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晏《娘子到口酥》【滿漢全席之三】

雖然身為乾隆之子,永珹並未養成驕矜跋扈的脾氣,一日,他偶然看見一個水靈靈、如天仙一般的美人兒,自此後,他日日在美人家的後巷徘徊,只為再見她一面,然而這樣卻更加深對她的愛戀,已無法滿足內心的渴望,他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娘子,無論如何,他都要娶她進門!孟君天不會梳妝打扮,琴棋書畫、刺繡針黹也一概不懂,因此不相信毫無女人味的她能令永珹驚豔,也不甚在意,豈知她扮成少年送貨進王府時,卻見到他體恤人的一面,結果,她轉而開始為他神魂顛倒,還害起嚴重的相思病,可她很怕自己力大如牛、舉止像男人的事被他發現啊~~

楔子

乾隆十五年

履親王府院落,履親王允祹為首,領著家眷跪了一地,聆聽聖旨。

“和碩履親王年逾六旬,僅有一子,年已十有二歲,可望成立,為定太妃最所鍾愛。今遘疾溘逝,朕心深為憫悼,應予加恩,一切喪儀俱照世子例辦理。”

剛剛失去獨子,傷心欲絕的允祹,滿臉悲色地叩頭謝恩。

“皇上諭旨,今將皇四子永珹過繼給履親王為嗣,並即刻送入府內撫養,以慰定太妃傷痛,填補府內空虛清冷。”

允祹深深伏地,激動地叩謝聖恩。

一頂四人抬的黃色肩輿緩緩地抬進了院落,上面坐著年僅十一歲的小男孩,膚色白皙細嫩,雙瞳漆黑如墨濃點,眼神微帶著羞怯。

這個彷佛玉雕般的男孩,便是乾隆皇第四子永珹。

“四阿哥……”允祹怔然望著永珹。

永珹抿著唇微笑,待肩輿一落地,便走下來,雙手扶起允祹。

“孫兒給瑪法(瑪法:滿語爺爺之意)請安。”永恭敬地屈膝行禮。

雖然永珹已被過繼給履親王,但他畢竟是皇子,僅以屈膝表示恭敬之意,並沒有行跪安禮。

“這……四阿哥……”

聽到永珹喚他“瑪法”,允祹只覺熱血激蕩,喉頭梗塞,花白的鬚髮微微顫抖著。

“瑪法以後喚我的名字永珹吧,別再喊我四阿哥了。皇阿瑪對我說,從今日起,我便是你們家的孩子了。”永珹口齒清晰地說道。

允祹感動得熱淚盈眶,淚水順著臉頰上的皺紋淌下來。

“好,永珹,好……”

他點點頭,輕撫永珹稚嫩的臉龐,無限疼愛。

“瑪法請節哀,日後就由我來陪伴你了。我的身體很好,一定會健健康康地陪著你。”

永珹牽著允祹的雙手,微笑說道。

永珹只比允祹病逝的獨子弘昆小一歲,弘昆與永珹兩個人雖是叔侄輩分,但年紀相仿,讓他看著永珹的笑臉,就好像看到了弘昆可愛的面容,內心確實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他生下過六個兒子,但大多幼年就夭折,只有弘昆活到了十二歲,兒子俱都沒有養活,更不會有含飴弄孫的機會了。

但是乾隆將四子過繼到弘昆名下,傳宗接代,承續香火,讓他提早幾年有了孫兒,當上了爺爺。

“你累嗎?還是餓嗎?”

允祹握緊那雙小手,感動、憐惜的情緒紛紛湧起,化成了滿眶熱淚。

“我不累也不餓。”永珹搖頭笑說。

“瑪法命人給你收拾房屋去”

“不忙,瑪法。”永珹輕扯住允祹的衣袖。“我就住弘昆叔原來住的屋子吧,不必勞師動眾另外收拾了。”

允祹詫異地看著他。

“永珹……你不介意嗎?”

永珹微笑地搖搖頭。“我與弘昆叔年歲相近,弘昆叔日常所用之物必然也合我所用,我住進弘昆叔的屋子豈不簡便多了。”

允祹驚奇不已,他沒想到永珹竟然沒有半點身為皇子的驕氣,談吐舉止甚至大方成熟得不像個十一歲的孩子。

“好,永珹,瑪法先帶你去看看弘昆的屋子,你若喜歡便住下,如不喜歡,瑪法再另外安排,如此可好?”

