,即便每年花出去的善捐和不樂之捐多到可以從京郊鋪一條路直抵皇宮門口,上繳的稅收一般人家幾輩子都吃不完,即便如此,士農工商,身為三百六十行中最為低賤的商戶的父親還是要處處與人鞠躬,才能在行商的道路上少一點阻礙。

    他不想自己以後也變成和父親一樣,他不要讓人踩在腳下,他想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他也知道,要翻身,除了軍功,沒有別的路。

    于是他從軍去了。

    從跑腿的傳令兵做起,那時,西北苦寒,盜匪流寇,還加上異族鐵蹄,枕戈待旦,日子非常不好過。

    六年軍營舔血,造就了他鐵一般的功勛。

    終于他回來了,回到那京城軟紅十丈里,功成名就的同時,也失去了她。

    听說她足足等了他五年,年華老去,在父母的逼迫下,嫁人為妾。

    一年後,她那年邁的丈夫老去,她被元配趕出了府邸,當他尋去時,已人去樓空。

    因為一再的錯失,他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後來再輾轉听到她的消息,她已經遁入空門。

    那種日日夜夜的懊悔,一天比一天還要深刻的想念,讓他放棄了所有,居無定所的行走江湖,滿山遍野的找她。

    她卻說,她已經不再愛他,男歡女愛已是前塵,空山寂寥,長伴青燈古佛才是她想要的。

    他重新在江湖浪蕩,從此沒有酒便無法入睡……每年,他總會來到這座山下仰望那山腰的尼庵……一年兩年三年……這又過去多少年了?

    肖不害沒有等太久,那位比丘尼很快出來,告訴他的還是那句話,主持不見男客。

    是夜,雨下的時候,一剛開始,潤物細無聲,但雨越下越大,禪房里的女子穿著普通的灰色袈裟,頭戴灰色帽子,靜靜盤坐。

    雨夜漫長,無休無止,雨聲叮咚,擾亂人心。

    她喚來比丘尼。「那人走了吧?」

    「住持……還沒呢,都在外頭坐了一夜,會生大病的,您去瞧瞧他吧,就算讓他走也好。」小姐沒出家的時候她是丫頭,那時的她年紀小,小姐以為她不記得那位少爺了,她怎麼會忘,那人曾是小姐心中的良人啊。

    「他到底在執著什麼?」凝望著窗子雨流留下來的痕跡。「不叫人安生。」

    「住持……」

    「知道了,給我拿把傘來吧。」回過頭,一張絕世佳人的容貌出現。

    她步出禪房,經過佛堂,踏出門坎,行過小院,打開了一向無人出入的木門,那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老樹下任著雨淋,像迷路的小狗。

    雨里,他听不見門開的聲音,目色恍惚。

    一把油紙傘遮住了他。

    他看見了那慢慢蹲下來與他平視的水眸。

    怔怔忡忡的,以為身在迷離的夢境。

    「你這是何必……」她輕嘆。

    那欲說不能的風情,令他幡然醒過來,看見她已經濕了一半的肩頭,趕緊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傘移到她頭頂,他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的。

    因為看見她那張日夜思慕的臉蛋,他那雙晦暗不明、帶著狂氣的雙眼,幽深的搖曳著波光。

    「我曾想過要在山腳下落戶,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你也好,可是我沒辦法,就算只能在山腳下看著你在的地方,我都心痛。」

    「那你又何必來?」

    「我收了個徒弟,她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請你珍惜我……」他的手如盤石,紋絲不動,不讓半滴雨沾上她。

    听見最後一句話,她的心重重的敲了一大聲,耳里吵雜的雨聲忽地遠去,飛馳的血涌上了雙腮。

    「我已是千瘡百孔……」她的喉嚨干涸。

    她表面上已經出家了卻紅塵,但實際上,她的紅塵從來沒了卻過。

    「我何嘗不是。」

    他的眼染了風霜,發有白雪,但是那有什麼關系?他愛她的心始終熱烈奔騰如少年。

    她憐惜的觸了觸他的下頷,「這胡子該刮了。」

    「你替我刮嗎?」帶著滿滿的希望問。

    「我還有兩個人得帶上。」她的笑容映在雨夜里,美得不象話。

    晨霧迷離,陷于沉睡中的繁華京城逐漸醒來。

    一輛雙軸馬車輕輕輾過青石板路,又在路上晃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幢幽靜的四合院,這是一幢外表以青磚建成,看似簡單的宅子。