雖然乾隆已將永珹過繼給他,但他仍然不敢對這位皇四子過於輕忽怠慢。

“我已是履親王府的孩子了,應該聽從瑪法的安排。”永珹柔順乖巧地說。

聽著永珹得體的回答,允祹不禁暗暗佩服起乾隆對皇子的教育,教出了如此懂事明理的孩子。

牽起永珹的手,允祹將他領到了弘昆生前的住所“古香齋”。

“四壁圖書饒古色,重簾篆挹清芬。”永珹看著屋內的匾聯低低念道。“這上下聯是瑪法題的字嗎?”

“是,當年為了吸引弘昆讀書的興趣,便題了這對匾聯。”

“上聯言書香,下聯言香,汲取書香和香乃人生一大快意之事,此景此境使人浮想聯翩,詩性大發。瑪法,我喜歡這個『古香齋』,我決定住在這裡了。”永珹笑說。

允祹深深看著他,這個體貼溫柔的小少年,讓他內心湧起一股難言的溫情。

“永珹,以後你就天天跟著瑪法讀書寫字,瑪法會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你,好嗎?”他輕柔地撫摸著永珹的臉。

“好。”

永珹重重點頭,綻放一朵純真的微笑。

同一個時間,在京城某一處充滿蠟燭、燈油和一股濃濃檀木香的胡同內。

“孟氏香燭店”的店主千金和大學徒正扭打在一起,兩個十歲的孩子打得不可開交,起因是孟氏大學徒劉雨揚在吃中飯時不小心吃掉了千金小姐孟君天的紹興臘腸,引爆了千金小姐的怒火,於是第一百零三回的打鬥正式展開。

“那是我爹特地買給我吃的,你連問都沒問就吃掉,太過分了!”

孟君天咬牙切齒地喊,一拳打在劉雨揚的下巴上。

“臘腸還不都長一個樣兒,誰知道那是紹興臘腸?妳自己沒看管好,還敢怪我!”

劉雨揚只敢用兩手臂壓制住孟君天,不敢真的揮拳打她,畢竟她是師父的女兒。但是孟君天天生力氣大,一拳就打得他眼冒金星。

“你居然還有理!就算臘腸全長一樣,可你的舌頭沒有問題吧?吃一口也吃得出來呀!你不只吃一口,你是把兩條紹興臘腸全給吃個精光,這不是故意的是什麼”

孟君天氣得朝他面上打過去,登時打得劉雨揚鼻血直流。

在一旁坐著五個理著大光頭的小學徒,見此情景,仍氣定神閑地做著自己的事,彷佛見怪不怪。

“停手!不許再打我的臉了!妳就不怕師父罰妳嗎?”

劉雨揚抬起膝蓋壓住她力大無窮的手臂,不敢打她,就只好兩手揪住她的頭髮,逼她收手。

“別以為我爹說要收你為義子,把『檀香燭』的獨門秘方傳給你就有多了不起!我們孟家的學徒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別以為你自己有多寶貝!說不定我爹將來後悔,改收其它師弟為義子!”

孟君天力氣大,不管劉雨揚如何壓制她的雙手,她都有辦法掙脫。

“妳嫉妒吃醋也沒用,師父現在就是特別寶貝我!以後師父不管收誰為義子,都不會把『檀香燭』的做法傳給妳,誰叫妳是女的呢!妳以後長大就會嫁出去了,姓貓姓狗都不可能再姓孟,所以不管師父把『檀香燭』的做法傳給誰,反正就是不會傳給妳!”

劉雨揚一邊擦鼻血,一邊氣嚷。

“那我就偏不嫁人,我就偏一輩子要姓孟!誰管得著我”

孟君天氣得脹紅了臉,騰出來的雙手惱怒地在劉雨揚的光頭上一陣亂打。

“妳發我脾氣幹麼?妳又不是我生的,妳去怪妳爹為什麼要把妳生成女的呀!”

劉雨揚閃躲不及,光頭腦袋被她打得又青又紫。

“幹什麼、幹什麼?怎麼又打起來了!”