    大門牌匾上以黑漆寫著「金玉堂」三個字。

    門口有兩尊獅子,隔一條小巷,赫然是譽滿京城的大錢莊「匯通天下」,此刻門板闔著,顯然還不到營業時間。

    幣著厚棉簾的馬車里伸出一只女子的手,很快踩著腳踏步下馬車,然後側身重新掀開棉簾子,讓里面的一男一女下了車。

    男女都一身新裝,男子著墨蘭色暗銀刺繡的直裰,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上扣著白蓮玉冠,高大的身材,相貌堂堂,玉樹臨風,至于那女子,頭發因為太短挽不成髻,只別了一朵並蒂芍藥,花瓣迎風微顫,十分靈俏,婀娜的身上著墨蘭色對襟長綢襖子,下著凌波收腰束裙,腰肢縴縴,清麗如畫。

    兩人這一站,很吸引人的目光,他們身上穿的,是相同墨蘭色的料子裁的,一目了然,也就是情人裝。

    「就跟你說不要這樣穿,太招搖了。」女子臉上帶著赧色,似嗔非嗔,令人心動不已。

    「我覺得好看,以後我們就都這麼穿,也讓裁縫這麼做。」他要去到哪都讓人家知道他們是一對兒,就算將來成了夫妻也不會變。

    「你這人……」他還是那個她印象中熱烈奔放的男子,對她的愛向來直接毫不掩飾,一直一直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我這人怎樣?」他看著她那雙他最愛的水眸,果然在她眼底看見瀲灃水波。

    「就……我喜歡的樣子。」她越說越小聲,終究低不可聞,臉蛋上的紅暈更深。

    「我們還是先回將軍府好了。」他想把她拐上床,為所欲為。

    那些年沐血殺敵平夷的軍功為他掙來一座將軍府,他卻沒有住過一天。

    明著向陛下告了長假,暗地卻已經打定主意不回來了。

    「你又不正經了……別緊張。」她笑容淺淺,卻立刻發現站在她身邊的男人身體有些緊繃。

    她知道他在緊張什麼。

    近鄉情怯。

    「我沒事,真的。」

    城門一開,他們就直奔老家而來,雖說在路上就給家里送了信,可站在多年不曾走進去的家門前,肖不害的心有著難以言說的緊張。

    他浪跡江湖多年,未曾在高堂面前盡孝,對國家不曾盡責,他是不忠不孝之人。

    「伯父伯母見到你只有歡欣,不會有別的。」

    「我爹怕是見到我,會先拿家法揍我一頓。」

    「真要揍狠了,我會替你上藥的。」她故意調侃。

    「好沒良心,我要挨揍一定拿你當墊背。」

    「這不就結了,就一起吧,不論挨揍還是挨罵。」

    肖不害心里涌起無邊際的暖流,珍惜的拉著她的手,「我可以保證我娘見著你,不知道會有多歡喜,你知道她老人家從以前就喜歡你,喜歡到我還不解事的時候就把我賣了……」和她並肩走上石階,扣門環。

    門房很快開了門。

    「請問……」中年的門房開口便問,然而,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人,除了眼楮瞠得老大,胡髭也抖了,他「嗷嗚」了聲,接著失態的往里頭狂奔,「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少少少爺帶著少夫人回來了……」

    喂鳥澆花灑掃的丫鬟婆子和家丁,有人扔了鳥食,有人掉了簸箕,所有的井然有序完全瓦解。

    肖不害和女子攜手一同跨進門內,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濃濃綠意撲了過來,他想起這宅子春暖花開時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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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沒趣

    他這是第幾次被掃地出門了?

    岳父不待見他,還是一如往昔。

    相隔多年重蹈舊地,第一次來,遞了拜帖,丈人直接無視,別說給口水,硬是讓他在外頭罰站了兩個時辰,他無功而返;第二次,將他帶來的禮物吩咐家丁直接扔了出來,揚言他再敢踏進杜家一步,要叫捕快衙役來攆人,他再接再厲,好不容易岳父終于露面,卻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拐走我女兒的混蛋,滾滾滾!」

    岳父大人一如往常的脾氣不好,但,萬幸的是,看起來身子骨挺好的,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薇兒是白擔心了。

    房侍郎摸摸鼻子的灰,在老丈人砰地關上大門之後,這才上馬車回家。他不知道最近瘋聞京城的大新聞就是中書侍郎一再被岳家趕出門,站在街心的慘淡模樣,那些茶肆酒樓差點沒將他當成說書題材了。

    一個只靠祖先留下家產,莊子出息、收租和店家鋪子利息過活的富貴閑人明來的膽量,一再的將朝廷三品大員沒頭沒臉的關在門外,還差點用食指戳他的臉面?

    房子越不敢生氣,也不能生氣,誰叫他當年沒有經過人家同意就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他愛妻成命,妻子對爹娘又甚為敬重,若非當年實在愛慘了他,違背父母的事情,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作不出來。

    他還得謝謝岳父沒有拿棍子出來給他難看。

    對他來說,反正顏面無光的事情已經干過那麼多回,多一回少一回,其實都一樣,若能將他們兩父女的心結化開,讓妻子埋在心底深處那不能侍奉爹娘的愧疚少去一點,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原先一直以為,荇兒有了自己的家庭,王爺對她也全心全意,時兒也能獨當一面了,按理說枕邊人也有了孫子外孫陪伴,心情應該開朗無憂,但是,前些日子,他夜半口渴醒來,一睜眼就發現身邊沒人,床席已涼透,他下床尋找妻子,只見她默默的坐在茶廳里,神情惘然,顯得格外落寞,且神魂不屬,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來到她身邊。

    「薇兒?」他出聲探問。

    「哦,你怎麼也起來了?」她回過神,臉上堆起笑。

    房子越的目光自她臉上滑過,見她眼圈浮腫泛紅,神色憔悴,顯然剛剛哭過。

    做了那麼久的夫妻,就算只有些微的不尋常,他也能感覺得出來。

    「我起來喝水,沒見著你,一個人坐在這里想什麼?」

    「就忽然一時睡不著,起來吹吹風,我沒事的,你早點去睡吧,明日還要上朝。」她輕描淡寫帶過。

    他一直是知道她的心結的,那種有家不能回,不敢回,也沒臉回去的感覺,就像鈍刀子磨肉,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痛快,以前孩子小,她要忙的事情多,沒時間去多想,就算想了,很快也被許多事情掩蓋過去,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大概也因為如此,讓她更加想起了不在身邊的爹娘親人。

    丈人脾氣火爆,當年在他帶著他的掌上明珠私逃又自行完婚後,丈人便使人寫了信送來,表明從此再無這個女兒,今生再也不見她。

    那時薇兒哭倒在他身上,那哭聲他一輩子都記得。

    房子越回到家,心情實在談不上好,一片焦黑的臉,腳步沉沉。

    「爹,您回來了,外頭熱吧,女兒讓人煮了綠豆湯,您要不要來一碗?」迎頭看見父親進家門,卻是一副斗敗公雞的模樣,房荇想起那些僕佣听回來的市井傳言,神情更加小意婉轉。

    「喔,怎麼想到要回來?」出嫁的女兒,他雖然時時想念,卻不能要求她時常回娘家,看見房荇的笑臉盈盈,心底擱淺的郁悶多少減輕了一些。

    「我帶歡兒回來陪娘解解悶,這會兒,娘忙著顧那小皮頭,沒空理我了。」她一如還在家的女兒嬌態,撒嬌的勾起父親的胳膊,神情親昵。

    「我去書房坐坐,時間要晚了的話就早點回去,王爺縱著你三天兩頭回娘家,那是你的福氣要珍惜,別像你娘……」想回娘家,卻咫尺千里。

    「娘怎麼了?爺爺還是不讓見嗎?」

    「這件事你也听說了?」

    「說不定萬歲爺也听說了。」

    「你這壞丫頭,戳老爹的痛腳!」房老爹哪會不知道女兒是想逗他開心。

    「不如爹跟荇兒說說,外公外婆為什麼和我們家都沒有來往?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這件事放在她心上已經許多年,只是爹娘從來不提,她和房時也曾私下研究過,雖然胡亂猜測了些,可沒實際從爹口中得到答案,兄妹倆也不敢隨便訴諸于世。

    案女倆來到書房,房子越一**坐在太師椅上,僕役擰來了冰涼的毛巾,讓他擦過臉,房荇則從瓷壺里倒了杯茶給老爹遞過去。

    房子越擦過臉,又喝光女兒倒的茶,長長呼出一口氣。

    丈人不待見自己,追根究底,就是因為女兒被人搶了,那一口氣無處發泄,時至多年後的現下,變成一口惡氣。

    那時的他還沒有功名,只因在街上遇見出門繳繡件的妻子,那樣的驚鴻一瞥,卻是一見鐘情,心慕少艾,從此心心念念,下定決心要讓那美麗的女子風風光光的嫁給自己,後來他果然連中三元,意氣風發的以為,用這樣的身分去求親一定會得到允許,誰知道岳丈對官員殊無好感,揚言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所以也用不著靠著賣女兒賺錢,他們家人口稀少,已經替女兒招到倒插門女婿,叫他莫再來糾纏。