孟春生聽見吵鬧聲,匆匆地從後房走出來,一看見得意門徒劉雨揚被打得鼻青臉腫,立刻大步跨過去揪起女兒的衣領,氣呼呼地罵著。

“妳這個死丫頭,整天就只會欺負妳劉師哥!再這麼無理取鬧,我就把妳的頭髮全剃了,讓妳跟這些師兄弟們一起學做蠟燭去!”

孟春生以為用剃光頭髮可以威脅女兒收斂點,沒想到孟君天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後,咬牙切齒地沖進內房抓了把剪刀出來,當著父親和師兄弟的面,把一頭長髮絞剪得亂七八糟!

“君天,妳發什麼瘋啊!”

孟春生魂飛魄散,連忙搶下女兒手中的利剪。

“爹,你就把我的頭髮剃得乾乾淨淨吧!我要學做『檀香燭』,從今天開始,我要當你的兒子,我一輩子都要姓孟!”孟君天氣虎虎地吼道。

孟春生驚瞪著她,一眾師兄弟也被剪了一地的黑髮嚇得目瞪口呆。

之後,孟君天真的如願被剪光了頭髮,並且跟著師兄弟們從果實榨蠟的過程開始學做蠟燭。

此時,京城另一方的履親王府內,永珹正捧著書卷坐在花架下,一邊讀書,一邊啜飲著香馥馥的熱茶。

永珹和孟君天兩人在京城的兩端過著各自的生活。

光陰荏苒,永珹愈長愈俊俏,性格愈來愈體貼溫柔,而孟君天的頭髮也慢慢長回來了,但,她卻沒有因此變得更有女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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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後

“久華客棧”高朋滿座,二樓包廂內傳出琵琶樂音。

店夥計端著託盤跑上樓,推開包廂門。

“客倌,您點的菜全都上齊了,請慢用!”

店夥計把桌面都擺滿了菜後,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屋內坐著兩名男子,一個身形魁梧壯碩,身穿靛藍色粗衣長袍;另一個俊秀優雅,神采出眾,衣飾華貴。

一方角落則坐著一名樂妓,懷抱琵琶,指尖揉弦輕撥,琴聲淙淙,如大珠小珠濺落玉盤。

“永珹,定太妃仙逝已滿三年了吧?”

身形魁梧壯碩的男子一邊聆聽著琴聲,一邊替身旁的永珹斟了杯酒。

男子口中喚的永珹,便是乾隆第四子,過繼給履親王府的永珹。

“是啊,下個月正好滿三年了。”永珹端起酒杯輕啜幾口。

“定太妃仙逝不久我就離開王府,自己開設武館,算算時間就快三年了。”

男子原是履親王府的護院,在永珹入府後受老王爺之命,要寸步不離地保護他。雖然他和永珹年紀相差了十歲,但永珹向來不把他當下人看,甚至還與他結為忘年之交的好友。

“這三年中你開了武館,還娶妻生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都算完成了。博果爾,恭喜你,也恭喜你的兒子滿月了。”永珹朝他舉杯致意。

“多謝。”博果爾舉杯碰了碰他的。“當年要不是你的資助,我也開不了武館,還要多虧你的幫忙。”

“這種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

永珹笑了笑,仰面喝幹。

當年永珹是因為看博果爾已經二十八歲了,還在王府裡當個沒有出息的小小護院,而當時因為高齡的定太妃從生病到病逝拖了好幾年的時間,王府裡的僕婢們無人敢辦喜事,博果爾的婚事也因此耽誤了,他覺得博果爾應該要有更好的發展,於是便拿出五百兩銀子資助他開了家武館,也算是他自己對好友的一番心意。

“永珹,我兒子都滿月了,那你呢?你也二十一歲了吧?皇上和老王爺給你指婚了沒有?”博果爾低聲問道。

“你過三十歲才生兒子,我有什麼好急的?三十歲離我還遠著呢!”永珹淡然地微笑。

“你和我不同,履親王府的香火可全靠你延續呢!三年前你說自己年紀尚小,不急著娶妻,要為定太妃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將滿,老王爺應該已經急著要為你訂親了吧?”博果爾關切地問道。