    他失望至極,只求能再見心上人一面,哪知道杜老爹是個狠角色,他一面拒絕了房子越的提親,一面派人將宅子圍得像個鐵箍桶一樣,就是不讓他們再有踫面的機會,他被逼得沒辦法,幾番商議,最後只能帶著心愛的女人離家。

    他這舉動讓岳丈十分的不諒解,若是把事情鬧大,女兒的顏面難看,但若隱忍下這口氣,卻也咽不下去……後來,他接到派令,帶著妻子和兒子便離開京城,這一去經年,就失去了與岳丈和解的機會了。

    「爹,那個願意讓外公招贅的人不會是我們的首輔大人吧?」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從別處听聞了一些舊聞。

    「不是那廝還有誰!」提到水素弦,房子越仍沒好臉色。

    這些年,即便他曾經身陷囹圄,最危急的時候妻子都沒敢求到娘家去,那痛,在她心版上已經變成無法磨滅的痕跡了。

    他不忍,不忍再看妻子受那樣的折磨。

    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得到丈人的諒解。

    案母親感情甚篤,十年如一日,這一直是房荇最羨慕的一件事,她也沒想到娘親每回提到外公外婆時臉上黯然的神色,其中竟然有這般因由,她脫口道︰「爹,您這女婿牌打不動,要不,咱們試試外孫、曾外孫牌,您說怎樣?」

    「你是說……」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層,本來挫折的雙眼瞬間燃起了火炬。

    「明日,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我還沒有去過外婆家,真希望外婆喜歡我……」

    杜家整個為之震動了。

    杜老夫人一听說外孫、外孫女來了,那個激動,簡直無法用筆墨來形容,挺直腰桿,也不必侍女攙扶,就想往堂屋去。

    「哼!」拿著鼻煙壺從外頭進屋來的杜老爺冷冷哼了聲,自顧自坐上高背太師椅。

    「你要再敢攔我,我跟你沒完!」杜老夫人撂下話。

    「我說什麼了?!你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這些日子你撒氣也撒夠了,你對付女婿,我沒話說,可是這趟來的是外孫、外孫女,我要去見他們。」那些她見都沒見過,抱也沒抱過的心肝寶貝,她忍了許多年,再也不讓這壞脾氣的老頑固壞她的事了。

    「咳,我什麼都沒說。」這個家自從女兒不在,義子也走了,這些年來,越來越空曠,來求見的是自己的外孫、外孫女,與那個混蛋無關,他當然要見。

    杜老夫人瞅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跟來做什麼?」

    「就一起去吧。」

    杜老夫人不置可否。

    兩老到了堂屋這才發現除了外孫、外孫女,還有一個抱在襁褓的嬰兒,和一個粉雕玉琢,雙眼骨碌碌轉,有著藕節般胖手胖腳的小孩童。

    這些年因為杜老爺的禁令,家里沒有半個人敢去探听女兒的狀況下落,就算她偷偷的使人去追查,得回來的消息也是少得可憐,她常常灰心的想,莫非要到她入土的時候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女兒嗎?

    房時和房荇一個抱著襁褓里的嬰兒,一個牽住歡兒的小手,雙雙跪下,給杜老夫婦行了大禮。

    「外公、外婆,我是房時。」

    「外公,外婆,我是房荇,歡兒,叫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房荇輕輕壓了壓歡兒,讓他給祖父母叩頭。

    別看歡兒圓滾滾的小身子不利索,他靈活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頭,聲音靈朗,「歡兒給外曾祖父,外曾祖母磕頭。」

    「這是、這是……」杜老夫人哪還坐得住讓這麼小的孩子叩頭,情緒激動,一下子便哭花了臉,一下抱這個,一下摸那個,比得了全世界的珍寶還要高興。

    杜老爺臉色一時錯綜復雜,眼楮看看氣宇軒昂的房時,看看笑語嫣然的房荇,又瞧瞧眼珠子黑白分明直盯著他看的歡兒,心里哪還有什麼氣。

    這會兒,子孫滿堂,也算是了吧,那他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然後在房符的慫恿下,歡兒三兩下奔了過來,軟呼呼的小手抓著杜老爺的膝蓋,「坐坐……」不怕生的個性竟是要求要坐到杜老爺的大腿上。

    杜老爺遲疑了一下,將從不離手的鼻煙壺放下,將歡兒抱上了大腿,沒多久,一老一小居然玩了開來。

    這天,誰都沒有提到杜氏和房子越,祖孫兩代很自然的話家常,中午杜老爺留了飯,幾人又互相道了這些年家中的際遇,但多撿著老人家愛听的說,直到傍晚,僕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老爺、夫人,襄王爺……在門……口,說要來接王妃和世子回去。」

    「什麼?」兩個老人俱嚇了一跳。

    「薇兒教出了兩個好孩子……」女兒、女兒,他從小養在心尖上的明珠,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卻教出兩個出類拔萃的孩子,他用有些混濁的眼楮看著房荇,終于還是問了放在心底十幾年的話,「你娘……可好?」

    「不好,」她很誠實的說。「娘很想你們兩位老人家,想得都快生病了。」

    「她眼里還有我這個爹嗎。」杜老爺很逞強,聲音里卻泄漏了不舍。

    「娘每年都會替您老人家還有外婆裁一件新衣,單衣、中衣、外袍、鞋子,甚至您喜歡的鼻煙壺都親手做了荷包,說好讓您日日替換,只是荇兒每年都只能看著娘把那些衣裳摸了又摸,然後珍重的收回櫃子去,爹說,娘常常在暗夜里因為想外公外婆而偷哭,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個傻孩子哭什麼……」杜老爺哽咽了。

    其實他在堅持什麼呢?是素弦那孩子沒福氣,要不是當年他一意孤行,非要去爭什麼功名,用的卻是不擇手段和令人齒冷的法子,害人不少,一直視他為兄長的薇兒在百般勸說無效下,才會和他漸行漸遠,後來自己想撮合兩人,心想或許那孩子就會走回正道,沒想到女兒更是堅決反對,甚至就這樣丟下他們跑了……如今那個讓他處處操心的女兒也兒女成群了,他也該放下了。

    「下回你和時兒過來……把你娘也一道捎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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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族親

    房家老宅這邊,自從分家以後,幾年來一直過得每況愈下。

    房老太太最常掛在口中的就是,「他們那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弟妹啊,是你失算了。」族長很不留情面,實事求是的戳破她還不想認清現實的執念,人家並沒有傍著她這棵自以為是的大樹,而是開創出新的局面了啊!

    先不說一路過關斬將的二房家老大,房老太太最不看好的那個二房嫡子如今已是三品大員,那家人父子將會一起在朝為官,那富貴幾乎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實了。

    他一直慶幸自己當年賣了個人情給二房,兩天後,他的長子要出來爭取這族長位置,這些年他處處鋪路,那一房的人已經答應會幫忙,這下可是勝券在握了。

    他想得心神飛馳,壓根沒注意房老太太說到哪了。

    房老太太那個急啊,瞧著那個她厭惡的一家人越過越好,她們這一家子卻是越過越困窘,不說每一個院子都養了無數的妾室通房,食指浩繁,這一個個講求奢華排場,這些年來也只出不進,原先靠著老三的從四品撐著,面子上倒也還不至于太難看。

    誰知道老三居然出了紕漏,日前不小心在朝堂說錯話,皇帝赦令革職查辦,她上上下下送了不少銀子打點,人是好好的回來了,想恢復官職卻不知道要到何時?

    朝堂啊,一言興邦,一語罹罪,沒什麼不可能的。

    可他們家不能這麼下去。

    「我說他們家那丫頭也快及笄了,也該說親了。」這些日子她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念頭轉來轉去,便把主意打到房荇身上。

    「什麼?子越那種個性,怎麼可能讓你去染指他女兒的親事?」

    「你說的什麼話?無論他認不認,我可都是他的母親,我想要他的女兒嫁誰,她就得給我嫁!」房老太太出口的已經不是氣,而是火了。

    「族長、族長,天大的消息……」管家匆匆進來,急忙倒出自己听到的消息,「皇帝賜婚,將中書侍郎的女兒賜予襄王為正妃!」

    族長瞪他一眼,「休要胡說。」

    「不是妄言,聖旨都下來了,房大人家听說擠滿了道喜的人。」

    族長臉上閃過意謂難言的表情。

    「就她?」房老太太嗤笑一聲。「也就你們這些吃飽閑著沒事干的,听風就是雨,那丫頭要相貌沒相貌,要品德沒品德……」

    「是三老接到的消息,老夫人家里頭也應該都得到訊了。」管家挨了沒頭沒腦的罵,有些不舒服。

    「確實?」族長已經不是微微訝異了。即使房老三身不在朝堂,消息仍是比他們這些百姓靈活許多。

    「千真萬確!」

    「那丫頭到底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我那幾個孫女隨便一個也比她美貌,多才多藝。」皇家事情,她終究不敢說得太過,只是在心里恨恨的將那家人又罵了個臭頭。