永珹劍眉微揚,抬手指著彈琵琶的樂伎。

“這姑娘琴藝絕佳,看模樣不像北方人”

“我在問你訂親的事,別顧左右而言他。”博果爾直接截斷永珹的話。

永珹一臉無奈地搔了搔頭。

“不久前,瑪法確實是跟我提起過了。”淡淡的輕歎自他口中無奈逸出,白淨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輕點著。“瑪法給我兩個人選,一個是總督鄂岱之女西林覺羅氏,另一個是副都統巴吉之女富察氏,兩人今年都是十八歲。瑪法要我選一個中意的,選好了他就要過府去提親。”

“你覺得老王爺挑選的這兩位格格如何?”博果爾好奇地盯著他。

“鄂岱的女兒非常美貌,巴吉的女兒聽說才情很高。”永珹笑得優雅從容。

“老王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你中意哪一個呢?”

所謂龍配龍、鳳配鳳,能配得上永珹的女子,家世背景自然也非同尋常了。

“不知道。”永珹淡笑聳肩。

“不知道?”博果爾一臉困惑。“這兩家的格格你都見過了嗎?”

“瑪法刻意安排過家宴,兩人我都見過了。”

永珹方才在桌面輕點的長指移到了薄唇前,狀若沈思。

“結果呢?”

“結果……都不是我想娶為妻子的對象。”

永珹歎口氣笑笑,伸筷挾起一塊醬牛肉送進口中。

“美貌的你不喜歡?有才情的你也不愛?”博果爾睜眸不解。

“她們都很好,但我沒有那種動心的感覺,就是……”他想了想。“連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是,就是這樣。

“你想把老王爺急死嗎?這兩家的格格都已是極品了呀,你居然沒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老王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煩惱死了。”

博果爾流露無限同情的目光。

“博果爾,我自己也很苦惱啊!接觸過那麼多的格格小姐,卻連一個能讓我心動的物件都沒有,我也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永珹蹙起眉頭,俊秀的臉上寫滿了“我更煩惱”四個字。

“哎……”博果爾長歎口氣。“你可知道每個被你接觸過的格格小姐都為了你神魂顛倒,無不巴望著你的青睞呀!”

永珹表情淡然,沒有多大的反應。

“無法令我動情的女子,我實在沒辦法娶來當正室妻子。我的生活已經夠平淡了,若再娶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為妻,豈不是讓日子過得更加平淡無味?”

他並不想心如止水,但是生活中偏偏沒有什麼人或事足以激起他心中的漣漪。

“你若不想娶人家,對人家的態度就冷淡一些,不要撩撥人家為你動情,這樣很要不得的。”博果爾正經地說道。

“我絕非有意撩撥。”他肅然解釋。

“你呀,成天只懂得吟詩作畫,都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裡?”博果爾嘖嘖搖頭。

“我性情好、脾氣好、待人也好,有什麼毛病?”他的表情更加嚴肅起來。

“你就是太好了,所以是最大的毛病。”

博果爾吃著菜,撇嘴笑歎。

永珹心下一怔。“此話怎講?”

博果爾放下筷子,輕笑道:“從小看著你長大,沒見你發過一次脾氣,也沒看你特別在乎過什麼事。你這個人過於溫柔體貼,個性太小心翼翼,也太懂得照顧朋友,所以你的人緣好,知交滿天下,可是你對於不喜歡的人或事卻狠不下心腸來拒絕,因此會讓朋友對你予取予求,對傾慕你的女子造成多情的誤會。”

“我本性如此,而且很少有機會可以讓我找到理由去拒絕。”

永珹淺笑,對博果爾指出的毛病不甚在乎。

“永珹,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平順了?”博果爾注視著他臉上始終悠哉無謂的淺笑。“認識你這麼多年,很少看你大怒、大笑,你非但沒有脾氣,甚至連情緒都少有,你還真是個怪人。”

“我只是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罷了,怎麼會是怪人?更何況,圍在我身邊的人,誰敢惹惱我?誰敢令我傷心?”

他的笑意加深,不在意好友的評語。

“也對啦,你天生就尊貴,以前跟在你身邊侍候你時,只要你皺皺眉頭,服侍你的奴才們就得先挨老王爺一頓罵。有一回你染了風寒,你的貼身小丫頭們全被打通堂,要是你發了火,還不知道他們得受什麼罪呢!”

永珹自打進王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定太妃和老王爺捧在掌心裡疼愛,寶貝得不得了,所以雖然永珹的脾氣很好服侍,但下人們還是視為最難侍候的差事。

“所以你總該明白我為何必須喜怒不形於色了吧?”

正因為他在王府裡受到比在皇宮中還要珍視的地位,他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定太妃和老王爺的情緒,所以他才會感到壓力沉重。

也因為如此,他更難恣意表達他的心情,漸漸地變得愈來愈沉默、內斂,對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

“你太為人著想了,所以才會這樣。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趕快娶妻生子,最好生愈多的孩子愈好,把老王爺的注意力從你身上分掉。”

在永珹身邊守護十年的博果爾,當然瞭解他的心情。

“我存在的目的似乎只是在為履親王府傳宗接代而已。”永珹苦笑。

“哎,大男人想這麼多做什麼?就算現在你沒有看中意的女子又有什麼打緊?大丈夫何患無妻?反正你就先隨便挑選一個娶進門,先把兒子生一生,了卻老王爺的一樁心事,日後倘若看中更喜歡的女子再納為妾也行啊!你是堂堂的皇四子,又是將來履親王爵位的承繼人,想要多少女人沒有呀?擔心什麼?”

博果爾是一介武夫,想法自然不像自小就愛作詩寫詞的永珹那般敏感纖細。

“好吧,那我就隨便挑揀一個娶進門。”

永珹端起酒杯緩緩飲盡,雖然感到無奈,但是為了讓逐漸老邁的老王爺安心,他也別無選擇了。

“我勸你挑貌美的吧!女人要是不美,男人很難有『性』致的。”博果爾傾身貼在他耳旁竊笑。

永珹知他一語雙關,但男女之事對於他仍是陌生的,他笑了笑,沒有接話。

“博果爾,我得早點回府,今晚瑪法等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走?”他邊說邊站起身。

“不用了,你先走吧,今晚我要留下這個彈琵琶的姑娘。”博果爾壓低聲音笑道。

“你是有妻室的人,把妻子丟在家裡不好吧?”

永珹微訝,斜瞟了正在彈琵琶的樂伎一眼。

“你不懂,我老婆剛生完孩子不久,她許久都不准我碰她了,我已經禁欲太久了。”博果爾擺出一張委屈至極的臉。

永珹皺了皺眉。自從博果爾成婚之後,就會大剌剌地跟他談論起夫妻間的閨中秘事,讓他頗覺尷尬。

“好吧,那你留下來,我先走了。”

永珹放下二兩銀子,走出包廂,慢慢下樓。

店夥計立刻把馬拉來,送他上馬。

“客倌,小心慢走。”

永珹抬眸看一眼天色,見遠方有一朵濃重的烏雲,說不定很快就會下雨了。

他輕夾馬腹,催馬往前急奔。

胡同內有一處極大的四合院,後院廂房中堆放了許多香燭,隱隱散發出高雅馥鬱的檀香氣息。

一個纖柔的身影捧著一本帳,雪白的手腕輕揚著,慢條斯理地清點著廂房中的香燭。

“可惡的劉雨揚,居然耍賤!”

突然一聲雷吼,破壞了這一份優雅與柔美的氛圍。

“怎麼了?君天?又跟劉師哥吵架啦?”

纖柔的身子旋轉過來,有一張甜美長相的女子驚訝地望著闖進廂房的孟君天。

“娘,我真的快要被劉雨揚給氣死了啦!”孟君天對著長相甜美的女子氣衝衝地大嚷。

“什麼事呀?怎麼氣成這樣?妳乖啊,先別氣了,好好地跟娘說,到底什麼事?”孟夫人輕拍著女兒的背安撫。

孟君天的個子比孟夫人高些,一頭長髮隨便盤成一個髻,只用兩支竹簪固定,身上穿著工作用的粗布袍,看起來髒兮兮的,上頭還沾滿了各色的蠟油,而孟夫人身材嬌小纖瘦,穿著絲質的淺色綢衣,髮髻上簪著幾朵小花,搭配上本來就甜美的長相,看起來不像孟君天的娘,反倒像她的妹妹。

“娘,『洪府』下個月要辦喜事了,前幾日特地跟我訂了二十對龍鳳燭,言明瞭每對燭身上的龍鳳都要貼上金箔,我好不容易都做好了,就擺在前面鋪子裡等洪府的人來取,沒想到劉雨揚居然沒問過我,就把二十對龍鳳燭拆開來全賣掉了!害我現在還得重新做二十對龍鳳燭,簡直氣死我了!”