    「弟妹,換個方式說,要是子越那丫頭真的能嫁入王府,對咱們房氏一族來說,也是天大的喜事,將來有我們好處的。」他畢竟干過那麼多年的族長,眼皮子可比房老太太深得多。

    「指望那家人?」自從他們搬出去以後,她這母親對他們不聞不問,就連那些跟他有血緣的弟兄也沒有一個去幫過任何忙,那家人不反過來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指望他們扶持一把,她還真不敢有那種念想。「不過,要是那丫頭真的能入王府的門,到時候讓她把我們家澇兒一起帶進去,姊妹也有個伴。」

    澇兒美貌如花,那十一皇子若是見了,也可能收為妾室,又或許可以取房荇那丫頭的位置代之,屆時,他們家可是有十一皇子這座大山靠著,何愁沒有好日子過?

    屋子里一片沉默。

    族長發現這弟妹越發不堪,她做了那麼多不讓人待見的事情之後,怎麼還會以為她這「母親」在那一家人身上還能有作用?

    再說了,想靠著房荇那丫頭往上攀,那丫頭可不是傻的,這本家對他們那一房來說,人家若要袖手旁觀,也不是不行。

    這弟妹,太不知所謂了。

    往後,他還是少跟這一房來往吧。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是時勢啊。

    房老太太千想萬想就是沒有想到,這會兒她最後的倚仗已經準備和她劃清界線,任憑她去構築一場很快就會破滅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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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情歸處

    明府的上下僕人都知道,他們這富甲一方的主子,喜歡在雨天的時候將自己關在書房里,而且遣走所有奴僕,一個人靜靜的對著一幅畫,他們都以為,主子不過是喜靜,殊不知,他在凝視那些已經熟嫻于胸,甚至已經烙在腦海的筆觸時,腦中總是會很自然的想象那個女子正陪在身邊,就像她和他曾對坐在方桌前說話,那時的她安靜淺笑,言語驚人,卻叫他無比心安。

    在那之後,他以為自己對她並不會有太多想念,但,隨著時間流逝,那種想念卻變得如影隨形。

    于是他主動去找她。

    等著僕佣進去通報時的他,心跳竟撲通跳得像初戀的少年。

    她的表情有那麼些意外。

    「請給我一次機會。」他說道。

    「明少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錯過你。」無論他們的上一輩子是錯過,是辜負,他,明融之,不想這一世放手。

    既然可以重來一次,他不要放手。

    她微微笑,搖搖頭。

    「我要試,無論一年、兩年、五年,還是一輩子,我一定會盡力讓你知道我的誠心,我盡力了,總好過我以後懊悔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他不想做一個被過去困住的男人,他想留住那個想要陪在身邊的她。

    「我們還可以重來嗎?」房荇輕嘆,她已經放下了。

    「只要房姑娘給我機會,還不算晚。」

    看著他那熱烈清雋的臉龐,房荇想起過往對他張牙舞爪,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明融之。」她喊。

    「姑娘有何吩咐?」

    「我已有心悅之人。」站在這里的他,只是對她好奇,她對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他都好奇,但如果可以,她並不想以那樣的方式和任何人相遇。「所以,就這樣吧。」

    明融之沒動也沒說話,眼眶居然慢慢紅了。

    他看著房荇許久,臉色變得鄭重。「房姑娘也曾心悅于我吧,在我不曾那樣傷害過你的從前,是啊,你恨我,那表示你也曾對我動心,對吧?我對你始終是好奇大過一切,可是我每每想起你眼里的悲涼,你的眼淚,總是讓我心疼……房姑娘,無論你最終肯不肯給我機會,就算最後沒有結果,我還是要讓你知道有個人願意用一生換走你的悲涼。」

    「是,」她也不否認。「曾心動,也心死。」

    「回不去了嗎?」他眨著酸澀的眼。

    「我們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吧。」

    好好過日子……嗎?

    抱著那樣的遺憾,他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但沒想到,那遺憾就那樣跟隨著他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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