孟君天當真是氣壞了,拚命用腳尖踹著牆角出氣。

“這樣啊……”孟夫人輕蹙柳眉。“雨揚也真是的,怎麼要賣也沒先問清楚呢?那雨揚跟妳道歉了嗎?”

“道歉有什麼用啊!貼金箔的龍鳳燭有多難做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要整我!”孟君天氣惱地喊。

“不會啦,妳老是把雨揚想得很壞,娘瞧雨揚平日很照顧妳的。”

孟夫人柔聲輕哄,她的嗓音又軟又綿,說起話來總像在撒嬌似的。

“才沒有呢!他什麼時候照顧過我了?”孟君天激動地氣嚷。“爹跟娘都這樣,雨揚做什麼都是對的,偏我做什麼都是錯的!你們是不是巴不得他是你們的親生兒子該有多好啊!”

“妳想到哪兒去了?君天,就算妳爹想收雨揚為義子,但妳才是爹娘的寶貝女兒呀!”孟夫人連忙安撫。

“每次跟劉雨揚吵架,你們都護著他,我這樣算什麼寶貝女兒啊!”孟君天氣惱地往牆上搥了一拳。

孟夫人駭然瞪著被女兒搥出微微龜裂的牆面,連忙輕柔地拉住她的手。

“君天,妳乖乖的呀!聽娘說,其實雨揚待妳是挺好的,妳每次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他都沒有還手過,這樣還不算照顧妳呀?”

“不是他不還手,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過我!”她輕哼。

“只有妳會這麼想,唉……”孟夫人歎息連連。“真可惜妳跟雨揚總是吵吵鬧鬧的,要不然不收他為義子,招他為婿也是不錯”

“什麼招他為婿?我才不要呢!”孟君天急吼,像看見妖怪上門似的。“我早說過了,我要當孟家的兒子,絕對不嫁人!”

她跟劉雨揚從一見面就很不對盤,加上爹老是說女兒將來都是要嫁給外姓的,因此孟家的“檀香燭”做法不能傳給她,有可能會收劉雨揚為義子後再將秘方傳給劉雨揚,所以她只要一看到劉雨揚就有種莫名的惱怒和討厭,無論如何都不讓他有機會拿到孟家的“檀香燭”秘方。

“君天,娘好自責,把妳生得像個男孩兒。一定是娘在懷孕時老是想著要生兒子,才會讓妳變得這樣,說到底都是娘的錯。”

孟夫人愧疚地抽出手絹,輕拭愛女臉上的蠟油。

“沒這回事!絕對不是娘的錯,娘不要想太多了。”

孟君天緩下怒氣,轉為安慰娘親。

“瞧瞧妳,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頭髮也都打結了。”孟夫人憐惜地瞅著她。“怎麼頭髮這麼髒呀?妳有幾天沒洗頭了?”

“大概有五、六天沒洗了吧……”孟君天心虛地抓了抓頭。

這幾天忙著做龍鳳燭,根本累得不想動,而且她最討厭洗頭髮了,工程浩大又浪費時間。

“怎麼可以這麼久不洗頭髮?頭會發臭的!來,娘幫妳把頭髮洗乾淨。”孟夫人拉著她的手走向後院。

“好啊!”

從小到大,孟君天最喜歡讓娘幫她洗頭了,因為娘總是會把她的頭髮洗得又清爽、又乾淨,而且還會用香香的髮油替她抹頭髮,讓她的頭髮可以維持好幾天的清香柔順。

“妳都長這麼大了,還老是要娘幫妳洗頭髮,真是愛撒嬌。”

孟夫人一邊打井水,一邊笑說。

“才不是撒嬌,我只是懶。”

孟君天把涼榻拉到井欄旁,然後很習慣地在涼榻上躺下。

“妳是姑娘家,要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才對,不能把自己弄得像個男人一樣又髒又臭,知道嗎?”

孟夫人拆掉她髮髻上的竹簪,用十指輕輕梳開她打結的長髮。

“我也不願意呀,誰叫爹開的是香燭鋪而不是胭脂店,如果開胭脂店,說不定我就會學著怎麼塗抹胭脂水粉了。”孟君天舒服地閉上眼睛。

“都是妳自己性子太好強,脾氣又太硬了,明明可以陪著娘守在鋪子裡做買賣,就非要親自去學做蠟燭不可。”孟夫人十指輕柔地搓洗她的長髮,一邊溫婉地說著。“像那些榨蠟、煮蠟的工作又粗重、又傷手,妳讓雨揚帶著師弟們去做就行了,何必偏要自己下去做,把一雙手弄得都長了繭?一個姑娘家的手長了繭,妳說有多難看呀!”

揚高的尾音,讓她的嗓音更添幾分嬌氣。

“會很難看嗎?”孟君天攤開自己的雙手仔細看著。

確實,在掌心上有些粗粗的薄繭,指甲前端有裂紋,指甲縫裡還卡著蠟油。

“娘不是前些日子才幫妳修剪過的嗎?真是白費娘的功夫啊!”

孟夫人蹙眉瞇眼望著她的雙手,心碎地大歎著。

“娘,這雙手是要用來做蠟燭、搬東西、還有揍扁劉雨揚的,修得漂漂亮亮的就啥事都做不成了!”

孟君天不痛不癢地笑笑。

“唉……妳是娘的小寶貝,可偏不讓娘好好的打扮妳,娘實在好孤單呀!”

孟夫人舀水沖洗她的髮絲,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天哪,“孤單”兩字都出籠了!孟君天深深吸氣,然後緩緩吐出來。這個家裡最會撒嬌的人,實在莫過於她這個甜美得不像中年婦人的娘親了。

“娘,我不是娃娃,不能任妳擺佈呀……”

“君天,妳讓娘好好替妳打扮起來,好不好?”孟夫人用她懶洋洋的腔調笑問。“相信娘,妳打扮起來肯定比娘還要美上十倍呢!”

“怎麼可能的事!”孟君天捧腹大笑。“娘可是公認的大美女呢,我能比娘美十倍?那不是成了天仙?”她笑得噴出了眼淚。

“妳是我的女兒,這世上沒有人比娘更清楚自己的女兒了。”孟夫人捧著她的頭,俯首在她額上親了親。“乖寶貝,頭髮洗好了,妳現在進去把髒衣服換下來,然後把身子洗乾淨了以後再過來,娘要好好把妳『整理』一下。”

又來了!孟君天暗暗叫苦。

每隔十天半個月,娘親心血來潮就會動手“整理”她的門面,不過很可惜,通常“整理”完不到幾天功夫就會回復原狀,讓娘親白費功夫。

“娘,不用麻煩了……”

“不行!要乖,聽娘的話,去把身子洗乾淨了就過來。”孟夫人擺出當娘親的威嚴來。

孟君天虛弱地歎氣過後,緩緩站起身,任一頭濕濡的長髮披瀉在肩背,乖乖地聽娘親的話洗澡去。

只要娘親玩娃娃的癮頭上來了,她就得認命地由娘親擺佈,如果沒有讓娘親過足癮,她會被鬧到苦不堪言的地步。

孟夫人一邊讀著詩集,一邊等孟君天沐浴,見她沐浴完畢走出來,立即開心地放下詩集伸手招喚。

“來,快過來娘這兒!”

孟君天只著一件單薄的綢衫,濕發垂垂曳曳,走到涼榻前躺下。

“瞧妳呀,眉毛都多久沒修了,長得像雜草一樣。來,娘幫妳修一修、畫一畫。”

孟夫人興致高昂地開始修起她的眉,細細地畫著。

孟君天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可不能睡著啊,頭髮還濕著,睡著了容易害頭疼。”

孟夫人替她修完了眉,接著開始修剪她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十指搽上鳳仙花的汁液,讓她的手指染上淡淡的粉紅。

“娘在看什麼?”

孟君天百般無聊,用染成了淡粉色的手指拿起一旁的詩集來看,見封面用細楷字寫著:《寄暢齋詩稿》。

“我昨兒個買的,是個年輕詩人寫的。”孟夫人轉過去梳理她的濕發,一邊說道:“我剛讀了一首,寫得還真好,我念給妳聽啊!『一度花時兩夢之,一回無語一相思,相思墳上種紅豆,豆熟打墳知不知?』”

孟夫人的聲調嬌細,吟起詩來別有一番溫柔情調。

“這首寫得很好嗎?詩裡說的是什麼意思呀?”

孟君天翻了翻詩稿,她自小就對詩詞沒有多大興趣,不像她的娘親,女兒都二十歲了,還非常愛讀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

“這首詩寫的是一個思念已故情人的男子,他在一個春夜裡,兩度夢見了死去的情人,第一次夢見他們兩人無語相對,第二次夢見情人頷首沈思,他在情人的墳上種了南國的紅豆,用來寄託他的一片哀思,當相思紅豆紛紛落在情人的墳上時,他問情人在泉下知不知道他對她的思念?這首詩實在寫得好感人啊!”

孟夫人瞇著雙眼,一臉感動地說著。

很感人嗎?孟君天的敏感度比皇宮的九龍柱還粗,根本完全沒有感覺。總之,只要一有人吟詩,她的瞌睡蟲就來了。

“娘,我好困了。”她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等頭髮幹了再睡,聽話。”

孟夫人小心地用布拭幹她的濕發,接著用一把小刷子蘸著清香的髮油,仔仔細細地在她的長髮上慢慢地刷,把她的長髮刷得更黑、更亮、更柔軟光滑。

孟君天再也不敵睡魔的侵襲,在娘親刷發的同時沉沉地睡去了。

“君天、君天!”

孟夫人喊她不醒,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將梳得柔潤烏亮、如黑瀑般的髮絲撥到她胸前。

打量著,覺得不甚滿意,便沾了點胭脂勻在君天的兩頰和唇上。

再看了看,仍不太滿意,左右張望了會兒,看到牆角栽植的幾株秋葵盛開著,她摘下一朵,輕輕簪在君天的鬢邊,這會兒才終於滿意了。

望著她的睡容,孟夫人微微笑歎著。

“我的寶貝兒,妳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美得像仙子啊!”

永珹策馬馳來,看天邊的烏雲壓得愈來愈低,他怕遇見大雨淋成落湯雞,一心急著想快點回到王府去,為了抄近路,他拉轉馬頭,鑽進一條窄小的巷弄中。

路經一戶院落時,騎在馬背上的他瞥見院中一抹淡黃色的人影,他驀然怔住,有一剎忘了呼息。

好美、好美的女子!

他倏地勒馬停住,怔望著他所見過人間最美的絕色。

柔美的睡容如皎白的明月般寧靜,如瀑般披瀉在身前的黑髮絲緞般的光滑,鬢邊斜簪一朵白色的秋葵花,將她微暈的面龐襯得更為嬌美,那一身淡黃色的輕綢薄衣,在微風中悠悠飄動著,彷佛像正要淩空而飛的仙子一般。

他貪看著她如花似玉的嬌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移不開目光。

不經意間,他看見她身側的那本詩集,一顆心頓時激動狂跳起來。

那是他的詩集!

這名絕美的女子竟然在讀他所寫的詩!

他震訝、無措,血液逐漸沸騰了。

忽然,天邊一道電閃,接著傳來一聲巨大的雷響。

他愕然調眸望一眼密佈的烏雲,在雷聲之後,雨點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

“娘!下大雨了,怎沒喊我”

聽見急切的輕喊聲,他的視線迅速調轉回來時,只見那名身穿淺黃綢衣的女子已經飛快地起身奔進屋去了。

他看見柔亮光滑的黑髮沒入陰暗的內室,院落中只遺下了一朵插在她鬢邊的白色秋葵花。

雨勢驟變,突然下得又快又急,密雨疾打在他的身上,他找不到遮雨處,只得策馬往前,奔離胡同,朝履親王府飛馳而去。

想起那名絕美的女子,他體內便有一股莫名的情潮在翻湧。

她是誰?還讀著他所寫的詩……

他想知道,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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